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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浴室 一

第二章 浴室

丈夫和兒子終於慌慌張張地各自上班去了,家中顯得更加沉寂。雅子喝乾了咖啡,為了稍稍打個盹兒,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躺下,卻怎麼也難以入眠。
看來有相同的感觸,雅子想起從工廠拿來的塑料手套,連同兩件圍裙一起拿來。
「我如果說不,警察就會進屋嗎?」
「所以呀,說活著的人是人、屍體是東西的說法,是你的想法出了差錯。太傲慢了吧?」良惠說。
「用杯子喝!」
「我想他們誰也不會回來的。」
良惠用驚恐的眼光看著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雅子因生氣,故意說道:
「喂,你在那幹什麼?」
雅子突然想笑。的確,做了件蠢事。因為這樣令人不快地把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健司隨意地解體了,此時兩個人都無力地垂下沾滿鮮血的雙手,隔著屍體站立著,相互凝視。
「你打算怎麼處理他?」
「為什麼呀?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那樣做?」良惠喊道,「這要遭報應的呀。我們兩個人都要受懲罰的。」
雅子光著腳,走到浴室中鋪有地面磚的地方,仰面橫躺著試一試。健司和自己的身高大體相當,這樣,把他斜身躺著放,是絕對沒問題的。一種具有諷刺意味的想法在雅子腦海中湧現。當初,蓋房子時,多虧了為滿足良樹的願望,浴室的面積擴大了許多。
接著,雅子用菜刀切開兩條腿的大腿根部,黃色的脂肪層讓菜刀打滑。「簡直像只童子雞呀。」良惠小聲嘟嚷。好不容易切到大腿骨時,雅子把右腳放到健司的大腿上,像是鋸圓木似的,用鋸子鋸粗粗的腿骨。儘管花費了不少時間,但比預想的容易,鋸掉了大腿。
「可是,在工廠幹活,累得出了一身汗。」
雅子發覺自己處理垃圾的想法過於簡單,不由得咬著嘴唇。
「那不對。」良惠表現出少有的氣憤,聲音有些顫抖,「那麼,我每天服侍的婆母是什麼?」
「要全部處理掉。」
「是誰呢?」良惠掩飾不住不安,問道。
「可是,錢是不會還的吧。你的如意算盤就是能讓你的女兒去修學旅行,卻不能聽取我一生的請求?」
「瞪、瞪、瞪」,傳來有人跑下樓梯的聲音。良樹的全身微微緊張,變得僵硬。雅子盯著門口。歪歪斜斜地穿著大號T恤衫和過膝肥大短褲的伸樹來到餐廳。
「很快就會完事的。」
「原來是人,但現在是個東西。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婆婆要起來了,必須馬上回家呀。」
第一次用手接觸屍體的皮膚,冷得使人打寒戰。自己真的想把這具屍體肢解成碎塊嗎?會出許多血吧?清晨,想考驗自己的心情早已拋到九霄雲外。突然,心跳得厲害,逐漸喪失了現實感。雅子深感觀看或觸動屍體是違背人類本能的。
雅子收起因沾上脂肪而變得很滑溜的鋸。這種地獄、魔鬼般的工作必須堅持幹完,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今天不會熱吧,正下著雨呢。」
「你即使不開口,也該聽清我說什麼了吧?」
「知道了。那麼,你能否幫我搬一下呢?因為我一個人不能搬到浴室。」
