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說不定會因證據不足，過幾天就放出來。」

「是雅子嗎？」彌生打來的。

雅子掛上電話，從風平浪靜的氣氛中稍稍擺脫出來，重新鼓起勇氣。儘管如此，假設所謂的娛樂場的經營者是重要參考人，不知道警察究竟多大程度上真正那麼考慮呢？現在該認為已經擺脫危機了嗎？還有點輕率吧？可能由於多少安心點，睡魔突然襲來。

「為什麼？」

雅子從幾十米遠處，靜靜地凝視作為參照物的大樣樹。樹下的草叢中，只有很少的土露出來。周圍沒有絲毫變化。現在正值盛夏，整座山更是生機蓬勃，就像被賦予了生命似的，比十幾天前更充滿生命氣息。現在，健司的頭大概已經腐爛，溶入土中，成為蟲類的可口餌料了吧？這想像有些殘酷，也略感愉快。因為自己把健司的頭賜給了大山的生靈。

「為什麼？」

良樹和伸樹都上班去了，兩人吃飯後亂糟糟的痕迹留在餐桌兩側。雅子把碗筷放到洗碗池中。做什麼都嫌煩，乾脆就這樣睡覺算了？她站在居室當中，直發獃。

「是說他的罪過跟健司一樣嗎？」

雅子感到略微有點眩暈，兩手扶住花冠車的頂部，支撐著身體。汽車頂上，因為夜間大氣凝結，滿是水滴，就像浸到水裡似的，雅子兩手濕漉漉的。雅子在牛仔褲上蹭了蹭雙手。

「這樣的老婆讓人放心，但是沒情調。」

「嗯，剛才就給你打過電話，沒通。你還沒回來hｔｔpｓ://read.９９cｓｗ.cｏｍ。今天回家很晚啊！」

雅子沉默。

「打算給多少？」

朝陽照在人造湖的水面上，閃閃發光。因為睡眠不足，雅子對過多的光亮感到眼暈。她眯起眼，瞥了一眼湖面，拐上通往聯合國教科文村的道路。接著又跑了一會兒山路，不久就看到了她熟悉的地方。雅子把車停在夏草橫生的路邊。離這裏步行五分鐘的樹林里就埋著健司的頭。

「我很困。」

「我不知道！沒錯！為什麼？我又不是健司。」

一直說不要錢的雅子，突然言及錢的事，彌生好像感到吃驚。

「不過，那樣她不會生氣嗎？我得了五千萬。」

「拜託了。」

雅子下車，鎖上車門，披荊斬棘，走進樹林。她很清楚，這一舉動很危險。

就一個人，不向任何人求助。是向陷於此種境地的另一個自己的發泄吧？不過，憤怒徹底解放了自己。那天早上，自己確實變了。

「今天歇班了。邦子也是。大家都很疲憊。」

彌生在說活著的健司，雅子在說死後的健司。不過，彌生根本沒聽雅子的話，只是做夢一般地說：「那人會判死刑嗎？」

「還沒有。」

彌生催促說，語調興奮、激動。雅子放下話筒，打開早報。第三版的標題是「K公園碎屍案的重要嫌疑人浮出」。瀏覽之後，好像健司那晚去玩過的娛樂場的經營者受到懷疑。似乎是通過另案的方法逮捕、九_九_藏_書拘留。雅子因事情進展過於順利，甚至感到了恐懼。

