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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班 四

第一章 夜班

佐竹從放在面前的義大利造手包中取出眼藥水。停下打球的手,把藥水滴在眼中。藥水滲入乾燥的眼球,淌出眼淚。孩提時代,就輕易不哭的佐竹玩味著從臉頰淌下的液體的感觸,任其流淌。
「不要管他,讓他玩。我馬上去。」
「儘管看起來很和藹,卻說不上為什麼。」
「轟過呀。儘管如此,他還是懇求。不過,如果是知趣的人,只要直接向他發出威脅,他就會罵咧咧地離開了。」
「在哪兒見面?」
小比九點台的莊家見到佐竹,行了個注目禮,但手沒有停止擺塑料牌,佐竹微微點頭。如此年輕的麻將莊主,技術嫻熟,幹得很出色。店內的一切,都令人滿意。
「因為必須按規矩來。」
「好像是。他不像是一個肯出血的蠢貨。所以,下次來時,要想法不讓他進店。不能讓窮鬼接近安娜。」
電影院的拉客聲,男人的喊叫聲,卡拉OK廳里傳出的流行歌曲……置身歌舞伎街的氣氛中,儘管已有所適應,但還是感到自己不應呆在這裏,心情很壓抑。佐竹抬頭仰望被臟樓房包圍的狹小天空,天陰沉沉的。他對於雨前的悶熱天氣感到厭膩。
「啊,昨天她給我打了個電話,問調查了那個客人想幹什麼沒有?他好像一直跟蹤到安娜住的公寓。」
「有個叫山本的客人嗎?」
「大哥,你在哪兒?我要去美容院。」
佐竹邊開車,邊看著坐在助手席上的安娜那過膝襪勒緊的大腿的接合部,既柔軟,又富有彈力,使人感到肌肉結實,豐|滿。
生硬的日語令人聽起來很可愛,是安娜打來的。善於對男人撒嬌的安娜用不著誰教,就會這樣稱呼佐竹。佐竹認為安娜的這種做法是她天性使然。
「您有什麼吩咐?」像是想轉變話題似的,麗華微笑著問,「生意上的事嗎?」
把安娜送進美容院,佐竹來到已與國松約好的咖啡館。
「讓你久等了。」
這個行業就是槍打出頭鳥,聽說這兒的生意興隆,警察為了查賭,裝扮成賭客,也未必不可能。
山本吃驚地看著佐竹魁梧的身材,和善的面孔,及非同一般的服裝。但是,滿不在乎的表情並沒有改變,或許山本對什麼事都反應遲鈍。
佐竹邊把西裝的皺褶捋平,邊陷入沉思。今後山本的命運將如何發展呢?當然,難以預測。
「什麼大意?」裏面傳來安娜不高興的聲音。佐竹並不回答,用鞋尖玩弄著搖頭擺尾、像個小玩具似的小狗,等著安娜。在狹小的門廳,擺了一些鞋櫥裝不下的各種式樣及顏色的無帶低跟女鞋及拖鞋。因過分混亂,為了出門時容易選擇,佐竹進行了分類整理。安娜把波浪式的濃密長發歸攏成一個馬尾髮型,沒化妝的臉上架著一副夏奈爾墨鏡。帶有金銀線刺繡的寬鬆式T恤衫與過膝女襪搭配得很時髦。即使戴著一副大墨鏡,也能看出完全沒有必要化妝的白哲的膚色和漂亮的容貌。佐竹再一次端詳著安娜。
佐竹瞥了安娜一眼。國松是聘請的經營「娛樂廣場」的男經理。安娜看了一眼佐竹,漠不關心地伸出與腳趾甲呈相同顏色的手指甲的手。
「祝你永遠漂亮,我會保護你的。」
甚至連一直對女人冷酷無情的暴力團團伙都惡狠狠地盯著他。那種侮辱和厭惡的表情使他永遠難忘。但佐竹想,那件事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山本露出任性的孩子般的眼神,把嘴撅得老高。
「啊,真想讓大哥抱抱我。」
一直抱著黑色的虛幻而生存的佐竹,只想要被自己殺死的那個女人。因為對佐竹來說,讓玩具更漂亮,分配給迷戀她的男人們是自己現在最大的樂趣。為此從而隨心所欲地操縱他們,佐竹希望兩個店都能興旺。首先,除掉山本這個傢伙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好的。如果他還繼續糾纏,我會考慮的。」
