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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浴室 八

第二章 浴室

「你住在哪兒?」
自己能和什麼相撞呢?在前方拐角的對面,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呢?良惠陷入惶恐。
跟工廠的同伴誰也沒提起過,其實,良惠有兩個女兒。之所以沒有說,是因為儘管和慧是親生女兒,卻是個令人難以忍受的不孝之女。
自己順口說出了沒影兒的話。自己真的變了嗎?如果變了,那是因為雅子拉自己入夥做了那種傷天害理的事。都怪雅子不好,不,應該怪兇手彌生吧。不對,應該怪為了金錢而參加的自己。對,家中沒錢是這一切的根源。
「嗯……」
「媽媽,對不起,放在家裡吧。」
一點也沒有合眼的良惠,搖搖感到疼痛的頭,切入擔心的話題。
「我要是去,她也許會害怕的。」
良惠瞥了那男子一眼。男子躊躇著呆立不動,接著走進更衣室。雅子不理會地問良惠:「你知道邦子的家在哪兒嗎?」
「怎麼沒來呀。」
雅子還在打開頭腦中的地圖,周密地籌劃今後的計劃吧。良惠感到,對雅子來說,這些都是她份內的業務,並且是不容失敗的業務。然而,對於最早曾譴責彌生殺人行為的自己來說,卻演變為為賺錢而參与犯罪勾當的人。良惠對此感到羞恥。「太無情了」這一想法再次湧上良惠的心頭。
良惠吃完早飯,換過尿布后,扔下婆婆去了雅子家。這時,她突然想起六個榻榻米房間里的婆婆,往裡瞅了瞅。婆婆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裡,好像在聽兩個人的對話,氣得睜大了眼睛。
「睡了嗎?」
良惠獃獃地張著嘴。總之,她娘倆是否被拋棄了?這麼狹小的房間,如果和慧母子再住進來,可怎麼辦啊?良惠慌了神。
她終於理解了,彌生殺死丈夫時也是一種同樣的心情吧。
「那咱們就去吧。」
雅子沉思著,眉間的豎皺紋更明顯了。
「沒問題。來的路上分別處理了。」
「我那口子呀,現在到大阪打工去了。我也想去,你能不能借我點路費呀?」
「所以,沒辦法嘛。還是說說你奶奶吧,怎麼樣?沒事吧?」
累得筋疲力盡的良惠從雅子家九九藏書回來剛進家,就從屋子裡傳來意外的喊聲。難道是她?!吃驚的良惠急不可待地脫鞋,跑進屋。果然是和慧回來了。
良惠摸了摸口袋,掏出健司的那份錢,共兩萬八千元。「把這點錢拿去應付一下吧。現在,我手頭只有這點錢了。連美紀的修學旅行費用都是借的呢。」
「嗯,那筆錢沒問題。她說即使跟父母借錢也要付的。明天她就要去交搜查請求書了。」
「邦子和我們一樣,我想她不會報警的。不過,她這個人生性脆弱,令人擔心呀。」
「我在盒飯工場干夜班計時工呢。」
「南千住。光交通費也不得了呀。」
「受了刺|激,會不會生病啊?」
「不是,今天,我順便去朋友家呆了一會兒。」
和慧眼含熱淚哀求著。孩子邁著小碎步匆匆跑過來,不可思議地盯著哭喪著臉的母親。
「是這麼回事……」
當天夜裡,良惠把小外孫交給了滿腹牢騷的美紀,去盒飯工廠上班,雅子正等著她。
和慧高高地抬起像高中生描的那種細眉。儘管她想往年輕打扮,但一眼就能看出生活艱辛所帶來的滄桑。她們母子倆穿的衣服又舊又寒酸,像個髒兮兮的叫花子。
兩個人在休息室里,互相良久地注視著對方。雅子的傷感好像明顯減少,面部表情更令人可怕。也許這就是她的本來面目。良惠膽怯地注視著她,並在心中想,她是怎樣看自己的呢?
