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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浴室 六

第二章 浴室

「別開玩笑了,那都是老皇曆了。」
「我想根本沒希望。」
曾我從十文字身上移開視線,板起臉向勝利牌轎車走去。司機兼保鏢模樣的金髮年青男子打開車門,低垂著頭恭候著。十文字躬身目送,等曾我一行的車開走後,才離開停車場。
「哎。」
曾我把雙手插在褲兜里,往十文字的車中窺視。除整齊擺放的地圖以外,什麼也沒有。曾我開玩笑說:「沒安個吊環嗎?」
「您父母在北海道吧?」
「當然想了。不過,很難找到適合我的工作,」邦子失意地說。
「有能力支付,也需要保人嗎?」邦子不服地撅著嘴。
十文字大吃一驚,直視曾我。自五年前他們在足立快餐店不期而遇以來,還是第一次見面。他仍然是那麼瘦骨嶙峋,像患有肝臟病似的,尖臉又青又黃。那時是個無名小卒,如今好像發跡了。十文字注意到曾我那顯示權勢的服裝,大背頭式的髮型,藍色的西服里露出一點兒紅黑色襯衣的硬領。
「那麼,這件事就拜託了。」
「不過,那種人,也不好找啊。」
「什麼呀,這是,你小子改名叫十文字了。」
「能掙多少錢啊。」
「嗯。」邦子一副認真的樣子。
「沒有那樣的人。」
「曾我大哥,不說這些,談點賺錢的話題好嗎?」
「唉!想想辦法,我一定還。」
「對身體有益,不過……」
十文字打斷了微笑著說話的邦子。
原本就不喜歡二十歲以上的女人的十文字對邦子毫不感興趣,甚至很厭惡。
其實喜歡與否無所謂,不知不覺地說出討厭。十文字浮現出一臉苦笑,好像不再同情邦子。十文字的頭腦中只有如何從有點木訥、不了解自己立場的女人那裡收回貸款的想法。
「是的,父親在北海道,有病。」
「那是定期收入吧?」
「我想問一個失禮的問題。下個月的還款沒問題吧?」
她是否信口開河,想騙我呢?十文字注視著邦子那滴溜溜亂轉的眼珠。但是,她的眼睛像野獸一樣,從裏面發出一種光,使十文字感到毛骨悚然。
「啊,這太不好意思了。」十文字從內衣兜里取出名片,恭敬地遞過去,「請多關照。」
「好吧,我告辭了。」
「十文字先生,或許能還五十萬。」
在目標汽車的前面,突然手動剎車,使後面的車與之相撞。撞車者慌忙跳出車跑上前來,根據對方的read.99csw.com態度,以各種借口強迫對方交出賠償金。這是故意撞車團伙的伎倆,但十文字並不知道這是曾我一夥所為。
「是啊。要催款,把我手底下的年輕人借給你用,怎麼樣?」
「嗯,對不起,由於您丈夫的原因,稍感不妥,今晚請你找找看,拜託了。」
「嘿?有進錢的路子嗎?那是打工啊,還是幹什麼別的?」
「您回來了。」兩名職員向十文字問候。屋內有一台電腦,幾部電話。坐在它們前面的是一位面部表情呆板的青年男子,以及一位留著和年齡不相符的野性髮型的中年女人。
「是嗎?」邦子勉強地點了點頭。
萬一沒有了支付能力,即使想讓她在遊樂店裡干,這種容貌和體形,也不能指望賺大錢。即使她想讓哪個街頭金融者借給她錢,再還給自己,如果丈夫不在,也許很難有人會貸給她,關鍵仍是她丈夫的去向問題。考慮到今後的催款,十文字感到厭膩。突然,邦子抬起頭:「不過,我想只要想想辦法,總會有進錢的渠道的。並且不久,我就會去找白班工作的。」
「重新做人了嗎?」