「那個傢伙輸了多少?」
「那個傢伙,在店裡怎麼鬧騰的?」
山本因感到受到侮辱,氣得臉都變了形。
「我知道了。可是怎麼擋呢?」
「兩個店都讓他攪得不得安寧啊。」
「你做得太過火了。」
「可以,他來時,請跟我聯繫。假如他是個明事理的人就好了。」
「去平時常去的那家店可以嗎?」
安娜塗有紅趾甲的赤腳趿拉著琺琅絨拖鞋。小狗好像發現自己將被撇在家中似的,揚起前腿不停地狂吠。安娜像對孩子似的囑咐道:「小寶寶,不許鬧!要聽話啊,明白了嗎?」
「是嗎?」
「百忙中打攪,很不好意思。」
剛開始時,只有兩台小比九點桌。看到客人陡增,於是又請了幾位年輕的高手莊家,購置了大比九點桌,賭金也猛增,一時熱鬧非凡。以前是在「美香」關門后偷偷地營業,現在公開地從晚上九點一直營業到清晨。
佐竹感到麗華口氣中流露出女人的諂媚,他不動聲色地坐下,滿意地環視著自己的店。室內是以黑色為主基調裝修的,傢具是洛可可風格。門口附近,放著卡拉OK音響裝置及白色的鋼琴,有四張客桌席位。裏面,鋪著地板的房間里有十二張客席。這是一家大體上說得read•99csw.com過去的上海酒吧。麗華站在佐竹的對面,把白皙的縴手放在一起,手指上的大翡翠戒指閃閃發光。佐竹像是違背了麗華的期待似的,對店內各處擺放的大花瓶進行指點。
佐竹點上煙,注視著國松。
當天晚上,佐竹正在西新宿自己房間做出門準備時,國松打來電話,「山本剛來,好像要押兩三萬左右,怎麼辦?趕他走嗎?」
「對不起,先生。」
「那可不行,安娜是最重要的商品啊!」
「不,不,沒那麼嚴重。」國松輕輕地搖了搖那手指細長的手掌,「是最近每晚都來賭的一位客人,他一個勁兒地輸。」
「喂,你這裏可是接待客人的生意呀,你們不是常這樣說嗎?」
佐竹的店「美香」在與區政府的馬路僅一街之隔的出租樓房裡。佐竹像野獸一樣敏捷地登上樓梯,在二層盡頭處推開「美香」的黑門。
正如安娜所說:像所有的賭博場都應有規矩一樣,要玩也應有約束的規則。一直嚴格約束自己的佐竹,一見到山本那樣的客人就生氣。
「我在這兒呢!」先到一步的國松在靠裡邊的桌子旁擺了擺手二「謝謝。辛苦了。」
如此庸俗的傢伙竟來追求安娜,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下次他再來,店長您直接跟他談談如何?」
那女子喜形於色,同時很警覺地盯著佐竹的臉,在佐竹離開之前,她的視線沒有移開過。佐竹苦笑著拿起手包,敏捷地站起來。一邊穿過播放著悅耳的男低音音樂的彈子球店的通路,一邊思考剛才那位女子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聽說新購進了彈子機,佐竹早起排隊佔了一台。他已連續打了三個小時。該出現轉機了吧?他在耐心等待著。因為一直盯著色彩鮮艷的屏幕,加上可能與睡眠不足有關,眼睛疲勞得受不了。
佐竹看了一眼左手腕上戴的勞力士純金手錶,已是將近下午兩點,快到約會的時間了。他「嘖嘖」幾聲,剛想收盤,就在往下看一眼接球盤中剩下的球的那一瞬間,彈子機滿盤了。彈子球非常有趣地落入袋中,從接球盤中溢出。
佐竹穿上剛定做的閃光的灰色西裝,及立領襯衫,走出家門。佐竹把賓士車開進歌舞伎街的擊球練習場的停車場內。首先,來到「美香」,安娜從裏面向外瞅了一眼。本來是那樣的清純可愛,但為了工作,卻濃妝艷抹。其他的吧姐也毫不示弱,競相爭艷。佐竹巡視一番,對吧姐們感到十分滿意。於是,呼喚麗華。
