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問題？什麼意思？」曾我機警地問道。

「是嗎？那種事誰知道呢。」十文字說道。

「別那麼客氣，我也正想找你喝幾杯呢。喝點什麼？」

見面的地方是上野附近的一家古典酒吧。木結構的平房，周圍爬滿了爬山虎。

「上次承蒙款待。這次又把你叫出來，不好意思。」十文字說。

「沒幹過，心裏沒底。但我想不會出問題的。」

「只要我通知你取貨，得分給我一半。」

「你自己幹嗎？」

「你的臉長得有點像中國人，所以你穿什麼都很帥。」曾我嘲弄地說。

這時曾我卻話鋒突轉：「阿明，你讀過村上龍的《愛與流行音樂》嗎？」

「這裏可是雞尾酒老店。服務員在等著呢，快說，要點啥！」

「應該知道。那傢伙專搞女高中生。」

十文字坐在住宅區前面兒童公園的長凳上，叼上香煙，從褲袋裡取出打火機。他發覺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就苦笑了一下，打起精神，抬起頭吹著煙霧。

「那九百萬怎麼樣？」

「人家也會砍價的。八百萬吧。」

「也就是說，一部小說有無價值，取決於它的內容是否是與你乾的生意相關。」

「這個嗎？」曾我高興地把西服內口袋的商標翻過來給十文字看，怎麼樣？

曾我有點飄飄然了。

「只是在碎屍的時候費點時間，不過，這方面已經沒有問題。」

「多了點吧？」

「這個我懂。我是在想，只要將屍體肢解了，我就有辦法能順利地扔掉而不被發現。豈止如此，還有讓證據徹底消聲匿跡的方法呢。」

「村上龍或者是女高中生啊。這些傢伙都憎恨他們的老爺子。我們所乾的生意，不也是從憎恨我們的老爺子或者說是日本的老爺子開始的嗎？就是說，我們都生不逢時啊！啊，你不這麼認為嗎？」

「信得過的人？是哥兒們嗎？」

「其實，這話聽起來有點古怪……可是……」十文字有些勉強地說。

「是阿明吧？說有個叫什麼十文字的找我，我還以為是誰呢，說山田明不就得了，https://read.99csw.com你這傢伙！」對方傳來好像能看得見的嗤笑似的平緩語調。

剛才邦子的話令十文字興奮不已。令他難以置信和吃驚的，不僅僅是無可爭辯的事實，還有其中心人物竟是雅子。被人稱為惡少的自己，遇上肢解屍體的事恐怕也會嚇癱的，而那個瘦女人卻有如此膽量，真沒想到她會去干那種傻事。十文字竟也敬畏起雅子來了。

「歡迎光臨！」

他們似乎覺得快到回家的時間了，也可能在珍惜暑假這最後的時光，抑或是他們已經感到私塾或學校的家庭作業在等著他們。他們拚命地狂奔亂跑，濺得塵土飛揚，還不時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像是受到孩子們旺盛精力的衝擊，十文字無力地癱軟在長凳上，一時動彈不得。

十文字從提包里拿出手機和筆記本，邊看通訊錄邊按手機鍵。只按了一次，電話便接通了。

「也就是說，如果有難以處理的屍體的話，我來把它處理掉。」

曾我把香煙掐滅，將杯子里粉紅色的雞尾酒一飲而盡。

「女的？你那相好的？」

「是啊。」曾我用他那細長的手指敲著嘴唇。

突然，曾我逼問了過來。他好像覺察到十文字對自己的話心不在焉。十文字覺得好像自己在逃跑之前，已被團團圍住，無路可逃了。

「當然是那樣。我這個人讀書是有自己的標準的。」

「可那種干法實在不高明。況且你說得容易，可真正去干你想過有多難嗎？切根手指頭都要很大力氣的。」

「了不起！酷斃了！」孩子們驚叫著。

「嗯，這樣就是有點麻煩。」曾我一邊沉思著一邊自言自語道。

「初次干，別那麼貪婪。」曾我瞪了一眼作為晚輩的十文字。十文字不好意思地笑了。

「沒有，」十文字受到意外的提問，搖著頭說，「沒讀過那本書。寫的什麼？」

曾我時常擺出一副與他的外貌不相符的知識分子的臭架子。

傍晚的公園裡，有十幾名男女兒童在捉迷藏，看上去像是小學低年級https://read.99csw.com的學生。

「阿明，你這傢伙可別給我干像K公園那樣的蠢事。」

在靠裡面的位子上，昏暗的燈光下，曾我夾著煙的手正揮動著。酒吧里燈光暗淡，鋪設的地板散發出蠟味。櫃檯里一個扎領結的人在搖著調酒器。周圍見不到一個客人。曾我伸著腿坐在靠裡邊的一把起了毛的綠色絲絨椅子上。