「那麼,你什麼時候能睡呀?這樣下去,你不就要累垮了嗎?」
「啊,是嗎,謝謝!」
婆婆也道出了心聲。仍怒氣未消的良惠盯著那薄被上褪色的香豌豆花的圖案,呆立著。但隨著感情的波濤漸漸平息,一股痛苦的悔恨之情湧上心頭。
良惠嘟囔著說,雅子很可憐地盯著她。
「糟了。也許我們應該去看看她。」
和慧在門廳穿上鞋底帶有厚軟木的廉價涼鞋。
「那是誰也難以阻擋的吧?」
「沒聽說過。」良惠不高興地剛一開口說道,和慧就變了臉。她那潑婦一樣的語調,使良惠不由得聯想起從前的和慧。
「這是幹https://read.99csw.com什麼呀?好容易回趟娘家,鬧得都不愉快。不要找氣生嘛。你這是怎麼了?一臉的疲勞相。由此也可以看出咱們家的不景氣呀。」
「可是,你這次回來幹什麼呀?」
良惠惦記著從雅子家拿回來的裝健司屍體的塑料袋。已把它們歸攏在一起,裝在一個結實的紙袋裡。她邊向和慧辯解,邊悄悄地把紙袋藏在廚房的垃圾桶里。
值得可憐的正是自己。淚水順著面頰直往下淌。使良惠心口堵得滿滿的是,因為被妻子殺死後、由雅子和自己碎屍的健司的那份錢,會以這種無情的方式被用掉。
「你說的也是呀。」
「孩子怎麼辦?」
良惠心中頓時怒火中燒,為什麼大家都無端地指責我呢。難道以為我是鋼鐵造的機器人嗎?良惠想到此,不由得大聲斥責說:「所以呀,你死了才好呢!」
良惠邊注視著自動售貨機的「已無零錢」的顯示邊回答。如果暴露,就全完了。想到此,良惠不寒而慄,自己的人生是否已亮起了警告燈呢?
「求你了,我很快就回來接他。」
「求你了。我說,你多少還能沒點存款嗎?剛才,聽鄰居的大嬸說,這裏要拆除,建新公寓。要真是那樣,我們也搬回來,行嗎?」
「嗯,大概在小平住宅區吧。」
「那些垃圾怎麼樣了?」
「媽媽,媽媽。」
「你對他太冷漠了。」
「啊,可得救了。」
「我去過了。不過,每周只來3個小時,只夠出去買趟東西的時間。」
「叫一生。對了,服裝設計師中,不是有叫這個名字的嗎?」
「你等等!」
「你不要說了!」和慧因渴望而大聲嚷著說,「生活保障金加上干鐘點工的錢。美紀現在不是也在打工嗎?不是還有福利補貼嗎?求你了。我現在連讓一生吃漢堡包的錢都沒有哇。」
「呃?這麼晚下班?」
「可是,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呀。」
「你別說了!」
「嗯。」
聽了良惠的話,雅子輕輕地「嘖嘖」了兩聲。
「一生!要好好聽姥姥的話啊。媽媽很快就回來接你。」
良惠說的read.99csw•com全是責怪的氣話。但是對和慧,擔心也好,生氣也罷,這早已成為過去。現在良惠暗自苦惱的是二女兒美紀會不會跟和慧學壞的問題。如果稍不留意,肯定會給美紀帶來壞的影響。加上自己也觸犯刑律,碎屍的事還遠未結束。
良惠不顧臉面地問道。各種焦慮不安和疑難問題還是託付給雅子解決才放心。
「我說,人啊,要倒下,可真容易啊。」
婆婆給嚇呆了,接著放聲大哭。淌出的眼淚不多,只是大聲嗚咽。在間歇時,像念佛似的嘟囔道:「終於說出你的真心話了。你是像魔鬼一樣的女人,是一隻披著人皮的豺狼。我等著你這個魔鬼快快動手!」
兩人正在悄悄地湊近臉商談時,一個巴西男青年打了個招呼走了過去。像是日裔人,但身體敦實、健壯,是個地道的外國男子。良惠反射地點點頭。但卻發現雅子根本不理睬他。
啊,真是忍受不了。良惠渾身癱軟地躺倒在雜亂無章的榻榻米上,閉著眼睛傾聽兩個人的哭泣。小外孫很快就不哭了,邊自言自語地嘟嘟囔囔,邊撿起小汽車玩了起來。好像他已習慣讓別人看管。但是,良惠並不可憐這個外孫。
「師傅,感覺如何?」雅子先開口問,表情冷漠,但聲音柔和。
腰身變粗、有點威嚴的和慧,好像只會在口頭上表示擔心。但是,正是這個和慧和如今的美紀一樣,因討厭這個有卧床不起的老人居住的狹窄的小屋,而離家出走的。自己的操勞,如今訴說又有什麼用呢?反正討厭的事、煩心的事、所有苦惱的事都一股腦兒地推給了自己。即使是一直把「勤奮」作為金科信條的良惠,在不孝的女兒面前,也終於忍不住發起了牢騷。
「你,怎麼現在跑回來了?出走後連一個電話也不打?連個招呼也不打,就突然跑回來,這讓我多為難呀。」
良惠也沒喊,目送著她慌張地離去。良惠知道,她回家就是為了把孩子扔到家裡的,所以並沒感到吃驚。從和慧的背影中,絲毫看不到把孩子放在家中的負疚感,渾身洋溢著一種徹底輕鬆的解放九-九-藏-書感。自己也希望能夠徹底解脫,想把礙手的東西,討厭的東西,所有的東西都扔在這個破爛的家中,離家出走。良惠真羡慕和慧。
