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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班 五

第一章 夜班

這是過的什麼日子呀?
為什麼這樣胡鬧?有什麼不稱心的?為什麼每次回來都要無休止地把家人捲入無意義的爭吵之中呢?這已不是最近才出現的現象,彌生用冷靜的口氣回答道:「這不是你離開家就能解決的問題吧?」
健司想用手抓住腰帶,但已經緊緊勒進脖頸,連手也插不進去了。彌生用醒悟的目光盯著健司,他驚恐萬狀,想掙開腰帶。彌生越來越用力,向背後猛拉,健司的脖頸非常有趣地向後伸展。想掙開腰帶,但已斷念的手指徒勞地在空中掙扎。讓他更痛苦些才好呢,這樣的男人,絕對不想讓他存在下去。彌生用力蹬著沒穿襪子的左腳,用右腳把健司的肩膀抵向前方。健司的喉嚨里發出「咕」的一聲蛙鳴似的聲音。真是痛快極了。簡直不可思議,自己的身體中哪來的如此狂暴的力氣,並且,哪裡潛藏著如此殘忍的心腸?但是,彌生全身心感到如釋千斤重負,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混帳東西!」
儘管是背對著說的,但健司明白,彌生在看熱鬧,嘲笑自己。
一想起那件事,彌生的臉就變得蒼白、憤怒、憎恨,一種難以言狀的沉重心情使彌生六神無主。她還從來沒有如此憎恨過他人。出身於小城市的彌生,雖然平凡,卻是在心地善良的雙親膝下長大的獨生女。
突然,心口窩被一個什麼堅硬的重物猛擊了一下,一陣幾乎失去知覺的巨痛襲來,使彌生當場暈倒。她感到呼吸困難,心口又悶又堵,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彌生說不出話來,不斷呻|吟,緊接著,彎曲成對蝦似的脊背又被踢了一腳,她發出了凄慘的叫聲。
「就是說,你能不能說說,今後你打算怎麼辦?我會幫你的。」
「怎麼辦呢?雪兒,把他勒死了。」
「是你呀……」健司回過頭,「還沒走哇。」
健司比任何人都鍥而不捨地追求彌生。彌生與健司在結婚前的那段戀愛,總是受到人們的稱讚,呈現在眼前的全是對未來的憧憬及美好的回憶。然而結婚後,彌生的公主般的美好理想立刻破滅了。健司把彌生撇在一旁,或下酒館,或賭博,漸漸地就不回家read•99csw•com了。當然發現健司是一個貪慾的人是最近的事情,他總是希望得到根本弄不到手的他人的東西。因為自己是公司許多年輕人追求的對象,所以,健司一心一意要把她追到手。但一旦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他就失去了興趣。總是追著幻覺走的不幸的男人,這就是健司。
「是呀,因為只能看到你睡覺的面孔嘛。」彌生邊撿起海綿,邊挖苦地頂了一句。如果可能,她不想看這張令人厭惡的紫黑的臉。
由於過於僵持,沉默了一會兒,健司滿不在乎地說:「我,離開這個家怎麼樣?嗯,這樣比較好吧?嗯?」
在自己上夜班期間,狡猾的丈夫悄悄地溜回家,鑽進被窩。清晨,彌生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后,與這個丈夫反覆地進行永無休止的口角,相互發出冷漠的、灼人的視線,真是累死人了。彌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為穿褲頭,剛一彎腰,心口窩就猛地痛了一下,不由得喊了一聲。在沙發上蜷成一團的家貓「雪兒」抬起頭,豎起耳朵,盯著彌生。昨晚,它在沙發下膽怯地發出細長的叫聲。
「媽媽,你怎麼了?」
五歲的大兒子好像難以入睡,雙眉顰蹙,翻了個身。三歲的弟弟也受其影響,仰躺著。現在,如果把孩子們驚醒,就不能去工廠上班了。彌生從穿衣鏡前爬起,走出寢室。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關上拉門,關掉了電燈,希望孩子們能安靜地多睡一會兒。
「真的沒有了,存款也都花光了。」
它使彌生的心中明顯地產生了某種情緒,不,很久以前就已經出現了。彌生忘我地搖頭否認,鏡中的裸體女人也一起搖頭。這種情緒此前已經產生,只不過是還沒有命名而已。
在這個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孤獨地忍受著痛苦。想到這裏,彌生的眼中又流出眼淚。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受到最親近的人的傷害。不知怎樣才能從這地獄中逃脫。彌生強忍著幼兒似的幻想抽抽搭搭地哭泣。