「什麼最近不最近的，你現在就來吧。我們喝一杯去。上野附近怎麼樣？」

「你說哪兒啊。」十文字被吸引到這種話題上來，想說的話卻沒有機會。

「好，不可能沒貨，只要一打聽到貨源我就通知你。不過，可千萬不能出差錯，不然我的面子就丟盡了。」

「既然這樣，就來杯杜松子酒吧。」十文字得體地點了一種自己知道名字的酒，抬頭看了一眼曾我。曾我外面穿了一件淡綠色的西服，裏面穿一件開襟的黑色襯衣。

在昏暗的燈光下，曾我的臉看上去顯得更加青黃。十文字只好忍著性子聽曾我發表莫名其妙的高論。曾我顯得心情很好，這令十文字很高興。但自己這次來的目的到底能否達到，十文字卻信心不足。十文字開始猶豫要不要向曾我說自己的計劃。與其說是對曾我猶豫，不如說十文字是對計劃本身產生了恐怖感。在這種情況下，他好像只能耐著性子聽曾我那讓人費解的闊論。

「說實話，曾我大哥，我是想干點處理死屍的買賣。」

「阿明，你來想跟我說什麼？」

曾我的話把十文字搞糊塗了。他忘了曾我還是一個讀書家呢。

「你的意思是……」口渴了的十文字轉眼間就把杜松子酒喝了個凈光。曾我有點發獃地目送他把酒喝完，接著說：「好！有價值。我們的生意也是如此。」

「聽說有那種供貨的人，你若想要，他會付給你一大筆錢。話又說回來，你只要幹上這一行，那你就得準備永遠聽任那幫混蛋的擺布！」曾我向外揚了揚下巴。

幾年前的一個中午，十文字曾偶然見到過雅子。那是在她供職的信用金庫read.99csw.com附近的一個茶店裡。店內人滿為患，大多是信用金庫的職員，他們同桌而坐，唯有雅子一個人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那是一個能圍坐四人的桌子，可誰也不去坐。十文字覺得不可思議，後來聽說是大家在有意冷落她。那時的雅子並非讓人覺得是一堆「臭狗屎」。她一個人悠閑地喝著咖啡，像男人一樣埋頭讀著攤開在桌上的經濟類報紙。她的樣子與周圍擁擠在一起圍坐著的人相比顯得太滑稽了。

好像是讓他們取代門衛站在那裡的。十文字想起飛車族時代，曾我經常喜歡當個頭什麼的。曾我擺起架子來可也不是個好惹的。十文字心情緊張地推開了門。

「那我倒想讀一讀。我也喜歡女高中生。」

十文字來到店前，門口小招牌的兩旁筆直地站著兩個人—前幾天在大眾餐館見到的那兩個年輕人。看到十文字，其中一個頭腦有點遲鈍的金髮少年走上前來說：

「其實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最近能跟你見一面嗎？」

「只要將屍體肢解成小塊，用包裹寄過去就行。我那老爺子死後，就我奶奶一個人守在老家的破房子里。把包裹寄出后，再到福岡取出來扔掉就算完事。」

「……就八百萬。真有你的。」

想到這兒，十文字一陣竊喜，興奮地拍打著雙手。在公園裡瘋跑的孩子們停了下來，有點不快地看著他，但十文字卻沒有覺察到。不知為什麼，對成熟的女性沒有性|欲的十文字，反而在做事方面喜歡依賴成熟的女性。他想，這可能與他年輕時遇見過雅子有關。

「這種生意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曾我把手從懷裡抽出來，端起了酒杯。

「什麼辦法？」曾我把身子湊了過來，酒也顧不得喝了。

「就是說我有信得過的人。」

「您要的酒。」像是幫十文字解圍似的，服務員把杜松子酒端了上來。十文字把切成月牙形的酸橙的皮剝下來放到托盤上，伸長脖子喝起冰冷的液體。

「你穿著非常合適。」

「不，是女的。」

很高檔吧？「雖然沒有標明是義hｔｔpｓ://reａｄ•９９ｃｓｗ•cｏm大利產，老闆們卻都認為是義大利的阿爾梅斯什麼的。真正懂行的人還是選這個。」

「是啊。」

「這裏，這裏。」

「在我老爺子的家鄉福岡的鄉下，有一個很大的垃圾場，雖說是垃圾場，但跟夢之島的可大不一樣。那裡有一個很大的焚燒爐，終日燃燒著。趕不上垃圾車的傢伙們，就將垃圾私自運到這裏，扔進焚燒爐里完事。這樣的話，證據不就徹底銷毀了嗎？」

