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的家離這裏並不太遠，因為去過一次，還有點印象，總能打聽到的。邦子返回汽車，向右側的新青梅公路駛去。

「你想要多少？我去和阿山交涉。作為交換條件，你也是共犯，對誰也不能講啊！」

「我手頭可沒那麼多錢，必須去銀行取。」

「這裡是百萬消費者中心。」

電話掛不通。往裡插了幾次磁卡，都被吐了出來。邦子嘖嘖兩聲，打消掛電話的念頭，想直接去雅子家。

邦子只好求雅子。早上，良惠不是說跟雅子借錢了嗎？能借給她，自己也求她，還能不給個面子嗎？如果不借給自己，那隻能認為雅子心眼壞。無論何事，總以自己為中心的邦子的結論是，自己當然也能借到。

終於，門開了個小縫，身穿破襯衫和短褲的雅子站在門口。向後梳理的頭髮呈蓬亂狀，比早晨分手時看起來更加兇狠，邦子有點膽怯。

「能。所以……」

邦子盡量用一種柔和可人的聲音說，為向雅子借錢必須取得她的同情。五萬五千二百元是最低請求。但是，如果不連同目前的生活費也借上，就難以維持生計。

「什麼事？」

「這我明白。」

房屋的對面是圈起來的農田，準備建設住宅。邦子在粘質土的土崗前停車，走近雅子的家。門口停有一輛熟悉的自行車。

「喂喂！您是麥克司藥品公司嗎？請問，營業部的城之內在嗎？」

「因很忙亂，你就在這兒說吧。」

打電話的男子對無精打採的邦子謙恭地說：「您是城之內邦子小姐嗎？大清早打擾您，真是對不起。」

「突然提出來，不好辦呀。」

「有什麼事？」雅子仍然冷淡得無法接近。

不言而喻，儘管如此，她仍怒氣難消。混蛋，畜生！我可怎麼辦哪？今天，如果他們來催債，我可往哪兒躲呀？

「喂，你們倆在做什麼呢？」

這還不說，沒想到只借了三十萬，卻中了要交百分之四十利息的圈套。這都是因為不考慮將來只顧眼前利益的結果，但邦子不能不顧打扮。儘管如此，當她從哲也那裡籌到錢，剛一還上，那個女人馬上說「還有能貸五十萬元的計劃呢」，於是邦子又上了圈套。

當雅子和良惠為處理屍體而開始苦戰惡鬥時，城之內邦子正開著車在平坦的東大和市內一圈一圈地徘徊。

「不知道。」

「在這兒有點不好說……」

「他拿著家裡九*九*藏*書的錢出走了。」

只能這樣答應了。邦子感到自己上了想封住自己嘴的雅子的圈套，不禁愕然。

今天早晨，下夜班回家，不見應該在家睡覺的哲也的蹤影。很顯然，因前天夫婦吵架生氣而在外面什麼地方過夜了。哼！那樣的蠢貨不回家倒更省心。邦子早早地鑽進被窩，正感到冷清時，來了電話。才清晨七點。

「嗯——看到一點，好像肉似的。」

「你說呢？」

「當然是工作了。」雅子嚴肅地打斷她，「你要是需要錢，就請幫忙吧。」

剛開始，邦子就感到很可疑，雅子和良惠在浴室做什麼呢？從裏面隱約地飄來難聞的血腥氣味。這個氣味在鼻腔中一擴展，雅子慌慌張張地想關閉玻璃窗。

大概不願意讓附近的鄰居聽到邦子的聲音吧，雅子同意后，邦子才寬慰地鬆了一口氣。但是，在雅子砰的一聲關窗的瞬間，邦子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心中感到疑惑。看到類似肉塊的東西，是分割肉食吧。可是，塊頭是那麼大，而且，在浴室進行分割，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本應在場的良惠也不見身影，雅子的態度很反常。