當時,根本想象不到等待兩個人的會是這樣的未來。更沒有想到被難以弄到手的女人奪去靈魂的狠心的丈夫,和憎恨這個男人的妻子會像九*九*藏*書隔著深河似的相對而居。兩人再也不能在同一岸邊攜手並肩共渡愛河,因為自己絕對不能饒恕健司。
「是嗎?」雅子面帶微笑,口氣非常柔和。
「沒錢了唄。」
再過一會兒,就到了去工廠上班的時間。儘管不想去,但是,今晚如果不去,就會讓雅子和師傅掛心。雅子這個人,誰的變化也難逃她的眼睛,這的確有些令人害怕。但是,無論有什麼事情,都有一股驅使你想和她訴說的衝動,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雅子值得信賴,一旦有什麼事,只有她可以依靠。彌生覺得像見到了一點希望似的,稍稍加快了動作。
很稀罕,健司今天沒有喝醉,但情緒卻非常低落。不過彌生對健司的這種冷漠早已習以為常。
「真的,不騙你,剛剛勒死的。」
「喂!」健司大吃一驚,剛想轉過頭來,彌生從斜後方用力拉緊腰帶。
彌生突然發現,自己只穿著襯衣。於是,套上短袖衫,穿上工裝褲。最近,因突然瘦了許多,褲子滑到腰骨,於是找了條腰帶繫上。
雅子又緘默了,這次時間較長,大約有二十秒鐘。彌生明白,並不是因為吃驚,而是陷入沉思之中,其證據是她以比剛才更加冷靜的口吻反問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彌生回到起居室,冷靜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恰好十一點,很快就要到上班的時間了。彌生給雅子家掛了個電話。
「也不是你自己的吧!」
彌生說著說著,熱淚盈眶,好像預感到大禍臨頭似的。雅子打斷彌生的話,說道:「我明白了。我馬上去你家。不過,這件事有沒有被人發現?」
「那麼,怎樣做才能解決問題呢?你說說看,嗯?」
「是出事了。」彌生答道,下定決心承認說,「我呀,把他殺了。」
已經把問題還給了彌生,健司的臉上顯現出狡猾的神色。彌生雖然明白,卻勃然大怒,反駁道:「早點被女人甩了才好呢,那才是萬惡之源呀!」
只能這樣安撫孩子。貴志似乎明白了什麼,默默地關上了拉門。彌生立刻就明白,他這是擔心怕吵醒熟睡的弟弟。連孩子都有關心他人的愛心,而健https://read.99csw.com司這個傢伙是個什麼東西?是這個。人變了呢?還是原本就是這樣無情的人呢?
「都花光了?」彌生用顫抖的聲音問道。兩人存有五百多萬元。住房的押金還差一點才能夠。可是……彌生想,自己為什麼一直那樣拼死拼活地干呢?
這樣喪盡天良的人,永遠不回家才好呢。再也不想見到這張臉,可是……
「為什麼今天回來得這麼早?」
彌生好容易才恢復了正常呼吸,用還緊握著那塊海綿而弄得全是肥皂沫的手掀起T恤衫,心口窩附近有一塊明顯的青黑色的斑。彌生感到彷彿這是健司和自己分手的標誌似的,不由得長嘆一聲。這時,紙隔門拉開了,大兒子貴志提心弔膽地向這邊看著。
「撒謊吧。」因愕然,彌生只能那樣說。
「沒什麼,摔了一下。沒事的,快睡去吧。」
「是真的。」
門口有響聲,是不是健司又回來了呢?瞬間,彌生感到很緊張。但是,沒有進起居室的跡象。難道是一個不認識的人偷偷溜進來了嗎?彌生急忙向門口走去。
彌生用手摁住心口窩,勉強地坐到餐桌前,忍著疼痛,慢慢地調整呼吸。從浴室傳來踢翻塑料桶的聲音。連水桶也難逃厄運,彌生撲哧一笑。然後,用雙手捂住了臉。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為什麼會跟這樣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的慘痛在痛苦地折磨著自己。
「啊!嚇我一跳。」
可恨!這種感受就叫人難出惡氣。
彌生躡手躡腳地來到了與小廚房相鄰的起居室,從餐桌上疊起的成小山狀的乾淨衣物中,找出一套自己的內衣。那是在自選商場買的,沒有任何裝飾的廉價三角褲和乳罩。彌生不由得想起獨身時代買的全是帶有漂亮的裝飾花邊的內衣,因為健司非常喜歡。
彌生繼續勒緊腰帶。以為就這樣勒死他才出惡氣,並非是此時彌生的本來想法。不想見健司這個男人,不想聽到他的聲音,她內心裝的只有這些。
「總之,你要等我。」
