0%
第三章 2

第三章

2

擦乾結成露水的水之後,用底面的密封墊和橡膠膠帶牢牢地固定在外層板面的內牆上。如果是一般的狀況,應該會使用TNT或C4等的塑膠炸彈,但是如果要有足夠破壞艦底的破壞力,以一般的火藥而言就需要五公斤以上的分量。因為考量到要安裝在一個以上的地方,而且還得攜帶其他的裝備品上船,所以上頭給他的是分量很少,但是具有強大爆炸力的高性能火藥HMXOctogen。
「這是最後一個了!升降機和輸送道都封閉了」一邊說著一邊跑下階梯的若狹發現從幫浦室里冒出來的黑煙時似乎驚愕地倒吸了一口氣。同時間,通往第三甲板的升降艙口被封閉,從對面被鎖上了。也許他沒有想到狀況會如此惡劣,想回到第四甲板幫忙進行排水作業吧?艙口的鎖沒辦法從這邊打開,仙石和苦著一張臉的若狹望對了一眼,趕緊開始跑下剩下的幾階階梯。
仙石毫不猶豫地往最下層的第四甲板直衝,那是長年工作下來所培養出來的直覺使然。從爆炸的聲音和震動的傳達方法,仙石知道,發生異狀的地點是船體下方後部甲板。
當彈藥庫發生爆炸意外,擋住爆風,將損害控制到最低限度的防爆門設置在艦橋構造部的側面、艦橋的正下方。那邊距離進行魚雷回收作業的船吊架大約有五十公尺。那麼長的距離,竟然可以用槍狙擊,切斷直徑不到兩公分的繩索,那簡直是漫畫世界才會有的事情。這樣說服自己的仙石重新看著行的臉。
順序,順序錯了吧?你才活了我一半的時間啊!參加晉陞考試之後就要到美國留學,不斷地累積自己的生涯經驗,成為一個遠比我優秀的資深伍長……一切都才要開始的,不是嗎?你有必要死在這種地方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今後才要……
溝口和宮津艦長及女部屬——對了,都忘了問她的名字——都還在司令室里,這倒是值得慶幸的事情。上到艦橋的仙石以執行公務為由,把正在當班的竹中副艦長請到通道上。
「沒用的!進水的速度太快了。現在只有將這裏封閉了。」
為了阻止潛上艦艇來的DIS的工作人員——也就是如月行的行動。宮津信了這些話,因此才聽從英和的要求,強行進行魚雷實射訓練,但是他沒有想到竟然會造成無辜的船員死亡。英和一臉「又為了這種事鬧彆扭啊」的表情苦笑了一笑,回答道「那是意外。」
「你說過,如果不能窺探自己的內心就畫不出畫來,因為有太多不想去回想的事情,所以不能畫。你不是也有值得你重視的事情嗎?難道你就忘了這件事,簡簡單單地就用『那種東西』來形容,說死就死嗎?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在吞下積留于口腔中的苦澀唾液的那一瞬間,頸部竄過一陣刺痛。仙石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在護理長的扶持下,總算支起了身體,然後摩擦著帶著腫痛感的脖子。「沒事吧?」若狹問道,仙石茫然地抬眼看著他,又看看三層床鋪形成的長列隊伍,瞬間想起了一切,出於反射地站起來。
去就完了。現在去的話會被殺。在「疾風」上頭不要再有人犧牲了……心中這樣吶喊時,原本陰暗的視野完全為黑暗所籠罩,仙石整個人昏死了過去。
離艦作業以驚人的速度安靜地進行著。各班的點名、充氣式救生筏的準備、機密文件的處理等等的作業讓船員們忙翻了天,根本沒有餘裕注意四周的事情,然而,以對放棄一艘艦艇,放棄自己的工作場所的人而言,船員們的態度看起來又未免太過平穩而不在乎了。
錯不了。「喂,如月!」田所呼喚著,立刻跑上階梯,但是當他來到第三甲板時,行突然失去了蹤影。
「別說得那麼簡單!你知道棄艦代表什麼意思嗎……」
使盡地作動兩腳期間,水面降到腰部以下,幾乎倒也似地穿過隔牆之後,「封閉!」竹中的怒吼聲響徹通道。船員按下封閉監,以油壓啟動的隔壁門無視於涌過來的水勢力道,立刻關了起來。待門完全封閉之後,封閉桿一起自動放下,設置在門四周的八個門夾緊緊地和門框及門的橡膠墊密合起來。噴射而出的水聲變小,靠在形成障壁的防水隔牆上的仙石終於有了調整呼吸的時間。
宮津的人生齒輪在隆史死亡時就停止了,卻因為跟英和的邂逅而再度開始轉動。現在自己就站在朝著和以前相反的方向轉動的齒輪所轉出來的結果之上。宮津的眼底浮顯出經過縫合,施過大體化妝的兒子的臉,企圖消弭心中的迷惘,他凝視著映照出持續進行離艦作業的露天甲板的熒幕。
仙石有一種好像被擊中意想不到的地方的感覺,凝視著目光釘在地板上的一點的行的臉。在充滿冷硬色彩的理論中躍然而出的活生生的感情讓仙石有一種胸口被某樣東西刺穿的感覺。
「戰略的意義、政治的意義,對在現場的人而言,那都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就因為那是任務,所以奉命行事。誰都一樣。」
難道是說他在殺了菊政和田所之後,還要讓「疾風」下沉嗎?仙石一邊在心中咒罵著,一邊踩著高達膝蓋上方的積水,終於來到第二裝葯室的前面,隔著被壓扁的門窺探著室內的狀況。
「我不能讓那個女人上到艦上來。我是打算,如果讓快艇落水,我就可以假裝跳下去救人,找機會處理掉那個女人。」
「從我兒子死亡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做人了。」
「是你乾的好事,你還裝傻!站在那邊別動。我要讓這枚手榴彈一起將你炸得粉碎……!」
「我知道。告退。」
「潛水艇……」
不知什麼時候站到背後來的溝口說。仙石抬不起頭來,背對著溝口承受著他的質疑。
溝口把克拉克17自動手槍的把手伸了過來,頂著已經完全死心的表情說道。仙石瞄了一眼那個東西之後,立刻又轉身面對著艙口說「那種東西派不上用場的。」
「……不可能。在那種騷動當中,能做到像神跡一樣的狙擊嗎?」
也有人大吼別做傻事,但是那也只在看到子彈射進他們腳邊的地板之前。行對五個人當中最資深的一曹傳達自己的要求,然後將他們趕出第一機械室,開始先將所有的門都加以封鎖。
扳機被扣了下來,槍聲在第一機械室里迴響,然而仙石依然忘我地抓住行的手腕,死也不放。他用兩手連同手槍將行的手腕一起抓住,用力一拉,企圖用腳一掃。因為另一隻手握著引爆開關,沒辦法順利地反擊的行有一度差一點鬆開了引爆開關。兩人糾纏打鬥,在猛烈晃動的視野當中,掉落在地上的引爆開關掠過仙石眼角。行的左手恢復了自由,就要抓上仙石的脖子,那一瞬間,仙石使盡全身的力量往他肚子一踢。
他哪能忍受繼續被這樣輕視?仙石懷著自暴自棄的心情,在手上加註了力道,作勢要拉開艙口。
就在要解開結眼的當兒,行的叫聲震破耳膜。仙石不由得停下手,回頭看著行,行高高舉起兩手,慢慢地站起來,仙石看到他眼中棲著強烈意志的光芒。
咚!落在海軍奧林匹斯引擎上部護蓋上的行跳到兩公尺下方的地面,立刻再度右手拿槍,左手握住引爆開關。腳踩在引擎上的仙石也學著他的方法一口氣跳到地面上,但是動作沒能像行一樣利落,結果發出啪咚的一聲,跌個四個朝天。
「可是,如果船沉了,他們的目的就沒辦法達成了。會不會只是威脅?」
「……如果您這樣想也無所謂。」
「那種東西……都無所謂。」
破壞「疾風」並不是〈cableholder〉所要的。當時機到來時,和從聲吶的探測圏外尾隨「疾風」的〈ahchorcable〉連動,儘可能毫髮無傷地控制這艘艦艇。這是〈ahchor〉,也就是行的任務。最壞的情況是作戰失敗時,或許也可能會採取將整艘艦蜓炸沉的手段,到時自己就不會被當成戰鬥單位來看待了——也就是說,他應該死了。
艦內各個重要地方和設置在露天甲板上的十幾台攝影機所傳送進來的影像每隔一定的間隔就會播放出來。此時只有露天甲板上的影像映在四面熒幕上,默默地進行離艦作業的船員們的身影浮顯在陰暗的畫面當中。
仙石原封不動地把溝口告訴他的話說出來,行愕然地吐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

好像是到了第二裝葯室——當快速跳動的心臟開始穩定下來的時候,看到入口的防水門被推倒的景象時,仙石閃過了這個念頭,他連為能回到艦內一事感到喜悅的時間都沒有,慢慢地試著抬起變得像鉛一樣笨重的身體。果然不如出料,淹進來的水只高到腰部就停了。用罄的體力還沒有恢復,只有臉探出水面,四肢著地匍匐前進的仙石抬頭看著將緊急照明照射下的通道封閉起來的防水隔牆,心裏思索著,接下來要怎麼辦?
或者,這次突如其來的總動員配置就是為此而捏造出來的?難道資深伍長和幹部合作,打算偷偷地去逮捕行嗎?菊政發生意外的時候,還有機關出現故障的時候,行都在現場。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難道是為了破壞「疾風」而潛上艦艇的間諜什麼的嗎?
宮津簡單地下了結論,現場的溫度彷彿因此下降了一兩度。酒井機關長猛吞了口口水,旁邊交抱著雙臂的竹中抬起頭來。
「當著當事人的面我還是要說,要是他是擁有DIS的頭銜的人,我有一股想立刻勒斃他的衝動。但是……就如我剛才所說的,如果我這樣做,我就不是艦長,也不堪為人了。我兒子之所以採取這樣的行動,是因為他熱愛海上自衛官的職業,也相信別人。就算身為父親……不,就因為身為父親,所以我認為我不能拋開我兒子這樣的熱忱來雪仇。」
將用鋁製胎環包覆的薄紙片插|進像人孔蓋一樣鋪在地板上的艙口的細縫。帶磁的鋁會騙過感應器,使裝置在裏面的開放感應器失去效用……理當如此。
冰冷的海水頓時包住全身。噗噗……他聽到壓迫著耳膜的水壓聲音,隨即立刻開始感覺到宛如高血壓造成的頭痛感,然而他絕對不能把頭探到對方監視下的海面。潛遊了三公尺左右,他將呼吸器放進嘴裏繼續呼吸,撥水前進。仙石專註地在遑論分出左右方,只要一個不小心恐怕連上下的感覺都會失去的黑暗海中游著。
果真如此的話……如果真是這樣,絕對不能原諒。一開始雖然覺得他是個個性怪異的人,但是還是成了我們的夥伴。竟然欺騙我跟資深伍長、菊政還有大家,絕對不可原諒。
在穿越過後部飛行甲板的眾人之中,隱約出現裝載著屍袋的擔架。可能是田所士長或菊政二士吧?旁邊正是那個看起來似乎一口氣老了許多的仙石曹長。
「所有的幹部?撒謊也要適可而止。艦長再怎麼有人望,和北韓的優秀工作人員挂鉤掀起叛亂這樣重大的事情是隨便就可以找到同伴的嗎?你根本是在胡謅。」
「住口!」大聲地打斷仙石之後,行又把槍口往前挺。「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要自以為是說那麼多……!關於畫畫的事情,那只是為了配合你的話題。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好辦事。」
很自然地脫口而出之後,仙石這才終於明白自己想做什麼。
「因為機械雖然聰明,可是使用的人卻是大傻瓜呀。」
「我知道。因為我同樣是吃公職飯的人。」
仙石頓時只覺得視野整個傾斜了,然而原因並不是停止前進的艦艇在波浪的翻騰下晃動所造成。
竹中本來想回答,又有口難言似地低下頭去。溝口以冰冷的聲音代替他回答「消失了。」

「我是DIS的防衛廳情報局的二曹!」
「就是生存的價值。覺得活著很好的感覺。因為有價值的認知,所以人才能活下去的,不是嗎?」
「從現在開始並不是平穩的訓練航海。不要忘了已經進入實戰了。」
「上頭安裝了對人地雷。如果強行闖入的話,那小子當場就會……」
「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但是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船員被殺,艦底也開了個大洞!到底是怎麼回事?」
海水堵住了氣管,前後左右的感覺不見了。仙石胡亂地擺動手腳,對底下踩不到地板,旁邊摸不到牆壁的情況感到絕望的瞬間,不知從哪裡伸過來的手一把抓住仙石的衣領,用強大的力量一把將他拉過去,被拉出水面的仙石晃動的眼野中映著竹中穿著救生衣的背影。
如此一來,他多賺到了一點時間。距離下個要求的截止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不知道會得到什麼回應,結果竟然還是只能交由別人來決定事情,想到這裏,行再度將臉埋進用兩手抱著的膝蓋當中。
之後不久,由露出許英和部屬真面目的FTG的人們在艦內各個重要地點散出了信號煙筒。從筒內散出來的白色煙霧瀰漫在空調管道和通道上,覆蓋了所有的機械室,將居住區整個籠罩起來,餐廳也沒放過,彷彿要將幾乎要陷入恐慌狀態的船員們的最後一絲理性都給侵蝕殆盡。
「……這是什麼?」
「兵長……田所他……」
門一共有四道。通往第三甲板的通道的狹空通路上方的門和面對著第四甲板的兩道門,還有和第二機機室之間的聯絡用門。防水作業已經將每扇門都封閉起來了,但是光是從內側上鎖並不可靠。行從萬寶囊中取出四個對人地雷,將從本體中延伸出來的爆破線分別裝在每扇門的杆子上,另外又做了幾項防護措施,然後回到兩座引擎之間的小空間去。
「沒什麼好說的。我已經提出我的要求了。」
這是連仙石都不知道城府有多深,面對任何無理的狀況都可以默默地忍受下來的若狹第一次表露出來的激|情。杉浦的臉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若狹將視線從他身上轉移到宮津,在知道得不到答案之後,帶著險峻的目光看著仙石。
「這扇門沒辦法毀掉嗎?」
『不管在什麼地方,你永遠都是資深伍長。即使在家裡,你也是休假中的資深伍長。不是丈夫,也不是父親』
仙石將克拉克收了回來,仙石轉過身抓住艙口的把手說「知道的話就趕快走吧。你只要在下面等著門打開就好了」,溝口一臉莫可奈何的表情吐了口氣。
流動的水和船體之間產生的摩擦力將仙石的身體壓附在艦底。就好像被磁鐵吸住一樣,他沒辦法將緊緊貼在艦底的腹部剝離。在不斷掙扎的期間,吸呼器不小心從手中流走,事態越發惡化了。仙石想像著立刻被水流帶走的呼吸器被旋轉的螺旋槳打個粉碎的模樣,這時他覺得貼在艦底的身體可以活動了。
「……是的。」
「我去幫浦室看看。趕快去封閉艙口。」
「你相信那種鬼話嗎?你總該知道,北韓的潛水艇是不可能到得了這種地方的吧?」「那、那是因為他們都是不惜堆屍成山,企圖越過海域的人……」
仙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動作,以宛如壁虎攀爬的態勢將耳朵抵在艦底。宛如機關車的車輪驅動的機械聲隔著鋼板傳過來,同時間,尖銳的吸氣聲湧起。是燃油引擎開始啟動的聲音?仙石全身的血液頓時凍結,接著他聽到螺旋槳開始旋轉的隆隆聲。