大約一年前,佐竹看到樓上那家麻將店不景氣,就把它租下,指望留住樓下酒吧關門后的客人,就開了這家比九點店。因為沒有得到「風俗營業法」的批准,只能面向從酒吧過來的客人,及為打探小道消息而聚集的客人。本來以為是小本經營,結果卻如願以償,生意越來越興隆。
「所以,像你這種人,是沒有資格碰她的。我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再來了嗎?你這個混蛋!」
二人來到走廊等電梯。安娜的日常安排是中午過後起床,去購物或做形體訓練。然後,去美容院整髮型,簡單吃點食物,去「美香」上班。只要佐竹有空暇時間,肯定會去迎送安娜,因為他擔心不知何時就會被他人搶走。佐竹和安娜剛進電梯,手機又響了。
「先生,聽說前幾天,您說,『借點本錢給我!』對不起,我們是不借現金的,如果你沒有錢玩,請你到哪兒籌足了錢,再來玩吧。」
經理也是台灣人,一個年輕男子,昨天因感冒休班了。
佐竹雇了三十多名中國籍的吧姐,安娜的美貌與聰穎都是超群的,現在恰好是吸引有錢客人的黃金年齡。迄今為止的客人都是由佐竹挑選的。安娜的周圍根本不能有寒酸客人接近、糾纏的機會。
麗華自然地邊與客人問候,邊來到佐竹身邊。
「什麼只許在店內見面啊。」山本譏笑道,「真可笑。反正都是賣淫的嘛。」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等著我。」
腋下手包中的手機響了。
這些人非常了解佐竹發出的危險信號。佐竹把雙手插在短褲兜里,滿臉不高興地走進後巷。
麗華邊笑邊回答,佐竹常常為她的感覺遲鈍而不滿。但是,如此的經商奇才也是少見的。他轉向麗華。
「什麼事?」麗華的臉上立刻出現一種警覺的神色。
麗華好像不知道,驚得向後仰了一下。
佐竹曾殺死過一個女人。
因為店裡的小姐,都是按漂亮、年輕、脾氣好的標準挑選的,而只有她例外。對佐竹來說招待小姐是活的商品,而「媽媽」則必須是成功的推銷員。
「山本?有,但是……啊!有,有。」好像才想起似的,麗華點了點頭,「啊,想起來了。死皮賴臉纏著安娜的那位客人吧,是他,是他。」
「不,請跟我來一趟。」
佐竹不理睬她。麗華像從夢中醒來似的,咬了一下嘴唇,變成商人那種無毒不丈夫的表情。
從充滿噪音的彈子球店的自動門向外跨出一步,另一種喧鬧立刻包圍了佐竹。
「我有什麼可怕的?」
九九藏書竹來到三層的門牌上寫有「娛樂廣場」的店門前。因怕搜查,門牌上燈箱的電源已經關閉,剛一開門,就感覺到賭場里充斥著嘈雜聲和興奮的氣氛。佐竹悄悄地進入店內,再次用審視的目光環視著自己的店。二十坪左右的店內,七個人一桌的小型比九點台有兩台,能容納十四個人玩、賭金數額也大的比九點台有一台,無論哪種檯子周圍都擠滿了客人。穿黑色禮服的工作人員包括國松共三人。
「是山本?既追女人又貪財。」
「賭場上可是沒有常勝的將軍啊!」
「這是真的嗎?」
「一定按您盼咐的去做。」
終於熬到了出獄。一旦面對女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佐竹已對她們失去了性|欲。殺那女人時的刺|激太深刻了,而他發現因那次事件致使自己徹底封閉,是在多年以後。
受到感染而大笑的國松攪動著放在橘子汁中的麥稈吸管。國松和佐竹都不喝酒。佐竹把點的牛奶咖啡一飲而盡。
去美容院接安娜時,她已站在店門外等候。
「嗯。」
「該出手了。」
