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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色夢幻 三

第四章 黑色夢幻

如果是為了學習或者研修而來日本,多少受些苦或許可以忍耐。不過,安娜的目的只是為了掙錢,並且武器就是自身的青春和姿色。中國女性在日本想掙多少就能掙多少,被物色年輕女性的掮客說動了心,安娜率然來到日本。這輕率的舉動使聰明認真的安娜此時情緒低落。從小就是優等生,原打算升大學,而今天自己卻以日本男性為對象,想輕鬆地掙錢。這不是墮落又是什麼?
但是,對陳所說的佐竹不相信他自己這一意見,安娜不贊成。安娜感到的,這是正處在戀愛中的年輕女性的忌妒。除了自己,佐竹還有心愛的女人。在那女人面前佐竹能毫不粉飾……
山本總是指名要安娜,一刻也不離開。坐在面前就抓過安娜的手,醉了還企圖把安娜壓到沙發上。使安娜害怕的,不只是他的那個執拗勁,而是山本明顯流露出的寂寞。如果是玩樂,可以陪陪他,而寂寞的男人就恕不奉陪了。正樂得看不到他,甚至忘了他的存在。
不過,如果是俱樂部,跟目前做的事沒有什麼區別。。對在日本持續打一種工感到空虛的安娜低下了頭。佐竹一邊看安娜,一邊用長度很勻稱的手指玩弄冰塊開始融化的白蘭地杯壁上形成的水珠。佐竹的手指摸過的地方,水珠就落下來,把茶托染黑。酒一點也沒少,安娜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佐竹就是為了進行這個動作而放下杯子的嗎?
「這次逮捕他好像不是因為賭博。我也被調查取證了,似乎跟一起碎屍案有牽連。」
「我叫安娜,請多關照。」
「什麼樣的人?」
安娜一生都不會忘記說這話的佐竹。佐竹只把自己當作「美香」的商品、男人的玩物。自己之所以受他青睞,是因為自己照他教的那樣表演,是個通人性的玩偶。
「賣給誰?」
安娜不再問了。因為她憑直覺感到佐竹的心受過傷害,她想佐竹過去可能吃過女人的苦頭。她的心中湧起幼稚的同情,甚至天真地想自己難道不能撫平佐竹的傷痕嗎?
「什麼是命運?」
不知為什麼,女人總想觸及男人的內心。當然徒有虛表的男人不在此列。想觸及的靈魂只有一個,是跟自己的靈魂相呼應的。可是,佐竹所說的「可愛的女人」好像不具備靈魂,只是疼愛的對象而已。佐竹難道就不需要女人的靈魂嗎?
安娜想起了佐竹的沼澤底下閃爍的怪光。
安娜歪著頭。
雖然內心隱藏著出生在中國第一大都市——上海的自豪,以及自身美麗的自負,但是還趕不上以富裕社會為後盾的充滿自信的日本姑娘。那種自信是安娜所不具備的。太不公平了。焦躁不安和自信心的喪失,加之寂寞,使安娜變成了縮手縮腳的鄉下姑娘。
「不過,在娛樂廣場他揍過他。」
安娜趕開煩人地盤桓在腳下的狗。麗華點上煙,察言觀色地看著安娜。
「怎樣才算出色呢?」
在客人面前要裝作不大會日語,默不作聲才讓日本男性感到好控制。並且要積極地進行筆談,漢字寫得漂亮會被認為書法好,會讓他們佩服,因為男人喜歡頭腦好而態度謙恭的女人。接下來要對客人講自己正在上學,是為了掙零花錢而打工,說到底自己還是個學生。即使男人明白那是撒謊,也會產生經濟優越的錯覺,因疼愛而肯出錢。不能忘了,要若無其事地說出自己是來自上海,是大家閨秀,這樣會使男人更放心。從男人喜歡的化妝方法到服裝的選擇方法,佐竹時刻不離地指導安娜。
回到公寓,打開佐竹給的一萬日元,裏面寫著「美香」的店名和電話號碼。
「什麼事?」
「被https://read.99csw.com捕,什麼意思?」
「怎麼說呢,認為成龍那樣的男人是上天給女人的饋贈就行了。怎麼樣?」
安娜到擔當保人的掮客推薦的語言學校上課,夜間在四谷的俱樂部打工。
麗華用普通話跟安娜交談,生在台灣的麗華不會上海話。
「到我店裡會更漂亮」,安娜對說這話的佐竹產生了託付心理。如果佐竹說的是實話,真想看一看自己的命運。自己是不是坐失了改變人生的良機呢?安娜很後悔。
安娜的父親是計程車司機,母親是市場上的水果商。兩人每天晚上都相互誇耀,相互報告自己的經商成果。他們通過智慧和機遇,出人頭地,發了。可是,自己的「經商成果」可以向父母彙報嗎?