不只是封閉通道的隔牆,如果沒有將天花板——也就是通往第三甲板的階梯的艙口和空調輸送道、炮彈輸送用的升降機孔也都封閉起來的話,是沒辦法完全防水的。仙石也想到,萬一需要,也要將第四甲板的區域封鎖起來,若狹看出他的心思,表情因為緊張而整個僵硬了,隨即吼了回去「知道了!」,然後跑上階梯。仙石正想朝著第四幫浦室前進,突然幫浦室的防水戶打開,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海曹隨著煙霧一起跳出來。
也許是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了宮津內心的迷惘吧?英和這樣說。
「因為義理或同伴意識什麼的就把組織的規律變得如此曖昧不清……!這樣跟工程現場有什麼兩樣?我可不是為了做這種事才進海自的。我熬夜學習電腦和人事管理也不是為了讓你們這樣對待的。我只是盡我身為幹部自衛官的責任而已,你們卻把我當成傻瓜……!連幕僚都想在我身上蓋上不適任的烙印。所以我……」
成為臨時的防衛機密區域,在這段航行當中一直封閉著的倉庫的門此時已經全開了。宮津艦長堵在門口前面似地站著,一看到仙石,便將壓抑住感情的臉轉了過來。
當他發出野獸般的呻|吟聲掙扎時,封閉的氣管開始慢慢地恢復正常,空氣被送進肺里了。仙石躺在地上,猛烈地咳著,「只要再加一點力道,就可以殺死你」他聽到溝口——英和這樣說。
行以被動的體勢緩和了衝擊,想靠著腹肌的彈力立刻坐起身來,他的下巴卻被軍靴的鞋尖給猛力一踢。其他的人則往他的側腹用力踹著,圍著倒在地上的行的那些男人們一起襲向行,好像要將他整個身體都踩爛一樣。
「謝謝您。」
火花在引爆開關前面彈跳,輕輕地掠過地面。行趴在地上,伸出去的手倏地停頓了,仙石對著他怒吼「別動!」,將還冒著硝煙的槍口對準行的頭。
「不行,我有話跟你說。」
「既然艦長這樣說了……」竹中回答道,凝視著仙石。
「這裏的正上方是煙道室的地板……但是你們就別想了。」
「溝口說DIS竊聽了艦長和英和的對話。還把艦艇的藍圖交給了他……」
竄過喉頭的強大衝擊打斷了田所的話。以從外表所無法想像的快速和強勁力道伸出來的手將田所的頸部給絞住了。他抓住對方的手腕,企圖剝開他的手,那一剎那,耳邊響起有什麼東西折斷的聲音,田所全身的力道頓時流失。眼前罩上一層黑霧,而且再也沒有消散掉,永遠地蒙住了田所的視野。
不是開玩笑的。難道你是幽靈什麼的嗎?無意識地這樣想之後,田所想起菊政說過看過女幽靈的事情,不禁開始想像拖著濡濕的腳的亡靈在陰暗的艦內徘徊的模樣。感覺異樣輕巧的屍袋的感觸在田所的手掌中復甦,他緊握住拳頭,企圖抹去這個念頭。
「但是他可以鎖定八丈島。因應所有的狀況,整備可資選擇的條件是戰爭之道。」
「……你不明白。」行低著頭,落寞地回答道。
「那是我的任務。所以我才會在這裏。我不知道還能怎麼生存。」
「……你應該知道了吧?你的面具已經被揭穿了。想要抓你的人已經摩拳擦掌等著了。你無處可逃了。投降吧!」
敲門聲持續響著。「資深伍長,快回答」,仙石不理會這個聲音,轉過身來看著行。
雖然距離上一次再進水的時間沒有多久,但是吃水線的下方已經附著了水苔。仙石用手摸索著滑溜的艦底,繼續往下潛,靠著呼吸器等著氣息調整好之後,開始游向艦艇的後方。要不是有繩梯,他根本沒辦法爬上五公尺高的干舷,而且應該會立刻就被發現。回到「疾風」艦內的路只有一條——行在艦底炸穿的裂縫。
仙石筆直地看著溝口說,溝口於是沉默了。仙石又繼續說道「但是,如果我出面的話,那傢伙不會立刻就按下開關的。」
「真正的演習期間,負責的資深伍長竟然不在……」
機關人員一曹好像在進水的同時就前往幫浦室,以手動的方式企圖讓排水幫浦作動,仙石知道再多問也無濟於事。在船體被開了個大洞的同時,排水幫https://read.99csw•com浦也完蛋了。連接緊急指揮所的監視控制盤的感應器的電纜大概也切斷了吧?這就是許英名給予莫大評價的沉睡者、恐怖分子令人折服的能力嗎?仙石滿腔的憤怒,趕緊抓住作勢要走向消防栓的一曹的衣領。
「他說溝口先生就是英和,而艦長跟他是一丘之貉。」
除了脖子上有內出血的帶狀痕迹之外,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外傷。看著那張好像會突然起身,笑著說「逗你的啦,怎麼樣?資深伍長?」的死亡臉孔,仙石再也忍不住,當場蹲了下來,將額頭抵在田所的胸口上。還殘留著的些許體溫隔著救生衣傳到仙石的額頭上,仙石費了好大的勁去忍住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嗚咽。
水已經進到這裏來了。防水隔牆和排水幫浦怎麼樣了?緊急警鈴沒有響,在隔牆全開的通道上只有幾個機關人員們。沒有人指揮,仙石對著在機械室前面來來往往的他們怒吼「機關防禦!一旦引擎進水就完蛋了」,他一邊踢濺著已經有五公分高的積水,一邊朝著艦尾方向跑去。
「一個人比較好走。我不會有事……」
頂著愕然的表情的行終於皺起了眉頭,狠狠地瞪著仙石。
「一樣的道理。在進行全員配置,沒有船員往來的時候,他和正在搜索如月的靜姬不期而遇。」
溝口本來想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了」仙石打斷了他的話頭,轉頭看著宮津的臉說「艦長。您交給英和的本艦的藍圖是初期階段的嗎?」,宮津不知道是不是不了解仙石提出這個問題的用意何在,微微地皺起眉頭,竹中把頭轉過來看著仙石,代替宮津問道「什麼意思?」
冰冷潮濕的空氣籠罩全身。第四甲板的地底下是寬廣的艦底,擠滿了油桶和水桶、配合積載重量調節艦艇的浮沉的平衡桶等。高度很低,得彎著腰才不會撞到頭,除非是進行定期檢查的時候,否則這個地方是不會有人進出的。以無數的管線和調節機連接起來的桶子之間有檢查時使用的懸吊通道,靠著筆型的燈光照明在低矮的天花板下行進的行不久之後就找到了目標。
「騙人。」
對走調的組合感到好笑,不自覺地正要露出自嘲的笑時,行發現減速機轟隆隆聲突然變小,他抬起頭來。巡航引擎停止,螺旋槳的旋轉開始轉弱。看著顯示著十點二十六分的手錶,行心想,動作比我想像中的還快,第一個要求獲得正面回應讓他暫時鬆了一口氣。
打開到約五公分寬的時候,他停止動作,窺探一下狀況。警鈴沒有響。行鬆了一口氣,用手背擦去額頭在不知不覺當中冒出來的汗水,然後一口氣將艙口打開。他再度確認四周無人,快速地將身體滑進洞開在地板上的洞口裡面。
「果然……」
窺探著有無人的氣息,暫時停下來之後,走進居住區裏面的腳步聲在三公尺前方停了下來,好像開始搜尋其中一張床鋪。屋內響起摸索棉被的輕微摩擦聲,可能是發現應該在的東西不見了吧?翻開棉被和床單的聲音微微地變大。那正是告訴仙石,面對事實的時間到來的聲音。他吐了一口從腹部發出來的嘆息聲,從放在旁邊的行的個人物品當中拿出PS,無聲地站起來。
田所拿下無電池電話的耳機組,忍不住問道。在只有作動燈和計器燈的小小燈光當中,坐在對面看著管制盤的射管員三曹不耐地回答「是飛彈長說的。」
被摩擦力壓住的身體因為附著在艦底的海藻的關係,開始在滑濕的艦底滑動。身體不斷地不由自主地打滑,被帶往旋轉著的螺旋槳。雖然眼睛看不到,但是巨大的質量所製造出來的壓迫感卻分分秒秒變大,隨著一聲尖叫,仙石將殘留在肺里的氧氣整個都吐了出來,他死命地擺動手腳。
沒有人敢肯定這是同樣身為工作人員的資質共振的效果,然而英和對行的洞察力卻只能說到達了常人所無法窺知的層級。雖然事已至此,但是宮津真正的想法是,他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如月行是DIS的工作人員。和兒子同年齡而棲著孤獨身影的面容。遭到忽視、背叛、拋棄而不得不孤獨走向死亡之路的隆史會不會也有那樣的臉孔……
除此之外,所有的護衛艦都安裝了迷你神盾,擁有同時探知、擊破十二個目標的能力,當凌駕美軍的飛彈迎擊系統·JATGS的日本版TMD能夠作動時,就等於完成了終極的國防神盾。海上自衛隊的教育體系本身也開始把重點擺在電腦知識的學習而不是操艦技術,以前的幹部都對艦橋上的勤務敬謝不敏,窩在CIC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宮津卻始終沒辦法喜歡陰暗的CIC的氣氛。
被用來整備第二炮台使用的炮彈的裝葯室里果然都是高達胸口的海水。看不到地上有破洞,但是被水淹沒的工作機械和作業台呈放射狀倒塌的光景再再證明了地板下曾經發生過大爆炸。咕嚕咕嚕噴出的水量仍然以極快的速度上升,門的鉸鏈漸漸地就要被扯下來了,仙石見狀,望向隔著彈藥庫位於對面的第四幫浦室。
「掌帆長。」就在這個時候,一直保持沉默的風間下定決心似地往前踏出一步。「身為自衛官,按照職務,有些事情可以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較好。這個時候才需要冷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若狹用低沉的聲音問道,全身濃濃地散發出即將爆發的怒氣。
在腦袋一片混亂當中,仙石聽到自己嘟噥著確實是這樣沒錯。自己是不是因為對諜報戰一無所知,無條件地太過相信溝口所說的話了?仙石企圖將行的聲音趕出腦袋,狠狠地瞪著行說「你想用這種說詞來掩飾嗎……!」
把整艘艦艇搞成這樣,行那傢伙到底藏到哪裡去了?仙石在心中嘟噥著,握緊了拳頭,這時他才想到用一隻腳吃力地想站起來的若狹,趕緊伸手扶他一把。可能是腳踝扭傷了。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沒有接受過這種訓練。應該交給我們……」
終於抬起頭來的行看著仙石。那是排斥一切事物的堅毅冷漠,卻又難以割捨與他人交流的眼眸。看著那對眼睛讓仙石感到痛心,他微微地把視線移開,再度說道「……我不知道你從事什麼工作,但是不要做出為了這種骯髒的事情而丟掉性命的行為。」
「兩個人……」仙石對著那張嘟噥著話語的臉大吼著。「菊政跟兵長!那兩個自始至終都對很關心你的人!」於是他清楚地看到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瞬間產生了動搖。
就算靜姬再怎麼厲害,狙擊繩索的時候也沒辦法完全預測到魚雷甩出的方向。剛剛也聽過這種解釋了,但是宮津覺得無法理解。被撞見和靜姬兩人在司令室里讓英和對菊政感到很憤怒。這個男人看似機靈,但是情緒的狀況卻十分危險,讓人不禁要懷疑,當他在感情受到刺|激時可能就會出現失控的現象。英和一點愧疚的樣子都沒有,宮津繼續質問他「田所士長又怎麼說?」
遭受到未知的衝擊使得「疾風」宛如發出慘叫聲一樣。搖搖晃晃站起身的仙石推開站在門口支撐住身體的宮津,飛奔離開倉庫。
難道他想直接啟動安裝在引擎本體的炸彈嗎?行抓住引擎蓋,企圖一口氣沖向兩座海軍奧林匹斯引擎的空隙當中,但是形成了包圍陣線,迅速地發動突擊的男人們的行動太快了。帶頭的男人一把抓住行懸垂在引擎上的腳踝,用力一拉,行來不及甩開,整個背部撞擊在地面上。
跑過來的若狹以不被迴流的水蓋住的音量說。「不知道!」仙石回答道,指著第四幫浦室的門。
這句話有著只有了解實戰狀況的人可以感受出來的沉重。雖然被行的氣勢所壓,但是「如果此時被壓制,就太對不起田所和菊政了」的想法讓仙石重振了精神,他狠狠地瞪著行說「一個小鬼頭卻自以為是……」
現在才有反應。仙石心想。竹中咋舌的聲音和從擴音器里流瀉出來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與其要做得這麼麻煩,為什麼不幹脆打一開始就阻止『疾風』出港?」
宮津斜眼瞪著還戴著三等海佐肩章的英和說道。自從以人為的方式讓揚艇機發生故障以來,已經證實DIS的工作人員潛上艦艇來了,但是在「那個」被英和他們回收回來之後,如月行並沒有做出任何真正的阻撓行動。英和看穿這是因為如月的心中產生了疑惑,而推測原因就在於對船員們的過度感情轉移,因此他將身為如月的直屬上司的仙石拉攏過來,把他當成狩獵的前鋒,企圖從人情世故方面封住行的行動——說穿了,他就是想出了將仙石當成人質的計謀。
「就算他們到得了,要在不被任何人探測到的情況下跟蹤『疾風』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當時有大量的艦艇聚集在一起,打開所有的聲吶儀器搜索墜機的時候。在那種情況下,要不被發現而回收『那個』,持續跟蹤『疾風』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個海自衛員至少應該知道這種事吧?」
「怎麼了?是被魚雷擊中嗎?」
旋轉軸因為爆炸的威力而彎曲,與之連接的翼片以超出可動範圍的態勢被推擠著,翼片和船體的接合部分出現扭曲狀況,海水開始從這個地方灌進艦內。但是,以整體的進水量來看,灌進來的水量還不足以危害到船體。在爆炸的同時,炸藥炸破了三層的外板,往外掀起的鋼板在「疾風」的艦底穿出了一個寬兩公尺,長一公尺左右的傷口。
緊急照明的紅色燈光更強化了不穩的氣息。田所好不容易下到第四甲板,看到應該被封密起來的隔牆洞開著,便從門后窺探通道的狀況。
「既然如此,那就該讓所有的人員離開艦艇。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再留在艦上是非常危險的。」
檢查用艙口位於從第一機械室延伸出來的排氣筒旁邊的地上。這是考慮到清掃排氣筒的外面時的方便性,在修建的過程中突然增設的東西,真的除了打清掃煙囪的時候之外,並沒有任何用處。和硬要跟來的溝口一起進入煙道室的仙石在用防熱材料覆蓋的排氣筒前面找到了艙口,彎下腰來。確定沒有上鎖,正要把手伸去握住艙口的把手的時候,一個黑壓壓的東西突然遞到眼前。
這不是〈cableholder〉所期盼的結果,但是現在他失去了衛星通訊機,無法與〈ahdlorcable〉聯絡,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頂多隻能做到這樣。敲門聲停止了,籠罩在從旁邊的第二機械室傳來的減速機的低沉轟隆聲中的行將額頭抵在兩隻膝蓋上,靜待時間過去。死並不可怕。倒不如說,他內心深處甚至有求死的念頭,然而不知為何,在這裏靜待時間經過卻讓他覺得很難過。他企圖去思考,這種虛無感、無處宣洩、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心痛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算準配置的機關人員打開門跳進來的那一瞬間,與他們擦身而過,來到外頭。他聽著通道的隔門一扇一扇被密封的聲音,一邊朝著第三居住區的方向跑去,而不是他被分派前往的VLS。
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我要把那群騙子一個不留地給趕出去,把「疾風」搶回來。在這之前,你可千萬不能死啊,行。將封閉桿往上推,隨著一起開始流進去的水進入彈藥庫的仙石立刻開始進行作業。
仙石再也壓抑不住激動的情感,當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的手又加註了力道在艙口上,「等一下!」萬一行沒有這樣大叫,也許他真的就這樣打開艙口了。仙石強忍住激|情,俯視著下方,視線和放下手槍的行對上。
仙石仰倒在地上,在上下整個倒轉的視野當中,他看到穿著防彈背心和戴著安全帽,手上拿著MP-5型輕型機關槍的特殊部隊打扮的男人們的背影。看到五個男人衝進來,頃刻之間行往地上一踢,朝著橫倒在背後的海軍奧林匹斯引擎跳過去。
被偵測到的水上目標是夜間打漁的漁船,不是「海風」。「疾風」擁有相控陣雷達的探測能力,照道理說是可以正確識別目標的,然而上層假裝誤認,號令就戰鬥配置是因為宮津答應了仙石的請求。
「開什麼玩笑!你知道嗎?如果按下那個開關是會死人的。欺騙、背叛他人……對只會要別人去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人宣誓效忠有什麼意義……!」
就因為行是這樣的人,所以自己才會來到這裏——仙石這樣想,另一方面,他也懷疑,被訓練可以單獨完成這種破壞任務的工作人員不應該會有如此脆弱的神經。有誰能保證這不是只為了讓他鬆懈下來的信口開河呢?自己不就是沒能多方面觀察事物,只相信自己能理解的範圍之內的事情,結果忽略了事態會惡化至此,導致菊政和田所死亡嗎……
「現在他沒辦法和外界聯絡,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從內部破壞這艘艦艇,迫使艦艇停攻,促使尾隨在後的潛水艇發動襲擊。」
「……為什麼不找人商量呢?」
「可能會沉吧?」
有人用力地搖晃著他的身體。沉落黑暗中的意識慢慢地開始浮上來,仙石睜開沉重的眼瞼。他最先看到的是背對著熒光燈,窺探著他的若狹的臉。旁邊是護理長難看的表情,他那滿是銀髮的頭的另一側站著竹中和溝口。仙石交互看著帶著擔心色彩的竹中的眼神,又看看呈對照性地極度冷漠的溝口的視線,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企圖支起上半身。
位於第二甲板中段位置的煙道室是排氣筒聚集的場所。從第一和第三機械室的渦輪分別延伸出來的兩條粗管子在煙道室彙整之後,通往上層構造的煙囪。在只有直徑兩公尺以上的四根排氣筒像年老的杉樹榦一樣盤踞之外別無他物的空間里,除非是清掃煙囪,否則根本不會有人進來。
從艦尾的方向發出的轟隆聲撼動著船身,快速地竄到艦頭。那是一種似遠又近,貫穿心頭的不穩聲音。每個人都出於反射動作似地全身僵硬起來,剎那間,地板整個傾斜,蹲在田所旁邊的仙石再度跌坐在地板上。
「快逃!」
仙石確認了那個被稱為靜姬的女人的衣領處在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有一個小指頭大小的舊傷,他慢慢地低下頭去。因為「疾風」就這樣被自己想像不到的經歷過地獄歷練的人們所佔領了。他真實地了解到這個現實整個壓了下來,而自己對此卻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
低沉的聲音說完,就只剩空調的聲音在機械室的高聳天花板底下迴響。「……知道了,很抱歉」仙石回答道,轉身面對行。
「不正常的是你。竟然不相信我的話……」
咔嚓的金屬聲音大大地迴響著。沒什麼變化。他慢慢地打開了艙口。從打開約三公分寬的細縫中可以看到七公尺底下的第一機械室的狀況。兩座高速燃油引擎、海軍奧林匹斯的巨大軀體並排在排氣筒的底部,這就是他能看到的景象。看不到行的身影。仙石再把艙口推開。
結局是艦艇還是會被炸沉。無計可施的結論讓眾人無話可說,沉重的沉默籠罩著機械室前面的通道。從剛剛就一直默不作聲的仙石凝視著被封閉的防水門,好像要將門看出個洞來似的。
「回答我!難道那也是你為了收買人心而做的嗎?」
竹中大概沒聽過DIS這個專有名詞。仙石立刻回答「居住區里有很多船員。不能讓他們在那邊逮人。」
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對著溝口露出微笑,仙石自己也感到意外。微微地放鬆了眼神之後,立刻又恢復嚴肅表情的溝口脫帽敬了一個禮說「祝你平安。」
溝口將視線從已經無話可說的杉浦身上移往默不作聲的宮津。「艦長,請您下決定。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說道,在他強硬的視線的注視下,宮津抬起灰如土色的臉。
「……被捲入這種事端也許會讓你覺得我們很過分,但是……」
手扶在牆上支撐著身體的若狹用沒把事情搞清楚絕對不肯罷休的眼神看著仙石。仙石和竹中交換了一個眼神,竹中無可奈何似地點點頭,仙石正要開口說明一切,突然發出的聲音打斷了他。砰!砰!兩聲從機械室那邊傳來。發現那是槍聲的瞬間,仙石的身體反射性地有了動作,他不理會若狹的制止,飛奔而去。
要說到陰暗,夜間的艦橋還要暗得多。CIC里有無數的熒幕發散出來的反射光。把總括處理從目標的探知到跟蹤、擊破的FCS-3所傳送過來的各種情報傳達給操控者的標準顯示儀錶板;掌管戰術狀況的評價、攻擊制御、武器管制的各個CRT畫面;被擺在房間正中央位置的海圖台也已經電子化,可以將CG處理過的海圖以捲軸的方式顯示于桌上熒幕。透過LINK17可以知道所有自衛艦艇的位置,但是目前只有綠色的線圖浮顯上來,沒有任何用指點標顯示出來的艦艇的身影。因為為了公平地和「海風」進行對戰演習,資料庫整個都被阻斷了。
然而事與願違。因為船體傾斜的關係,若狹在傾斜的階梯上滑了一跤,下一瞬間,便以背朝下的姿勢掉進深及腰部的水中。
機械室、舵取機室、VLS發射管制室。用鉛筆精細地描繪出來的素描畫根本不像當事人所說的,任何人都畫得出來,還是可以看出天才的特有資質。平常冷淡沒有感情的表情一握住畫筆就變成一張帶著真摯色彩的臉孔。短短几天前的事情現在著實讓人無限懷念,回過神來時,仙石發現自己哭了。因為自己被搶走了太多重要、無可取代的東西了。再也無法要回來的沉重感壓在心裏,他再度自覺到自己親手拋棄這些東西是何其地愚蠢。
「那個女人……」
眼前頓時罩上一層黑幕,噁心感整個涌了上來。背對著宮津的仙石用扶在牆上的手好不容易才撐住幾乎要折斷的腰骨。
「現在你手上握著足以將這艘艦艇整個炸光的炸彈開關。如果你否認的話,那就放下武器投降吧!要談到時候再談。」
臉孔像蘑菇一樣的風間努力地挺直背,話還沒說完,若狹的手就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將他推到堆疊著的木箱上,若狹將他那留著鬍子的臉湊到臉色鐵青的風間面前。
之前還勉強頂住水勢的裝葯室的防水門的鉸鏈彈飛開來了。細縫變得更大,流進來的海水量更多了。現在門變成只靠著一根封閉桿在支撐,在強大的水勢的推擠下,金屬棒慢慢地彎曲了。不能再猶豫了,如果不趕快封閉隔牆的話,船體就會失去平衡。仙石放棄了,正想退回防水隔牆,這時他聽到跑下階梯的腳步聲,倏地回頭一看。
「住口!把艦艇的腹部炸了個大洞,還敢要我相信你說的話。我只知道你簡直是瘋了。」
「失去了唯一的通訊方式,如月開始急了。如果和我那些正在進行搜索的部屬一接觸,當場就會開啟戰端。請立刻讓船員們到安全的場所避難。」
事情已經明朗化了。仙石這樣想。經過漫長的沉默之後,行開口說「通訊機既然遭到破壞,我就只有這條路可走。」
(艦長下令。所有人員啟動離艦部署。復誦一遍,所有人員啟動離艦部署。所有人員立刻停止目前的作業,進行指定行動。這不是訓練。復誦一遍,這不是訓練……)
「……忘了拿的東西?」
「但是請你小心。如果連資深伍長都出事的話,我們就無顏面對任何人了。」
行偷偷帶上來的啟人疑竇的行李,資深read.99csw.com伍長說交給他處理。以那個人的個性來看,他一定打算一個人想辦法解決,避免讓幹部知情吧?這麼說來,他一定會算準每個人就戰鬥配置,沒有人在的時機……
「你再說一次看看……難道你想把死去的人送上懲戒會議嗎?」
「這樣來切割是非確實是很輕鬆,但是生存或工作並不是這麼單純的事情。你這麼做,不就等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活著的價值在哪裡?」
「既然如此,你不是應該立刻呼叫救援嗎?我是剛剛才打壞你的通訊機的。不是在空難搜救行動的那天晚上之後,你就知道溝口是英和的事實嗎?在引擎上動小手腳的時候,應該可以呼叫你的同伴前來啊。」
逼近過來的若狹再度質問道。
「我在這裏。資深伍長,你還好嗎?我好像聽到有槍聲」,宮津的聲音立刻回答道。
仙石大聲地叱喝瞬間就要放棄求生意志的自己,用力地拉起若狹擱在他後頸部的手臂,企圖繼續往前進。可是,腳底再度被傾斜得更厲害的船體所絆住,前進不到三公尺,就再度沉入水中。
「是沒有意義。就跟你擔任資深伍長一樣。我有我的任務。只是這樣。」
那一瞬間,之前一直壓抑著感情的行的眼睛瞪得老大。
儘管如此,船員們仍然按照平日的訓練,採取緊急行動。到處都找不到應該負責指揮的幹部們,也沒有聽到緊急指揮所所播放的廣播,然而不再依賴幹部的船員們還是在資深伍長和各班班長的指示下,努力地尋找起火的場所。然而,在確定這是信號煙筒的傑作之前,艦內響起的聲音卻使得他們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相較於爆炸速度為四百公尺的TNT,擁有九千二百公尺驚人威力的HMX炸藥本來是被使用在飛彈彈頭的炸藥,從來沒有被使用在個人裝備的炸藥上。因為在步兵層級的工作上,這種炸藥的破壞力太強了,但是,行這次必須負責破壞的不是隨處可見的大樓或鐵橋等。
他立刻就找到進水的地方了。也許是受到爆風影響吧?海水從被擠壓而扭曲的第二裝葯室的防水門的細縫快速地滲進來。可能是在房間的正下方發生爆炸,艦底開了個大洞。室內已經呈現滿水狀態,門夾彈飛開來,只靠鎖鏈和封閉桿支撐的防水門難以承受湧上來的水的重量,眼看著就要從門框上鬆脫了。隨著細縫變大,流進來的水量也增多,仙石知道一旦門整個鬆脫,就會開始進水,他抱住最近的消防栓,敲碎緊急警鈴的塑膠護蓋,聽到警鈴聲猛烈地響起,他拿起直通第二甲板的緊急指揮所的無電池電話的話筒。
「曹士以下的人員立刻離艦。在海上等待救援。」
多少察覺到事態有異的若狹一開始也對唐突地啟動離艦部署一事表現出抗拒的態度,但是現在也靜靜地排隊等著搭上救生筏。因為他發現到FTG的人們就站在從艦橋構造的突出部和後方二十厘米機關炮的指揮台上照射下來的六十公分探照燈的旁邊監視著所有人的行動。
將堆疊的木箱固定住的繩索眼看著斷裂了。通道上響起喧嘩聲,嘎嘎……發出傾軋聲的船身將人們的喊叫聲給淹沒了。
「別亂來……你會被懲處的!」
行的態度就如自己一直以來所知道的。仙石突然激動起來,大喝一聲「說話!」,握在手上的手槍往前伸。
「我沒有。」
是誰切斷的根本不用去確認。仙石只問道:「……有沒有其他損傷?」
「你什麼都不懂。」
三曹又想說些什麼,田所一句話「請關上門!」打斷了他,人便飛跳到通道上。
「可、可是……!如果田所士長沒有擅離職位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我怎麼能相信你的話?」看也不看行有什麼反應就轉過身去。他鬆開了纏卷在封閉桿上的纜線,放到地上去。他一邊盯著站在原地的行,一邊敲敲鐵門,隔著鐵門呼叫:「艦長,您在那邊嗎?」
當然,搭載於艦上的GPS是啟動的,艦隊司令部可以掌握這邊的動向。然而,那並不是很重要的問題。宮津這樣判斷。只要直接駛進東京灣,反正總會被雷達探測到的。一旦知道我們的企圖,那邊一會加強防禦的吧?然而,不管配備有多麼優秀的迎擊系統,他們都不能直擊我們。不只是因為我們這邊有「那個」這張王牌,只要他們是「自衛隊」,從各方面來看,都不能攻擊我們——宮津思索著,想到自己恐怕不能再上艦橋去,只能窩在充滿電子機器的CIC里進行指揮,他就感到不耐。
「我也沒打算出去。除非你停止做這種愚蠢的行為。」
「你再也出不去了。」
前頭有溝口兩個纏著FTG臂章的部屬活像封鎖事件現場的制服警官一樣,擋住船員們,在事發現場站崗。若狹留了下來,在竹中和溝口的陪伴下繼續往裡面走的仙石在被當成FTG的行李置放處的倉庫前面停下腳步。
仙石一把抓住行的手腕,直接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放在肩上,整個人撞了上去。行似乎沒料到他會有這一招,身體猛然地往後一個踉蹌。
這是仙石早就預料得到的答案。因為尋求生存的價值,結果把被賦予的責任擺在個人的情感前面。仙石同時懷抱著理解和絕望的感情,呼地吐了一口氣說「我也一樣」,同時把手扶上門桿上。
他從床鋪的陰暗處悄悄地打量著居住區。許多並排的三層床鋪中的一張床鋪前面,一個背影趴著搜尋最下層的床。仙石閉上眼睛,輕輕地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後抱著覺悟的心情,一腳踏到通道上。
行說著,作勢要靠上前一步。仙石趕緊將槍口頂了出去,制止他繼續接近。
「他們不是DIS,溝口就是許英和!」
「我去拿忘了拿的東西。」
「開什麼玩笑!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回歸正常嗎?這次可不是意外,可是不折不扣的謀殺呀!」
在門內,行也看到了地獄。因為做事老是半調子的資深伍長的固執和失去理智的自己的緣故。我跟你,還有艦長、英和都一樣。大家都只能這樣做。一群脆弱而愚蠢的人仙石在宛如吞下了沉重的石頭的心中自言自語著,開始踉踉蹌蹌地往前走。宮津和英和也不想再叫住他了。
(雷達探測到水上目標。〇四八度,五十海里。數量一)
海水毫不留情地灌入不停地喘著,渴求氧氣而無意識地張開的嘴巴。站在隔牆門邊的船員狂叫著什麼的臉在水沫的另一端,難道來不及了嗎?應該叫他放棄我們封閉隔牆嗎?仙石心頭這樣想著,若狹宛如看透了他的心思,張口說道「放開我。」
秒速九千二百公尺的衝擊波將就在附近的相控陣雷達的驅動機械裝置連根摧毀,位於鋼板下方的旋轉軸也被扭彎了。被高密度所壓縮,幾乎物質化的空氣團塊竄過整個艦底,扭曲了附近的框架,折斷了直立建材,同時毫不留情地壓扁了幾個水桶和平衡桶。爆發的能量尋找著宣洩的出口而四處肆虐,衝破天花板的第四甲板,橫掃過艦內,另一方面又以同等的力道朝著外側——也就是海面釋放而出。
杉浦說。仙石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浮顯在從通道那邊射過來的逆光中的兩人。
臉頰被熒幕的反射光染成藍白色的許英和說著盈盈一笑,繼續說道「真是叫人佩服的演技啊。」他大概把處理如月行的工作交給靜姬他們去辦了。宮津常在想,這個男人為什麼能夠說如此流利的日語呢?宮津壓抑住心中的不快,把視線移回熒幕說「這不是預定的行動。」
也許是很認真地想表達自己的思緒吧?行拿著槍的手微微地上揚。現在正是奪槍的大好機會。當那個想法將事情的前後脈絡整個甩開,頓時爆發開來的瞬間,身體自行採取了行動。
緊緊貼在地上的巨大身軀一動也不動,什麼也沒看的眼睛朝著天花板。微微的異臭味道迎面撲來,仙石發現田所的兩腿之間有片黑色的暈染,還有從那裡滲漏出來的液體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窪水灘,但是他沒放心上,一腳踏進倉庫裏面。可能已經拍過了要提交給調查隊的現場照片吧?杉浦的脖子上垂掛著相機,讓開了路,而風間則一臉幾乎要吐出來似的表情呆立在現場,仙石穿過風間的旁邊,來到氣絕身亡的田所旁邊彎下腰來。
「是的。目標D……是搶走『那個』,躲在都內的英和的部屬之一。她假裝要逃往澳洲,在『疾風』的航道上將客機給炸掉。我不知道她是如何一個人逃生的,但是只要在裝了『NEST』……『那個』的膠囊上裝上發信機,英和他們要將之回收應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中途就丟下打掃甲板的工作,兵長一定會勃然大怒吧?回去之後該怎麼說呢?一定又會大打一頓,惹得資深伍很怒目相視……好不容易今天就可以結束的懲罰打掃工作搞不好又要被延長一個星期了。
「不要動。」
溝口從旁插嘴道,仙石回答「不管『疾風』是沉沒或者被搶,一切都將化為烏有。我沉痛的心情比你們更甚」,他看著宮津。
行有點驚愕似地眨了眨眼,立刻又恢複原有的僵硬眼神,槍口微微地往前頂。
行將引爆開關放到地上,將手槍插|進腰際,以像猿猴一般敏捷的動作爬上排氣筒,三兩下就爬到了視線和從天花板探出頭來的仙石等高的位置。他以爬雲梯的要領靈巧地一邊抓著輸送管一邊在天花板上移動,鬆開了綁在手榴彈的安全針上的線。行帶著「你想開就打開吧」的眼神看著仙石,於是仙石將艙口整個打開,模仿行的動作,先踩在排氣筒的接縫。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潛進『疾風』,真正做了破壞工作的人是你。你給我乖乖站在那邊。我現在要到外頭去跟艦長他們確認。」
就形式而言,行等於是趁眾人被艦底爆炸攫去注意的空當,悄悄地溜進去的。目前是接受了停止機關作動的要求,但是要所有人員撤離卻是讓人很難接受的事情。宮津不能對為了執行緊急作業而四處奔走的船員們說艦艇的命運完全操縱在一個恐怖分子的手中的經過,交代機關人員多說無用,立刻退下,他看著溝口問道「知道炸藥的種類嗎?」
「哪裡……我本來就欠了一份情。如果資深伍長決定這樣做,我沒有拒絕的道理。」
「兵長……死了嗎?」
行一把抓起藏在床鋪陰暗處的袋子,再度跨過倒在地上的仙石的頭部,朝著門口走去。逐漸遠去的背影映在傾斜成九十度的視野中,等一下,別去!仙石好幾次都想大叫出來,可是他卻發不出聲音。
現在不是逃命的時候。如果此時拋棄「疾風」的話,我就一無所有了。我將會成為一個任何人,連自己都無法信賴的人。還來得及。被搶走的東西、失去的東西、自己拋棄的東西,所有的一切一切,都還來得及要回來。這股衝動在心中蠢動著,仙石凝視著黑漆漆的海面和浮在前方的「疾風」。「你說什麼蠢話?如果現在回去的話……」若狹說道,仙石轉身背對著他,算準了探照燈的燈光消失的瞬間,一躍跳進海里。
「他們打算在你們船員離開艦艇之後,將它安裝在飛彈上。VLS十六座、魚叉飛彈八座、導彈一座。將『那個』安裝在共計二十五發的飛彈中的某一發……」
「少胡說八道!」仙石大吼一聲,往前踏出一步,顫抖著的槍口又往前伸了出去。
「潛入這艘艦艇,調查宮津等幹部們的動向。萬一有叛亂的徵兆時,不論使用任何手段,都要加以阻止……這就是我的任務。」
女人全身穿著黑色的戰鬥服。一張白皙細緻的臉孔在擺放著彈藥盒和手槍用皮套的市區戰專用的防彈背心上頭宛如看著什麼東西似地俯視著仙石。我做了無可挽回的錯事。這個想法急速地浮上仙石的腦海,他凝視著自己打開的第一機械室的門。「辛苦了」溝口的聲音加重了那種莫名的不安感,從背後響起。
「既然如此,就讓溝口他們那些情報總部的人先埋伏起來……」
「怎麼了?你說呀!」仙石又催促道,行微微地張開他緊抿的嘴。
「那麼,你特地去吵醒人家文具店,買筆送我也是在演戲嗎?」
空氣的出口也隨著防水隔牆的封閉而被阻斷了,被封住的空氣壓力會止住進水,所以封閉區域應該沒有完全淹入水中。只要能鑽過裂縫回到艦內,接下來就沒問題了。裂縫也可能沒有大到足以供一個人進出,但是從進水的態勢來看,應該會超過一公尺才對。試試看吧!仙石在心中自言自語說道,甩開內心的不安,貼著覆滿海藻的艦底,朝著「疾風」的後方右舷前進。
「我是這艘艦艇的資深伍長。從船頭到艦尾,這艘艦艇的每個細節我都要了解。從你們暈船嘔吐出來的顏色到幹部們消耗掉的鉛筆數量,所有的一切我都要了解,這就是我的工作……!」
「資深伍長!請趕快逃難!」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仙石正想回答的瞬間,鏘的一聲,巨大的金屬聲音響起。
「那傢伙只有在潛水艇上的夥伴佔領『疾風』時才會打開門。潛水艇可能也知道剛才的爆炸,所以只要我們按照要求,讓所有船員離艦的話,他們一定就會立刻上船來。就算我們留在艦上埋伏,只要那傢伙手中有自爆的王牌……」
說完,立正站好的宮津發出指揮官特有的聲音「以『疾風』艦長的身份傳達最後一道命令。」
「我不這麼認為。許英和的做事方法就是,如果得不到,就乾脆加以破壞。為了預防沉睡者落入我們手中,他應該會下令,萬一失敗時就將船炸沉。」
「會說這種話的孤寂傢伙大概也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就殺掉菊政和兵長吧?」
「你竟敢欺騙、利用大家……!萬一事情敗露就立刻殺人滅口,你是抱著這種骯髒的心態上這艘艇艇的嗎?我在問你!回答我!」
沉默一陣子之後,行以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這樣回答,然後移開了視線。沉重的痛楚在心中擴散開來,仙石閉上眼睛等著情緒緩和了之後,用沙啞的聲音說「我知道了。」
「我跟那個傢伙是無法比輸贏的……而且我是去談話的。」
「副艦長以下,所有的幹部都是他們的夥伴!」行一副「你好歹也搞清楚狀況」的樣子,焦躁地打斷仙石的話,然後朝著仙石逼近一步。「他們威脅海幕人事課長,將和宮津有同樣想法的幹部全都集中轉調到『疾風』上來了。你總該知道自殺的消息吧?」
田所猛地一回頭,眼中映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他後面的人形。這個之前宛如溶進空氣中的影子就像凝縮實體化的物體似地唐突顯現。田所凝視著被緊急照明染成紅黑色的沒有表情的臉,頓時了解了一切事實,他帶著憎恨的眼神看著對方。
本來重新振作到一半的信念倏地又消失了,那無疑的是致命的一擊。呆立在現場的仙石想起溝口在司令室所說的話……有事法制研究會。由艦長的兒子宮津隆史所屬的防大OB和在校生所組成的同好會。在網路上開設網站,以匿名的方式討論防衛問題……
注視著仙石充血的眼睛的竹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總是提醒自己站在曹士們的觀點來看事情,把自己從溺水的危機當中救出來的熟悉的幹部。看到那張臉痛苦似地垂下去,仙石也沒有再多話的力氣了,把目光移向被關起來的機械室。
他打開圓形的艙口,確定四周沒人之後,快速地爬上來。拿掉瞞過感應器的薄片,鎖上荷包鎖之後,突然覺得事有蹊蹺。
「面臨實戰的時候,只要接到命令,連你也會發射導彈。只要一命中目標,幾十個人就會死亡。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別唬攏我!這麼說來,你殺人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嗎?」
吸過水的長褲感覺異樣地沉重。他們聽到站在防水隔牆旁邊,手摸在封閉鈕的船員大叫「請快一點!」仙石想請船員幫忙,可是船員的任務是萬一遇到緊急關頭,他得丟下仙石他們兩人,封閉隔牆,確保艦艇的安全。仙石撥開分秒增高的水勢,努力地擺動兩腿。船員死命地伸出空著的一隻手,仙石也朝著幾步之外的手伸出手去。支撐第二裝葯室的門的封閉桿整個扭曲,發出啪!的巨大聲音,就在這個時候,防水門鬆脫了。
「四甲板、第二裝葯室大量進水!緊急應變人員快速配置。」
「不要!你這麼做剛好就中了英和的詭計。」
「說不來是什麼意思?」
「喂,你做什麼?你想怎樣?」若狹問道。仙石回頭對他說「接下來就交給你了」,然後把大學筆記簿交給他。
無話可說,再度把視線移開的行很難為情地說「……那確實是我做的。」

