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邦子坦然地把香煙拿到了自己身邊。

「那太好了！」十文字笑了，但說話的聲音是認真的。

「你說的是什麼？」

「那件事……指什麼？」

邦子氣憤地將桌子上厚厚的一振女性雜誌一骨腦地推到地板上。雜誌「嘩啦」

邦子看到那是她的借款契約書。她心裏的天平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如果借他的錢能一筆勾銷的話，到時候彌生那兒的五十萬就全部是自己的了。想到這裏，邦子立刻屈服了。

「你們都幹了些什麼，就這事。」

「可不是嗎。你說我該怎麼辦呀？」

「有什麼事啊？」邦子看到十文字那肥褲子下面露出的肥腳，又不由得向後躲閃著。

索性宣布自己破產算了。這種想法在邦子的腦海里轉瞬即逝，因為那樣將預示著自己終生再不能使用信用卡。量力而行，勤儉度日，她無論如何做不到。邦子不能忍受沒有物慾的生活。可是除了有可能從彌生那得到一筆錢外，別無他法，其他的幻想無異於白日做夢。

「行，那我說。」

邦子本想試探十文字來找自己的真正目的，可又覺得麻煩，於是便專心吃起蛋糕來。十文字瞅了一下帶日曆的手錶道：「城之內，你要還的錢，還有幾次啊？」

「哎，真能給我五十萬嗎？」

「喂，我是城之內呀。」

十文字從放到膝上的包里取出一份疊著的文件。「我把這個在你面前撕掉。」

此後的事情就簡單了。邦子從怎麼被雅子欺騙開始，一五一十地倒了出來。

「就是你們幾個非常要好的女人。」

報紙也不訂了，汽油更成了奢侈品。所以，近來車也不開了。對於只能看電視綜藝節目和連續劇消磨時光的邦子來說，雜誌是不會輕易扔掉的。雖幾經多方查找，哲也的行蹤還是無從知曉；八月份自己又經常曠工，收入也不多，存款已是零位數。這種幾乎一無所有的慘狀，邦子已經無法忍受，她幾乎要發出餓獸般的嚎叫。

出乎邦子的預料。本以為彌生老實可欺，可她這一反擊，卻使本來佔上風的邦子不知如何應對了。她悔恨地說：「哼！說得好聽，人還不是你殺的。」

沒有錢了。錢包里僅有幾千日元和幾枚硬幣。即使把家裡翻個底朝天，也還是沒有錢。

「要是喜歡，那香煙就送給你。」

「困境？」

十文字是何用心？邦子沉思著，用舌頭舔著嘴上的奶油。

「我可沒錢借給你。阿山那裡，等過了這一陣子一定會給你的。你就先將就著點吧。」

「是嗎？那，後來香取hｔｔｐs://reaｄ•99cｓｗ•cｏｍ怎麼又來把它拿走了呢？」

因此，一想到雅子和十文字那種小巷裡的黑市商人有聯繫，邦子心裏就不痛快。

「我吃點兒蛋糕行嗎？」邦子說。

聽了這話，邦子吃驚地看著十文字的臉。十文字揚起八字眉，以一副善人面孔注視著邦子。

「好像是啊。」

「但是，聽說是賭場的人乾的，已經逮起來了。」

「別裝糊塗了。報上說那個賭場的老闆被逮起來了。」

「你好像不大順心啊。」

「謝謝。」

突然，內線對講機響了起來。邦子驚恐地縮起了身子。如今，她真希望從這個世界上隱身遁去，躲開所有追逼她的人。如果可能的話，她真想像泥鰍一樣鑽到灰色的泥土裡。

「那，你借我點吧。彌生那又沒錢給。」

「你問這個幹什麼？」邦子沒加思索地問。

「這你別問我，這是你自己的事。」

「什麼事？」

「那只有如期如數還錢了。每期五萬五千二百元，一共還有八次。第一次是後天，沒問題吧？」十文字如數家珍。

「這個嗎……」邦子在裝糊徐。她想，單單是出於好奇，十文字是不會問這些事的。一種可能被捲入可怕事件的預感，讓邦子提前感到了恐怖。

「不對。香取是怕我出錯才去的。」

上次總算沒說漏嘴，但今井那洞察一切的目光實在令人討厭。假如他說有人作證在K公園附近看到過我的綠色高爾夫敞篷車什麼的，那我該怎麼應付？我絕不想再見到他。

「可是，當時你不是說過，從別的錢莊借也要讓我還上的嗎？」邦子認為雅子欺騙了自己，便大聲地說。

「對不起呀，突然來打攪你。有點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就是說你欠我的錢不用還了。」