對跳槽過來的安娜,佐竹教給她很多東西。
「真不敢相信……」
「不過,」麗華低聲說,「佐竹殺過女人。」
「被警察抓走了,還有國松和其他員工。據說今天臨時停業。如果被警察盤問,要裝作一無所知。」
傍晚時分,車內混雜,尚不習慣的安娜簡直像混入的異物,被別人肩膀和行李碰撞,不知何時被擠到了車中間。好不容易才分開人群,抓住吊環,眺望窗外的景色。桔紅色的冬日夕陽馬上就要落山。與那輝煌相反,車站和建築物投下一片片黑影,幾乎沒形成具體的影像,飛一般地從視線里消失而去。能分清要去的車站嗎?在那兒能順利下車嗎?受不安驅使,安娜多次回視車門口。
「不要慌。」
安娜怯生生地回答,瞅了一眼在樓層上發號施令的女老闆。佐竹跟蹤著那視線。
「安娜,我有話要跟你說,要緊的話。」
「可是……」
安娜看到佐竹聽從自己的任性。一起來了泳池,最初感到很高興。但是當自己受到那個男人誘惑時,佐竹的反應讓她很失望,想不到他竟然跟通情達理的叔叔似的眯著眼看。安娜後悔地想:佐竹全然不懂自己的痴心。因此作為對佐竹的報復,自己把初次見面的男人領回自己的房間。那是很少的一點點報復心理作怪,可是,看來佐竹沒把自己作為戀愛對象,卻這樣說:「找個男人玩玩也可以,但不要曠工,不要糾纏太長時間。」
「玩弄致死是什麼意思?」
一旦想了解佐竹,安娜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獲知佐竹的一切,因為佐竹謹慎地掩藏著自己。
佐竹不喝酒,但出手大方,被待為上賓。以前他來到店裡時,看到店裡人對他特別殷勤,每次都是賣座高的女孩陪他,安娜想他是跟自己無緣的客人。不過,這次,佐竹把安娜叫到自己的座席邊。
安娜認為那是被說中心思時的逡巡,於是追問:「是誰?」
安娜再次把視線投向窗外,太陽已經落山,天黑下來。玻璃窗上,映出一個穿著過時大衣、瞪著大眼睛的姑娘。無意中看到自己身影的安娜,感到一種窒息,絕對的孤獨,眼裡涌滿淚水。那時,安娜十九歲。
「如果是出色的男人,就喜歡。」
「才能?」
「那你給我買。」這話安娜還說不出口,只是尷尬地露出含糊的微笑。她根本想不到佐竹腦子裡正把她當作紙做的試衣偶人,給她套上各種衣服,欣賞著。
那是四年前的冬天,安娜平生第一次乘上日鐵時的情景。
終於有一天安娜忍不住地問。佐竹吃驚地看著安娜,那一瞬間,竟呆住了。
那個男人當然不是成龍,既不瀟洒也不年輕,但有的是錢。每次見面都給安娜一百萬,要是見十次就是一千萬,一年單這些就足夠了。如果一直交往下去,安娜什麼時候也一定會成為億萬九_九_藏_書富婆吧?當儲蓄額超過預定目標時,安娜就把成龍忘到了九霄雲外。
「再見。」
就在那時,她遇到了佐竹。
