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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浴室 四

第二章 浴室

回想起活著的人與屍體都是同一物體這一良惠的說法,雅子邊衝著淋浴,邊點頭認同。屍體即使令人感到討厭,卻不能動彈,而活著的和雄卻能威脅自己的安全。
雅子慢騰騰地走向起居室。
「這麼辦吧,你只是裝裝口袋,沒幹臟活,給你十萬可以吧。給師傅四十萬。話雖這樣說,還不知道阿山能否拿得出呢。」
「沒辦法。只能從你那部分中扣了。」
「是啊,還是我想得開,絕對。攀比是令人不可思議的,我上當了。」
伸樹正在餐桌旁吃像是從小賣店買回來的盒飯。好像他回來過一次,因沒東西可吃,又出去買的。雅子站在餐桌旁,伸樹只是表情嚴肅,一聲不吭。但是,或許察覺到與平時不同的氣氛,畏懼地注視著雅子。雅子看著伸樹,意識到他是個反應敏銳的孩子。
然後,雅子又用硬刷子仔細地洗刷了浴室。
「我說難以置信啊,不是嗎?做這種殘忍的事,還能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走出車外,雅子感到七月乾燥的、並且與今晨相比相當涼爽的空氣中,明顯地飄浮著油炸食物的油膩味。
雅子邊把邦子要帶走的塑料袋往黑塑料袋裡裝邊回答。邦子疑惑地盯著雅子的眼睛。
「腦袋?」雅子聽到良惠的問話,不由得笑了,「過後,找個地方埋了。這是唯一的辦法吧。如果頭被發現了,事情就暴露了。」
雅子邊看著熱水不斷增多,邊脫衣服走進浴室淋浴,想起昨晚在工廠的廁所考慮的事,想立即洗刷掉宮森和雄留下的痕迹。現在自己連腳脖子都沾上健司的血,指甲縫中塞滿了肉沫,儘管如此,想通過淋浴洗掉的卻是宮森和雄的痕迹。
「好吃嗎?」
雅子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一飲而盡。如此的興奮,是從公司辭職以來的首次。雅子又返回床上,在夏日夕陽西下時悶熱的寢室內不斷輾轉反側。
雅子繼續開車行駛著,一發現公寓大樓,首先尋找垃圾回收場,只要能放進去,就偷偷地把袋子放進去。
雅子往窗外看了一眼。雨已經停了。從雲層的空隙中能看到晴空。氣溫好像要上升,如不及早處理,肉塊將會進一步腐爛。內臟已經開始腐爛了。
「不是什麼適當的問題。你想要錢,有賺錢的事,你就去做嗎?」
最費事的是軀體部分,這部分最費時間。首先豎著開膛,掏出內臟,共裝八袋。片下其他的肉后,把肋骨折斷,切成圓形,這個部分裝了二十袋。加上最早的頭顱,共計四十三袋。本想分割得更小些,這不熟練的作業已耗費了三個小時,已經過了下午一點。無論時間、還是體力都已超過了極限。
「那好吧,就說我是被雅子逼迫著乾的,行嗎?」好強的邦子說。
「與你read.99csw.com無關,那對你無所謂。」
「可是,我不願意嘛。」
「有我的份嗎?」
「你是需要錢而幫忙的。不是很出色的幫凶嗎?不要一個人假裝清高了!」
傳來大門的開門聲。是良樹還是伸樹呢?連晚飯也沒有做,一直睡到現在。
「雨已經不下了呀。」
「我婆婆要起床了,從現在開始,我還有許多活呢。」
瞬間,邦子和良惠相對而視。兩個人的臉上同時浮現出明顯的失望。但是也許良惠因得到外快而感到沒吃虧;邦子因自己沒參与那種殘忍的作業,分的錢雖少,卻也可以心安理得;或者是兩個人都怕雅子,因而她們什麼也沒有說。
雅子在垃圾回收場的旁邊停車,若無其事地拿了五個塑料袋下了車。那裡放著幾個特大的藍色塑料桶。上面寫有「不可燃垃圾」和「可燃垃圾」幾個大字。兩種桶內已投入大量的橫七豎八的垃圾袋。雅子把垃圾袋分開,把下面的袋子推了進去。健司的身體與家庭拋棄的生活垃圾及紙屑已難以區分了。
「但是……」邦子剛想說什麼,眼中再次湧出悔恨的淚水,默不作聲。
「啊!不必了,分頭去吧!」
雅子用手指著肉塊和骨頭混裝在一起的塑料袋,良惠明顯地露出厭煩的表情。
雅子沿著夜晚的新青梅公路向都心方向駛去。上行車道空蕩蕩的,雅子一邊欣賞著左右的景色一邊開車,把上班時間及後備廂裝的物體從頭腦中完全拋開,對迄今為止看慣了的景色,如何映現在自己的眼中頗感興趣。