「我們這兒也是星期四,所以,明天早上必須處理掉。如不分頭去處理是不行的。」
雅子讓良惠打開排水溝的蓋,但又一想如在中途堵住就糟糕了,決定放進袋子里扔掉。正在此時,大門的無線對講機響了,兩個人急忙停手,已經過了十點半了。
「你要是那麼說,我也不會來呀。」良惠一臉的不高興。
良惠說對了。但是,雅子沒回答,叮囑道:「你就幫幫忙吧。拜託了,師傅!」
「把這些東西沖走吧?」
「給多少錢?」良惠不安地看著健司那瞳孔放大、無光的眼睛,輕聲問。
良惠可能已經下了決心,順https://read.99csw.com從地點了點頭。兩個人再一次抬起來,按雅子事先設計的那樣,把健司放在長方形浴室的對角線上,與在後備廂中的姿勢一樣,讓他側身躺著。
雅子對良惠不斷的嘮叨感到厭煩。
「你在這種地方坐著幹什麼?」
雅子從寢室拿來一把大裁縫剪子,良惠把從健司兜里掏出的東西撂在浴室的門口。一個磨掉稜角的黑色皮錢包,一個鑰匙環,一張定期月票及一些零錢。
「大卸八塊。」
雅子對良樹在默然地觀察毫無戒備的自己感到不快。最近,良樹經常保持一定距離地觀察雅子和伸樹。
雅子指著停在大門旁邊的花冠車說。因離得太遠,良惠向後退了退。
渴望得到金錢的良惠終於徹底下了決心,圍上塑料圍裙,脫了白襪子,很麻利地挽起針織運動褲。
從背後傳來往裡窺視的良惠的吃驚的喊聲。她看到了死去的健司的臉。他半睜著眼,表情仍然鬆弛,從口中流出的涎水在臉上拉成的絲已經幹了,腿腳僵直,呈稍稍屈膝的姿勢,兩手向上,彎曲著手指,像是想從空中抓取什麼似的,不自然伸直的脖頸上有一條醒目的紅色勒痕。雅子想起昨晚彌生把從這個脖上解下的皮帶系在腰間的事。
「你不要管他了,不管用。」
雅子默不作聲地看著良惠,良惠多次用雙手梳理散開的頭髮,眼睛向下盯著地板。雅子知道那是良惠困惑時的習慣。
「浴室在哪裡呀?」
良惠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安然的表情。雅子把鑰匙環、空錢包、信用卡、帶有會員證的月票等放進一個小塑料袋裡。這一帶有許多農田及空地,如果在什麼地方偷偷地埋上,誰也不會知道的。
返回浴室的雅子打量健司的脖子,從哪個部位開鋸呢?儘管討厭,大大的喉頭首先映人眼帘,這令她想起伸樹那健壯、突出、上下移動的喉頭。雅子打斷思緒,問良惠:「脖子用鋸能鋸掉吧?」
儘管沒聽到迴音,雅子直接走進廚房,往雜訊很大的咖啡攪拌機中裝入咖啡豆。和平時一樣,打算準備烤麵包片和西餐炒蛋。已好久沒聞到從電飯鍋中冒出的米飯味,自從伸樹突然停止帶盒飯後,早晨已不做大量的米飯了。
「在最裡邊。」
「是你們家的人?」
「這就是頸動脈?」
「喂,你在說什麼?」
洗完臉來到起居室的良樹,從涼台向外眺望后,在桌前落座時嘟囔了一句。
「我說你呀,也太不尊重死者了。」良惠生氣地說,「你像魔鬼一樣,我真不知道你是這種人。」
「胳膊怎麼了。」
「師傅,如果每袋包兩層,分五十袋生活垃圾處理掉,怎麼分別裝好呢?」
雅子轉身一問,良惠雙手合十,稍微提高了聲音。口中不斷念叨著「南無阿彌陀佛」,雅子輕輕地打了一下良惠合掌的手。
瞬間,氈布變成一片血海。雅子慌忙打開洗澡間排水溝的漏網。枯度很稠的血打著旋渦流進排水溝。一想到昨晚的洗澡水和沒有任何關係的健司的血在下水道匯合在一起,雅子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不一會兒,雅子戴的手套的頂端發粘,手指無法活動。良惠找來水管系在水龍頭上,沖洗瘀血。狹小的浴室,因血腥味,使人窒息。
