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夜班 七

第一章 夜班

「……知道了。」
「好哇,只要能為你效勞,我也想找一個報恩的機會呀。」
「另外,跟邦子可要保密啊!」
「你說得對。」
「打算把他分割后扔掉。那麼,阿山就會以丈夫不存在的方式活下去。這樣一來,就會以她丈夫下落不明的結局來處理。」
「知道了。」
「哎,雅子,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我想,你雙眉緊蹙,一定在想什麼吧?」
雅子聽到和雄嘆了一口氣,想起前天晚上,他向彌生問好不被理睬時出現的那種傷感表情。
「我並沒饒過你!你可不要得意忘形啊!」
「我為什麼要告訴別人呢?」良惠憤然道,「什麼事呀?」
「不,我跟你可不一樣!」
「師傅?」彌生掩飾不住困惑,做了個偷看休息室裏面的更衣室的動作,「跟師傅說了嗎?」
「嗯。可是,她已經走到這一步,又有什麼辦法呢?所以,我才決定要幫她。你能不能幫幫忙?」
「你不要害怕,好好聽著。」雅子從正面直盯著良惠的臉,「阿山把她丈夫殺了!」良惠張開滿是裂紋的嘴唇,怔了一會兒,終於嘟囔了一句:「……太可怕了。」
「有這回事。可是,有過這種想法和實際去做是不一樣的呀。」
良惠摘下一次性口罩,邊用它擦被油弄髒的鞋邊問雅子。
「可是……」
良惠阿諛似的說。
咒罵的對象並非他人,就是這具不動的屍體及與此相關的自己。
清晨五點半,作業終於結束。大家拖著疲憊的雙腿剛剛登上二樓,就聽到走在前面的人吃驚地叫道:「哎呀,下雨了!」雅子腦中立刻浮現出被暴雨拍打的花冠車的後備廂。到底怎麼辦?必須儘快決定。
「可是……」
「和你一樣,有丈夫,有孩子,有工作,但是感到孤獨。」
雅子了解良惠的情況,注視著良惠那板著的面孔。
「唉,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幫她的出發點和幫你是一樣的呀。」
良惠心情沉重地在雨中騎上自行車。雅子目送著她的背影,急急忙忙走向通往停車場的路。正在此時,發現在法國梧桐樹叢的樹影后,站著一個男子,是宮森和雄。他身穿T恤衫和牛仔褲,戴一頂黑色帽子,https://read.99csw.com眼瞅著地面,手中拿一把透明的塑料傘,可是自己卻沒打,淋著雨站在那裡。
「那麼,請九點鐘到我家來!」
「今天,你有急事嗎?」
「好吧,你今天再敢胡來,我就報警,也告訴主任,開除你的公職。」
和以前沒有任何變化的現場。突然雅子頭腦發脹,昨夜的屈辱和自嘲的心情一下子又湧上心頭。
「出大事了。」
「邦子,今天你先走吧,我有點事跟師傅說。」
「山本,你把白大褂洗一洗吧。儘管很忙,澆汁的氣味也不能讓它保留三天吧……」
「我呀,把這件事當作一件工作。」
一想起後備廂中的「東西」,雅子就感到真是不可思議。儘管那是沒生命的、不能動的「東西」,而且,現在天已放亮,並且下著雨。甚至直到剛才,還拚命向自己道歉的那個色膽包天的年輕男子,也讓雅子意識到後備廂中屍體的存在。
良惠咕咚咕咚地把咖啡喝乾。
雅子同樣在用口罩擦拭著,並反問了一句。
他還年輕。雅子回頭看著從後面追趕的、因不知如何是好而極度苦惱的和雄,感到他的幼稚讓人趕到厭煩。帽子下那雙黑色閃亮的眼睛,和昨晚黃色月光下的完全一樣。
良惠痛苦地陷入沉思。雅子在良惠喝乾了的咖啡紙杯中捻滅了煙頭。白糖和速溶咖啡的氣味與粘濕的煙頭一起,散發出一種說不清的難聞氣味。雅子平靜地又點了一根煙,良惠終於下了決心。
「那我先走了。」
「可是,她的孩子都還小呀,而且是被丈夫毆打后一時想不通才闖下的禍。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坦然。」
「我不幹。做不了那種事。絕對不幹!」
「這是什麼事?你打算怎麼辦?」
「還說怎麼了?我總覺得你的表情是那麼可怕。」
「那好吧。」
雅子擺了擺手,走進更衣室。良惠巧妙地趕走邦子后,有滋有味地喝起高糖分的紙杯咖啡。雅子麻利地脫下白大褂,換上布褲和破襯衫,若無其事地將最近沒來上班的職工的兩件塑料圍裙放進紙袋。一次性的塑料手套,也從車間拿了幾副,裝進了兜里,假裝沒事的樣子走進休息九_九_藏_書室,坐到還帶有邦子屁股體溫的榻榻米上,掏出煙盒。換完衣服的彌生想一起坐一會兒,雅子遞個眼神,催她快回家。
「可是,這殺人……」良惠沒有說下去。