「太不公平了。你真是個無情的人。」邦子抑制住嗚咽,改變了話題,「可是,這個死人不是很可憐嗎?誰也不為他悲傷,誰也不認為這是件不道德的事。」
「那麼今晚去工廠時可以扔嗎?」良惠問。
把肉、骨裝入東京都推薦的碳酸鈣的垃圾袋后,把口紮上,然後向底部卷一下。並且,再套一層塑料袋,從外面看不清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如果發現不了裏面的內容,就這樣作為「可燃垃圾」,會很容易地處理掉吧。不過,一個袋重一公斤多,為了乍眼一看不被認為是人的肉塊,特意把不同部位的肉片進行了搭配。如內臟和腳背、肩膀和指尖全都進行了搭配。儘管邦子哭鼻子,不願干,但還是做了。良惠說應該用報紙什麼的包一下,但擔心報紙投遞是有固定區域的而作罷了。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丟棄地點。
首先卸下腦袋,再割下腳、手腕,從關節部分一一解體。從腳脖子開始再分解兩塊,小腿和大腿也分成兩部分。光是一條腿就裝了六袋,一隻胳膊裝了五袋。
到了必須要去工廠上班的時間了。隨著車的後備廂的變空,雅子的心情也變得輕鬆了九*九*藏*書。她擔心,沒有汽車的良惠往哪裡扔呢?但是,不是太多,總是容易處理的。再加上良惠是一個可靠的人,令人擔憂的是邦子這個人。後悔給那個不能信賴的女人十五袋,確實是自己欠斟酌。如果還沒扔掉,也許不如自己處理更好。
伸樹繼續保持緘默,放下方便筷,盯著剛吃的盒飯。雅子拿起粘滿米粒的塑料盒蓋,確認製造工廠和出廠時間。上面寫著「二喜食品,東大和上廠,午後三時出廠」,是偶然呢或是伸樹有意的,沒錯,是自己工廠白班製作的「幕之內」
雅子想,良惠為了為自己辯解,正在找合理化的理由。但是,往四十三個塑料袋中裝肉塊的這件事情,不能不說是很慎重的。雅子重新掃了一眼浴盆蓋上的塑料袋。
雅子給彌生掛電話,商量了錢的事以後,終於在自己的床上躺下。已經過了下午四點,如果是平時,上午九點躺下,正好四點左右起床。所以,現在身體疲勞之極,但神經卻異常興奮,難以入睡。
雅子根本沒有發現宮森和雄蹲在昨晚把雅子摁倒的那個生鏽的卷門下。
突然,邦子沒化妝的小眼睛里湧出淚珠。平時總是細心地化一番妝,然而,今早看來沒有那種從容。但是,相反卻顯得她更年輕了。
「你也要拿一些去。」
雅子靠在瓷磚牆上,抱著胳膊看著站在更衣間紋絲不動的邦子。
「不過,也許會被貓呀烏鴉什麼的發現了。」邦子補充說,「還是早晨好吧。」
現在,自己之所以用去污粉用硬刷子反覆刷,是害怕萬一警察進屋來做露明諾血跡檢驗。備受心理作用的折磨,是排除不合理因素給自己帶來的羞恥。
「師傅騎自行車,拿五個就可以了。邦子拿十五個。剩下的和頭由我想辦法來處理。袋上容易粘上指紋,一定注意要戴上手套啊!」
雅子往後備廂里裝進裝有健司身體各部位及頭顱的塑料袋,比平時早兩個小時駛離家門。良樹還是沒有回家,這令雅子感到放心。由於良樹屬於可以改變的人際關係,或許能避免出現與對邦子的感情相同的心情。
「那筆錢,能不能想想辦法。今天借我五萬,不,四萬五千也可以。那樣催款部分就能解決。不過明天以後的生活費就沒著落了。所以,明天,能否再借點給我。」
雅子想起廢工廠前面的暗渠,水泥蓋上布滿了小窟窿。假如把健司的鑰匙環和錢包扔在裏面,誰也不會發現的。健司的頭顱明天白天在狹山湖的周圍的山中埋下就可以了。
「你住口!」雅子怒吼道,「我不懂你說的那些大道理。那是阿山和這個男人之間的問題。」
「這還用說嗎?你想說不要裝到你那漂亮的新車裡,對吧?」為什麼如此簡單的事情都九_九_藏_書想不通呢,雅子火了,「咱們這項工作呀,並不像工廠那樣,只要流水線一停,工作也就結束了。把這些塑料袋扔到合適的地方,不被人們發現,你們才能領錢,那才能算完事。即使萬一被發現,既不能暴露我們的身份,也不能暴露『工作地點』。」
邦子好像被勾起好奇心似的。雅子搖搖頭。
還是活著的人令人厭煩。
雅子想,這是懦弱所帶來的虛幻。良惠手上附著的臭味去不掉,就往手上塗上滑溜的甲酚。只是把肉片裝進塑料袋的邦子,見到被解體的健司,說再也不吃肉了,跑到廁所去嘔吐,邊哭邊裝袋。自己不是比較平靜地堅持幹完了嗎?