彌生在山梨縣短期大學畢業后就來到東京,就職於一家瓷磚公司,當營業助理。因長得漂亮可愛,公司的男職員競相追求,像眾星捧月。回想起來,那read.99csw.com時是彌生一生中最值得留戀的時候。當時如果自己想選擇,有許多可供選擇的對象。
然而彌生選擇的卻是經常出沒于公司的、就職于建材公司的樸實的健司。
健司面向外面坐在地板上,肩膀無力地下垂,心不在焉地盯著門廳的地面。
「還沒完呢,還不能饒你。」
「我正拿不定主意呢。」
「不知道。」回答后,彌生又想了想,發現鑽到沙發底下的白貓,「只有貓。」
並且,丈夫從三個月前就不往家裡交工資了,她只能依靠自己上夜班掙的微薄收入,勉勉強強維持母子三人的生活。
「我……我想就這樣過下去。不過,孩子還這麼小……」
彌生放下話筒,蹲在那裡。膝頭抵到胸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彌生不知道如何才能抑制住這不斷涌動的憎恨的波濤。然而,健司嘟囔了一句:「這究竟是為什麼呀,你就不能偶爾對我溫柔點嗎?」
或許與打架有關,健司的嘴唇腫著,而且滲有血跡。但彌生仍一言不發,呆立不動。
山本彌生邊注視著從穿衣鏡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邊這樣思考著。在三十四歲的白白的裸體的靠近心口窩處,有一個非常明顯的黑色圓形青斑。這是昨晚丈夫健司的拳頭在這裏留下的痕迹。
今天,丈夫也不會在自己上班之前回家吧。依靠已經不能指望的健司,把孩子放在家裡去上班,是最令人擔心的。尤其是大兒子特別敏感,最容易受傷害。
就在此時,彌生忍耐的弦斷了。彌生以自己也意想不到的速度從腰中解下腰帶,纏在健司的脖子上。
此後,也不知道在那裡坐了多長時間,聽到雪兒柔弱的叫聲,彌生才醒悟過來。
「什麼!你以為我是別的男人嗎?」
過了幾分鐘后,健司已紋絲不動。彌生摸了下仰面朝天躺著的健司的脖頸,已經沒氣了。褲子前面濕漉漉的,好像是失禁了。彌生笑道:「你就不能溫柔些嗎?」
剛嘟囔了一句,白貓便發出悲鳴般的叫聲。受其影響,彌生也低聲地慘叫一聲。自己做了一件難以挽回的事情。但是,彌生絲毫不後悔。這樣做很好,只能這樣做,彌生自己對自己不斷地悄聲說著。
「啊九-九-藏-書!阿山呀。怎麼了?今天你休息嗎?」
健司大吼一聲。彌生斜眼看著他撫摸著右手走進浴室時,才知道丈夫是用右拳打的。彌生疼痛地呻|吟著躺了一會兒。從浴室里傳出嘩嘩的流水聲。
在產生「可恨」這種感覺的瞬間,它就像黑色的烏雲一樣不斷擴展,轉眼間佔滿整個心房,現在,彌生的心中,除了憎恨以外,什麼也不存在。彌生想著,眼淚奪眶而出。淚水止不住地流淌,潤濕了臉頰,甚至滴到彌生那雖小但形狀很美的雙乳之間。當淚水淌到心口窩時,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疼痛襲來,使彌生蹲伏在榻榻米上。無論是接觸空氣,還是淚水滴在上面,都感到疼痛。誰也無法治愈這種痛苦。睡在小被子里的孩子好像聽到了動靜,開始蠕動。彌生急忙站起來,用手擦了擦淚水,慌忙用毛巾被裹上身體。決不能讓孩子們看到這個青斑。也不能讓孩子們看到自己在哭泣。
沉默了一會兒,雅子沉著地問:「這是真的嗎?」
「為什麼?」雅子問話的口氣中摻雜了發現了什麼的感覺,「出什麼事了嗎?」
「你不是一分錢也沒往家裡交嗎?」
「賭博,玩比九點了。」
「喂,我是香取。」
「謝謝。」
上衣的背部有污跡。健司好像沒發現彌生站在身後,一直低著頭。一想起昨晚上的事,彌生的心中突然充滿了憎恨。
值得慶幸的是雅子本人接的。彌生深吸了口氣說:「我,是山本呀。」
健司已渾身癱軟,停止了掙扎。從膝蓋以下平放在門廳的地面上,仍穿著鞋,上身醜態百出地靠在門框上,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可是,那不是你一個人的錢呀!」
昨天晚上,不知道刮哪陣風,健司十點鐘前就回家了。
彌生為了不驚醒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孩子們,盡量不出聲地在廚房洗刷,聽到有動靜,轉過身來一看,原來是健司站在身後。健司像是看到厭惡的東西似的,緊繃著臉,注視著彌生的背部。彌生大吃一驚,不由得把滿是泡沫的海綿掉在水池裡。
「真的嗎?為什麼不往家裡交錢,卻向我要錢,為什麼?」
剎那間,彌生不明白雅子問的是什麼意思,因而啞口無言。雅子繼續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