「嘿！是那種內容啊。」

「一言為定！」

「看字面和聽聲音可不一樣噢。」

「或許是吧。」

「我叫十文字彬，曾我先生在嗎？」

曾我爽快地說。十文字看了一下手錶，同意了。他想，自己這樣多少讓人覺得太性急，可這是自己花了四十四萬元得到的信息啊，必須儘快地付諸於行動才行。

「哪裡，是在一個牛仔店買的。」

「生不逢時啊！」曾我提高了嗓門，「你小子不是走出足立中學的大門就成了飛車族嗎？就這一點不就說明你生不逢時嗎！？如今，你放高利貸，而我是個賭徒，我們不都生不逢時嗎？！換句話說，我們是被老爺子慣壞的。不過，像我們這種生不逢時的人，不是跟村上龍和女高中生們是一路貨色嗎？你不覺得很時髦？」

「那麼要一宗貨，對方給多少錢？」

「怎麼干？若是有生意，你有什麼好辦法嗎？」曾我那略帶黃色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買賣呀！」曾我突然狂叫起來。男招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專心致志地切著檸檬。十文字總算注意到酒店內正以極低的音量播放著強節奏的黑人爵士音樂。可能是緊張的緣故，十文字擦了一下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對面邦子住房的陽台正好映入眼帘，陽台上除空調的主機外，還零亂地堆放著一些像是裝滿垃極的黑色塑料袋。「大概是可燃垃圾吧。」

「你的這件夏威夷衫也不錯嗎，是在專賣店買的吧？」

「別吞吞吐吐的，我不會說出去的。」曾我把一隻手伸進自己的胸部搓揉起來，這是曾我認真時的一種習九_九_藏_書慣動作。十文字堅定了信心。

「那要看貨和情況而定。不過，總歸是一樁危險的買賣，怎麼也得一千萬吧。我說，貨給你的話，你要多少錢？」

「嗯……我也想要一千萬。」

「是。」

「我不是給過你名片嗎？」十文字說。

「那，怎麼弄到福岡去呢？」

曾我滿意地點著頭。十文字打起了小算盤：五百萬里自己留三百萬，給雅子二百萬。像邦子那樣危險的女人是絕對不能用的。把貨交給雅子和良惠那樣的女人去處理。雅子的二百萬怎麼分，那是她們的事。

「你指什麼？」

「這裡是豐住會。」

香煙幾乎要燒到十文字的手指了。在他看來，這是逼近自己的命運之火，他也想一起玩火，危險地酷一回，然後存上一筆。他雖然不喜歡和成熟的女人打交道，但如果是雅子則另當別論，因為她守信用。

「不會的，不會的。」十文字一邊躲避著曾我銳利的目光一邊搖著頭。不管怎麼說，種子是播下了，下一步就剩怎麼說服雅子了。

「那，來杯啤酒吧。」

「你說得輕巧。最近在K公園發生的事件，你該聽說了吧？」曾我壓低了聲音，那種議論流行小說時的輕鬆表情消失了，瘦削的臉上是狷介孤高的表情。

「我考慮過，把屍體埋掉太危險，沉到海里日後還會浮上來的。所以我打算先把屍體肢解，然後再當作垃圾扔掉。」

「是啊，如果可能的話。不過，只是這麼想，到底怎麼樣還不知道。」

「請稍等一下。」一個男子用不習慣的口氣回答后，手機里傳出與暴力團不相稱的待機電子流行音樂。

「混賬！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就像站在同一地平線上，立場卻不一樣嘛。」

「是想撈錢吧？」

「不是，但絕對沒問題。」十文字滿有把握地說。由於曾我接著話茬一路間了過來，十文字覺得自己的目的就要實現了。

「當然聽說了。」

看到十文字皺起了眉頭，曾我冷笑著說道：「確實多了點。那，三百萬怎麼樣？」

「好時髦哇！」

「是嗎？你該讀一下。那傢伙專好玩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