「要是請你從家裡帶一把來就好了。」
「這不是誰決定的問題,而是我們的社會決定的呀。」
一有工作,良惠就精神抖擻,像是站在工廠的流水線的起點似的,開始發號施令。雅子急忙去廚房,搬來工具箱,裏面裝有最鋒利的切生魚片用的菜刀和鋸,此外,還有裝生活垃圾用的塑料袋。她們要把肉切成片,裝成一包包的。雅子數了數以前買的塑料袋,有一百個。這是在附近自選商https://read•99csw•com店買的,是東京都推薦的,帶有碳酸鈣的普通垃圾袋,大概不會被發現吧。
說著,良惠進了大門,就冷不丁地跪在門廳的地上。雅子盯著像青蛙一樣甸甸在地上的良惠那頭不知何時燙的長長的捲髮。她想大概她是特意來拒絕的吧,因此並沒感到吃驚。
從良惠責備的聲音中,知道她又恢復了穩重。
「那麼,師傅,你來操刀吧。」
「你吃飯吧。」
「可能是吧。」
「說什麼不允許……常說的呀!」
「師傅家附近什麼時候收可燃垃圾?」
「唉,被勒死了,卻還打著領帶,真可憐啊!」接著,動手解健司的領帶結。可能因領帶結打得太結實,很費時間。站在旁邊的雅子焦躁不安。
「你的胳膊,胳膊上有塊青斑。」良樹指了指左胳膊靠肩膀的部分。雅子的眉宇間出現細小的皺紋。
「錢怎麼辦?」
最後沖澡的伸樹已把浴室收拾完畢,熱水已放完,塑料蓋展開蓋在浴盆上,牆上的瓷磚也已完全晾乾。浴室里,還充滿著清潔的熱水的氣息,一片平靜、和睦的家庭氛圍。一種希望湧進新鮮、濕潤空氣的衝動驅使雅子把窗戶全部打開。
「啊……是不是推銷員呀?以後如果被人問起時,就說睡著了。」
「你拿去吧。」
「沒什麼。我在想是否沖個涼。」
「不是,不過……」
「明白了,我已經跑不掉了。」
「啊!」
門廳的內線對講機響了。
「為什麼?」
良惠喊了聲「嗨喲」,把去掉頭顱的屍體的兩腿抬起來。氣管的窟窿突然裂開,能見到紅肉,從動脈中又不斷地往外淌血。看到這種景象,雅子感到毛骨驚然。魔鬼,這是魔鬼乾的勾當。但是,她的心情卻意外地冷靜,希望儘早結束這項工作。僅僅考慮一下順序,就會知道,神經中最敏感的部分的確開始麻痹。這大概就是恐怖。
一個人肢解看來相當困難,必須想方設法讓良惠幫忙。雅子突然心生一計,說:「阿山曾經說過要答謝的,要錢也可以。給錢,你干吧。」
「你說得對,所以我才能感到輕鬆。」
雅子陷入沉思,良惠可能驚呆了,睜大眼睛,微笑著說:「肯定不一樣的。」
「那麼,十萬吧。」
良惠同清早一樣,穿一身破舊的衣服,上身是件褪色的粉色T恤衫,下身是件褲膝處磨破的針織運動褲,她膽怯地窺視雅子的家中。
「也許放放血更好吧:」
伸樹不高興地歪著嘴,不耐煩地盯著雅子。親生的兒子,卻形同路人。當感到兒子如同仇人的時候,雅子不由得用右手給了伸樹一個耳光。瞬間接觸到伸樹臉頰的感觸是肌肉薄而綳得緊緊的,已經並非少年時代那樣的柔嫩,打耳光的那隻手反而感到很痛。伸樹吃驚地楞了一下,從雅子身旁走過,飛快地消失在洗手間,仍然一言未發。
「首先,從每個關節部位切開,然後儘可能分解成小塊,是不是更保險?」
雅子幾乎已死心了,認為她不會來了。然而,良惠如約來訪,雅子打開外門。
「真可憐,一個大活人變成這種樣子。讓人難以置信會是被妻子殺死的呀,希望他不要執迷不悟,成佛吧。」
「別人會說,一輛紅色轎車去扔垃圾。垃圾場,大家都看著呢。」
「不在這裏,在後車廂里。」
「你呀,太殘忍了。」
良樹又問一句。雅子慌忙從地面磚地上站起來,放下破襯衣的袖子,盯著良樹。剛剛起床的良樹,沒有光澤的頭髮亂糟糟的,沒有戴眼鏡,心緒不佳地注視著雅子。為了看得更清楚而眯縫著的眼睛,與伸樹非常相似。