「血都去掉了,怎麼還這麼重啊!」
「哎呀!那麼,你不要錢吧?」
也一起被水沖走了。
雅子從塑料袋中取出空錢包和鑰匙環,投進小窟窿里。雅子聽到「啪嚓」的一聲后,放心地走出黑暗。黑夜中,盒飯工廠燈火通明。
想到萬一將來會被鑒定指紋,她又命令良惠像切生魚。片似的把它削成片狀。所以,僅胳膊和腿就裝了二十二袋。
「在原來的公司,見過許多。」
「那麼,我要回去了。」說著,良惠頭也不回地急急忙忙走了出去。邦子剛想走,又轉回頭來問:「雅子,今晚我們還在停車場會合嗎?」
剛哭過的邦子的眼中,露出處世精明的目光。良惠提防地緊緊按住短褲的褲兜。只有雅子知道自己拿了健司口袋中的錢。
他究竟要防什麼呢?作為母親的自己,已把尤其需要防範的東西全部都拋棄了,然而……
「好啊!可是,如果你一開始就這樣打算的,就不付錢給你。」
右側,小平靈園的水泥牆一晃而過。一見到巨大的、鳥籠似的高爾夫球練習場,雅子就向右轉彎,駛入田無市,駛進了農田中的居民街,發現目標——一座大的公寓。
左側,穿過凈水廠橫亘的巨大天橋,從天橋的頂端能夠看到西武遊園的龐大遊覽車的照明燈飾,像硬幣的輪廓似的,在遙遠的夜空中閃閃發光。自己已經完全忘卻了這種景色。乘坐遊覽車還是在伸樹小時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就像伸樹變成自己所不了解的年輕男人一樣,自己也超越身份發生了變化。
「什麼事也沒有啊。」
「我不好意思打斷你們的談話,我得回去了。這是拌嘴的時候嗎?」良惠因睡眠不足,不斷地用虛腫的眼睛來觀察時間。
邦子撅著嘴向雅子示威。
雅子站起身,走進漆黑的浴室。打開燈,用去污粉擦拭過的浴室已經徹底晾乾,看起來很清潔,一塵不染。雅子開始往浴盆里放水。
「你即使不那樣做,也會活不下去的。我認識許多像你這樣的人。」
雅子坐在伸樹的對面,獃獃地看著兒https://read.99csw.com子默不作聲地吃盒飯的神態。今天她曾從邦子那裡感受到一種感情,如果可以改變人際關係,真想徹底改變,此刻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這種野蠻心情。她深知自己家裡存在一種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的人際關係。雅子對未來已失去信心。
「要裝到我的車的後備廂里嗎?」
盒飯。對此,雅子感到心中煩悶。環視整潔的起居室,中午,自己和同伴在此做的事簡直難以想象。伸樹又拿起方便筷,默默地吃著。
雅子想趕快把健司的物品扔掉,能使身心早點輕鬆。一看到廢工廠的卷門和茂密的夏草,腦中就浮現出昨晚宮森和雄說過的「我等著你」的話。但是,從早晨的接觸來看,和雄不可能來了。儘管如此,為慎重起見,她還是環顧四周,渺無人影:雅子走近暗渠,目不轉睛地尋找小窟窿。在水泥蓋上發現好幾個小窟窿。
「我可是騎自行車的啊。車筐能裝下這個嗎?還要打著雨傘哪。」
雅子在浴盆蓋上又鋪上一層旅遊用氈布,把全部四十三個塑料袋都擺在上面。因為是一個男人的重量,塑料蓋被壓彎了。
雅子平靜地盯著邦子的雙眼。她就是要打垮這種不幹正經事的女人,想要改變就能夠改變的人際關係在周圍隨處可見。
因田無市是以前工作過的公司所在地,所以雅子了解這裏。還記得那座公寓住戶多,管理混亂,後面有垃圾回收場,無論什麼人,任何時間都可以自由出入。
「我的那份,多少錢?」
「昨天晚上出什麼事了嗎?所以才遲到了吧?」
「我說,雅子呀。我剛才求你的那件事……」邦子小心翼翼地說。
雅子一笑,好像想起來催款的那個個體金融者,邦子突然沉默不語,眼淚消失了,取代的是毛孔顯眼的鼻尖上冒出的汗珠。