在小店旁,登上散發著新建材氣味的樓梯,盡頭就是十文字的公司。十文字勁頭十足地登上嘎吱作響的樓梯,打開貼有「百萬消費者中心」的白色金屬板門。
「可是,當他的女兒有困難時,能不幫助嗎?」
邦子渾身散發著令人噁心的妖氣,十文字慌忙移開眼神,注視著在店內抽著煙的女高中生穿著寬鬆長筒襪的腿。
「那麼,城之內小姐就不想上白班嗎?」
「不是定期的……」
「啊,是曾我大哥,久違了。」
「討厭嗎?」
「嗯,還有兩年。不對,三年吧。」
「那個我知道。」十文字苦笑。
「曾我大哥在哪兒高就啊?」十文字仰身問。
如能事先預測,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就能讓他吐出貸款。窮追猛打真是其樂無窮。
過去從事催收不良債權業務時,曾碰到過幾個危險人物。他們還不起貸款時,就干出些入室搶劫、詐騙、違法亂紀的事。男的被逼急了,就進行外向性的破壞。
「哪有您說的那麼嚴重啊!」
曾我往旁邊看,在他視線所及的前方,停車場的邊上停著兩輛車。十文字看了一眼。好像在處理追尾事故,一位中年男子惴惴不安地耷拉著腦袋,一https://read.99csw.com個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子在他前面指手畫腳地說著。一輛國產車的保險杠被撞得癟癟的。
曾我看著看著,不由得笑出聲來,十文字的原名叫山田明。由於感覺過於平凡,從崇拜的賽車手那裡取名,自己改了名。
「好吧,無論誰都可以,親戚或朋友,只需簽個字和蓋個章就行。」
「人手不夠時儘管說,別客氣。不過我說呀,你小子這樣模仿加尼滋的打扮還真能唬一陣子呢。」曾我用手輕輕拍打他的面頰,「你這個壞小子,像你這種好耍小聰明的人如果有了嘍羅,更會享受了。不過這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累死了,這些傢伙都是飛車族,想再錘鍊一下他們。」
這樣說來,十文字想起來了,最近在東京都內流傳著故意撞車的團伙大量湧入的消息。那個故意撞車團伙的車號通過電子郵件在同行中傳播。
「那麼,城之內小姐,您只想找晚上乾的活嗎?」
十文字嘴上禮貌地應答,心裏卻在想即使能找到,你也難以勝任。邦子的懶散、無責任心的惡習就像海蜇的軟骨似的。雖然他只有三十一歲,但這種人見得太多了,稍不留意,就會把文具拿回家,不停地打私人電話,無故曠工也不以為然,挪用公款等被揭露也滿不在乎。自己是老闆,絕不僱用這種人。
在東大和車站的後街,有一家專送外賣的生意蕭條的壽司店。門帘有點髒兮兮的,外送用的幼孤牌機動自行車上粘著泥土。在店后,一個年輕人在用清掃便所用的棒式刷帚涮桶。這是一家隨時都有可能被保健所勒令停業的店。
邦子通過什麼途徑搞到錢呢?十文字受好奇心的驅使,心中老想著這事。他眺望著窗外,從這裡能看到車站前開發區的圍牆圈起來的草坪。對面,夕陽正在西下。
雖然邦子失蹤的丈夫只有兩年工齡,但在兩家上市公司工作過,所以才敢貸給她八十萬元。也許邦子以為像萬寶槌似的,敲一敲,就能貸出款。但無論是姘居還是什麼的,如果沒有丈夫的保證,是不能貸款給她的。如果她的丈夫辭了職,蹤跡消失,就等同於失去回收貸款的可能。十文字對邦子的遲鈍急得直咬牙。誰能把錢借給像你這樣毫無價值的女人呢!