總之,哪怕一分錢也想多掙,想早日回到上海。回上海后開個漂亮的時裝店,自己也會成為富姐……安娜每天到日語學校上課,夜間在店裡打工。不過,就像是嘲笑安娜的努力,安娜的奮鬥毫無起色。物價很高的日本派生出很多意料之外的開支。安娜急了,因為還沒攢夠目標額的四分之一。不能就這樣回去,可是又不想留在這兒。這種沒有出路、悶悶不樂的心情,如同茶碗出現的微小裂紋似的,使安娜每天都很不安,是不知何時自己將要毀掉的不安。
「嗯。漂亮就是才能,跟作家和畫家的才能一樣,那不是任何人都能擁有的,那是天分。作家和畫家是天分加努力才成功的,因此你也必須提高你的工作能力。那才是安娜小姐應該做的事,也就是說,當女藝術家。我是這樣想的。而你卻在耍懶喲,安娜小姐。」
「佐竹哥可不會那樣做!」
「是上天給男人的饋贈啊。」
「你討厭這種工作嗎?」
「警察懷疑因為山本太纏人,所以佐竹殺了他,還說是雇中國人碎的屍。」
「沒有自信是嗎?到我的店裡來的話,就能夠成為你所期望的更漂亮、更出色的女人。」
如果那樣,單是認為女人是可愛的,不是任何女人他都可以愛了嗎?而對安娜來說,這個世上沒人可以取代佐竹。安娜感到不滿。
第二天,被逮捕的娛樂廣場員工們回來了。原以為佐竹馬上也能被釋放,卻惟獨他遲遲沒回來,店也歇業一個多星期了。聽說老闆娘麗華前去探監,卻接到佐竹提前放盂蘭盆節假的指示。
「誰的饋贈?」
當然,在那以前,對於富裕的日本的畏懼和在這快節奏的大都市中獨自一人的孤獨,曾經多次交替出現,時而同時湧上安娜的心頭,使她陷入不安。只是,那天的寂寥是十九歲以來的第一次。
「是的。」安娜上個月剛在日本過了生日。
「關於佐竹的事,好像他要被長時間拘留。」
取代瀟洒的影星潛入安娜心中的是粗獷的佐竹。安娜想進人那個沼澤,看一看底下棲息的生物。不,她是要親手捕捉,就跟狩獵似的。安娜的心焦躁、亢奮,第一次見面那天,在說「人總有不能如願以償的東西,那就是命運」這句話時的佐竹的沼澤中,自己快速窺視到的是什麼東西?自己難道不能捕捉嗎?因為自己對於佐竹來說,是特別的女人。
佐竹從內兜掏出名貴的圓珠筆,在紙巾上寫下「女衒」兩個小字。安娜讀完,皺起眉頭。
「如果他喜歡安娜,希望我把你賣給他嗎?」
「你不知道?三周前發現了一具被肢解的屍體。被殺的就是那個叫山本的客人。」
麗華像是要對安娜花了很多錢的房子估價似的,一邊環視一邊說二「為什麼?」
佐竹說了一句,而後叼著煙,長時間盯著坐在面前的安娜的臉。儘管盯著安娜,他的沼澤中仍然是一潭死水,沒有感嘆,沒有沮喪,不見任何顏色。不過,他的聲音低沉,優雅悅耳。安娜真想再聽一聽那聲音。
「而且不是普通殺法。我聽說之後嚇壞了。我想,要是聽說過他乾的事,店裡的女孩子們都會辭職。」
「可那不是賣淫嗎?」安娜撅著嘴。
「那麼是無賴嗎?」
「不知穿什麼衣服好。」
佐竹第一次輕笑起來,露出堅硬的大牙。
「什麼碎屍案?」