可是邦子對彌生的未來並不感興趣。她不耐煩地說：「你父母不打算給你點錢嗎？」

「那你今後打算怎麼生活？還不是跟我一樣？沒有丈夫，只能做計時工。」

邦子慌張地喘著粗氣，兩手抱住了頭。

「你不是也一樣嗎？是我請你們幫忙的，現如今你又說這種話，什麼意思嘛。還不是由於你把東西扔在那種地方才惹出的麻煩？雅子還氣得不得了呢。」

「你今天要上班吧？所以，我就急忙在你上班之前趕了過來。其實，我要跟你商量的，與上次那個給你做保人並蓋了章的山本有關。」

「她丈夫失蹤的事我事先可不知道。」

「嘿嘿！」十文字笑著，兩手把染成棕色的頭髮向上攏起，「只是好奇。」

「九*九*藏*書別裝糊塗了。」十文字不耐煩地說出一句剛才邦子對彌生說過的話，「就是那樁碎屍案！」

驚魂未定的邦子打開對講機，怯生生地說：「那個……還錢的期限……還沒到吧？」

「蹊蹺？」

十文字把蛋糕盒子塞到了邦子手裡。邦子警戒地審視著十文字那堆滿笑容的臉。

「沒那種事。」

「別談什麼求不求的，你不就是想要錢嘛！」雅子嘲笑起來。邦子悔恨地咬著牙。

邦子翻看著求職雜誌，希望能找一份白班工作，可是沒有一份能讓她儘快還清貸款的高收入工作。說不定當一名風塵女郎會好一些，可她又自慚形穢。邦子心裏那掙大錢、穿金戴銀招搖過市的強烈願望和那潛藏在心靈暗處的劣等感，就如同硬幣的兩面同時存在。

「快到還貸的日期了吧？」雅子乾脆替邦子說了。她倒是記著這事。

「因為山本是好人，而香取不是好人，僅此而已。」

「不是好像是，是你運氣好啊。」

不過，現在她沒有這種顧慮了。

「……八次。」

「哎呀，這個嘛……，對不起，我現在還說不準，九月份沒問題吧。」

下一個就是雅子了。邦子與雅子每天都在工廠里見面，但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說。自從知道雅子和十文字相識，邦子就對她有了一種漠然的恐懼感。邦子儘管經濟上已很拮据，但卻自信自己一定能過上女性雜誌上介紹的那種優等的生活。

「並不想幹什麼，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

聽到邦子在家，十文字放心地說：「不，我想跟你談點別的。」

「其實，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這事。有一件事讓我始終掛在心上。」

「九月份？……」邦子沒詞了，「你不是說過要跟父母借嗎？你就說現在急用不就行了，反正再有十天就九月了。」

「山本爽快地答應了你，對吧？」

邦子決意不去開門。為了裝作不在家的樣子，她把電視機的音量一下子調到了最低。可是，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

「你是在山本的丈夫失蹤後去請她做保人的吧？」

彌生假裝不知。電話里傳來電視動畫片的嘈雜聲和孩子們的戲鬧聲。你們的爸爸死得那麼慘，你們倒玩得開心！邦子遷怒到了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伸手的話也許會給的。不過，老人也是工薪族，我怎麼好向他們開口呢！」

初次來到邦子房間的十文字毫無顧忌地環視著四周，不客氣地坐在了飯桌前。

「不會吧？我已經請人調查過了。你和山本的夫人、香取、還有一個人，你read.99csw.com們四個人在工廠里是朋友吧？你們對山本夫人的困境表示同情，於是你們就合夥幹了那事。不是嗎？」