「為什麼到這兒來?」
「是事故嗎?」
「原來如此。」
「對,是追尾事故。」
曾我把名九*九*藏*書片裝進胸兜。
「不太喜歡。」
「是啊!人們一提起夜晚的工作,好像就只有做女招待,是嗎?」
邦子如此隨便的回答,讓十文字感到愕然。突然,邦子呆住了,甚至忘記了吸煙,兩眼盯著穿粉紅色工作服的女招待拿走的漢堡牛肉餅。十文字不可思議地盯視著從她的額頭浮現出的汗水。
「這麼說來……那個傳聞我聽說過。是你乾的嗎?」
曾我抓著十文字的茄克衫的衣襟微笑著。
「人手不夠時,也許要請您幫忙。不過,我們是小本生意,一般沒什麼大問題。」
十文字表現出一副十分擔心的神色,像整過形似的濃眉呈八字形,顯現出真摯、純樸、自信的表情。他知道,這樣才能打動女人。果不然,邦子著慌了。但是,最早的街頭金融者在哪裡呢?根本就不存在。
「我想幹辦公室的工作,可是,想乾的工作找不著。」
但是邦子不存在那樣的危險,她給人一種猶豫、陰冷的感覺。他曾經遇到過一個這種類型的人。十文字從記憶中抽出一個女人的面孔。那個女人在十文字他們去訪問后,留下一封長長的頗有怨氣的遺書,從大橋上抱著孩子投河,撇下丈夫自殺了。
「沒什麼。一吃肉就有點難受。」
「喂,怎麼樣?」
「什麼集會?我已經脫俗了。」十文字不由得笑了起來,「正經商呢。」
十文字拿著賬單站起來。邦子的臉上明顯地流露出一種失望:你不能送我回家嗎?但是,連咖啡錢都不想付的十文字撇下邦子,急忙走出大眾餐館。在走出門口時,為了驅除和認為是不良債權的人見面的鬱悶心情,十文字用手指彈掉粘在西服上的碎線頭。
「那當然。但是,怎麼還呢?假如你丈夫就這樣從此下落不明了,你就需要找新的保人了。」
「嗯,啊,就是那個……」
因為催得過緊,對方就會溜之大吉。那將會連本帶息全泡湯。對懦弱的人,就要強硬,必須催繳。這就是這項業務的難處。
十文字瞥了一眼手頭的申請表,邦子填寫了父母的住址及工作單位,但親戚一欄卻空著。
曾我微笑著說。邦子正從餐館的出入口戰戰兢兢地看著這個方向。邦子發覺十文字的視線,趕緊逃跑似的往回走。這樣,她一定會拚命地找保人。十文字很滿意與曾我在一起產生的效果。
曾我用手指做了個暴力團標誌的形狀。他是在足立已九-九-藏-書獨霸一方的江湖派系暴力團的掌門人。
「明白了,不能再拖欠了。那麼,這樣吧,明天,或者後天,請來我們公司一趟,我再次拜訪也可以。在那之前,請蓋上保人的印章。」十文字邊遞保單邊叮囑。
曾我用犀利的目光,注視著他的嘍羅。
「這個蠢豬也是個不良債權對象。」
「很特殊吧?」
那種女人對自己乾的事置之不理,卻把責任歸咎於別人。這種被迫害妄想症一味發展下去,嚴重時索性把同行、甚至會自私地把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拉進泥潭。
「不可能的呀,他經常出入醫院,根本沒有錢。」
十文字知道這是白費工夫,但是還是命令一名年輕男職員去尋找邦子丈夫哲也的住所。
「噢,是嗎?」曾我得意地點點頭,向十文字伸出青筋突出的手,「明兄,給我張名片吧。」
品質惡劣的十文字在內心思忖。
十文字並不討厭催款的業務。一般的人,知道貸款沒還上,所以總想迴避。
「挺邪門,你小子。這是藝名嗎?是呀,你小子從前就愛虛榮。這也好么。」
「您想做什麼工作呢?」
「久違了。你在這樣偏僻的鄉村幹什麼?」曾我冷笑著下了車。