佐竹跟其他既靦腆又自視極高的客人不同,好像欣賞安娜的聲音似的閉著眼,然後,又跟語言老師似的凝視安娜read.99csw.com說日語的嘴角。安娜就像被突然指名的學生那樣,幾乎要站起來。
「可慘了。」麗華明顯地緊皺了一下描成半月形的眉毛,「不是人乾的。剝光了不停地打,而後強|奸。聽說,為了使幾乎絕氣的女人再醒過來,用刀子在身上到處捅,而後又強|奸那個血淋淋的女人。聽說那個女人遍體鱗傷,牙也被打掉了,慘不忍睹。據說連那個黑社會頭子都害怕了,從此疏遠了佐竹。」
安娜埋頭學習日語,不知是聽力好,還是有天賦,很快能說隻言片語的日語了。乘電車時只要集中精力,也能夠聽懂人們對話的大意。也能在大商場買像日本姑娘穿的那種感覺良好的衣服。不過,在那電車上感到的寂寞就像厚臉皮的野貓,趕走了又來,趕走了又來,不離安娜的身邊。
「為什麼?」
這眼是沼澤。安娜想起了何時在雜誌上看到的哪兒的大山照片。位於高山頂峰的黑色沼澤。水混濁地沉澱著,像冰一樣冷。在水草繁茂的水下,棲息著神秘莫測的生物。誰也不敢在裏面游泳,也不能划船。一到晚上,就如同地表突然出現的空穴,積滿黑沉沉的水,吸進星光,根本不讓人發現它的存在。這個叫佐竹的男人,或許就是為了吸引別人的視線,不讓他們窺視自己的沼澤,才偏愛漂亮衣服的。
「給安娜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男人。」
「寶貝。」
「這個我聽說了。……不就這些嗎?」
陳打來電話。
那晚,安娜失眠了。她意識到一度消失的茶碗的裂痕再次出現了。第二天,更大的打擊在等著安娜。
「撒謊。」安娜笑了,還是不信。因為在這個店裡她也排不到前十名。
那時,如同雨過天晴的夏日清晨,從地面升騰起一片霧靄,安娜聽到這裏那裡響起上海話。近處有同胞,安娜放了心,環視人臉,定耳細聽,原來全是日語。
「有錢,還很溫柔。行吧?」
「是公司職員?」
「是安娜小姐?」
「喜歡著呢,最喜歡像安娜這樣美麗可愛的女人,真像是讓人難以置信的饋贈物似的。」
「你有。你不想改變人生嗎?」
佐竹說著,抓過安娜細長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左手上,用右手撫摸著。安娜想,那動作就好像在確認工具是不是順手,她感到佐竹所說的「喜歡」,只是男人對於女人的疼愛罷了。
「如果想,就有能看到的東西。」
安娜沉思后回答,「可以。不過,那絕對不可能。我可沒那麼漂亮。」
「猶豫不決吧?你來不是為了掙錢嗎?能掙錢就行。你身上驚人的才能還在沉睡。」
「除此以外,男人還奢求什麼?」
幼稚的客人會把心中想的事立刻脫口而出。不過連年輕的安娜都知道佐竹不會那樣。
「就是。大家都很吃驚。」
因為沒給佐竹一個滿意的答覆,安娜想,他一定很失望吧?