「這個山本就是那樁碎屍案被害者的夫人吧？我是第二天從報紙上知道這件事的，真讓人吃驚啊。可是一直讓我不解的是，城之內小姐是怎麼讓這個山本給自己當保人的。」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擇山本做你的保人。」

「一筆勾銷？」邦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文字從口袋裡掏出香煙，向邦子遞了過去。已經連香煙也買不起的邦子迅速取了一枝，用自己的打火機點著。十文字盯著看她那陶醉的樣子。

「我是城之內，那個……」

邦子扣掉電話。她發誓有機會一定要報復雅子，讓她向自己道歉。可是自己如今又沒有什麼能拿得住雅子的。這個臭婆娘，看我怎麼收拾你！邦子發狠地跺著地板。

「這跟雅子說的完全不一樣嘛。」

「那樣會怎麼樣？是不是要等保險金到了再說啊？」

「你還跟女高中生有來往啊？」邦子拿起叉子，媚眼盯著十文字稍帶黃色的眼珠問道。十文字難為情地用手搓了一下臉。

「因為我們是在工廠里認識的好朋友，所以就找了她。」

「這個……能否再稍等一等，那樣的話……」

這些雜誌也是從垃圾堆里檢來的。雜誌上到處都是飲料的污漬，對邦子來說，這並無大礙。不管怎麼說，這些雜誌沒花自己一分錢。

「如果我什麼也不說呢？」

「別說那麼多沒用的話了，我是在求你呢。」

「香取應該是清楚的。她怕山本在她丈夫失蹤後會出什麼麻煩。所以……」

十文字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們可沒幹什麼呀。」

「……你問這些想幹什麼？」邦子無意地說漏了嘴。十文字眼睛里一種滿足的目光一瞬即逝。

「對，報紙上是那麼寫的。可我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

「對你說說最近的事？你讓我說什麼？」

他到底想談什麼？邦子將信將疑地把門打開，看到十文字提著個蛋糕盒子站在門外。今天他戴著太陽鏡，身穿有極樂鳥圖案的黑地夏威夷襯衫和寬鬆褲。與平時不一樣，今天的服飾比較平易近人。

「要不怎麼說是個好人呢。」

「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彌生慌張地捂住話機，向四周望了一下。

「嗯，是啊。嗨！一直也沒有我丈夫的音信啊。」邦子嘆了一口氣，她已經顧不得面子了。

邦子取過盤子和叉子，把冰箱里僅有的一瓶烏龍茶放到桌子上，舒了一口氣問道：「商量什麼？我九_九_藏_書打算後天按期還清貸款。」

邦子想到自己無錢可還，又舔了一下早已沒有奶油的嘴唇說：「把我要還的錢一筆勾銷，你以什麼為證？」

「你還年輕，自己想辦法呀。」雅子態度冷淡。

「你跟香取不也是好朋友嗎？況且她曾在信用金庫工作過二十年。這你應該很清楚吧。」

「喂！我是香取。」

「請。這蛋糕很好吃。我是聽女高中生說的。」

一聲落到地毯上，露出尼斯特輯的廣告彩頁。邦子用腳趾翻看雜誌，那些夢幻似的名牌產品的廣告引誘著她的消費欲。法國夏奈爾、古奇。布拉達……幾乎全是挎包、鞋子、初秋時裝、手飾等的廣告。

邦子想，乾脆給彌生打個電話。之所以一直沒有打，是怕彌生家裡有警察。

「那樣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哇，轉來轉去還不都一樣。」

「你剛才說到後天會有錢還給我的。這錢是與那件事有關吧？」

「城之內小姐，我是『百萬消費者中心』的十文字啊。在家嗎？」

「什麼怎麼了，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就是想要錢。哎，你答應過要給錢的，什麼時候給呀？能定個期限嗎？」