但是,瓷磚縫處,無論用硬刷子刷幾遍,也覺得沾上的血跡沒有擦掉。即使打開窗戶和換氣扇,血腥味和開始腐敗的內髒的腥臭味也難以消除。
剛一問,伸樹就把視線落在了飯盒上,變成一副要防範什麼似的頑固的表情。
「喂!腦袋你打算怎麼處理?」良惠心有餘悸地盯著用黑塑料袋包裹著的物體,仍然能看到最先割下來的頭顱在浴盆蓋上筆直地挺立著。
「那麼,怎麼處理呢?」
兩個人走後,雅子把剩下的自己的那份塑料袋和被撕破的健司的衣服及隨身攜帶的物品,裝到車的後備廂里。這些東西,她打算今晚上班前開車到各處觀察一下,在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丟掉。
「總之,必須是遠離這一帶的地方,分幾個地方處理掉。此外,想必你們應知道的,千萬別讓人看見。」
「啊,是嗎?」邦子嘴裏雖然這麼說,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量著雅子。
「那就說是她逼迫九_九_藏_書著乾的,不就完了嗎?」
「你,指的就是那件事吧?」
「無論怎樣也不行啊!你給適當地指一指路吧。」
「只要是沒有人監視的地方,哪裡都可以。不過,務必要遠些。」雅子說。
「你們沒看到有牙的治療痕迹什麼的嗎?」故意裝出一副什麼都懂的面孔的邦子插話說,「飛機出事故的時候,不是那樣查對的嗎?」
深夜,在不熟悉的居民街緩慢行駛,只要有不受歡迎的垃圾回收場,就若無其事地重複著向下塞垃圾袋的動作。這樣,健司的身體和衣服不但被分成許多包,而且被隨意丟棄在不同的場所。剩下的僅僅是頭和口袋中的物品。
雅子沿著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跑了三十分鐘左右,終於抵達工廠的停車場。邦子還沒到。坐在車中等了一會兒,邦子的漂亮車還沒有出現。說不定她今天受了刺|激,或許會休班的。這的確令人氣憤。但她又想,即使邦子缺勤,也沒有什麼關係。
「要是爛了,不是更好嗎?」良惠說。
「那當然會去做的。但是,比如說關於做的範圍,對於經常上當的人來說是絕對必須考慮的。」
「不,錢是要的。因為,如果不那樣做,我就會活不下去。」
「不要強調滿不在乎的什麼好嗎?」雅子反駁說,「我倒佩服你,臉皮真厚。到處跟人家借錢,還開著進口車來跟我借錢呢。」
「不過呀,我倒是想過……」良惠深有感觸地插話,雅子和邦子注視著她,「我這樣說,可能會被認為是蠢話。我想死者也許也會感到高興呢!以前我一聽說肢解人體就會認為那是極端殘忍的事。可是,現在則認為那個想法是不對的!高水平的碎屍是鄭重處理死者的一種方式呀。」
只想睡幾個小時,可是醒來時,潮濕的夜氣已從開著的窗戶悄然潛入。雅子看看腕上的手錶,起床了。已是晚上八點了,空氣變得很涼爽,然而T恤衫卻被汗溻得濕漉漉的。做了幾個可怕的噩夢,但內容已全然忘光。
「在什麼地方?」
牆上沾著一根頭髮,是一根又硬又短的男發。雅子用手指捏下。她想,那是丈夫的呢,還是兒子的呢?抑或是從健司頭上掉下來的呢?越想越覺得無聊。如果做DNA鑒定,就另當別論了。如果從自己日常生活考慮,僅僅是掉下的一根頭髮而已。是從活著的男子頭上掉下的也好,從死者頭上掉下來的也罷,都是一樣的廢物。雅子把它扔在排水溝里,讓水沖走了。那一瞬間,雅子的「心理作用」
雅子自言自語地說,看到邦子長吁短嘆地搖頭說「討厭,難以置信」,便責問道:「剛才?你說什麼?」
「你說原來的公司,是指的什麼事?」
「明白。師傅,對不起,這個,請帶幾包回去。」
「彌生不是也有說出去的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