和慧染的不自然的棕色披肩發,一直垂到腰間。一個小男孩雙手握著她的發梢,仰望著良惠。這就是傳聞中的那個兩年前出生的自己的外孫吧。跟那個窩囊廢長得一模一樣。良惠不太喜歡地看著他。這個小東西瘦瘦的,臉發黃,淌著對現在孩子來說輕易不見的稠鼻涕。和慧的丈夫不務正業,是個整天在大街上遊盪的二流子。是否看透了良惠的心思呢?小東西驚恐地盯著突然出現的外祖母那疲憊的面孔。
就像存件行李似的,和慧說完就開了門。表情呆然的孩子發覺母親要離他而去,慌忙喊叫:「媽媽!你到哪去?」
「我哪有什麼錢呀。他去了大阪,你們去找他,不就得了嗎?娘倆一起過也可以嘛。」
「這是我外孫?叫什麼名字啊?」連孩子叫什麼都沒告訴過自己,良惠氣哼哼地問道。
聽了和慧的勸解,良惠感到渾身乏力,返回起居室。婆婆還在啜泣。和慧像是要平息爭吵似的說:「媽媽,我剛才告訴過你,好換尿布了。」
在七零八落的家中,為生活重負搞得焦頭爛額的良惠開始感到依賴果敢、幹練的雅子的快|感。現在最惦記的是那筆已派上用場的錢,還沒到手。
和慧匆匆忙忙地舔著嘴唇,良惠還記得這是和慧撒謊時的一種習慣。
「你說怎麼現在跑回來了?離家三年的女兒回娘家來了唄。你還能不高興。瞧!這是你的外孫啊!」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孩子用意想不到的力氣推開良惠的手,趴在榻榻米上哭起來。裏面的那六個榻榻米的房間里,仍能聽到婆婆無力的哭泣。
「不過,如果她暴露了,可就糟了。」
「過來,姥姥抱抱你。」
「什麼事?」
「是的。就像車閘壞了的自行車在下坡路翻車那樣。」
和慧伸出手。
雅子的問話總是很簡潔。良惠幾乎沒合眼,但卻點了點頭。
和慧小心翼翼地把錢放進口袋裡,就萬事大吉地站了起來。https://read.99csw.com
「總之,我把一切都交給你了。阿山答應的那筆錢沒問題吧?」
「哼!你去哪兒,做什麼了?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裡不管:;我正要去見閻王爺呢。」
「如果和什麼東西相撞,就能停止。」
默默地靠在餐桌旁的和慧勸解道:「算了,算了,這樣大吵大鬧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我不要!」
和慧已經二十一歲,高中時輟學。十八歲那年,跟一個比她大的男人私奔后,一直杳無音訊,今天回來,已是時隔三年之後了。良惠對她的回來既有思念喜悅之情,又有一種給自己添麻煩的戒心,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然而,儘管是不孝之女,時隔三年能見面,也總算放心了。聯想到在雅子家的「作業」,今天全是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良惠從驚訝和困惑中回過神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三年未見的和慧。
「壞極了。」一直去向不明的女兒突然出現,把孩子撇在家裡,拿走健司的那份錢,這些是不能跟他人明說的。
「往哪兒搬,可需要搬家費的呀。」
「對呀。所以才回來借錢嘛。」
「謝謝!師傅辦事,我放心。不過,令人擔心的是邦子。」
「媽媽,你去哪兒了?」
「那麼,誰會來照看這個家。白天,家裡一個人也沒有。你來家幫過一天忙嗎?」
然後又接著說:「那我就把你呀,切成一塊一塊的,當作生活垃圾扔掉:首先,把你那滿是皺紋的脖子給割下來。」
渾身無力的良惠坐在矮飯桌前,周圍亂扔著小外孫子帶來的小玩具車,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良惠看到精美的玩具警車啦、消防車啦,不由得一時氣憤,全都扔到矮飯桌下面。小外孫沒有發現,自己爬進美紀的房間,在那兒玩著。
「你怎麼了?」
「把孩子送保育園,你找份活干不就行了嗎?」
「好了,從現在開始,我要去找工作了。」
孩子無力地垂著雙手,小汽車滾到矮飯桌下,站在那裡喊著。
「你沒向市府的社團服務公司申請幫助嗎?可請他們幫助你嘛。每周能來幾個小時?」
兩人環視四周,已經到上班時間,卻不見邦子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