仙石忍著疼痛站起來期間,行無聲地靠了過來,快速地用手從仙石的腳踝、大腿、腹部四周,一直到腋下摸索了一遍。
「目前還好。」仙石回答道,將沒有拿槍的那隻手擱在杆子上,繼續說道。「但是如月提起一件事很奇怪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前後方都綁著繩索的擔架被放下來,菊政和田所的遺體被送到救生筏上。確認除了幹部之外,所有的船員都已經離艦之後,仙石沿著被垂放到舷側的繩梯,準備上到十五人座的救生筏上。從兩舷分別放出六艘的救生筏的船蓬都裝備有標色燈。看到成群閃著紅色燈光的救生筏,環視著滿天星斗俯視著的夜晚海面,仙石心中懷著苦澀的感慨——結果,我終究沒能畫下這副景象啊,然後一腳踏進救生筏當中。
「把宮津的艦長職位卸除的最後手段也被隊司令給制止了。」行用力地握緊拳頭,帶著迫切的眼神看著仙石。「我只能這麼做。如果現在打開這扇門,這艘艦艇就會被英和佔領。裝著『那個』的飛彈可能會射進東京……」
積在通道上的水一起流進洞開的門。從幫浦室滿溢而出的黑煙覆蓋住天花板,籠罩著濃濃的電纜線被燒過的刺|激性味道,仙石一把抓住不停咳著的一曹的肩膀大聲地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可是,這麼一來,資深伍長就得一個人面對危險了。不能趁現在沒收那個危險的行李嗎?」
「演習時資深伍長沒有在場,他不是才奇怪嗎?」
他沒有時間確認那是什麼東西。總之,他用兩手抓住那個東西,使盡渾身的力量過靠去。螺旋槳的轟隆聲就近在腳邊,猛烈的水流涌過來,企圖在依附在艦底的異物吹散。一旦鬆手就沒命了,我還不能死,怎麼能就這樣死了呢?身體裏面連讓他慘叫的氧氣都沒有了,在即將稀薄的意識當中,仙石這樣大叫,使盡最後的力氣將身體靠向那個東西。
放在還沒有全乾的制服襯衫裏面的是一本大學筆記本。在清查行的行李時,他將這本被丟在床上的本子放進襯衫內側,之前都給忘了。輕輕地翻著完全濕透,幾乎就要整個損毀的筆記本封面,仙石靠著探照燈的燈光,看著一張張仔細地描繪出來的艦內的素描。
溝口帶著抗議的眼神看著宮津,然而或許也能理解艦長別無其他話可說的立場吧?他無可奈何似地低下頭去。宮津沒再多說什麼,仙石對著他說「謝謝您」,脫帽敬禮之後,轉身朝著階梯走去。
「你敢動一下,我就轟掉你不正常的腦袋。」
知道仙石已經明白一切內幕的竹中也許也察覺了吧?一副打一開始就知道仙石捏造公務之名找他的樣子,默https://read.99csw.com默地聽著仙石講完話。然後宣稱那不是他一個人就可以決定的事情,需要艦長的同意,而且又幫仙石想了個主意,要他仍然假裝有公務之需,把宮津呼叫上來,避免引起溝口的注意。
「他們都是一些和艦長死去的兒子宮津隆史一起夢想改革防衛體制的人。這些人在發生宮津隆史的事件之後,都被幕僚監部和公安的MARUZI(負責發現、監視被視為擁有危險思想的自衛官,隸屬警備警察內部的一個組織)盯上,都已經失去自衛官的將來前途了。而最重要的是,他們衷心地為眼睜睜地看著同伴,恩師的兒子宮津隆史被殺感到懊悔的人。」
「價值……」
總之,必須快點把水吸出去,就算一點點也好。最壞的情況也要想辦法去將前面的區域完全封閉……
像個歇斯底里的孩子滔滔不絕地怒吼的風間此時好像發現了什麼事情似地閉上嘴巴。面對一再發生的死亡事件,情緒激動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反應,但是風間所說的話聽起來卻像是被另一種情緒作動的衝動表現。杉浦很難為情似地移開了視線,溝口則冷冷地看著,仙石看著他們,瞬間發現自己可能犯了天大的錯誤。
「我不是說過是來找你談話的嗎?」仙石回答道,正面凝視著拿著手槍對著他,站在三公尺外距離的行。
「可是,任何事情都不能瞞著我們進行。拜此之賜,艦艇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只要走錯一步,很可能會導致整艘艦艇被炸沉……」
「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這艘艦艇就要沉了。」
腦袋昏昏沉沉的,腳也不聽使喚。仙石甩開企圖扶住他的護理長的手,靠著床鋪的扶手好不容易站了起來,看著竹中問「那傢伙呢」?
「是我許可的,資深伍長沒有錯。」宮津說道。
那是從居住區前面的階梯傳來的聲音。田所的腦袋只做了這樣的判斷,徑自作動雙腿,抓住扶手站在階梯前面,瞬間他清楚地看到背著萬寶囊的背影爬到第三甲板。
「水雷士,說得可真冠冕堂皇。有人在艦上被殺了呀!我從你出生以前就在護衛艦上工作,可從來沒有聽過這種事。難道你要告訴我,我是跟一群發生意外仍然執意進行訓練,會把漁船和護衛艦搞錯的幹部一起工作嗎?」
「我不會讓他們那麼做的。還有艦長他們在。DIS再怎麼蠻橫,應該不會殺害投降的人才對。」
溝口斷然地說道,杉浦不禁噤了口。
「這次別再被搶走了。」
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機械室的門在他眼前被關上。沒有保留的暴力漩渦消失於防水門的對面,倒是有一雙纖細的腳站在仙石面前。仙石抬眼一看,看到一個冷冷地俯視著他的女人的臉,仙石無意識地就著跌坐著的姿勢往後退。
船員們沒有出現恐慌狀況,整齊而有秩序地集合在露天甲板上。穿著救生衣的背影忙碌地在甲板上穿梭,充氣式的救生筏的集裝箱從艦橋構造旁邊的機架上陸續被丟到海面上。繭型的集裝箱在落水前就因為自動繩的作用而鬆脫,同時啟動的幫浦將碳酸氣注進氣室,救生筏將橢圓形的船身和有著船帆功用的布塊擴展到海上。有著帳蓬似的外觀的救生筏相繼出現在「疾風」的舷側,船員聽從各班班長的指示,使用繩梯依序移到救生筏上……
「……你真是好騙。」行不屑的語氣讓仙石有一種悚然一驚的感覺。
艦底並不是平坦的,朝著下方呈和緩的山形,中央部分,也就是艦底的中央有一個被稱為船骨的鐵筋船框,從艦首貫穿到艦尾。如果把船看成一個仰游的人來看的話,就相當於人的脊椎,是船體構造的要塞。在幾近零的視野當中,仙石在出人意料之外地大的艦底爬行,手終於觸到了龍骨的一邊,他將呼吸器放進口中,稍微休息一下。接下來就要往上遊了,就精神層面而言,多少會比較輕鬆一點。再撐一下。仙石對自己疼痛的頭說,身體正要往右舷側移動,那一瞬間,轟轟……沉重的振動撼動了巨鯨的腹底。
「船員有人死傷,會產生自責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包括那架客機的乘客們在內,這件事已經造成太多的死者了。在達成目的之前,我想還會流更多的血吧?為了你那無辜死亡的兒子,千萬不能怯弱。」
仙石想起不願借船員之力,只派FTG的成員上二號快艇前往海面搜索的溝口的行動。仙石好不容易才保持住鎮定說「那麼……『那個』就在艦艇上嗎?」,行將槍口放下,點點頭。
「我的部屬全體總動員在艦內進行檢查……真是的,竟然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來。」
「找東西嗎?」仙石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如月行慢慢地回頭看他。
他聽到有人敲門,開始呼喊著什麼的聲音,但是他不予理會,拿起放在地上的起火裝置。三根線從大小與打火機差不多的起火裝置中分枝延伸出來,前頭分別安裝在兩側的海軍奧林匹斯型引擎和艦底檢查艙口下方,再連接到HMXOctogen炸藥上。確定手錶指著晚上十點二十分,行在心裏嘟噥著,接下來只要等待就成了,一屁股坐在狹窄的空間中。他把背靠在巨大的引擎基座上,抱住膝蓋,看著手錶的數位顯示慢慢地一分一秒地走過。
仙石無法說明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內心想法,行了一個禮之後,離開了士官寢室。他把手摸上夾在皮帶上的克拉克手槍,想著,第一顆子彈是不是裝上去了?然後快速地走下通往艦內的階梯。
仙石回頭,看到剛才的嚴肅表情整個消失,臉上露出只能用無畏來形容的微笑的溝口和站在他背後,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的宮津和竹中。難道……這個思緒還來不及成形,往前踏出一歩的宮津開口說「我們不打算殺害你們。」
「這樣資深伍長就可以接受了嗎?」
「船員什麼都還不知道。再說,在封閉的艦內哪有什麼安全的場所……」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解開。」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拿著槍指著所造成的衝擊,臉色還依然顯得蒼白的機關人員一曹說。這是簡潔而明了,言外之意表示沒有交涉餘地的行的要求。在水終於退下去的第四甲板、第一機械室前面和宮津及竹中、溝口等人會合的仙石因為一種有別於濡濕的制服的理由而全身發冷,微微地抖著。
「只要有心,靜姬只要一根大拇指就可以殺死一個人。動手之前也不會有任何警告。自從被南韓的地雷炸斷她的聲帶之後。」
他從門縫間往裡面窺探。八疊大的空間里一片黑暗,靠著從通道上照射下來的緊急照明的微弱光線根本看不清楚裏面有什麼東西。堆積如山的木箱隱約浮現,田所站起來想去打開電燈,他推開門縫,踏進倉庫裏面。
「我想辦法和他談談看。然後利用空當搶走炸彈的開關,從裏面把門打開。」
「怎麼會無所謂!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放棄畫畫?」
仙石企圖掩飾內心的不安,大聲地說道。他聽到感情整個宣洩出來的行怒吼回來「你還不懂嗎?!」
哪有這麼可笑的事情?不要說那個女人了,如月畢竟是個人。他跟我一樣,是一個跟正常的家庭絕緣,視排斥一切為理所當然的活生生的人。雖然表面上對別人沒有任何期待,事實上,總是一直在尋找自己可以棲身的地方。就算老是接受一些吃虧的任務,還是不容自己半途而廢,做事一絲不苟,非常不機靈的人……應該是這樣的。
仙石也認為自己這個問題很愚蠢,但是如果沒有得到一個答案好說服自己的話,他實在沒辦法當下打開這扇門。隔了一會兒,「……應該不能原諒」宮津的聲音從門的另一頭傳來。
「除了放在床上的東西之外,也許他還藏有其他的東西。在艦上發生槍戰的事態最好是別發生。而且……我想跟那傢伙兩人單獨談談。」
「那是因為靜姬沒有理由出現在那裡,所以沒辦法交代。我只是命令靜姬,當任務受到阻礙時,要將所有的因素都排除掉……說穿了,要不是你聽從仙石曹長的計策,假裝發動戰鬥配置,事情也不會變成這種下場。」
「一看到你們的那一瞬間,那傢伙就會按下炸彈的開關。如果你們能從艙口發動狙擊,一槍就將他處理掉的話就另當別論。事情不會那麼容易吧?」
捲起絕望和痛恨的漩渦,沒辦法整合出一個完整思緒的腦海中最初成形的是憤怒感。突然間,一股難以抗拒的衝動從身體內部湧起,仙石用力地握緊拳頭。
如果在不知所措的時候接到命令,那就聽從命令行事,好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大家都一樣。
他沒有等迴音就放下話筒,朝第二裝葯室前進。他有點後悔沒有穿上救生衣,但是當他需要那個東西的時候,也就是「疾風」沉下去的時候。看到終於追上來的若狹等人下階梯,仙石怒吼一聲「封閉隔牆,快!」,在越來越深的積水中賣命奔跑。
「沒有其他的辦法。在沒辦法鎖定英和的長相,也沒辦法確定宮津和溝口的接觸過程的狀況下,要將我一個人送進來偵察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們把初任幹部都集中轉調過來是為了讓新人能儘快熟悉迷你神盾系統,為了掩飾這個事實,便將都是宮津艦長的心腹安排到『疾風』上來。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沒有人敢肯定背後有英和在操控。因為事情關係著整個防衛廳的信用問題,所以上面的人的態度也很曖昧……」
英和說。宮津答應仙石想跟如月行兩個單獨見面的要求,瞞著英和他們發動偽裝的戰鬥配置,這或許也是因為他自己心中也還有些許迷惘的緣故。「只有最下層的二區進水而已,對航行不會造成阻礙」,宮津打斷了溝口的話,不再多想什麼,將視線移回成排的熒幕上。
「我想,讓菊政二士受傷,把眾人懷疑的焦點移到到如月行的身上的話,就可以對他的內部偵察工作造成阻礙。只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造成他當場死亡。」
仙石的腦袋趕不上一個晚上聽到的幾次交錯的事實,半愕然地聽著行說話。仙石看到近在身側的行的右手,他發現行毫無防備地放下了槍。也許是神經都集中到說服仙石的工作上,心思沒辦法顧到那邊……
他的眼睛釘在抓在仙石左手上的PS型衛星通訊機。動也不動的身體之所以沒有立刻跳過來發動攻擊一定是因為他也同時看到了仙石握在右手上的克拉克手槍的槍口。他的眼睛在充滿敵意當中滲著一絲絲動搖的色彩,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行似乎立刻就了解整個狀況了,將壓抑住感情的臉垂了下來。
若狹突然發出的聲音打散了他的思緒迷霧。仙石追著抬頭看著天花板的若狹的視線,他看到從熒光燈上垂掛下來的緊急電源開關的短線不停地晃動著。
『跟我結婚時的仙石恆史那個人在哪裡?』
「海幕人事課長是幹部層級的人事裁定者,而曹士層級的人事裁量則交由地方總監部負責。我以一士的身份上船並不需要收買中央的人事課長。」
畫著無機質的艦內景象的素描畫中,唯一一張畫出來的人像。也許那是對所有事物都封閉起心房的畫者的心中唯一掌握的人形。混雜在人群當中,開始學習和他人有交流的心在有所猶疑的情況下卻又忍不住要畫出來的帶有溫暖氣息的人形……
「等等。讓我們船員離艦之後,他們怎麼作動艦艇?艦長一個人跟一群外行人應該不會運作『疾風』的……」
行原本低垂的眼睛微微地上揚。仙石放下手槍,凝視著他。
行心裏想,再怎麼想都不可能明白的,本來自己就太缺少可資比較對照的經驗了。記住炸藥的種類、學習高效率的頸骨折斷方法、射擊練習……他只被傳授過這些東西。他只知道正面迎戰被迫面臨的狀況,奮戰到底,也許他從來沒有按照自己的意思活過。要說他根據自己的意志所做過的事情,那頂多就是用磚材將父親的頭給打破,還有——是的,還有就是送畫筆給資深伍長,僅此而已……
戰鬥情報指揮所被稱為護衛艦的中樞已經很久了。將指揮所設在封閉的艦內,而不是設在可以環視整個外圍的艦橋是舊日本海軍所沒有的想法。在大戰結束之後,美國海軍提供日本艦艇,使得整合了雷達、聲吶、各種攻擊武器和通訊機器負責管制的CIC明確化之後,國產護衛艦也開始採用這種系統,瞬間構築起主要指揮所的地位。
一股笨重銳利的衝擊竄過脖子,視野倏地暗了下來,地板以直角的角度隆起。仙石趕緊想撐住身體,但是來不及了,隨著咚的一聲,臉整個撞擊在形成垂直角度的地板上,他無可奈何地看著行的腳跨過他頭頂上。
「DIS」
「不趕快滅掉幫浦室的火災的話……!」