佐竹嘟囔了一句,站在旁邊的國松也忍不住竊笑。山本參与的那桌的莊家換上一位年輕的女莊家。客人也有幾位換人了。然而,山本連籌碼也沒有,卻賭氣似的坐在那裡。站在他身後的女招待模樣的小姐欲說又止地瞥了國松一眼。
佐竹向國松遞了個眼色,走近山本。
「別的客人一接近我,他就不高興,死皮賴臉地糾纏著我。」安娜皺起眉頭,「大家都感到棘手。再加上,最近甚至提出『借我點本錢』這種無理要求。對對對,來酒吧玩不是有規則嗎?」
恰在此時,正要上樓的幾個年輕女子驚叫幾聲,跑下樓去。糟糕,把姑娘們都嚇跑了。
約好時間和地點,佐竹關了手機。電梯早已降到一層。安娜先走下來,撒嬌地轉過身來說:「大哥,那件事,你跟『媽媽』說了嗎?」
佐竹四十三歲。粗壯的脖頸把剪短的平頭和膀大腰圓的身軀連在一起,總體印象是不好對付。但是與身體相比,小小的吊角眼看起來很精明。通天鼻。修長的手指和協調的關節使他的手顯得很美。健壯的體格、纖細的手指和細膩的表情,這種不協調使人對佐竹產生一種不和諧的印象。
不知道是否聽到佐竹的瘮人的恫嚇,山本擦了一下滿嘴的血跡,呆然不語。
「門開著呢!」聽到嬌滴滴的嘶啞聲音。
看到麗華暖昧的笑臉,佐竹心想,必須及早找一位接替她的優秀的「媽媽」。
「是嗎?那太好了。還真不知道他也去樓上了呢。」
「喂!你是不是有點大意了。」
「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
當說出玩具這個詞時,那個女人的面影又浮現在眼前,但在注意前面的汽車尾燈的過程中,瞬間就消失了。
「真是沒法子呀。這傢伙是幹什麼的?」
「啊,因為你在中野,就在附近的咖啡館怎麼樣?」
佐竹的比九點賭場,基本規定是不借賭金。但作為例外,僅限於老客戶,有時也借給幾十萬左右的賭金,那個顧客大概也看到這種情況了吧。
「安娜?她說什麼?」
佐竹打開助手席的車門,等待安娜上車。佐竹看到安娜整好的髮型是七十年代時興的那種,便笑道:「真是令人懷念的髮型啊。在我年輕時,女人都留這種髮型。」
安娜說「美容院」的聲音,冷不丁被佐竹聽成了「醫院」,佐竹感到後背有一股寒氣襲來,冷得他不由自主地想高聲喊叫。
「你有什麼權力這樣教訓我?」
安娜只有二十三歲,即使在美女如雲的「美香」,她也是最漂亮的,並且是店花。
「開玩笑,把他轟出去。」佐竹苦笑道。
佐竹把手包夾在腋下,大步流星地往前趕路。剛走到歌劇院的前面,發現皮鞋底上粘有口香糖,他想在路邊將其擦掉。由於空氣濕潤的緣故,口香糖很粘,怎麼也擦不掉,佐竹非常焦躁。整夜都聚集在這一帶的年輕人把吃喝的臟物丟棄在人行道上,弄得地面粘糊糊的。佐竹正小心翼翼地邊注意別踩上發粘的丟棄物邊往前走時,碰到一群參加歌詠比賽的像是剛剛步入老年的婦女行列。佐竹舉起右手示意想穿過隊伍,但是,這些婦女們只顧七嘴八舌地說話,沒有發現他的動作。佐竹輕輕地「嘖嘖」兩聲,微笑著穿過隊伍。都是素不相識的人,並沒有人生氣。與此相反,倒是鞋底上的口香糖令他頭痛。馬路上,有發廣告單的,有紅燈下拉客的,有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高中生,她們都小心翼翼地對佐竹敬而遠之。
「喂!阿麗,花瓶的水,如果不換一換,可不像話了。」
「他媽的!」對自己的運氣不佳不由得罵了一句。佐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旁邊年輕女子的手臂,那女子吃驚地看著他。
佐竹把剛剛解開的白色燈箱的電線仔細卷了起來,用手絹擦拭著帶有指紋的金色球形把手,對自己是否進去檢查一下店員的善後情況而猶豫不決。這裏既是自己喜歡的賭博店,又是自己發家致富的聚寶盆。