「這個傢伙，躲到哪裡去了。」

邦子說謊，再加上苦苦的哀求，使雅子陷入沉思，把手指放到頜「可是，今天不行啊。要是明天，也許能想想辦法。」

良惠慪氣地喊道，聽起來像悲鳴，邦子慌忙問良惠：「師傅，在幫什麼忙呀？」

眼前的場面，使人難以相信這是現實，甚至令人感到好像為了讓邦子吃驚，而有意擺放的凶宅的供品似的。

是師傅的，師傅在這兒。邦子的第一個反應是良惠已早來一步借錢了，她感到很焦急。大概良惠不是今天付錢吧，所以能不能先借給自己呢？對，就這樣求她。

既無目的地，又無可依賴的對象，對邦子來說，情緒很少有如此低沉。邦子把車停在車站前扶輪社剛剛落成的噴水池的旁邊。清晨，雨中的噴水像做徒勞無益的事一樣使人難以提神，宛如現在的自己一樣，為一年只能感覺到一次的自我反省的心境而不愉快。

「你的事，不是還有你丈夫嗎？」

「那你就跑一趟吧，我求你了。」

邦子按了按無線對講機，沒迴音。又按了幾次，屋內反而更寂靜了。是出門了嗎？可是，雅子的花冠車也在，良惠的自行車也停在那兒。好奇怪九*九*藏*書，難道兩人睡著了嗎？邦子自己也睡眠不足，所以才這樣想。但是，良惠家裡還有卧床不起的病人，在別人家裡貪睡的事是絕對不應發生的。

「啊——」

「這哪是工作呀！」

良惠大吃一驚，高聲抗議。雅子用力抓住邦子的手腕，邦子的內心出現一種恐懼感，想快點離開這裏。但是，想看一個究竟的好奇心和也許萬一跟賺錢有關的期待交織在一起，迄今所沒有經歷過的慾望佔了上風。良惠拉住雅子的胳膊追問道：「我說，你打算怎麼辦？這樣做合適嗎？」

雅子不屑一顧地轉過身來。

突然，良惠從後面發話了：「讓我說呀，你就稍稍通融通融吧。咱們不都是姐妹嗎！」

「那不是你自找的嗎？」

「出走了？」

雅子滿腔怒氣，回頭看著良惠，並不是因為良惠插嘴，好像是因她在這種場合出現而生氣。良惠還是上班的那身衣服，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非常醒目，那是極度疲勞的象徵。

沒能合眼的邦子驅車趕到站前的自動現金付款機前，檢查兩人共同的銀行存款餘額，上面清楚地顯示為零，這也一定是哲也所為。這樣一來，連房租都要拖欠了。由於過分激憤，邦子雙手揪起頭髮來。

「因都已解體裝在袋子里，你只要拿去扔掉就可以了。」

「哦，有什麼事嗎？」

雅子冷笑地看著邦子時，不知為什麼，邦子的身體起了雞皮疙瘩。

「可是，你不是借錢給師傅了嗎？」

這是城市街頭金融業者——通稱「街金」打來的。除了汽車貸款外，大多屬於信用卡貸款。幾年來，邦子一直苦於此類還債。直到去年邦子才發現，本金並沒減少，一直處於僅還利息的狀態。當利息也還不上時，她就只好從高利貸者那裡貸款，把利息還上。但是，很顯然，後來高利貸者也會來催還款的。結果，債務變成雙重的。而且無論是信用卡方面還是高利貸方面，照此發展下去，都有可能將自己列入黑名單。

窗戶裏面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那——能給多少錢？」

邦子「啊」地叫了一聲。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咒罵自己，為什麼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呢？那男子用熟練的語調侃侃地、滔滔不絕地說：「您是否已徹底忘記了呢，給您打電話提個醒。昨天二十號，是您付款的最後期限，可是您卻沒有往指ｒｅad.９9ｃｓw•ｃｏm定戶頭劃款。我想，您肯定知道應交的錢數。我再重複一遍，第四次，五萬五千貳百元。如果今天不能劃款，就要加利息了。屆時，我們將去催收。請多多關照。」