拉過附近的輸送管,費力地攀住排氣筒。然後就像蟬一樣,慢慢地下到七公尺下方的地面上,然後看著關上艙口,將手榴彈的安全針重新綁上線的行倏地往下滑到旁邊。
自己沒有就定位一事已經透過竹中傳達給杉浦炮雷長了。潛藏在居住區最後面的床鋪中的仙石屏住氣息,等待時候的到來。所謂時候,就是面對無法掩飾的事實的瞬間——老實說,他寧願自己空等一場。
「除了你會有誰殺了菊政?魚雷的控制索……」
想相信對方的感情和沒能完成身為資深伍長的責任的弱點在心頭互相抗衡,仙石重新握好沾滿汗水的自動手槍的槍把。經過長久的沉默之後,仙石擠出一句話。
放開船蓬時,他的指尖觸到「疾風」的船舷,冰冷的觸感使得棄艦離去的真實感覺倏地湧上心頭。抬頭看著艦橋構造部和佇立在上頭閃爍著燈火的船桅的「疾風」的側臉,仙石在心中默念著:對不起,然後什麼都不再想,坐到救生筏上。他坐在收納著田所的遺體的屍袋旁邊,把自己的手和田所被交組在胸前的手疊放在一起,茫然地看著解開繩索的若狹的背影。
哪,你果然在逃。田所批評他的話經由某個不明確的人的嘴巴復甦。那是頭上流著血的父親,也是半張臉都被毀掉的菊政,行一邊聽著在陰暗的艦底迴響的亡靈們的聲音,一邊繼續進行孤獨的作業。
他扶著牆壁站起來,將沒有焦點的目光對著宮津。絲毫沒有動搖的眼睛盯著一點的艦長旁邊站著一直壓抑著感情的竹中,仙石的視線和他對望,把身體轉向他。
聲音從前部甲板那邊傳來。第三甲板前方是污物處理室和發電機室、倉庫,一樣沒有戰鬥部署。田所靠近隔牆,窺探著對面的氣息,下定決心,將開放把手往上一推。洞開的門扉對面是一樣被隔牆封閉起來,形成密室狀況的通道,他看到排列在兩邊牆上的門當中的一扇微微地打開來。
當艙口開到四十度左右時,一個聲音刺進耳膜。愕然地停下手,慢慢地看往下方的仙石眼中映著把槍口對準他,同時抬頭看著他的行的臉。
「但是,前提是你們要乖乖聽話。如果敢抵抗,我沒辦法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
戰鬥配置指令下達已經過了十分鐘多一點。資深伍長始終沒有出現在導彈管制室,田所好奇地問道,結果得到這樣的答案。田所皺著眉頭說「哪有這種事?」
如果行是大家推測的沉睡者,自然就會因為時機太不自然而察覺這是個陷阱,一定會先想要將行李給藏起來。仙石不想讓溝口他們有插手的餘地,為了單獨與行面對面求證而啟動了全艦的人演了一齣戲,行果然不理會全體人員就配置位置的命令而回到居住區來了,仙石只問道「……是這樣嗎?」行倏地握緊拳頭,不發一語。
面對他那絲毫沒有退讓空間的視線,仙石想起幾個小時之前的自己,他再度真實地感受到共有秘密的沉重壓力。看著站在若狹背後,若無其事地看著他的溝口冷漠的臉,仙石無話可說,只能將視線移開。
「那、那種東西還要去在乎嗎!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他擦掉冒出來的汗水和口水,好不容易才抬起頭來。被淚水模糊了的視野中映著俯視著他的英和和女人的臉。兩手下垂,仍然像注視著某樣東西的女人無言地宣告著,下次就直接打斷你的氣管。「最好別再做愚蠢的事情」英和繼續說道。
「……我知道。」
「我哪管得了那麼多?我有兩個重要的部屬被殺了,我已經氣炸了。如果連這艘艦艇都被搶走的話,叫我拿什麼臉回去?」
「你也……一樣嗎?」
「本來只希望能得到……你的信任。」
從居住區的門口漏出來的熒光燈在陰暗的通道上灑下白色的光。沒有進入戰鬥部署的第四甲板只在中段的機械室配置機關人員,在戰鬥訓練當中幾乎是無人之境。在啟動部署的同時,分隊資深海曹打開應該封閉的隔牆是很奇怪的事情。果然……田所懷著這個想法,正要靠近居住區時,突然聽到跑上鐵梯的腳步聲混雜在機關聲當中,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有什麼不好的?反正在對艦戰中,導彈沒有上場的機會啊。等了這麼久都沒有動,難不成是誤認了漁船什麼的嗎?」
「可能是威力遠遠凌駕TNT或C4的高性能火藥……無論是哪一種炸藥,萬一引擎和燃料桶同時遭到破壞的話,這艘艦艇……」
他沒有料錯。從第IC室前面下了階梯,一腳踏到紅色緊急照明燈照射下的第四甲板的通道時,他聽到腳底下響起嘩啦的水聲,不禁聳然一驚。
「第二和第三幫浦在排水嗎?」朝著艦首方向大聲吶喊的竹中聽到「排水中!」的答案之後,看著靠在隔牆上的仙石。還沒有調整好呼吸,仙石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謝謝你救了我們」,這句話就像一個及時訊號一樣,廣播在這個時候開始響起(艦尾、第四甲板進水。開始緊急運轉。人員儘速……)。
行的字字句句都在仙石的腦海中爆發開來,攪動著他的思緒。仙石連站的力氣都沒有,用手扶著引擎蓋,支撐著身體。「你仔細想想吧」行又說道,然後又上前一步。
回過頭來,帶著險峻目光看著仙石的若狹也許是同情只能以眼神示意他忍耐的資深伍長吧?慢慢地放開了風間的胸口。
聽到呼叫的廣播,宮津正要上到艦橋去,仙石叫住了他,確認溝口仍然留在司令室之後,一起走進竹中使用的士官寢室。同房的橫田航海長正在值勤,在只有兩張床和桌子的極其煞風景的房間中,仙石當著艦長和副艦長的面,把剛才對竹中講過的話也告訴了宮津。
當仙石反芻著這些事情時,宮津說。「請等一下」仙石開口了,回頭看著溝口。
聽到這個消息,仙石眼前頓時一片黑。急忙伸手想要扶住他的護理長也慢了一步,仙石再度癱坐在地板上。
光說不練的累贅。就因為對方是一直以來背負著船員們對初任幹部的惡劣印象的風間,若狹此時的反應更顯激烈。仙石察覺出緊繃的線絲即將綳斷,「疾風」的組織眼看著就要崩毀了,在杉浦還沒有採取行動之前,就站起來,一把抓住若狹的肩膀。
就在那一瞬間,背後竄起一股人的氣息。
溝口是許英和?仙石移動兩腳勉強支撐住即將倒下來的身體,他努力地想著可以否定行所說的話的要素,行靜靜地說道「艦長也知情」。
「和緊急指揮所的監視盤連接的警報裝置電纜也被切斷了。我們完全慢了一步。」
也有些船read•99csw•com員對幹部沒有人加入離艦的行列一事表達不解之意,但是在旁邊的資深伍長的勸諫之下,這樣的聲音也立刻就平息了。這純粹是暫時的權宜措施,等其他的艦艇前來救援的話就可以立刻回到艦上,現在就乖乖地聽從命令吧。連這樣安撫船員的資深海曹本身,其內心一定也有著前所未有的憂慮,然而不能讓部屬產生恐慌的責任感和必須讓離艦作業平安順利地進行的義務感使得他們姑且投注所有的心力于眼前的工作上。就好像相信,這麼做是個人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措施。
就在裝好炸藥零件,正想移往下個地點的時候。隔著天花板聽到了警鐘的聲音,行半蹲在通道上,整個人都僵住了。
「說還有別的工作要做,這裏就交給我們了。」
湧上來的憤怒和痛恨之情都集中到抓在左手上的衛星通訊機上,仙石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高舉著手,用力地將通訊機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撞擊在地板上的PS型通訊機那形同天線板的碟片護蓋折斷了,只剩下產生裂痕的塑膠制主體。
「怎麼做?要怎麼說才能讓船員們了解?」
「……如果我呼叫支援,這艘艦艇成為戰場的話,你們一定都會死掉的。所以……」
「……只有棄艦一個辦法嗎?」
「目前沒有。機關和螺旋旋轉軸安然無恙算是意外中的大幸……但是右舷后側失衡了,而且兩個區域進水了。我們慢了一步。」
那倒也無妨。如果真能這樣倒好。可是,他已無能為力了。待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今天晚上就必須跟〈ahcihocable〉取得聯絡。當以「擊殺之後再打招呼」為作戰信條的突擊隊員上船之後,「疾風」就會成為一個戰場。化成一個個人的思緒不具任何意義,只有單純的力學支配一切的殺戮戰場……
雙方無語。只是彼此確認了最壞的情況已經雪上加霜,仙石和宮津交換了位置,站在倉庫的門口。杉浦炮雷長和風間水雷士站在層層堆疊的木箱和鐵制的箱子羅列的小空間當中,四肢張開,仰卧在地上的田所就躺在他們兩人的腳邊。
除了告知探測到目標之外,CIC就沒有新情報進來了。如果對方真的是「海風」的話,早就開始啟動對艦魚叉飛彈的攻擊了,所以三曹的推測也不見得是胡謅的。重新看著控制盤的田所心中出現開始急速成形的不安想像。
「如果我事前知道的話,就可以在居住區周邊配置部屬的。而現在……」
艦底檢視艙口是封閉的,警報不可能會響,而且這種警鐘的聲音不一樣。行豎耳傾聽,於是(準備教練戰鬥、準備教練戰鬥)的廣播透過頭上的第四甲板傳來。
手、腳滑過滑濕的艦底,他企圖逆水前進。腦袋變成一片空白,難道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這個想法浮上腦海的那一剎那,胡亂甩動的左手抓到了什麼東西。
「振作一點!」竹中大叫,就著抓著仙石的衣領的態勢朝著防水隔壁走過去。穿過就要封閉起來的門,仙石抬頭看著可能是特地跑來救他們的幹部的背部,兩腳終於踩到了地,他重新抱住若狹,跟在背影後面。
從裂縫竄逃到艦艇外頭的衝擊波化成了爆發性的氣泡,翻攪著海水,和水壓正面衝撞,將排水量五千噸的「疾風」的船身往上推之後,變成超音波,直擊海面。超音波將黑暗的海面掀成白濁的圓狀的波紋,下一瞬間,巨大的水柱出現在「疾風」的右舷。
他似乎很難就此離去,呆立在原地。仙石擔心太唐突出現會刺|激到行,回頭想趕走溝口,看到溝口一臉難為情的樣子,頓時他也說不出話來了。
最先有反應的是溝口不屑的聲音說「胡說八道!」宮津制止了企圖繼續辯解的溝口,以冷靜的語氣問「然後呢?」
「……十分鐘之內停止機關,再一個小時之後,下令所有人員離艦。否則就會引爆安裝在高速燃油引擎和艦底的炸彈……」
仙石一邊讓即將要爆炸似的心臟平息,一邊撿起引爆開關。緊咬住嘴唇,宛如自己犯了畢生最大錯誤的行兩手支在地上,抬眼瞪著仙石。
「這一帶會有漁船在夜間出海打魚。如果可以對值班的雷達人員說明原委,也不是做不到」
雖然止住了進水,但是通道上仍然積著高及膝蓋的水。
難道是「海風」趁機來到八丈島附近了?完全無視於開始演習的時間?不可能……在他思索期間,很多腳步聲躂躂躂地開始從他頭頂上經過,行感覺到下令全員配置的艦內急速地有了活力,趕緊趕向從艦底鑽出去的艙口。
沒有什麼可不可行的。他只有放手一搏了。仙石的腳濺起水花,朝著彈藥庫的門前進,等我一下,行,他在心中嘟噥了一聲之後,把手摸上封閉桿。
當緊急運轉啟動,本來在第一機械室進行防水作業的機關人員們幾乎都開始移往旁邊的第二或第三機械室的時候,躲在有一輛小型公共汽車那般大的高速燃油引擎、海軍奧林匹斯後頭的行開始採取了行動。
他知道位於艦橋構造部正下方的CIC的抗耐性比突出於露天甲板上的艦橋要好得多,但是在沒有一扇窗戶,只能靠著電腦傳送進來的情報的暗室里操艦實在不合他的個性。之前因為在戰鬥訓練當中,不得已只好窩在CIC里,但是現在和之前的情況相較之下,時間就要更長得多了。下令所有船員離艦,移往CIC之後已經快過十分鐘了。為了消弭很快就開始感覺到的窒息感,宮津將目光轉向艦內的監視熒幕。
他貪婪地吸著空氣,隨即猛烈地咳了起來。進入肺部的水隨著口水和鼻涕一起被吐出來,嗆住了仙石,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膝蓋觸到了地。
之前一直動也不動的槍口微微地顫抖了。行不想做任何回答。
這樣就結束了。只有這麼做了。仙石沒辦法去消弭擴散在口中那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味道。他握住封閉桿,往上一拉,那一瞬間,他聽到行最後的嘟噥聲。
可是——不,就因為這樣,所以更不可原諒。背叛船員們的信賴,傷害對我而言形同一個家的「疾風」,甚至殺了菊政。如果這是事實,我要親手給他懲罰。就算因此晉陞無望也在所不惜。這一次鐵定要為一直沒有個結局的勝負做個了斷——重新有這個想法的田所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將身體從牆上拉開。他看著堵住通道前後方的隔牆,專註地聆聽鐵門關閉時的微弱聲音,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企圖往前推進。
「放開我!我的船員死了。沒有道理還要外人來數落我!」
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開始響起。也許是聽到槍聲吧?
如果切斷經過幾個中繼點將手榴彈和艙口連接起來的鋼琴線的話,不見得就是好事。當一個地方的線頭斷裂,緊繃的線就會失去平衡,瞬間安全針可能就會鬆脫。仙石什麼都不能做,就著將艙口半打開的狀態僵在原地,這時行的聲音又響起「回去」。
仙石好像說給自己聽似地,滔滔不絕地說著。行刻意不抬起移開的視線。
既然幫浦不能使用,就沒有其他方法了。確認幫浦室里沒有船員,把一曹推往十公尺前的隔牆方向的仙石打算去幫在第三甲板進行封閉作業的若狹,遂走向階梯。
「沒帶武器嗎?」行問道。
想到這裏,行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停止了動作,趕緊重新開始進行起爆信號和信號接收機之間的連接作業。現在多想已於事無補。他早就應該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不要忘了「法規。」不要逃避結果——行在心裏反覆說著這長久以來不斷誦唱的教條,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但是效果不若以前那麼好,只有像是給自己借口的厭惡感在心中捲起漫天的漩渦。
溝口立刻回答「結果使得田所士長被殺」。
「我沒聽說過會有船員死亡。」
「可是,您也沒有阻止的權利。這是資深伍長自己所下的決定。」
三曹驚慌失措地回頭,翻著白眼問「你去哪裡?」,田所不打算理會。「我去一下居住區,馬上就回來」,田所說完,將打開封山門的手把往上推。
超音波使得海面附近的水變成了霧氣,放射壓將霧氣噴濺到三十公尺高。形成霧狀的水沫覆蓋在大幅往左傾斜的「疾風」的露天甲板上,像豪雨一般落在艦橋構造部和煙囪、后甲板部分。被以猛烈的態勢抬起的船體傾軋著鐵架,傾斜的「疾風」遵循本身的複原力和物理法則朝著反方向傾斜,於是從艦底的裂縫湧進來的海水量就變得大得驚人了。
對著仙石的槍口動也不動,行說道。這是三十年的自衛官生活當中,雖然曾經隱約想過,卻是從來沒有認真去思考的問。仙石無言以對,嘴巴無聲地張合著,行看著他,繼續說道。
「原來如此!」酒井啪的一聲,用拳頭打著手掌心。「為了讓檢視排氣筒的作業方便起見,我讓人在煙道室的地板上做了艙口。從那裡可以進入第一機械室。」
「有可能嗎?」
「沒有!」
「她躲在艦橋旁邊的防爆門後面用來複槍進行狙擊的。你看過斷裂的繩索的斷面吧?」好像被用燒熱的刀子燒斷一樣……若狹說的話在腦海中復甦。如果是子彈擦過,確實可能會形成這樣的斷面,仙石想起在繩索斷裂的那一瞬間,好像聽到空氣被劃破的聲音,全身不禁起了雞皮搭瘩。難道那是從滅音器射出來的子彈劃破空氣的聲音……
「什麼……」
這句話鮮明地復甦,仙石宛如從夢中驚醒似地抬起頭來。他環視著頂著沉默不語表情的若狹等人,再看看逐漸遠去的「疾風」的干舷,心想,我到底在做什麼?
「在值班之前,如月應該會企圖將所有的行李都找個地方藏起來。萬一他發現行李不見了的話,誰都不敢保證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只能這樣做。這是我被送到這裏來的目的。我不能不做。」
門桿升到開啟的位置,八個門夾被解除的同時。仙石回頭,正想看行的臉,結果他被在他解開門鎖的同時撞開門,從通道上闖進來的幾個人影給推倒了。
「我不是說過嗎?我們拿不到足以說服那些害怕醜聞外泄的高層人士,讓我們可以採行強制手段的證據。」
「別動……」行大叫,臉上微微露出狼狽的色彩。「會死的。」
行用費力地壓抑著什麼似的聲音說。仙石勃然大怒,他可以感覺到自己使力的手指頭幾乎就要扣下和安全裝置形成一體的手槍扳機,大聲么喝道「對,我是不懂!」,他企圖藉此分散手指頭的力道。
本來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的,可是一面對這雙假裝沒有感情的眼睛,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互相窺探眼中色彩的沉默瀰漫著室內,過了一會兒,行率先開口了「你真是愚蠢。」
溝口帶著苦澀的表情和語氣說道,他的手上握著被打壞的PS型衛星通訊機。聽起來像是在責怪瞞著自己和艦長等人密謀,強行發動戰鬥配置,企圖將行誘往居住區的仙石,然而溝口那冰冷得像會刺人的眼睛卻似乎在告訴他,理由不單單是如此。
仔細一看,他看到像鋼琴線一樣的東西被綁在鉸鏈上,經由攀爬在天花板的輸送管延伸而去的細線前端有一個像橘子一樣大小的球體安裝在天花板上。用塑膠膠帶牢牢地貼在天花板上的物體看不出是什麼種類,但是絕對是手榴彈的一種。如果他打開艙口,綁在安全針上的鐵環的鋼琴線就會被拉扯而引爆。
「不知道!幫浦突然就開始冒煙……」
可以的話,他希望人不要來。他希望一切都是可笑的錯誤。在三十分鐘之後解除戰鬥部署的這段期間,他希望不要有任何人到居住區來。仙石單膝跪在地上,宛如祈禱似地低垂著頭,然而他的希望馬上落空了,緊接著他就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前來。
「我去叫衛生人員來,你還是休息一下好了。」仙石說道,若狹回答「我能嗎」,甩開了仙石的手。
他必須親眼確認事實。田所下了這個結論,倏地站起來。他戴上鐵帽,對著三曹丟下一句「我立刻回來」,走向管制室的門口。
濺起劇烈的水花。仙石幫忙扶起痛苦地扭曲著臉的若狹,正要走向隔牆,然而走了兩三步,若狹便再度跌倒,沒入水中。大概是腳扭傷了。跌倒時的態勢使得若狹吸進了水,不停地咳著,仙石用肩膀扛著若狹,咬緊牙關,急急走向十公尺前方的隔牆。
筆直注視的眼睛突然垂了下去。
察覺有人的氣息,那個背影頓時僵住。
「為什麼要這樣……」
是安裝在「疾風」艦底的炸藥爆炸了。接收到無線電傳來的訊號,被通電的起爆纜線觸發的HMXOctogen以其著稱的爆發力瞬間撕裂了艦底。
仙石心想。自己也是在這種心態下打開機械室的門的。心中雖然相信行的說法,但是卻沒有勇氣聽從「反正自己只是孑然一身」的感覺,只知道遵循資深伍長的義務感,結果卻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情。他沒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一如往常以護衛艦的一個齒輪的角色去想事情,就這樣拋棄了行。而且永遠失去了「疾風」——
這群目的不像在剝奪恐怖分子的行動力,加以制服,反而讓人聯想起湧向獵物的禿鷹似的男人們的背影在巨大的引擎前面,持續不斷地蠢動著。從男人們的腳縫間看到行滿是血水的臉再度被重擊在地上時,仙石企圖支地愕然地癱坐在地上的身體。
「資深伍長,怎麼了!你還好嗎?」呼喚著仙石的模糊聲音在防水門另一側響起。仙石只回頭瞄了一眼,立刻又把視線移了回來,用槍口制止作勢要站起來的行。
行的身體立刻滾倒在地上,隨即立刻一躍而起,朝著引爆開關跳過去。仙石拿起搶過來的自動手槍,還來不及對準目標就扣下扳機。
仙石繼續說道,溝口不禁振奮了起來,迫不發待地問「在什麼地方?」
這是最初出現的徵兆。從地板上一路攀爬而上的震動很快地就使得倉庫里的行李也開始微微地搖動。讓人聯想起低周波共振的不快震動很明顯的並不是海浪所引起的。仙石和一樣抬頭看著天花板的宮津對看了一眼,瞬間,咚!的一聲,他們聽到腳底下響起好像被什麼東西撞擊的聲音。
「你不是說過……不想置我們于死地?」
雖然有一隻眼睛被從額頭上流出來的血水給蓋住,卻仍然朝著這邊看的行仍然死命地想要說些什麼。住手!夠了!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仙石在心中吶喊著,正要站起來的時候,有人抓住他的兩邊肩膀往後一拉。力道之大和速度之快都讓仙石沒有反抗的餘裕,回過神來時,仙石發現自己被拉出機械室之外,整個人跌坐在通道上。