「是呀。」

「啊，是嗎？都怪我。……對，對，健司的保險金已全額發放了。所以，我要給大家發禮金。」

「是嗎？我最近沒上夜班，晚上都在睡覺，沒有反應過來你還未睡覺。」彌生找台階下，「師傅還好吧？」

雅子規勸彌生，彌生抗議道：「可是，健司迷上了他經營的店裡的女人。」

「如果不是那樣，就是對我的報應。」

「你丈夫為什麼會對女人著迷呢？」

「是嗎？」

「那快點看！包你大吃一驚。」

「沒必要那麼多。」雅子乾脆地說。「師傅和邦子每人五十萬就行了。邦子不給都行。」

在山間峽谷攔河建壩形成的狹山湖，在橋左右兩邊平坦展開。淺茶色的土壤圍著湖，周圍景色就跟迪尼斯樂園似的，很平坦，瀰漫著人工湖所特有的虛假味。

「不是因為跟我過日子沒意思嗎？」彌生的憤怒好像還沒有平息，「可能是我沒有魅力了吧。」

「作為備用基金，以防萬一。能給嗎？求你了。」

不過，她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只是自然地走著。

「真遺憾。」

「可以……怎麼突然間……？」

「總之，快看一下，我等你。」

「早上好。什麼事？」

「明白了。受到了您的照顧，我一定給。」

雅子掐滅了煙，也不期待回答，冷不丁地問。之所以想到這個問題，或許是想起了和雄那九九藏書檔子事。

如果健司還活著的話，雅子一定要問一問他，假設愛上一個人是有原因的話，真想弄明白這個原因。

雅子從樹林里出來，在車中慢慢地吸了一枝煙。不想再來了。雅子掐滅煙，把變速器打到兜風檔。再見了，雅子朝那埋頭顱的地方擺擺手。

牌機動兩用車的老人擦肩而過。

「對不起，順路去了個地方。」

「那倒不是。不過，不是很讓人氣憤嗎？」

雅子回想起一部叫《格魯西亞的頭》的電影。電影中的男人在大熱天的墨西哥一邊給將要腐爛的頭顱澆冰，一邊駕駛「藍鳥SSS」飛奔。男人的臉充滿憤怒，顯得悲壯。雅子想，十天前的自己，在這兒彷徨時，肯定也是那副神情。是的，是憤怒。不知道是針對什麼的憤怒。不過，雅子意識到，那時自己確實憤怒了。

電話那邊好像陷入了思考，沉默了一會兒，彌生終於回答：「或許就是討厭這一點，一定是。」

去哪兒？彌生沒問，相反氣喘吁吁地問：「喂，看過早報了嗎？」

那天，雅子懷抱裝著健司頭的紙袋子，物色埋藏的地方。健司的頭很重，雙層的商場袋子都幾乎脫底，並且，雅子手裡還抱著鐵鍬。雅子一邊用作業用手套擦額頭上的汗，一邊多次倒換手。那時，胳膊感受著健司的下巴，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當時的感觸現在仍記憶猶新，想起來還打寒戰。

雅子受到的打擊，與其說是被和雄撿到了丟棄的鑰匙，倒不如ｒeａd.9９ｃｓｗ.ｃoｍ說是和雄那厚重真摯的感情和深刻的憂鬱。現在的雅子跟感情無緣，那是她不需要的東西。自己已把退路都截斷了，難道自己今後就這樣生存下去嗎？前幾天的孤獨感再次清晰地出現在心中。

伸樹還是孩子的時候，看到這個湖，還被雅子嚇唬哭過呢。雅子說湖裡會有恐龍出來，嚇得伸樹哭叫著，把臉埋到雅子的肚子上，再也不去看湖。想起這事，雅子無聲地笑了。

「為什麼？」

電話響了。才上午八點多。雅子不想去接，掏出煙，點著。電話卻響個不停。

很少聽見彌生的口氣這樣粗魯，雅子回過神來。

用面巾紙擦過眼淚和口水，雅子發動了車子。不是回家，而是左轉彎駛上車輛稀少的、從新青梅公路到狹山湖的道路。路是S形，車反覆地左右急拐彎。雅子把車打到二檔，開始爬坡，大清早的，沒有車輛來往。途中只是跟開「幼孤」

大概周圍沒人，彌生坦然地說：「那人回家時嘴也破了，衣服也有些臟，所以我覺得是打架了。」

「好運氣，我們。」

雅子慌忙問。

想不到那個年輕的巴西人會說那種話。雅子清楚那不是說謊。雅子回憶起那天早上，和雄就像喪家犬似的追隨在自己身後。像那天一樣，雅子再回頭看時，路上已不見和雄的影子。他一定很傷心吧？

「有什麼消息？」

現在既不用幹活，又不用思考，只有上夜班累得筋疲力盡的身體要求休息。

「怎麼了？今天的雅子有點ｈｔｔｐs://rｅaｄ.９９cｓｗ•cｏｍ怪，抬死杠。」

雅子突然想，和雄在幹什麼呢？是不是關死燈，無聊地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呢？說不定，正不停地在廢棄工廠那連綿無盡的牆壁背陰處走動呢？對想像中的那個孤獨的身影，雅子第一次懷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那個鑰匙給他算了。

「報應你什麼呢？你不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嗎？」

「沒想到竟有這種事，真是吃驚。上面寫著打架，是吧？我那時就知道了。」

「保險金的事沒必要說，默不作聲地給錢就行。另外，能給我二百萬嗎？」

透過樹縫斜照進來的陽光刺痛了眼睛。雅子急忙把抱胳膊的兩手分開，遮住陽光，久久地盯著同一個地方。回憶如同開著水龍頭的水管里的水，源源不斷地流淌，以至於忘記了時間的飛逝。

「你未免也太殘酷了。」

「每人一百萬。少嗎？」

「我倒是沒發現。」

工廠的停車場，表面上看著是平地，其實是一個舒緩的斜坡，晚上很難發現，但經過疲勞的夜班之後，清晨下班時有時會看到自己站的地面歪斜著。

因為那一天，她越過了界限。碎屍，棄屍，甚至連同回憶她都想抹掉。不過，自己已無法回到從前。雅子想吐，就在車邊吐起來。越吐，就越想吐，嘔吐感怎麼也止不住。雅子跪在車邊，一邊流淚一邊不停地吐著黃色的胃液。

「看過了。」雅子手裡拿著報紙，回話。

「為什麼？」

雅子盯著放在桌子上的報紙。

「還不清楚呢。」雅子謹慎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