「倒也是，可是……」彌生吞吞吐吐地說。

但是，還貸的日子就在眼前，就是犯罪也要想點法子了。為了給彌生幫忙，自己也曾被逼到這個份上，但她已經把那樁事忘掉了。邦子按下雅子家的電話號碼。

邦子從剛才就一直盯著米尼茨先生送給她的那本小日曆。看多少遍橫豎都一樣，還十文字貸款的期限日見迫近了。

「那你去借不就得了。」雅子冷漠地說，「到別的地方去借，一定會有人借給你的。你把它先還給『百萬消費者中心』。然後，再到別處借來還給這裏，如此而已。」

「太好了！」邦子總算有了點希望，「可是，最近我實在手頭緊，能先給我五萬嗎？」

「信用金庫？」邦子自言自語。這麼簡單就揭開了雅子以前的經歷之迷。邦子不置可否地點了一下頭。如此說來，雅子看上去就像是在金庫敲過計算機的。

「嗯，我是這麼核算。」

「我什麼也沒幹。你說的合夥又是什麼意思？」邦子把蛋糕放下。十文字不自然地笑著。

「什麼也沒幹呀……」邦子又拿起了叉子，可頭腦中那思維用的神經卻因這意想不到的提示引起了恐慌。

「十文字先生很有魅力，經常和女人在一起吧？」

「不會讓你吃虧的。就一會。兒。」

「哎呀！」聽得出彌生有些為難。邦子猜得出彌生對自己突然打的這個電話並不歡迎。但邦子似乎已https://read.99csw.com經神志失常，直截了當地說：「我看了最近的報紙，你好像有貴人相助哇！」

「可不是。其實，今後的事我還沒顧得去考慮。不過，為了孩子，我打算繼續在這裏幹下去。我父母也同意我這麼做。」彌生的回答是認真的。

「你不就是一直這麼生活的嗎？反正都一樣。」

「那，山本夫人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給你當保人呢？雖然你不會讓她有連帶債務，但總歸這不是件能令人爽快答應的事。我說，你還是說實話吧，這樣你的債務就能一筆勾銷。」

「八次，八次就是四十四萬多元。那麼這些錢就一筆勾銷了，不過，作為回報，你能不能對我說說你最近的事啊？」

邦子覺得這樣做也算是對彌生和雅子的報復，心裏反而感到了一種滿足。對於抓不住快樂的邦子來說，提前把苦惱拋在腦後也是好的。她才不管以後會怎麼樣呢。

「是嗎？這我可就糊塗了。」十文字就像是沉湎於推理遊戲，兩手交叉在腦後，注視著邦子房間的天花板。邦子由於這種遊戲式的對話也漸漸興奮起來。

「我說，工薪族有什麼不好啊，有固定的收入。」為了從彌生那裡摳到錢，邦子拚命地糾纏。而彌生卻總是用為難的口氣搪塞，就是不鬆口。邦子心疼起電話費來，終於放下了電話。

「就是讓她苦惱的局面。」

那天，在「百萬消費者中心」，雅子曾誇下海口，說什麼即使從別的錢莊借也要如期幫她還貸，可她現在竟對自己捉襟見肘的窘境袖手旁觀。彌生也曾答應儘快給錢的，可到現在卻連一分錢也沒給。這兩個人當時讓自己去給她們幫那種忙，使自己也成了從犯。她們為了應付自己，竟信口開河，真是可惡之極。

「吃蛋糕嗎？」

「哪裡，哪裡。哪有那種事。」

雅子在家。與彌生家不同，電話里聽不到對方任何動靜。邦子納悶：雅子一個人在那收拾過的房間里幹什麼呢？一想到洗澡間里那凄慘的光景，就令人毛骨驚然。在那曾經濺滿血肉的瓷磚地上洗著身體，泡在曾經放過屍塊的浴缸里，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想到這兒，邦子憑添了對雅子的恐懼，嘴竟不聽使喚了。

邦子慌忙撿起了地板上的雜誌。

內線對講機又響了一次。邦子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刑警的來訪。如果是三周前來過的那個叫今井的、長著一雙粘糊糊的眼睛的那個傢伙的話，就絕不讓他進門。

「那麼，請進。」

「真對不起。」

「怎麼個將就法？」

「別做夢了。」彌生慌慌張張地說，「哪加入什麼保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