仙石就在前後左右的感覺完全消失的情況下,背部撞擊在因為爆壓而彎曲的船框上,肩膀猛烈地撞到了折斷的樑柱。仙石的身體就像巨大的洗衣機當中的垃圾一樣,被亂流攪動著,身體四處東撞西碰的仙石在不停旋轉的視野當中捕捉到一絲光芒,立刻用力地擺動手腳。耗盡氧氣的身體麻痹了,進入氣管中的水使得肺部產生灼|熱感,但是只要往光的方向前進就可以得救的信念支撐著仙石,他努力地撥動著水。搖曳的紅光急速地接近,最後一次猛力一踢的仙石隨著水沫將臉探出水面。
仙石有一種腦袋裡面被|插|進異物的感覺。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仙石覺得一陣暈眩,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你騙人。」
發動戰鬥部署之後五分多鍾。所有的船員都各就定位,宛如蛇所蛻下的皮一樣的第三居住區籠罩在只有空調和機關的低沉鳴響的靜寂當中。
沒有方法可以打開從另一側上鎖的防火隔牆。通往上面第三甲板的艙口也一樣。就算從這裏爬出去,只要一露臉,一定就會立刻被帶著武器的英和的部屬們給包圍了。仙石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懊惱自己完全沒有想到後果就跑到這裏來的愚蠢行為,心裏一廂情願地想著,如果有炸彈的話……突然間他想到了一個看似不可能的妙計,立刻回頭。