A方得到兩張花牌。是零,九-九-藏-書即比九點。佐竹想沒中。而與此相反,押賭B方為三,雙方都必須摸第三張牌。山本面前發了牌,按規矩,山本將兩端折起,看看中間之後,一狠心拋出來。是花牌,押賭B方浮現出寬心的笑容,是四。零對七,當然是押賭B方獲勝。山本被幸運所拋棄,這是最後的勝負。
似乎要打斷國松的笑聲似的,佐竹手包里的手機響了。是安娜打來的。
「有話就在這裏說嘛。」
這個男子大約三十五六歲,白色半袖襯衫,配一條樸素的領帶,下身穿灰色短褲。一張平庸的臉,是一個沒有任何特點的男子。如果在他周圍轉一圈,很難能立刻把他和其他人區別開來。
那件事雖已過去近二十年,那個女人臨死前的痛苦表情和聲音至今仍記憶猶新。像那女人冰冷的手指在後背摩挲似的,佐竹又打了一個寒戰。
「嗯。」
麗華撲哧地笑了起來。她穿著翡翠色的中國旗袍,比平時更顯年輕,給人一種可靠感。佐竹瞥了一眼裝飾在牆角的花瓶。水仍然混濁,花兒比白天更顯得無精打采。他什麼也沒說,走出店門,想儘快親眼見一見跟蹤安娜的那個傢伙。
山本冷不丁地撲過來。佐竹用粗壯的右胳膊擋了一下,順勢用另一隻手用力抓住山本的襯衣領子。並且,用膝蓋頂住山本的胯部,推到牆根。山本像被粘到牆上似的,動彈不得,呼哧呼哧地喘息著。
「說哪去了,我是佐竹先生的小夥計嘛。」
「噢,是。」麗華跟在佐竹身後轉悠,「對,也不能讓花缺了水呀。」
「嗯,非常漂亮的、像夢幻般的玩具。」
「只有有錢的男人,才能得到的相當高級的玩具啊!」
佐竹專心致志地追逐著銀色小球的去向。
旁邊坐著一位背著登山包、正在玩的年輕女子,她瞥了佐竹一眼,令人感到她對佐竹頗感興趣。另一方面,又很明顯地讓人感到不想和佐竹這樣衣著華麗服裝的男人來往。佐竹淚眼模糊,盯著年輕女子肌肉緊繃的面頰。她大概剛二十歲出頭吧。佐竹有對遇到的感興趣的女人即興品評的習慣。
安娜神氣活現地說完,鑽進賓士車的助手席。外表看像個漂亮的偶人似的。
「你說什麼?畜生!」
佐竹靠著沙發背坐下,身穿短袖半開襟高爾夫球服的國松點頭賠笑。看起來像體育俱樂部教練的國松還不到四十歲,但參与賭博的年限卻不算短。他在銀座的麻將店幹了很長時間,為此,佐竹把他挖了過來。
「不過,如果戀愛就能得到。」
「嘿?什麼事?警察嗎?」
「大哥嗎?現在,我在美容院呢。」
山本參与的那個檯子,到了決定勝負的階段。再有一二次,牌就要發光了。
佐竹默默地笑了,但在小眼睛的深處,烏黑的眼球閃著微弱的光。國松並沒有注意,開玩笑地說道:「啊!相當令人可怕呢。」
「店裡的事,我有事要向你彙報,今天有空嗎?」
「大家說,您那身打扮,只要眼珠子一瞪,就會嚇一跳的。」國松笑道。
「明白了,我一定跟經理交待清楚。」
「嗯,可以嗎?」
「我沒時間了,要是你願意,過來打吧。」
佐竹很少來「美香」店。
的頭號坐台小姐,是店裡收入最高的明星。佐竹非常看重安娜,就怕她跑了。他承認,只要是安娜說的,什麼都言聽計從。
「我——是商品?」
佐竹知道,真正能理解自己並將自己引向天國抑或地獄的女人,只能是被自己殺害的那個女人。佐竹只能在夢幻中與女人結合,不可能在現實中獲得心曠神怡的感覺,這就足夠了。如今,像自己這樣溫柔地對待女人的「人販子」不會有吧。在他的心中,出現被折磨致死的女人的容貌,自那時以來這是第一次。經常遇到不相識的女人的面孔,那簡直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刁難。自己本不想打開地獄油鍋的蓋子,然而,僅僅是安娜的一句話,意想不到的使蓋子錯了位。佐竹趁國松不注意,輕輕地擦拭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是昨晚的事,這小子竟說:『借我點本錢。』」