「也可以說是一項工作吧。」

「啊，對不起。我有點事來求您了，師傅也在這兒呀。」

疑惑不解的邦子打著雨傘，圍著房子周圍轉了一圈。從院前隔著陽台窺視像是起居室的房間，室內昏暗，鴉雀無聲，但是走廊里亮著燈。她隔著帶孔的紡織品窗帘往裡偷看，也許她們在最裡面，沒聽到無線對講機的聲音。

「知道了。繞到正面，我現在就去開門。」

「喂！讓我進去說好嗎？」

「請稍等，雅子！」

「我，現在手頭很困難。」

「讓你看看，跟我來！」

「當然了。」

邦子再次插入電話磁卡，想雅子的電話號碼。然而，是否被自己拽壞了呢？

當無法從銀行貸到款時，邦子相信了「幫助每月支付有困難的人，有急用的人……」這種自我吹噓宣傳的街頭金融業者。從他們那裡貸款，是從騎自行車上班路上開始的。一位態度和藹的上年紀女人說「騎自行車上班多累呀」，僅憑邦子的駕駛證和丈夫公司的牌子就貸了三十萬元。並用這筆錢解決了信用卡和高利貸的利息。但是，貸款卻絲毫沒減少。

良惠不吱聲，抱著胳膊低著頭。邦子被雅子拽著帶到走廊盡頭的浴室，迫不得已跟去的邦子終於在燈火通明的浴室見到擺著一隻人腳，嚇得要昏過去。

「是嗎？那麼，你需要多少？」

雅子的家面積不大，是剛建不久的住宅。儘管如此，還是令人妒羡。但是，如果從雅子不講究的服飾來看，她的日子也不算富裕。邦子本來是來向人家借錢的，只好這樣勸解自己。

邦子拚命地從外面推著窗戶，纏住不放，設法讓對方聽自己的訴說。

「出了什麼事？」

突然出現一種令人不快的預感，邦子打開其他抽屜及壁櫥一看，哲也的襯衣及西服全不見了。發現哲也因夫婦吵架而生氣，拿著家裡的錢出走，是不久以後的事。

邦子緘默不語。的確如她所說，但是雅子的話總是那麼絕情。

「為什麼？為什麼？」

「只要扔掉就行嗎？」

「五萬。不，四萬也可以。」

見重問一句的雅子的表情稍有緩和，邦子再次感到憎恨。但是，這種想法rｅad•99ｃｓw•ｃoｍ絲毫不能顯露出來，要溫馴，讓人感到同情。

「城之內上個月已辭職了……」

「……幫忙，做什麼？」

「這，是什麼……」

「喂，我是邦子。」

邦子一味拚命地請求，雅子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在車站前，即將開發建設的工地的圍牆對面有一個公用電話亭，邦子多次回頭眺望，極其苦惱。還是下決心給雅子打電話，向她借錢吧。邦子從內心害怕神秘莫測的雅子。然而，現在為了解燃眉之急，顧不得其他。今天必須籌到一筆款。

今後可怎麼辦呢？因除霜器的效果不佳，擋風玻璃模糊不清，邦子透過模糊的擋風玻璃，觀看街道兩旁的景物。她嘆了一口氣，為想不出良策，急得幾乎要發瘋了。

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雅子把門全打開了。邦子進屋，環視大門的周圍，雖然並不寬敞，但收拾得很整潔。沒有裝飾一幅畫、一瓶花，的確是符合雅子性格的住宅。

邦子邊歪頭沉思，邊在正門外等待。但是，雅子卻總也不出來開門。邦子等得不耐煩，又返回浴室的窗下。聽到流水聲音，好像在洗什麼東西。又聽到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邦子想探個究竟，雅子她們倆究竟在幹什麼？她感到自己已聞到了金錢味。