聽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宮津只問了這個問題。在沒有確定的情況下,仙石回了一聲「是的」,挺直背部。
「……多少有些犧牲也是不得已的。σ——那個女人是特A級的工作人員。如果讓她活著,會造成更多傷亡。現在菊政跟兵長不就被殺了。」
隔牆封閉著,形成密室形態的通道上甚至沒有一絲絲人氣。通往第二甲板的升降口的艙口也封閉著,田所環視著被陰鬱的緊急照明燈染紅的空間,突然感覺一股寒意竄上來,將背抵在牆上。
水的重量使得船身開始傾斜,這證明了艦底進水的狀況比預期中的還嚴重。設置在各地區的感應器照說應該要傳達破損地點的訊號,然而現在緊急指揮所那邊還沒有廣播狀況。為什麼啟動的得這麼慢?為什麼幫浦不開始排水?再說回來,讓船身穿出足以引起這麼嚴重進水的破孔到底是什麼促成的?接二連三浮上腦海的疑問和說過「這艘艦艇將要沉了」的行的臉串聯在一起,仙石不禁緊咬著牙關。
盈滿室內的海水一齊湧向通道。數噸重的壓力從正側面襲來,仙石和若狹連叫都來不及叫,就被瀑布給吞噬了。腳底一滑,隨著船體的傾斜流過來的水將他們捲住,推回艦尾的方向。仙石死命地撥開水,抓住幫浦室的門,腳踩著地板,好不容易才把臉探出高及胸口的水面上。他重新扛起好像喝了大量海水的若狹的肩膀,大吼一聲「振作一點!」,然後沿著牆壁,朝著被拉開距離的隔牆開始往前走。
仙石莫名地感到不安,尋求幫助似地看著竹中,但是竹中始終沒有抬起他低垂的頭。仙石回頭看著同樣帶著沉痛表情的若狹,問道「發生什麼事了」。若狹瞄了他一眼,立刻又將視線移開,微微地猶豫了一下之後開口說。
那個背影看起來就像所有的希望頓時都毀滅了一樣,仙石感覺一股冰冷的氣息竄過來,這時行帶著殺氣的眼睛直射仙石。
「別動!」仙石大叫,行好像沒聽進耳里,蹲了下來,將衛星通訊機撿了起來,確定已經變成廢鐵之後,整個肩膀泄了氣似地垮了下來。
「本來只希望能得到……你的信任」
說完溝口就從煙道室出去,獨自一人的仙石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轉身面對著艙口。也許這個艙口會被發現,一打開的瞬間地雷就引爆……如果我死了,賴子和佳織會怎麼樣?會多少為我感到悲傷嗎……仙石心裏這樣想著,回顧已經被休掉的自己,把思緒隨著一個苦笑給抹掉。哥哥應該會照顧她們的生活,所以不用為她們擔心。一個沒有人等著歸期的孤單男人就算在此地粉身碎骨也不算什麼。仙石這樣告訴自己,心中已經有所覺悟,往腹部一使力,轉動艙口的把手。
「從機械室那邊看起來,艙口是位於天花板的部分,沒有安裝梯子,剛好位在排氣筒的後面,不是那麼容易看到。如果如月是根據初期的藍圖採取行動的話,或許不會注意到。」
和「海風」對峙?行不由自主地抬頭看著管線和纜線錯縱交雜的天花板,在內心嘟噥著——太快了。
「可是,從這裏來看,市中心在射程之外……」
如月行就在門內。殺了菊政和田所,將艦底炸開個大洞的北韓工作人員。但是他並不想殺我。在居住區對峙時,和平常一樣無法完全捨棄和別人交流read.99csw.com的少年,以及始終保持沉默的士兵,那對在這兩個身份之間擺盪的眼眸沒有殺我,只是讓我昏睡過去就走了……
「是的。你的計劃是從內部破壞艦艇,和在附近待命的潛水艇的同伴們一起劫走『疾風』,對吧?」
他將屍袋的拉鏈拉下到可以看到田所的臉的部位,用手去摸摸閉著眼睛的臉。大家就有勞你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資深伍長——仙石在心中說道,然後站起來,脫掉救生衣和鐵帽,翻開船蓬,看著探照燈一掃而過。
要趕走剩下的五個機關人員很簡單。行突然從兩座引擎之間的空隙跳出來,將H&KP7的槍口對著這些人,命令他們撤走,一開始機關人員們只是愕然地看著行,當看到槍口真的噴出火,射出的子彈撞擊在牆上的鋼板濺出火花之後,表情倏地變了。
「講什麼鬼話!我會讓你這個好爸爸做出這麼耍酷的事情嗎?」
他傳達出去的訊息是有十分鐘的緩衝時間。在十點三十分之前,如果他第一個要求沒有付諸實行他就得按下這個起火裝置的按鈕。自己的身體恐怕也會毀損到不是用粉身碎骨這麼簡單的字眼就可以形容,也許必須用DNA監定才能判別出身份的程度吧?兩座引擎會使活門內的燃料引爆,將機械室整個炸翻,而安裝在地板下方的Octogen會波及到就在旁邊的油桶,以數倍於之前的破壞力將艦底整個折裂開來,將船體最重要的船骨整個粉碎。也就是說,「疾風」將會受到心臟部位形同遭到對艦飛彈的攻擊一樣的衝擊——艦底產生的龜裂會與機械室的爆炸同時作用,損傷擴及兩舷,結果船骨斷裂,中央產生嚴重龜裂的船體無法支撐艦橋和煙囪等上部構造的重量,可能因而斷成兩截而沒入海中。