「這是微不足道的小賭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那麼,究竟出了什麼事?」
佐竹說著,把滿不在乎的山本帶到店外。佐竹站在出租大樓的昏暗的走廊中,直視著他。
「安娜沒有必要那樣做。」佐竹注視著不好惹的安娜。
自己從未殺過人,在殺人之前,不知自己會處於怎樣一種精神狀態。佐竹在深感慚愧的同時,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享受施虐歡樂的性嗜好,並且體驗到兩人共享死亡的歡樂是如此的震撼心弦。
「嗯。」安娜放心地隔著墨鏡仰望著佐竹,「不過,他即便不去店裡,會不會到這裏來,沒事吧?」
「啊,佐竹先生嗎?」
「我要嘛。」
「對,二十多年以前吧。你安娜還沒出生呢。」
「我是從安娜那兒聽說的。」
國松的高嗓門在狹窄的電梯中迴響。
「就是那個傢伙,整天吹牛皮,今天得輸上十萬。」
一開門,一隻只要一腳就能踢死的長捲毛小狗汪汪地叫著跑到腳邊,好像聽到佐竹的腳步聲,九*九*藏*書在那兒等待似的。佐竹並不喜歡它,但因是安娜的愛犬,所以不能不喜歡。佐竹邊用腳尖把小狗推向一旁,邊對裏面喊了一聲。
幾個工薪族上了樓,看到兩人撕斗的情景,戰戰兢兢地走進「娛樂廣場」。
語調中有些不準確的地方,但卻能說一口流暢的日語的這位台灣人,叫張麗華。佐竹讓她做這家店的「媽媽」。麗華是年過三十五六的半老徐娘,以白皙、細膩的皮膚而感到自豪,穿著一件從脖頸到胸口裸|露明顯的連衣裙,徐著大紅的口紅,又白又細的脖子上戴著兩條項鏈,一條是精心雕刻的翡翠做的,一條是純金做的。她似乎恰好剛點著煙,她邊向佐竹微微點頭,邊從口中吐出一大口紫煙。
坐在同一張桌子周圍的人們都吃驚地看著山本。其中也有人懼怕佐竹的威嚴,默默地低頭不語。
「為什麼?」
「什麼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我是佐竹。」
「好,那謝謝你。不過,請你不要跟蹤。因為只許招待小姐在店內與客人見面。」
其實,安娜是一位很有心計的上海女孩,日本已四年了,先上日語學校,此後,以繼續上語言學校的名義,不斷更換就學簽證。
「說了,不能讓他再跨進店門一步,你就安心地工作吧!」
了解自己的警界線無異於封閉住自已的夢幻。從此,佐竹異常謹慎,一直未開啟封條。他的孤獨和自製恐怕無人知曉。然而,不了解佐竹真實面目的女人們都毫無警覺地委身於他,不斷地對他撒嬌。所以,對佐竹來說,這些對自己抱有好感的,不捅破封閉夢幻的女人僅僅是些可愛的動物。
「店長,打眼一看您像黑社會的老大,山本一見到您,不會再來的。」
佐竹眯縫著眼睛,注視著安娜。世上竟會有如此漂亮的女人,真是老天爺的造化。頭腦靈活,心胸開闊,加上最近成為店內吧女的「驕傲的頭羊」,甚至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威嚴。佐竹暗自同情狂熱追求安娜的那些男人們。
「什麼事?」