「還沒怎麼認真考慮過。」
十文字邊那樣想,邊使勁盯著邦子那稍稍異樣的牙齒,因為那裡粘著玫瑰色的口紅。她正在唾沫星滿天飛地介紹盒飯工廠的夜班如何辛苦。
也許她有秘密的生財之道,欺騙哪兒的老頭啦,出賣肉體啦,只要能掙錢她才不管呢。總之,十文字已下決心,停止過問這娘們的事。只要能把錢追到手,自己不管別的事。暫時,為確保保人的事,還要陪她一會兒。
「嗬,下午什麼結果也沒有。」
「你小子,怎麼留這麼個髮型?這多掉價呀?嗯?打扮得這麼年輕。」曾我有些愕然地注視著十文字那中分式的髮型。
「嗯,有什麼集會嗎?」
「我呀,干這個。」
「那好啊。你小子,從前可是個吝嗇鬼呀,己經完全能入夥了嗎?」
十文字返回停在大眾餐館的空曠停車場的那輛舊西馬車旁邊時,發現旁邊的空地里停著一輛玻璃窗上貼著薄膜的黑色日產勝利牌轎車。他從包中取出鑰匙,準備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從日產車的車窗里,一名瘦削的男子探出頭。
大概是利用自己在車上等待的時間化了妝,因此此時看起來比在公寓住宅微暗的開放走廊見面時九九藏書稍稍順眼些。但是,無論是眼睛周圍的眼圈也好,還是過濃的底粉也好,濃妝反而使人感到邦子是一個難以捉摸、年齡不詳的形跡可疑的女人。
「真難辦啊!」十文字深深地嘆了一日氣,「您買車的分期付款還沒完吧?」
「你說什麼呀,傳出去多不好聽。我是被那個混蛋從尾部撞上的,我是受害者呀。」
與中年男子說話的一個年輕人回來報告說,留在車旁的另一個假裝沮喪地抱著頭蹲在那兒,中年男子在嗚嗚咽咽地哭泣。十文字想:那個傢伙上了人家的圈套。不過一點不值得同情,粗心的傢伙,讓人瞧不起。
「經理,我先走一會兒行嗎?我是到五點的班。」
邦子低著頭,像品味似的用舌尖舔著嘴唇上的玫瑰色口紅。
原來是名叫曾我的老校友,在足立區竹之塚中學,比自己高兩級,畢業后,入夥飛車族,此後,成為一個暴力團的成員。
「你辛苦了。」
十文字曾想把這個中年女人換成年輕的小姐,但因這個女人接待客戶,客戶很滿意。如此說來,是否解聘這個年輕的男職員呢?如果說最近十文字頭腦中常考慮什麼問題,幾乎全是資金周轉的事。
「曾我大哥,我要去醫院。」
「二十萬元絕對沒問題。」
「啊,你要想拿錢,就不要說了。」
「嘿……」
「經商?嗨,經什麼商,嗯?」
邦子做作地一笑。有什麼可笑的呢?你做女招待還不夠資格。到處借錢,花錢像流水一樣……十文字覺得彆扭,把厚咖啡杯「砰」地一聲放到碟中。他非常討厭這個娘們。
「怎麼了?」
十文字邊喝著大眾餐館又淡又苦的咖啡,邊直視著坐在對面的邦子的臉。
「老實說,沒關係吧。」
「大家不都在撈嗎?混小子!」
「嘿,阿明!你是阿明吧?」
這充分體現了他的女性觀:女人只要一上年齡,就不幹凈。
似乎邦子並沒考慮保人的事,表情愕然。
「現在是街頭金融者。」
「那貸款的事呢?」
「唔,能在這裏相會,也是我們倆的緣分。今後,我們要像從前一樣無話不說。」
「是。」十文字高興地說。現在他已將往昔的面目隱藏了起來。十文字過去曾與曾我在一起,是飛車族的同夥。
從一開始就似乎缺乏信心的年輕職員馴服地點點頭。野性髮型的女人,以佯裝不知的態度,邊看著塗紅的指甲邊站起身來。
「耐心找,還是能找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