個子矮小、圓敦敦的良惠,仰頭瞥了一眼恰好與自己相對的雅子的臉。雅子把網球鞋放進窗下的鞋箱,抬頭眺望窗外,清晨,一望無際的灰濛濛的天空,與想象的不同,綿綿細雨使馬路對面的汽車廠的測試跑道染成黑色。
「哎呀!」彌生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真得那樣做呀?」
「臭狗屎,不知用葡萄牙語怎麼說。」
「你要早點回家,今天一直在家裡獃著。」
「那件事就交給我和師傅去處理吧。」
「回家后要和平時一樣。而且,中午時,要給你丈夫的公司打個電話,問一問他是否去上班了。如果對方說沒來,你就說一個晚上也沒有回家,說你心急如焚,如果對方讓你報警,你就老老實實按要求去做。能行嗎?如不這樣做,你就會被懷疑的。」
「怎麼了?」
雅子一說,良惠好像不明其中原因似的,舔了幾次嘴唇。
「謝謝。我相信你會幫忙的。」雅子答謝道。
雅子邊從他的身邊通過邊罵,和雄露出一臉尷尬的神色,全然不理睬的雅子徑直往前走,和雄從後面追了上來。
說到這裏,良惠可能已覺察到出什麼事了,沉默不語。兩個人在走廊處拐彎,剛要進休息室,就聽到衛生監督員駒田喊彌生的聲音。
「不知進展能否順利。不過,我想總比上山挖坑要方便些吧,但可不能留下證據啊!」
「我當然知道,我想處理屍體是件令人厭惡的事情。不過,如果作為垃圾處理掉就不一樣了。那是最好的辦法。要是你也不介意的話,可是……你的丈夫被大卸八塊,作為生活垃圾扔掉,你同意嗎?」
「你來一下。」雅子把彌生叫到隱蔽處。
「明天見,我有急事,先走了。」
帶著深重不安的彌生不斷回頭看著雅子,走出休息室。當彌生的背影消失時,良惠悄聲地問:「出什麼事了嗎?怎麼也不告訴我,急死我了。」
「怎麼不一樣?」
「師傅,你不也是好幾次想殺死你婆婆嗎?」
彌生道歉后九*九*藏*書,摘下知了帽,取下髮網,走到雅子身旁。儘管她眼圈發黑,但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漂亮,一位染著金髮、打短工的學生模樣的小夥子,吃驚地注視著彌生那摘去了口罩和帽子的面孔。
「即使過分,也要做呀。」
作業中,輪到去車間角落上廁所時,雅子認為彌生的暗示是對的。廁所前有幾個裝垃圾的大提桶,有掉在地板上的食品,就順手扔到裡邊。
「把我攆走,你們商量什麼呢?」
「今晚請來一趟好嗎?」
「今後不要給我家裡打電話,如果有事,我會跟你聯繫的。」
「對,是不一樣。可是,她也是由於一種偶然的過失,頭腦發昏才下手的呀。她也沒想到會出現那種結果。再說,師傅你想,我會想方設法騙你嗎?」
「你能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嗎?」雅子叮囑道。
「我可不要這種髒東西。」
「還沒有呢,不過,我一個人怎麼也搬不動呀。如果師傅拒絕的話,那你就必須來幫忙了。不過,仔細想一想,最先被懷疑的對象就是你,你要絕對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良惠爽快地答道,回頭觀察天空的情況。因她騎自行車上下班,不想回家時挨雨淋。
雅子嘟囔了一句后,陷入沉思。彌生今天下班后按理說應處理健司的屍體。
雅子站住,等待和雄的到來。她滿腔怒火,已無退路。和雄手拿雨傘,盯著雅子的臉,呆立不動。
「可是……」良惠抗議似的抬起頭,「我可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才同意做的呀。真沒辦法。不過,你為什麼幫阿山做這種事啊。」
「為什麼我們要幫這種忙?我可不想干,充當殺人的幫凶。」
和雄鬆了口氣,點點頭后,不可思議地抬起了微黑的臉,膽戰心驚地等待著雅子的斥責。
「你不是說了嗎?」雅子苦笑道,「我打算就按你說的那樣去做。」
彌生可能為掩飾眼淚,突然低下頭,雙肩無力地下垂。
儘管如此,雅子還是很難開口,雅子把考勤卡推進去后,默默地抱著胳膊,呆了一會。兒說道:「過會兒告訴你,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
「雅子也是可怕的人呀!」
「對不起。」
