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身體好嗎？」不知道為什麼，跟初次見面的人說話什麼事都沒有，跟很久不見的熟人說話的時候，心裏總是有些緊張，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可是，如果我住院治療肺癌，就不能繼續給千繪寄錢了。就算肺癌能治好，等到出院的時候那孩子已經是大人了，就沒有意義了。所以一開始我就說，我所面臨的不是我的病能不能治好的問題。

「要不就後天？」

「老師，好久不見了！」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死屍。世羅元輝的屍體嚇人的程度超過老安100倍。但世羅元輝的慘狀超過了極限，叫人噁心得不敢相信那是現實，只覺得那是電影里的鏡頭或小說里的描寫。所以當時格外清醒，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那我就上課之前去吧。」

我一直在給千繪寄錢。聽您講了千繪的情況，我認為無論如何要幫助那孩子。她的母親是那種狀態，繼父又跑了，誰能幫得了她呢？如果她已經滿了20周歲，我就不管她了，可她才17呀！17歲的孩子當女招待，為了照顧母親不能去學校，不能跟同學一起玩兒，只能陪那些滿嘴酒臭的老男人飲酒作樂，天下哪有這種道理呀！

「別，那個時候我肯定不在家。」

當然，我並不是因為這個上吊九_九_藏_書自殺的。我所面臨的不是我的病能不能治好的問題。

「如果下課以後沒有像某位先生那樣問問題問個沒完沒了的話，估計9點就能到。」為了活躍一下沉重的氣氛，我故意開了一個玩笑。

「明天晚上有電腦課，上課之前合適還是下課以後合適呢？」

但是，眼前這具屍體充滿現實感。我跟世羅沒有交過心，但跟老安卻多次在一起喝酒談心，而且還全力以赴為他尋找失散多年的女兒。老安突然自殺身亡叫我一時難以接受。我獃獃地坐在榻榻米上，半張著嘴巴，眼睛不知所措的四處觀望。忽然，我在矮桌上看見好幾個並排擺放的信封，其中之一寫著「成瀨將虎 親啟」。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把十來平米的房間照亮以後，我驚呆了，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可是，我畢竟是個靠養老金生活的人，就算我省吃儉用給千繪寄錢，也不過只夠他們母女糊口而已。我總覺得千繪還在干那種工作，因為現在的年輕人是不會滿足於吃飽飯的。此刻，那孩子可能正在陪著老男人喝酒吧。我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一個月以前，因為咳嗽老是不好，我去醫院看病，醫生告訴我是肺癌。

「下課以後吧。」

老師read.99csw.com，認識您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您的友情給我帶來很大的快樂，謝謝您！

我把不多的一點存款全都取出來給她寄去以後，每月的養老金也基本上全部寄給她，當然用的是假名字。為了多給她寄錢，我酒也不喝了，煙也不抽了，每天只吃兩頓飯，所以我一直沒請您喝酒。老師，對不起了！

「沒問題，什麼時候去合適呢？」

老安上吊自殺了。他的脖子好像折斷了似的，兩臂下垂，兩條腿彎曲著，兩腳站在榻榻米上。

桌子上不是還有幾個信封嗎，其中有一份人壽保險，那家保險公司不要醫生的健康診斷證明，我就急急忙忙地加入了。受益人是千繪，總共大約有1千萬，雖然說不上是一筆巨款，但總比沒有要好一些吧？我想拜託您把這筆錢送到千繪手上。原諒我就這樣把此事委託給您了，請您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老師：

「您大概幾點能過來？」

可是老安沒笑：「也許那個時候我正好不在家。如果趕上我不在呢，您就開開門進屋等我一會兒。鑰匙我放在門口的電錶上邊。」

對不起！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用這種辦法告別了人世。

是的，老師，我已經下決心為了女兒去死了！

驚呆的同時我學到了一條新知識九-九-藏-書：站在地上也能弔死人。

「你太客氣了，有什麼事儘管說。」

「不過，這事在電話里不好說，您能到我這裏來一趟嗎？」

我呆住了。以前我沒有碰到過這種場面，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既沒有想到打電話給119或110，也沒有喊鄰居。