假如告訴他們在自己汽車的後備廂里裝有死屍,他們兩個人將會作出怎樣的反應呢?伸樹是否會發出久違的驚叫聲九-九-藏-書呢?良樹會不會感情激憤揍自己呢?不,或許兩個人根本不會相信吧:雅子切實地感到,在這個家庭中,只有自己是不合群的,正走向無垠的天際,但並不感到寂寞。
「那麼,咱們就假裝沒聽見吧。」
好像良樹已下決心,在伸樹悔悟之前不再管他。良樹過去過於追求精神性,對於未成年的兒子過於嚴厲,情緒急躁。然而,伸樹一直對父親未能對自己的那件事給予絲毫幫助而耿耿於懷。幾乎到了不明白三個人為什麼在一起生活的地步,三個人各走各的路。
「可是,不就是只有一把鋸嗎?」
如果有報應的話,倒想體驗一下那報應是怎麼回事,反正自己企盼的心情良惠是不會知道的。雅子緘默不語,動手脫健司穿的黑色襪子。
「可也是。」
「不對,這個男人如果是東西,我婆婆也是東西。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們活著的人是東西,這具屍體也是東西。所以,是沒有差別的。」
「嗯,也許裏面有錢包、定期存摺什麼的,翻翻看。」
「求你做別的事,可以嗎?譬如說偷盜啦,當強盜啦,行嗎?這件事和那些有那麼大的區別嗎?」
良惠把解下的領帶輕輕疊好,從下往上一個個地解下上衣扣。雅子把手套遞給良惠,自己也戴上一副,從褲腳開始剪起。健司變成裸體。放在後備廂中向下的側體部分,有瘀血,出現了紫斑。良惠邊瞅著萎縮的生殖器邊嘟嚷說:「我們家那口子,死後也都扒光了,給他洗了一遍。阿山沒有看到這最後的場面倒也不錯。我們做這種事真的合適嗎?」良惠手裡拿著塑料圍裙說。
雅子想,他不僅是指空氣,也指這個家庭的氣氛。既不開電視也不開收音機,雨天的清晨,夫婦相視而坐,令人感到窒息。因睡眠不足,雅子用雙手揉摸劇痛的太陽穴。良樹喝了一口咖啡,打開早報。從裏面「吧嗒」一聲掉下一份廣告。雅子展開沉甸甸的一摞彩色廣告,挑著看自選商場中自己感興趣的商品。
「東西?這不是人?你在說什麼呀?」
也許沒有吧?雅子覺得像是受到良惠話語的啟發似的,想起今天早上在停車場打開後備廂時的事。當時天已亮,正下著雨,自己與所有活著的人,不斷變化著,但是屍體卻不能變化,所以才把屍體考慮為東西,那是在極端恐懼下的一個最合適的想法吧。
「可也是。」
用鋸一鋸,頭顱很容易鋸下來。隨著「嘭」的一聲悶響,健司的頭落地了,健司的屍體也立刻變成一個奇形怪狀的物體。雅子把頭裝進兩層的塑料袋內,放在蓋上蓋的浴盆上。
「可是,你……那不是普通的請求啊。那是去做殺人幫凶嘛?」
「在工廠碰的。」
「咱們可沒有時間那樣慢條斯里的呀。不知什麼時候,也許會有人回家的,把它剪斷算了。」
「你要是打個招呼就好了,可是……」
「要是不能早點幹完,我婆婆該起床了。」
雅子手中已經拿著放在門口的、藍色的、非常結實的旅遊用氈布。良惠驚慌失措地呆立在門口,雅子繞到車的背後,打開後備廂的鎖。
「不過,這麼重的袋子能提幾個?光是提一個就夠嗆了。」
「是活著的人,但是……」
但是,肩關節在哪裡下刀好呢?因不明結構而感到無處下手。並且,因為人死了一段時間后屍體僵硬,更難處理。雅子的額頭滲出大滴汗珠,良惠也著急了。
雅子打開錢包,裏面有幾張信用卡和近三萬元現金,鑰匙可能是自家的。
「為什麼?為什麼沒關係呀?」
雅子站在浴室的門口,傾聽由窗外傳來的雨聲。
「開車去嘛。」
撒了個並不高明的謊,良樹疑惑地看著窗戶。
不知良樹說的什麼事,雅子抬起眼睛。