雅子為甩掉和雄,邊跑邊觀察右邊廢棄工廠的卡車入口read.99csw.com處周圍的情況。和雄把雅子摁靠過的那個生鏽的茶色捲簾式鐵門沒有被壓癟,在雨中,它的顏色更加醒目。曾經被踏得亂七八糟的夏草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昂首挺立,一片繁茂。
說完,雅子就往回走,和雄已不再追她了。走到停車場人口處,雅子終於又回頭看了一眼,和雄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處。
「可是,我們這不是在干遺棄屍體什麼的嗎?」
良惠悲憤地高聲喊道。分散在休息室的三三兩兩的人們,一齊把目光轉向良惠,像是在問:「究竟出了什麼事?」總願意聚在牆邊的一夥巴西籍男工,也都停止交談,好奇地窺視著良惠。良惠低聲道:「……太過分了,絕對。」
「知道了,按你說的去做。」
「知道了,我一定去。」
「可怕!」雅子目不轉眼地盯著彌生,「你真可怕呀!」
雅子打開後備廂,把廂蓋向上掀開十公分左右,往裡瞥了一眼。看到灰色的褲子及多毛的左腿。那是昨晚,彌生說「還有熱氣呢」時觸摸過的地方,皮膚蒼白,腿毛像毛線頭似的,臟乎乎的。這是件東西,僅僅是件東西而已。雅子嘟囔著,關上後備廂。
良惠頑固地搖了搖頭。
邦子用探尋似的目光看著良惠。
「那可是犯罪呀,應該由我來處理呀。」
「當然同意。」彌生臉上出現輕蔑的微笑,做了一個歪嘴的表情,「活該!」
「師傅,我有件事求你。」
「混蛋!」雅子抑制住心中的震顫,想高聲咒罵。她一邊思考著自己究竟想向誰發泄,一邊慢慢尋找自己的花冠車。當然,車仍停在昨晚的地方。
樂於助人的良惠高興地答道。雅子邊在心中盤算著怎樣向她解釋,邊站進了打出勤卡的行列。這時彌生正拖著沉重的步伐,最後一個登上樓梯。而邦子卻已飛快地上了二樓。邦子的確機敏,她已經覺察到彌生和雅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由於沒能加入她們一夥,正鬧彆扭。良惠追上雅子。
「那麼,雅子究竟是做什麼的人?」
「這不是幫凶,又不是我們殺的。」
和雄急忙繞到雅子前面,突然把雙手放在厚實的胸膛前說道。雅子雖然立刻明白,那是從心裏表示道歉的意思,但仍不理睬他,從拐九_九_藏_書角往右拐去。這條路與廢棄工廠平行,是流氓經常出沒的地方。她明白和雄還在後面尾隨。她不想回想昨晚發生的事,只覺得討厭極了。
「這是肢解屍體及遺棄屍體吧?」
在不鏽鋼箱體一般的車間里,不知道外面的天氣情況。
「你瘋了嗎?」良惠喊道,顧忌周圍的人又放低了聲音,「告訴她,還是趁早去自首好!」
幾乎所有的工人都離開工廠以後,雅子和良惠才一起走到外面。正下著綿綿細雨。良惠從放在大門口的傘箱中取出自己的雨傘。雅子因沒帶傘,只好淋著雨去停車場。
「那好吧,把錢還我。」雅子隔著桌子伸出手。「把昨天借去的八萬三千元湊齊,今天還給我。」
但是,她還是回家扮演擔心丈夫去向不明的妻子更好些。如果那樣,就只能由自己去處理屍體。自己幫她是沒問題的,但是,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怎麼能將屍體從後備廂中取出來呢?雅子不停地盯著細眉楚楚的良惠,下決心說了出來。
「有這個必要嗎?」
雅子凝視著彌生失去血色的面容。
良惠沒吱聲,一直沉默。
「對不起。」
「可不能哭啊!」雅子斥責道,「一切都己過去了,你自己不是已經把這件事畫上句號了嗎?」
雅子用手一推,雨傘掉在缺乏綠色的混凝土人行道上。周圍是與汽車工廠灰色圍牆相連的綿延不斷的公路,路上既無車輛也沒有行人,雨傘落地的聲音傳向遠方。
彌生連連點頭,雅子扶著她的背,兩人一起走進休息室。已經換完衣服的良惠和邦子正在對飲咖啡。邦子銜著細長的香煙,用疑惑的目光盯著雅子和彌生。
「我還不上你的錢呀,所以,只能幫你了。」
彌生好像第一次發覺似的,嘆了一口氣。
「對,試試看。」
「謝謝你。」彌生的眼中又熱淚盈眶,「真的要好好謝謝你,沒想到你能這樣捨身幫助我。」
彌生嘰嘰咕咕地表示歉意。
「你說怎麼辦?」
「不要老跟著我!」
對良惠的回答,邦子勉強地點了點頭,把好像是假冒夏奈爾的帶金鎖的背包挎在肩上,站起身來。
彌生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借錢嘆,借錢。我想跟她借錢。」
「給你傘!」說著遞過塑料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