「警察還要來你這兒,最好早些搬家。」
安娜每天都去游泳,皮膚都被太陽曬得通紅,變成光潤的黃褐色。安娜的美貌更加艷光四射,擦肩而過的男人們都不禁頻頻回顧,在泳池有很多男人主動搭訕。安娜遺憾地想,佐竹一定會欣然接受自己的另一番美色,可惜他不在。
「是以前啊,佐竹給黑社會頭子當保鏢時的事。那人是附近有名的黑社會頭子,據說已經死了。他靠販賣毒品、拐騙婦女賣淫大發橫財。佐竹好像幹些追回逃走的女人或者催債之類的工作。有一天,一個女人偷跑了,是一個能幹的女人,偷偷跑到別的店。佐竹把那個女人捉住,關進房裡,玩弄致死。」
安娜看到佐竹叼起了煙,按店裡傳授的,拿起打火機,想給他點著https://read.99csw.com,否則會被認為是沒有眼色的女孩。因為慌張,打火機在安娜手中跳了一下,差一點掉到地上。看到這,佐竹的表情緩和下來。
「因為人總有不能如願以償的東西,那就是命運。」
安娜吃了一驚,嗓子很乾燥,想咽唾沫,但是咽不下。
安娜聽到沒有謠傳的女人,放了心,隨後想到佐竹可能是同性戀者,又擔心起來。
「安娜,老闆因為比九點牌賭博被捕了。你由於歇班,還不知道吧?」
安娜抑制不住聲音的頗抖。她想起了孩提時代,全家人到南京旅遊時,在那個戰爭博物館看到的恐怖的偶人。佐竹的沼澤底下潛藏的竟是如此讓人恐懼的過去。
「能看到什麼?」
「女衒?女衒是幹什麼的?」
安娜說到了佐竹,但是,佐竹好像沒聽懂。
「我覺著不對。」
「不。」安娜搖頭。她穿著住在同一公寓的同伴給的鮮紅色的低檔裙子,「別人送的。」
「我想也是,大小不合適嘛。」
「賣給想要那個女人的男人。」
陳說完,掛了電話。
「店主很有派頭,即使不作聲,也讓人有依靠感。如果我看到的是真實的店主,反差也太大了。想到在店裡的一舉一動都是演戲,讓人百思不解。為什麼要演戲呢?為什麼不能展現真正的自我呢?是不相信我們嗎?如果不相信任何人,那就活不下去了。那豈不是也信不過自己?」
不過,去泳池的那天,安娜的幻想破滅了。
安娜發出長長地尖叫聲。不知何時,麗華走了。只有可愛的長捲毛獅子狗歪著頭,不停地搖著小尾巴。
回應安娜那溫柔的呼喚,小狗高興地叫了。安娜想起買這條狗時的事。因希望身邊有個能讓自己開心的東西,於是安娜去寵物店,從中選了這隻最討人喜歡的小狗。與此同時,安娜注意到男人喜歡女人,就跟自己喜歡狗一樣。對於佐竹,安娜只是他的寵物而已。佐竹之所以疼愛自己,就跟自己疼愛寶貝一樣。自己絕對進入不了佐竹的沼澤底。安娜哭了。
安娜原打算見到佐竹后,問問他如何看待自己,甚至決定如果他的答覆不滿意就辭職。現在突然間無事可做,因此一大早就去了泳池,皮膚被曬得通紅。
「對不起。」
「加水白蘭地行嗎?」
「不是。」佐竹認真地搖頭。
「有二十歲吧?」
「不是。不過……」
安娜不久就成了「美香」的頭號女招待。有了人緣就有了自信,有了自信就有了在這條道上生活下去的思想準備。安娜終於能夠把野貓永遠地趕走了。
「雖然也不幹好事,可不是無賴。我是女衒。」
「那麼,佐竹哥只要女人漂亮可愛就行了?」
安娜還是納悶兒。
「上天就沒給女人饋贈嗎?」
「謝謝您。」
「怎麼不想呢?可是……」
沉默了一會兒,佐竹邊吸煙邊問:「已經打量過我的臉了,認為我是幹什麼的?」
安娜打量佐竹的手,沒有一件首飾,看起來不像是體力勞動者的手,作為男人,那雙手非常勻稱。全然看不出到底是什麼人物,根本不像經商的,是不是傳聞中的無賴呢?安娜既好奇又心存恐懼。
佐竹認真地說。可能是小費,他遞給安娜疊得很齊整的一萬日元。安娜察覺到佐竹說這話時眼裡有個影子一閃而過,安娜在接錢的時候,慌忙伏下眼帘。因為她感到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賣女人的行當。」