不能再這樣了。如果不趕快採取行動,事態將會變得不可挽回。在不清楚該做什麼?怎麼做?目的為何?的情況下,仙石任這個想法作動自己,他推開坐在前面的船員的背,打開立在船中央的收納袋。他把攜帶食物和寶特瓶裝飲料挪開,從急救包里拿出小型呼吸幫浦。這種幫浦的形狀就像在噴發劑罐的前頭裝上呼吸用的面罩,可以讓人在水中呼吸五分鐘。仙石看著距離還不到三十公尺的「疾風」的船身,判斷自己不會有問題之後,無視於四周人露出的驚訝表情,看著收放著田所的屍袋。
「竹中、杉浦、酒井、橫田幾個主要幹部,還有風間等幾個初任幹部,他們全都是有事法制研究會的成員。」
戰鬥訓練期間,通道的防水隔牆和階梯的升降口都被封閉起來。進入戰鬥部署的區域早就由各班班長關閉管理了,因此沒辦法擅自開啟。田所選了一道可以開關的隔牆,避開戰鬥區域,下到艦內,以之字形的方式到達了居住區。
「順從地聽從命令,沒有任何懷疑。真是一個善良乖巧的民族。或者該說就如令郎所言,是出於和職場奉公的精神表裡一致的不負責任心態呢……」
否則,與緊急指揮所的綜合監視控制盤及機械室的地區警報裝置連線的感應器警鈴就會在洞孔打開的同時一起鳴響。船員理所當然會跑來確認,萬一連溝口他們都蜂擁而來的話,就會被包圍了。第二機械室位於「疾風」的最底層第四甲板。行用延長式把手將老式的荷包鎖撬開,把手摸上位於減速裝置旁邊的艦底檢視艙口的把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有所覺悟的氣,然後輕輕地將鐵制的艙口拉上來。
「畫筆,我忘了拿人家送我的筆。」
「資深伍長。你知道嗎?」
這是無法將心中的思緒完整地傳達給對方所引發的焦躁使得他在無意識當中說出的話。這一次行的表情明顯地有了變化。
仙石將視線從滿臉訝異的竹中臉上移開,含糊地回答道,於是宮津開口說「好吧。」「就交給資深伍長了,我們就這麼做吧。」
感覺就像看著發生在遙遠世界的事情一樣。還不能真實地感受到自己的艦艇正在進行人員撤離的作業,半出神地凝視著熒幕的宮津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雖說是自衛官,畢竟是日本人吧……」,遂回頭一看。
「那是英和編派出來的。當櫻或赤坂那邊把注意力集中在宮津隆史的自殺事件上時,根本沒辦法完全鎖定當事人宮津。連把我送上船來好像也是內事本部長專斷獨行所下的命令,並沒有獲得公安委員或監視委員的認可。」
「你沒話說,我倒是有。先把這個麻煩的裝置拿開。否則我就直接打開了哦。」仙石是說真的。
第二裝葯室、第四幫浦室沿著浸水的通道林立,對面則有第二彈藥庫。那是收納著位於露天甲板上的第二炮台——一百二十七厘米單裝自動炮所使用的炮彈的房間。仙石站起來,看著那扇門,想再度確認一下這個想法是否可行,隨即就決定不再多想了。