佐竹嘆了一日氣,掐滅了煙。迷戀年輕、漂亮的中國吧姐的客人太多了。但是,一旦沒錢,緣分也就沒了,吧姐只好請對方自重了。山本這位客人是想通過比九點取勝賺錢吧。或者是在迷戀女人的過程中,對大筆花銷感到愕然,想通過比九點撈回來吧。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山本都已失去自控。這種人,無論是賭博,還是追女人,都已失去了資格。佐竹最瞧不起這種人。與其說山本是個值得考慮的人,莫如說他也許是個會引起麻煩的傢伙。佐竹擔心他會對安娜和生意造成威脅。
山本下決心把手中不多的籌碼全部押在A方。見此情景,其他客戶幾乎全都押向B方。因為大家都知道山本從未贏過,誰也不跟他走。佯裝不知的莊家迅速地從得分手開始發牌。
服刑中,殘忍施虐致那女人于死地時的清晰記憶,仍深深地折磨著佐竹。但那並非是罪惡感,而是產生一種想再一次做同樣事情的願望。
「不,客人的事。最近,沒出什麼事嗎?」
佐竹向前探了探身,發現麗華已相當緊張。上海人出身的安娜是眼下「美香」
安娜用一種不能說是調情的口氣誘惑道。佐竹知道,不了解自己過去歷史的店員們,都在議論:「老闆是個嚴厲的人。」
「想想辦法,這是『媽媽』的職責吧。」
室內燈光通明,與具有希臘雕刻風格的磨光玻璃窗微微射進的光線交匯在一起,使室內顯得格外亮堂。一位女子坐在靠近門口的桌前,等待佐竹的到來。她深知對時間要求苛刻的佐竹最討厭在約定時間失約。
「當然沒事了。因為我在保護你。」
「你這個混蛋,你想幹什麼?」
勃然大怒的佐竹毫不留情地用胳膊肘猛撞山本的心口窩,把向下蜷身的山本從旁邊的樓梯踢了下去。看到山本軲轆轆地一下滾到樓梯平台,摔了個屁股蹲兒,佐竹不覺熱血沸騰,又體會到年輕氣盛時拚命打架的那種快|感。但是,那僅僅是瞬間的感覺,立刻被謹慎的抑制所取代。
比九點是一種很簡單的遊戲。客人向押賭A方,或押賭B方下賭,莊主從押賭獲勝的資金中收取百分之五的回扣,這叫抽頭錢。能巧妙地組織客人投入搏殺,是一個優秀莊家必備的條件。正因為遊戲過於簡單,客人會很快地入迷,並且很難自拔。規則是個位數的數相加,如果達到九即獲勝。與奧伊喬卡布相似,是否摸第三張牌,有幾種規定。押賭A方摸兩張牌,最先一張如果是八或者九,就會自然獲勝,或平局。押賭B方,不能摸第三張牌,如果是六或七,需等待押賭A方的結果。如果是五以下,可以摸第三張。除此之外,根據兩者的統計,有很細的規則。
「對,正因為我們是接待客人的,才這樣要求的。另外,請你不要老是尾隨安娜,因為她還年輕,怕你。」
「下次再來,我宰了你,王八蛋!」
「原來真有這麼個人,給我送錢,那是求之不得的。可是,這個傢伙好像在安娜回家的路上進行跟蹤。」
「我在這裏看看不九*九*藏*書行嗎?」
「嗬,這兩個月,大約四五百萬吧。他還算不上大戶。有些傢伙已達上億元。」
「啊,沒有什麼大事。有位煩人的客人。」
在佐竹寬闊的身體下,女人在不斷地喘息。佐竹的皮膚上因沾滿又粘、又熱、又稠的液體,而變得異常地潤滑。略微過了一會,像是被女人變涼的軀體捕俘似的,他們貼在一起。女人處於神智不清的痛苦之中。佐竹為了阻止女人嘴中傳出的既不是愉悅亦不是悲鳴的聲音,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並用手指深深插入女人側腹的傷口中。鮮血不斷從傷口往外流淌,為兩人的結合染上凄絕的氣氛。佐竹想更深的進入女人的體內,使兩個人完全融為一體。當佐竹剛想結束,離開女人的嘴唇的剎那間,女人在自己的耳邊吃力地呻|吟道:「醫院……醫院。」
「什麼事?」
佐竹怒氣沖沖,不由得罵了一句。
「他可真是個小氣鬼。」麗華似乎很意外。
「難道我不是客人嗎?你知道我往這裏投了多少嗎?」
國松對佐竹附耳私語,指了指坐在裏面小桌旁邊喝攙水飲料邊托腮觀看他人下賭的男子。佐竹站在一邊偷偷地觀察山本。