「這衣服是你自己買的?」
晚上,凝視被太陽曬得火燒火燎的皮膚,安娜不由得想起了昨天跟佐竹一起去泳池的事。自己認為佐竹真心當自己是商品,是不是有些無情?佐竹因為彼此年齡相差太大而猶豫,這也可九*九*藏*書能。作為證據,佐竹不是一直那麼疼愛自己嗎?自己不是被佐竹特別關照的女人嗎?竟然不相信如此照顧自己、把自已包裝到如此地步的佐竹,自己也太薄情了吧?安娜正直爽朗的性情這時佔了上風,覺著愧對佐竹。如此一來,她突然懷念起佐竹。
佐竹不讓任何人看他的房間。據陳經理說他偶然看到一個酷似佐竹的人,是在西新宿的一箇舊二層公寓的前面。在那兒,陳看到的不是身著名牌服裝的佐竹,而是一個穿著普通的不顯眼服裝的男人。那個男人穿著露膝的破褲子、露肘的毛衣,出來丟垃圾。看起來只是個勞累的上班族男人,看到散亂的垃圾,皺著眉開始打掃。陳對安娜說,當時很吃驚,同時也很恐怖。
安娜一邊兌幾乎全是水的蘇格蘭白蘭地,一邊偷偷抬眼打量佐竹的臉。三十七八歲吧?黑皮膚,短髮,有點上挑的小眼,厚嘴唇,並不具有堂堂的男子風度,不過讓人感到溫柔,也可以說有魅力。但是服裝太奢侈,跟粗獷的身體不般配,身穿瀟洒的名牌黑西服,打著花哨的領帶,手戴金色勞力士,拿著金色卡盧奇打火機。跟浮躁的服裝相反,一雙眼睛很優郁。
「那佐竹哥討厭女人嗎?」
安娜開始管佐竹叫大哥了。佐竹也投桃報李,對安娜呵護備至,毫不掩飾對她的疼愛。那時,安娜曾把佐竹不像對別的女孩那樣給她介紹客人,認為是喜愛自己的證據。或許是讀懂了她的心思,佐竹打電話說想給她介紹客人。
日語和上海話,兩種語言的發音相似。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安娜突然被隻身在異國的寂寞席捲。臉龐和語音那麼相似,自己卻獨自置身於誰也不認識自己的世界。
聽著這樣的話,安娜幾乎陶醉於溫柔的聲音里。很快,安娜嚴肅地抬起臉,因為她感到,佐竹說好話是想把她挖到自己店裡。正因為如此,更得警惕,安娜提高了戒備心。佐竹好像看透了安娜的心思,笑了,隨著深深的嘆息,吐出一句:「真可惜了。」
「不,那是開玩笑。我經營俱樂部。」
這就是日本男人,跟認為女人理應自食其力的上海男人們大相徑庭。雖然明白卻心存疑惑的安娜,乾脆把佐竹教的東西作為工作技術,這樣一想很快就掌握了。因為意識到不是自身變成了這樣的女人,而是作為職業來表演,說到底是為了掙錢。這一定就是對得起父母的「商業成果」。並且安娜確有佐竹所說的才能,越表演,安娜的美色越具有多重的迷人光環。佐竹的眼力確實非同一般。
「我從不撒謊。」
「自己的命運。」
「不過,我可沒有什麼能力。」
是拉皮條嗎?對佐竹過於率直的話,安娜感到心慌,沉默不語。於是,佐竹盯著安娜抓紙巾的指尖問:「安娜小姐喜歡男人嗎?」
「安娜穿什麼都好看。」
「……怎麼個殺法?」
「別瞎說。」佐竹笑了,然後就跟店裡的燈關閉時一樣,沼澤里的光全消失了,「我沒跟女人住過。」
「大哥,你跟哪個女人住在一起?」
安娜驚愕了,「山本?那個叫山本的客人,糾纏我的那個?」
佐竹高深莫測,是一團謎。聽到這話,員工們在害怕的同時,又被佐竹謹慎地不暴露自己深深地吸引。為什麼?佐竹究竟是何等人物?大家各執己見。
就在那夜,女老闆麗華來到安娜的住處。
說過這話,佐竹就好像對安娜失去了興趣,把臉轉到別處,沖經理做手勢讓再叫一個來。陪完了佐竹的安娜馬上又被支使去照顧別的客人,她顯得無精打采。
「成龍。香港演員。」
佐竹馬上否定說:「不,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