開門進去之後，在右邊的牆上摸到了電燈開關。以前我到老安家裡來過好幾次，知道開關在那裡。

「嗯，還湊合吧。」老安的話聽起來好像沒什麼精神，「老師，實在對不起啊，突然給您打電話是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

至於我的事情您就不用操心了。我想區政府會安排把我的屍體火化的。還有一個信封里裝著20萬，作為火葬費，如果花不了，也請您轉交給千繪。

我把老安平放在榻榻米上，摸摸他的臉，已經冰涼。我拚命搖他的肩膀，他沒有任何反應，左手腕右手腕都摸不到脈搏，趴在胸口上也聽不到心跳。

「不，越早越好，還是明天吧。明天見！」老安逃也似的把電話掛了。一年沒見面了，可他一點兒懷念老朋友的意思都沒有，跟我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一年來，為了女兒，我節衣縮食不惜粉身碎骨，雖然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壯舉，但我覺得過得非常充實。來東https://read.99csw.com京50年也沒幹出個人樣兒來，但我覺得我在人生的最後關頭總算幹了一件大事，可以挺著胸脯回老家去見我的父老鄉親了。這全都是因為老師您替我看了千繪，才讓我嘗到了成功的滋味。人生啊，真是不可思議。

去年11月底，老安給我來了一個電話。

但是，怎麼幫助她呢？把她要回來？事到如今那是不可能的了。我這個老頭子突然找上門去說我就是她父親，只能給她增加煩惱。她很可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精神陷入混亂。所以我絕對不能出現在她面前。那怎麼幫助她呢？我不能跟她一起生活，只能悄悄給她寄錢。

我出不了聲，不管是驚叫還是喊人。我喘著粗氣跑過去，慌慌張張地把老安的身體往下放，誰知越是著急越是解不開繩子。最後忽然想到應該用刀把繩子割斷，於是跑到廚房裡拿來一把菜刀，好歹把繩子割斷了。

老師，給您添麻煩了，可我還有一件事不能不求您幫我辦。

「那我明天去吧。」

算了，不考慮那麼多了。我作為她的父親，就應該盡到責任，一直到她長大成人。如果我不做這些的話，我就無法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我想為女兒出一把力，我認為只有這樣活著才有價值。對，我不單單是為了女兒，也是為了滿足自read.99csw.com己實現人生價值的願望，從這個角度來講，也許可以說我是在利用我的女兒。這樣說我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反正我要為了女兒去死了。

「當然是越早越好。」

我並沒有想過永遠給那孩子寄錢，只不過想在她還是孩子的時候幫她一把，幫到她20歲成人。等她長成大人，我就不給她寄錢了。

我伸手把信封拿過來，抽出裡邊的信看了起來。

真倒霉，我竟然得了肺癌。不過，我只覺得倒霉，一點兒都沒覺得害怕。治療癌症要花很多錢，還要花很多時間。誰也不會可憐我上了年紀免費給我治病，那樣的話，怎麼能繼續給千繪寄錢呢？

第二天，我按照約好的時間來到了老安的家。我到的時候是8點50分，果然如昨晚所說，他不在家。我敲了半天門也沒人答應。我一邊抽煙一邊等，等到9點半也不見老安回來。在外邊冷得有點兒受不了了，我就摸了摸電錶上邊，鑰匙果然在那兒放著。

老師，沒想到喝酒的時候一句閑談，徹底改變了我人生最後階段的生活。如果我當初沒讓您去看看千繪過得怎麼樣，我也不會有今天。這就是命運，是上帝安排好了的。

「老安啊老安，你好傻呀！你怎麼這麼傻呀？」我把信揉作一團攥在手裡，重複著同一句話，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