戰鬥配置解除,通道的防水隔牆開放了。隨著竹中等人上到第三甲板的仙石沮喪地看著人潮將通道都塞滿了。
海上自衛隊史上從來沒有實際發生過所有船員離艦的例子。仙石在還沒能真實地感覺到他們在討論些什麼的情況下,抬頭看著宮津。杉浦和風間也凝視著艦長的臉,靜待頂著充血的眼睛看著溝口的宮津張開他那乾澀的嘴唇。
大樓或橋只要將在構造上承受負擔的部分加以爆破就可以引起連鎖反應使之崩毀,但是護衛艦就不是這麼容易了。身為因應戰鬥的艦艇,護衛艦的船體堅固得讓人咋舌。有兩層三層的安全措施因應浸水的情況,當有某個地方開了洞時,也不會沉沒,在油桶或電子裝置等主要機器的周邊有複合裝甲進行補強。想要讓護衛艦陷入無法行動的困境,就必須在鋼板比較單薄的部分安裝一個以上的Octogen,將排水幫浦和緊急操舵系統整個給爆破才行。使船沉沒……之前還沒有想到這一步的行專註地進行著將引爆線插入安裝好的Octogen上的作業。
探照燈的光束在頭上的海面上來回遊移,為伸手不見五指的海水帶來了模糊的燈光。飽吸了水分的制服使得身體變得比想像中的還重,仙石几度貪婪地需求著呼吸器中的氧氣,持續採用靠著游泳訓練練成的蛙式前進,不久之後,他的手終於可以觸摸到在黑暗中顯得更加漆黑的「疾風」的艦底。
溝口移開視線,低吟似地說道。也許那是始終沒有卸下情報官面具的男人第一次表露出來的內心話。仙石回答「沒關係」,抬頭看著他的臉。
啊?瞬間,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抓住仙石的右手腕,用力一擰。大腦還來不及下令身體抵抗,克拉克手槍就從被反擰的手中被搶走。仙石的手腕被一拉,整個人失去重心,當他企圖穩住體勢的下一瞬間,他只看到揮下來的克拉克的粗大槍把。
看到田所和癱坐在旁邊的仙石之後,若狹看著艦長和溝口。
可是,這麼一來,資深伍長和兵長他們也都會成為犧牲品。就作戰的性格上來講,「疾風」船員的生死被視為附帶的損傷範圍,應該不會被列入考量條件吧?他確實理解這一點,但是儘可能想避開這種結局的思緒卻使得他之前採取行動時多所猶豫,承認這件事情對目前的行來說是很痛苦的。
「總可以說幾句話吧?連你也牽扯在內嗎?」
聽到傳聞蜂擁而來的船員們沒有人說話,眾人都頂著不安的表情呆立在原地。也許是連續發生太過異常而悲慘的事件使得大家的正常情緒反應都麻痹了。他們眼中儘是詢問「發生了什麼事?」、「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的色彩,仙石無法回答他們,懷著在噩夢中徘徊般的心情在人牆中前進。

雖然看不到他在鐵帽下的表情,但是從他宛如漫步在夢中似的踉蹌步伐來看,要不是若狹曹長在一旁撐著,只怕他當場就會癱下來了。宮津實在看不下去了,把視線從熒幕上移開,拿起通往機械室的無電池電話,確認重新起航的準備工作進度。
宮津閉上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氣,沉默了一陣子之後,用沙啞的聲音說「我沒有資格說可以把這個工作交給你。」
「說可以利用資深伍長的人是你。」
「我是這樣覺得。雖然我沒辦法清楚說明理由。」
這個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意義不清的回答讓仙石感到頭昏眼花。腦海中浮起在司令室見到的女人那像看著東西似的冰冷眼神,腦袋差一點就要整個混亂掉了,仙石花了好大的力氣重新整理思緒,繼續說道「在那段期間,萬一其他的船員被鯊魚咬走的話怎麼辦?」
從通道那邊傳來的怒吼聲劃破了緊繃的空氣。聽起來像是若狹的聲音,這時甩開溝口的部屬,從通道那邊衝過來的淺黑色的臉出現在門口。
竹中說。仙石轉頭面對他。
「DIS的二曹……」
裝配在「疾風」上的兩座螺旋槳開始啟動了。直徑五公尺以上的可變螺距螺旋槳轟然作響旋轉著,五片螺葉的角度從停頓的情況轉換成前進的態勢,將海水往後方撥流,使「疾風」的船體開始往前推進。不妙。當仙石心中這樣想時,一股強烈的水流開始推靠過來,仙石趕緊想貼在艦底,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頃刻之間,他就被吸附在「疾風」的腹部了。
送他畫筆時那一瞬間的笑容。仙石只想起這件事,其他的就不去多想,他再度看著宮津。
「掌帆長,待會兒會正式公布。現在先去平靜船員們的心情,回歸正常作業……」
距離下一次輪班還有四十分鐘。瞞著其他船員,將道具設置在事前計劃好的場所的作業到此也告一段落了。行將扛在肩上的背包放下來,很裏面拿出一個長三十公分、寬五公分左右的立方體物體,將它安裝在位於右舷尾翅穩定器的驅動裝置對面,直接和海水接觸的最外層部分,把身體從通道的扶手上探出去。
本來這樣的行為連停職處分都還不夠,但是宮津跟杉浦都只是不發一語地站在原地,沒有責怪若狹的意思。若狹做了個深呼吸,以自己的方式處理掉激|情,仙石將他拉往自己這邊,他聽到風間怒吼著「你、你們CPO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放肆了」。
「老實說,我已經一頭霧水了。你們雙方所講的話都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都有疑點。所以……明知很失禮,但是我要問清楚。艦長真的能夠原諒殺了令郎的那些人嗎?」
現在艦尾形同載了數十噸重的水。如果前部和中部的排水幫浦完全作動的話是可以將積在通道上的水給排出去,但是封閉區域裏面的水就無計可施了。如果壓艙水罐也被破壞的話,要讓船體的傾斜狀況恢復正常也形同絕望了。仙石從靠著的隔牆上支起身體,鞋底微微地往傾向艦尾的地板踢了一下。
「你是因為擔心萬一DIS的人上了船,你的真實身份就會曝光,所以才企圖殺害那個女人」仙石說道,行一聽瞪大了眼睛。
他回頭瞪著宮津。就在他想用握緊的拳頭往宮津的臉上揮過去的那一瞬間,一道衝擊竄過喉頭。好像有一根細長的棒子竄過咽喉,仙石的後腦勺撞擊在地板上,他抓著灼|熱的喉頭,只能張大了眼睛和喉頭滿地打滾。
宛如瀑布般噴射而出的水盈滿了隔牆內部,從因為爆炸而產生的第四甲板的洞孔里溢出去,使得「疾風」急速地進水。
他以懸垂的要領把頭靠上那個東西時,這才發現原來那是艦底洞穿的裂縫。還有希望。仙石抓住往外側彎曲的鋼板,用力地把身體拉上去,瞬間,又有一股別的力量襲向仙石的身體。摩擦的力道將水灌進破洞,而仙石被水流包住的身體瞬間就被吸進裂痕當中。
「我不認為有殺他的必要。」
翻著吸了水而變得皺巴巴的筆記本時,仙石看到一張很明顯地和其他的素描不同的畫,不禁停下了手。在間斷投射過來的探照燈中浮顯出來的素描畫中畫的是後部甲板。其他的畫中都沒有人的身影,只有這張畫的中央處畫著一個人的背影。微微留有擦掉過之後再重新畫上去的痕迹,仙石把眼睛湊上去仔細看清楚,他看出畫的是一個把素描簿放在膝蓋上,坐在地上的人,不禁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氣。
「他們計劃讓化身成FTG的英和等人上船,等駛進東京灣之後再掀起叛亂。用那個女人賭命帶來的『那個』。」
被壓制在地板上,勉強還能把臉轉向這邊的行大叫。正當仙石企圖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時,男人們的腳遮住了行的臉,只有捶打著肉體的鈍重聲音在機械室的空間里迴響。

他可能是躲在排氣筒的後面。握在右手上的自動手槍的槍口準確地對著仙石的額頭,左手則握著一個感覺上像大型的打火機一樣的物體。可能就是引爆開關吧?從底部延伸出來的纜線分成三股匍匐在地上,延伸到兩座海軍奧林匹斯引擎的狹窄空間里。果然還是被發現了啊……當仙石緊張得吞下一口口水的當兒,行的聲音響起「如果再繼續開,我就把整艘艦艇炸掉」,仙石大吃一驚,窺探著艙口的下面。
「可是你卻企圖將艦艇炸沉。如此一來,包括你在內,很多人都會命喪黃泉。如果現在我把這個開關還給你的話,你還可以將艦艇炸沉嗎?你能把大家都卷進事故當中,為那些自私的上層的人而死嗎?」
「出於資深伍長的義務感嗎?」
賴子的聲音隨著救生筏被丟到水面所濺起的水聲響起。是的。仙石在心中回答道。現在我非常能理解你所說的話了。海上自衛隊的護衛艦船員,那就是我,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就像行所說的,我不懂得別的生存方式。而自己雖然這樣活著,卻也沒有認真想過實際發射飛彈時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像宮津隆史一樣,慨嘆國防的失策,努力想要去加以改善。只是一個沒辦法掌握部屬,凡事都只能半途而廢的資深伍長……
他知道這本來就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作戰。就算成功了,他存活的幾率也不能算高。行覺得無所謂。因為他決定不逃避的人生會就此劃下句點。遺傳自父親的弒親血統於焉終止。他只理解到這一點。
「你是白痴嗎?一打開那扇門,就會被殺的。」
說完宮津看著竹中「可以吧?副艦長?」
仙石拿槍口指著行,慢慢地往後退,用手摸索著門的封閉桿,一把抓住。上頭雖然安裝了對人地雷的引線,但是好像是比較單純的構造,只要這邊一拉就會引爆。判斷兩手支在地上的行沒辦法立刻跳過來之後,仙石轉過身,正要去鬆開封閉桿的纜線。
這句話竄過仙石的整個腹部,全身的血液倏地往下降。扶著牆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仙石正面看著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的宮津的臉。筆直地回看著他的宮津面無表情地說「對不起,資深伍長。」
「就是和英和狼狽為奸的北韓潛水艇!你們從墜機的客機上回收了『那個』,計劃安裝在『疾風』的飛彈彈頭上,以此來威脅日本政府。你跟其他人不都是沉睡者嗎?」
「最初的藍圖上面沒有記載,但是在修改作業途中因為發現不便之處,所以有些地方增設了幾個檢視用的艙口。第一機械室也一樣。」
在活用雷達或探測器、全球定位系統,快速實施根據第一時間掌握的狀況所擬定的作戰方式從前線傳到後方的C-I(指揮、統制、通訊及情報)系統決定戰場勝負的現在,海上自衛隊也將被稱為LINK17的資料庫系統配備在各艦艇的CIC中,致力提升護衛艦隊的「緊急應對」的能力。此系統透過衛星轉接將各系統艦和橫須賀的自衛艦隊司令部的電腦連接,任何一艘艦艇掌握到的情報不只會立刻傳達給所有艦艇,除了掌握到的目標的識別、威脅評價、未來位置的預測、攻擊順位的決定,從應對武器的選擇到發射、誘導都和全自動運作的艦載戰術電腦形成一體,成功地賦予所有艦隊更為有機的應對能力。
「迷你神盾的雷達應該不會出現這種錯誤吧?」
「說得太容易了。萬一失敗的話,所有人都會死的……」
仙石把視線從宛如泄了氣似的溝口臉上移到宮津身上說「我去。請您同意。」在場的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氣,最先開口的是溝口「太危險了。」
「我也不想搞懂這種無聊的對話。我不知道你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什麼,可是菊政竟然被卷進無聊的間諜對戰中遭到殺害……!那小子一直到最後都相信你是清白的呀!而你竟然把這種……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帶到我的船上來……!」
他很快地就察覺到,那是FTG所佔用的倉庫。以前被用來當成簡易健身房,現在被規劃為防衛機密區域,禁止一般的船員進入。本來應該由警衛士官嚴格管理的倉庫的門現在卻沒有上鎖,而且呈半開啟狀態。田所環視左右方,確定沒有人之後,悄悄地靠上前去。
無情的、黑暗世界的戒律。非常有可能發生的事情讓竹中再度苦著一張臉低下頭去。「如果不接受對方的要求,船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被炸沉。如果接受要求棄艦的話,尾隨在後的潛水艇就會上來佔領『疾風』嗎……」酒井一邊搓著在便帽底下的禿頭一邊插嘴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假裝聽從要求吧?那傢伙把自己關在這裏,應該不知道外面的狀況。只要趁他放心走出來時把他制住就可以了。」
行抬頭看著他,眉間微微浮起皺紋。
「不要到現在還講這種無聊話企圖逃避!揚艇機發生故障時我也看到了。」
這些人沒有穿著救生衣,倒是穿上了防彈背心,由於探照燈的逆光使然,沒辦法看清楚,但是他們的腰際好像掛著像是機關槍之類的黑色物體。槍身為因應特殊作戰使用而被削短了,槍架被卸了下來,是小型化的H&P制的MP-5機關槍。如果此時引起騒動,也許不但槍口會噴射齣子彈,只怕號稱每分鐘有三千發發射速度的CIWS會朝著移往救生筏上的船員們掃射。若狹和仙石一起站在左舷側,默默地俯視救生筏慢慢展開,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指甲幾乎都要吃進肉裏面了。
不是明確的感覺,但是他的直覺卻在里大叫,這個時機太微妙了。是陷阱嗎?他自問,判斷不無可能的行站在第二機械室的門口旁邊。
「人事課長遭到脅迫是為了讓你們潛到艦艇上來。」仙石終於想到要怎麼反駁,遂頂了回去。
繩索一解開,救生筏便慢慢地開始在海面上漂流。從船蓬的空隙隱約可以看到「疾風」的船體逐漸地遠去。探照燈光的光束快速地交錯著,時而驅趕似地直接射往這邊。留在艦艇上的幹部一共有二十八個人。加上英和等二十三人和靜姬,一共有五十二個人今後將掌控著「疾風」。就算將不習慣操艦的英和等人各當半個人來計算,只要完全啟動自動化系統,實施平常的人員配置,這些人數已經綽綽有餘了。看到兩個跑到舷側的初任幹部回收船蓬的模樣,仙石全身籠罩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的陰鬱氣氛當中,突然感覺側腹有異物感,便拉開了救生筏的拉鏈。
「看吧?你企圖把大家推落到有鯊魚來回巡遊的海中。那不是跟企圖殺他們一樣嗎?」
「只要飛彈發射機能還在,英和的目的就能達成。對他來說,除此之外的東西都是可以不惜加以破壞的。不管是人還是設備」

「我不想再造成任何人死亡了。求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