九*九*藏*書那很難說吧。」
良樹什麼也沒說,只聳聳肩。雅子走出浴室,在良樹和洗衣機的狹小空間中,毫無接觸地穿過去。
良惠大吃一驚,抬起頭,眼中露出猶豫的神色。她想,雖然我已經拒絕了,但仔細想想,也許還是接受的好。這樣比較實際些。
「你茫然地站在昏暗處。我正在想:你在看什麼呢?你卻冷不丁地在磚地上躺下,令我大吃一驚。」
兩個人在走廊多次放下屍體休息,好不容易才把健司抬進更衣室。雅子取下包屍體的氈布,把它鋪在洗澡間的地面磚上。她想如果在地面磚的夾縫中粘上肉片什麼的可就糟了。
從微暗處傳來說話聲,雅子抬起上半身。身著睡衣的良樹正向這邊窺探。
「有這個數,或許就能搬家了吧。」良惠嘟囔道,「嗯,就是說你打算用錢來封我的嘴啊。」
「所以,我不是說是一生的請求嗎?」
「卸成一塊塊的,扔掉。」
「知道了。」
「對,就算你領的工錢吧。」
這時,伸樹卻若無其事地慢慢蓋上礦泉水瓶蓋,放進冰箱。
「鋸齒卷肉,所以,剛開始還是用菜刀或小刀割個口子好吧。如果不行,再想辦法。」
「會沾上血的。還是把褲子脫掉吧。」
良惠一邊把錢裝進自己褲兜,一邊露出很難為情的樣子,並不無感慨地說:
「可是,這是阿山的呀。」說后,良惠自言自語地說,「這也很正常呀,還能把錢還給殺人兇手嗎?」
「我,仍不想參加。不幹行吧?」
良惠邊試切生魚片刀的鋒利程度邊回答。她的手微微地顫抖。雅子用指尖尋找健司喉頭下的間隔部位,猛地揮刀往下砍。因直接砍在骨頭上,再切開周圍,紫黑的血「咕嘟」地流了出來。雅子看到大量流出的血感到吃驚,急忙停手了。
「是我呀!」良惠悄聲地說。
這個小小的家庭,有許多事與自己息息相關。清掃各個房間的角落;薅除狹小院落的小草;驅除室內的煙味;還有返還巨額的貸款……儘管如此,雅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認為這裏就是自己的家。無論何時,總像一個借宿人一樣心緒不定,這是為什麼呢?後備廂內裝著健司的屍體,駛離停車場時,雅子已經橫下一條心,回家后直奔浴室,在這裏怎樣放健司,怎樣肢解,考慮各種步驟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雖然雅子並不認為這是一種正當行為,但是,如何闖過這一關呢?產生了一種考驗自己的心情。
聽到雅子的話,良惠抬起蒼白的臉。
「是嘛,那就洗吧。剛才,剎那間,我以為你發瘋了呢。」
「不。」她搖了搖頭,「不會的。」
「太少了。五十萬怎麼樣?」
雅子不理會板著面孔的良惠,用旅遊氈布把健司嚴嚴實實地裹起來,抱起露在外面的胳膊和頭部,用眼神向良惠示意「快點」。良惠不情願地抓住健司的大腿,兩個人小聲地喊了「一、二、三」,將健司從後備廂中抬了出來。本來屍體已經僵硬便於搬運了,但因太重和不好下手,兩個人不由得東倒西歪。不過,因離門口只有幾米遠的距離,堅持一下,很快就抬到屋裡,雅子邊喘氣邊說:「師傅,得抬到浴室呀!」
「你不想說話,那也可以。可是你不能胡來。」
「你想要多少?我去交涉。」
「喂,我討厭直接接觸肉體,有手套嗎?」良惠膽怯地說。
「我可不幹。」良惠感到恐懼,「我不是說了,我不能幹嗎?」
雅子在浴室默默地脫去工作褲,在更衣間找到洗衣筐,穿上從裏面取出的短褲。突然無意中往面前的鏡子里一瞥,裏面映出的是迄今為止自己從未見過的可怕表情。轉身一看,良惠則是一籌莫展、精神恍惚的神色。
雅子緊握口袋中的車鑰匙,趕緊窺視周圍,恰好是沒有來往行read.99csw.com人的極好時機。