一聽說錢，邦子動心了。

「聽說是阿山殺的。」良惠嘆息說。

「對。不知去哪了。可把我坑苦了。」

混蛋，煩死人了。邦子心中罵的髒話和平時不一樣，有氣無力。邦子沮喪地返回篷布頂篷被淋濕的高爾夫車，打開發動機。毫無目標的高爾夫車漫不經心地駛向擁塞的道路，已經見不到公用電話了。由於下雨，交通比平時更擁擠，使邦子的車立刻陷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明天可不行，假如今天交不上，那些可怕的人會來找我的。」

邦子翻開記事本，給哲也的公司打了個電話。但是，因是清晨，沒有一個人上班，而且，即便哲也接電話，肯定也會逃跑，抓不住他的。邦子心急如焚，今天如果交不上錢，那些無賴男人就會登門討債。邦子雖然不好惹，但卻處事謹慎，最怕他們登門討債。

又沉默了一會兒，嘩啦的一聲玻璃窗打開了，露出雅子表情陰冷的臉。

「阿山的丈夫呀。」

地用氣閘威脅她。司機打開窗戶吼道：「那裡禁止停車！」

「沒關係。讓她也參加好了。」

「老實說，你能按期歸還嗎？」

九*九*藏*書兩個人肯定在乾著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邦子想，反擊的機會來了。

「到底怎麼了？」身高體瘦的雅子好像不讓邦子往裡走似的，擋住邦子往裡窺視的視線，攔住去路。邦子越發意識到平時所感受到的來自雅子的威壓感，不由心中湧出一股小小的憎恨：「啊，很不好意思，能否借些錢給我？昨天糊裡糊塗地忘了還債的日子，現在家裡一分錢也沒有。」

邦子打開裝家庭日常用錢的曲奇餅桶，不知為什麼，裏面只有些零錢。不知何時都花光了。她感到不可思議，打開手提包中的錢包，因為是在發工資的前一天，裏面只有一萬幾千元。如此看來，只能抓著哲也，讓他出錢了。

自己被自己視為傻瓜、無能的哲也騙了。邦子被憤怒的衝動所驅使，用手將電話亭內已破損的電話簿撥到地下，用被雨水淋濕的鞋踏了好幾遍。簿紙被撕碎，紙片在亭內散落。邦子仍然覺得不解恨，用盡全身的力氣拽電話的挂鉤，一心想把它拽壞。

「進來吧。」

聽到雅子離開浴室的聲音，邦子急忙返回正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等待著。

邦子嬌聲地說：「在這裏不好說，你看……」

邦子準備返回正門，這次她逆向而行，裏面像是浴室的地方有光亮。從窗戶里傳出雅子和良惠嘰嘰咕咕的說話聲音。她們倆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呢？邦子咚咚地敲鋁合金的玻璃窗。

雅子不耐煩地催促道。

「你看到什麼了嗎？」

雅子點上一根煙，邊吐煙邊說。邦子回想起雅子的指甲縫裡幹了的血跡及腥臭味，開始嘔吐。她用手捂住嘴，拚命地抑制噁心。

「我什麼也不知道。」

邦子急忙走進寢室，打開衣櫃最下面的抽屜。心想，萬一在裝襯衣和襪子的抽屜中藏有私房錢呢。但是，無論怎樣胡亂翻騰扔在裏面的乳罩和長筒絲|襪，也找不出一分錢。

「你問為什麼把他分解嗎？」

「我有點事想求你。」

邦子好容易衝出堵塞的車隊，從信號燈處往左拐，開到都營的破舊的平房住宅區的一角。與後面的背景相比，那裡有一個嶄新的電話亭映入眼帘；邦子把車停在左側，也沒打傘，跑向電話亭。

邦子馬上轉身看看身後的鄰居家。旁邊好像是便所的位置，小窗戶稍稍開了個縫。

「怎麼了？你有什麼事？」

邦子下車，打開傘。這時，正在停著的公共汽車，像嘖嘖順嘴似的「嗤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