「不過,我想搬家。」
送酒水以及小菜的兔女郎三人,大家都非常緊張、井然有序地忙碌著。
「沒救了,你死了心吧。」
佐竹走出「美香」,直接登上樓梯,來到位於三樓的另一家店門前。這裡是被稱作「娛樂廣場」的比九點賭博店。對外公開的經理是僱用的,作為老闆的佐竹每周光顧三次左右。
佐竹從油亮的緊身黑色褲兜中取出質地柔軟的手絹,用修長漂亮的手擦拭眼睛。在和褲子一起定做的黑色絲綢襯衣上現出灑落的眼淚浸濕的痕迹。佐竹也用手絹仔細地擦了擦那兒。對佐竹來說,無論是華麗的服裝,還是腳上趿拉的荷蘭鞋,只不過是一般服飾而已。佐竹想,如果自己穿一身漂亮的西服,旁邊的女子會更感興趣吧。
「噢,是國松呀。」
正當佐竹猶豫時,山本孤注一擲地猛地一拳打在佐竹下頜上,疼得他一個勁地呻|吟。
佐竹放下抓對方的手,他擔心因這種場面會被人毫無根據地傳為這是一家由暴力團經營的店,這種謠言會影響正常營業的。
佐竹離開歌舞伎街,返回停在海基亞地下停車場的白色賓士車。從那兒駛向位於大久保的安娜的公寓。公寓雖然是新建的,但環境並不令人滿意。如果有盯梢的男人,或許還是讓她搬搬家更安全些,佐竹想著,來到六層安娜的房間前,按下無線對講機。
山本已經喝醉了,好像他貪杯喝了不少店裡免費提供的威士忌。桌上煙灰四處飄落。佐竹吩咐一位年輕的副經理清掃垃圾,小聲地對山本說:「對不起,我有話跟你說。請到這邊來。」
「如果您不參加的話,能否請您和這位先生換換位置呢?」
「哪裡,佐竹先生才辛苦呢,大老遠地特意趕來。」
佐竹從耳旁移開手機回答道:「沒問題。我現在送安娜去美容院,然後正好有空。」
上高中時,佐竹把父親打翻在地、離家出走以後,再也未回過家。在搓麻將的胡混中,他被一個暴力團的頭頭相中了。這個頭頭在新宿通過經營賣淫生意和走私興奮劑而發家。佐竹乾的是防止賣淫|婦逃跑的警衛工作。有一天,發生一起悲慘事件。他用私刑折磨死一名偷偷地向別的團伙介紹賣淫|婦女的蛇頭女。這是佐竹二十六歲時發生的事。因此事件,佐竹被判七年監禁。國松、麗華、安娜誰都不知道他的這段經歷。正因為如此,佐竹才不便直接出面經營,所以把酒吧交給麗華和經理經營,而比九點賭博店由國松管理。
這種遊戲,無論什麼人一學就會是其受歡迎的原因。客人中包括許多下班回家的工薪階層,及年輕的文秘人員。佐竹知道,這裡有和賭場不同的寬鬆氣氛,來這裏的人半數以上為禁治產者(被宣布為無能力管理財產的人),總之,沒有幾個像樣的人。但是,對因為來自己的店賭博而破產者,佐竹會感到真是對不住人家。
「普通職員。不知道是哪一家小公司的。哦,要僅僅是這些,也不值得向你彙報,其實,剛才『媽媽』也來了個電話,說不定也許是『美香』的那位客人。要真是那樣,好像那傢伙就是『美香』禁止出入的那個人。」
「不陪客人時,叫輛車送她回去。」
有切身體會的佐竹笑道。
安娜輕輕地握住佐竹放在方向盤上的右手。佐竹把她的手又推回柔軟的大腿。
「你聽著,趁著還沒傷著你,你給我滾出去。」
麗華不斷地點頭。佐竹說完站起身,說了聲「那麼,再見」。麗華像對待客人一樣,送到門外。佐竹叮囑道:「阿麗,不要忘記給花瓶換水。」
佐竹明知美麗不會永存,當安娜人老色衰時,他肯定會找下一個「安娜」的,但卻故意說道。
「大白天您特意趕來,真對不起。多虧您,與國松也聯繫上了。」
當時自己的聲音,至今仍清晰地記得。
全是些卡薩布蘭卡、玫瑰、蘭花等名貴花卉,水一混濁,花就會發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