雅子不失時機地請求道:「我去拿剪刀,請你幫我把西服剪開扒光。」
「放在這上面。」
「我們那兒是星期四。所以是明天。」
「我知道,所以,才請你幫忙快點鋸嘛!」
雖然規勸了,但伸樹對雅子的話熟視無睹,繼續喝著。看著伸樹那顯眼的喉頭像野獸一樣上下蠕動,雅子再也忍不住了。
「誰決定的?」
不知良樹是否相信,沒再問什麼。這時,雅子邊看青斑,邊想宮森和雄的拇指是這麼有勁。敏感的良樹一定會感到可疑。但是,他沒再追問任何事情,他是什麼也不想過問的。雅子邊斷定,邊點上一根煙。不吸煙的良樹不高興地扭頭避開煙霧。
「為什麼呀?」
良惠擔心地問,雅子搖搖頭。
雅子知道,他會有意隱去跑下樓梯時那年輕氣盛的氣喘吁吁的聲音,立刻換上死亡的假面具。但是,對什麼都不中意的那種眼神卻很銳利,什麼也不說的大嘴緊緊閉著。如果這張表情多變的臉失去上述特徵,會和良樹年輕時完全一樣。伸樹直奔冰箱,打開冰箱門,取出一瓶礦泉水,直接對著瓶口喝起來。
「沒關係的。」
良惠長嘆一口氣,但聲音卻顯得很堅定:「衣服兜里沒裝什麼東西嗎?」
良惠催促道:「我說,必須快點處理完,當垃圾扔掉的事以後再想吧。」
「因為我感到恐懼,就故意地把他當成物體,其實並非如此。如果認為和我是一樣的人,也許就能做了。」
「先把頭割下來吧,看到他的臉會讓人不快的。從生理的角度上說,也是不允許的。」
雅子穿上良樹的拖鞋來到室外。雨還在下著,路上行人很少。雅子家對面的建築工地處於停工狀態,顯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紅色粘土。雖說和鄰居家緊密相鄰,但是雅子家的大門是個死角,無論從哪個角度也看不見。
當然,只好如此了。無線對講機響了幾遍后,又恢復了平靜。
拿鋸鋸開肩關節,鋸掉胳膊,接著該處理內髒了。雅子下定決心,拿起切生魚片的刀,從喉嚨一直切到胯部。灰色的腸子一露出來,開始腐爛的五臟六腑和昨夜健司喝酒的酒臭味就撲面而來,兩個人急忙屏住呼吸。
自己所乞求的是什麼呢?自己的這些言行,宛如盛夏時往沙漠中洒水似的,不起任何作用。雅子看著變紅了的右手掌,然後又回頭看了看良樹。然而,良樹就像伸樹根本不存在似的,兩眼直盯著報紙,紋絲不動。
「做什麼?」
「你那樣念佛,不是太顯眼了嗎?還不如早點把他搬進屋裡。」
「死者?」雅子給健司脫下鞋,邊往袋子里放邊回答,「我想這僅僅是個東西。」
「以為要下雨呢,天總是陰沉沉的。」
雅子躺在乾燥的地面磚上,邊感受著地面的冰冷邊仰視窗戶。天空灰濛濛的,深遠莫測。雅子想起被雨水淋透的宮森和雄,挽起破襯衫的袖子,看到左胳膊上的青斑,這一定是和雄粗壯的手指留下的痕迹。青斑愈是明顯,愈能感到男人的強勁力量。
「當然可以了,是她自己親口對我說的沒關係。以後要是後悔呀,還是怎麼的,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然而,良惠卻不從室內出來,雅子焦急萬分地大聲嚷道:「怎麼搞的?你是幫啊,還是不幫?」
「知道了。」
「我可是只幫你搬進去啊。」良惠無奈地走出來。
「但是,這可是殺人呀!」
良惠脫掉兒童拖鞋般的帆布鞋,進了雅子的家。
「是說要遭報應嗎?」
她不由得起身,想從伸樹手中奪過礦泉水瓶。但是,伸樹卻默不作聲地用胳膊肘使勁地把雅子推開。自從去年打工以來,兒子的個頭突然增高,體格也變得粗壯了,被他的胳膊肘一撞,雅子的腰骨狠狠地撞在洗碗池上,感到疼痛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