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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報酬 四

第五章 報酬

尋著熟悉的聲音抬頭望去,原來是彌生。以前的披肩發剪成了齊耳短髮,脖頸顯得修長,眉毛描得很顯眼,口紅濃濃的。這種變化讓雅子大吃一驚。以前總是朦朧著的睡眼消失了,給人一種小巧可人的印象。
「保險金已經支付了嗎?」雅子小聲問道。
「什麼事?」良惠吃驚地看著雅子問道。
「那就收下吧。」
邦子隨著良惠的話垂下眼皮,表示默認,兩頰因興奮而變得潮|紅。邦子嘗到這不勞而獲的甜頭,莫不是被這錢燒暈了吧。以後可要提防著她點,雅子心裏想。
「請等一下。」雅子喊道。
「您今天不是也化了妝嗎?」彌生又說。
「他好像是說要替我把自行車放到車上。」良惠指了一下。雅子與和雄的視線碰到了一起,那是一雙小狗似的眼睛,純潔,無邪。雅子沉默不語,按下了後備廂的開關。後備廂蓋被用力彈起,擋住了後車窗。反彈的作用加上風大,蓋子不停地上下扇動。雅子打開車門下了車,剛擦乾的手臂被黃豆大的雨點打得生疼。
雅子想,再解釋就是多餘了。彌生不僅錢給得快,在周圍人的眼裡自身的變化也快。自己不也在變嗎,彌生也想變呀。想到這,她說:「那就多謝了。」
良惠聽到「一百萬」,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了一陣,問道:「是和上次一樣嗎?」
在工廠里可以一起工作,但絕不能再跟邦子交往。像是應了雅子的這種想法似的,在風雨中掙扎的邦子眨眼工夫就從雅子的視線中消失了。這時良惠正從外面的樓梯上走下來。讓人吃驚的是和雄像保鏢似的撐著一把透明塑料雨傘緊跟在良惠的身後。雅子熟悉的運動帽幾乎壓到了眉際。
「我說宮森最合適,嘴又嚴又守信用。我去問他一下。」
「麻煩了。」騎自行車上班的良惠皺著眉頭說,「這麼大的雨,自行車是不能騎了。」
「你可以用這些錢來還債了。」雅子沒好氣地說。邦子沒有回答,暖昧地笑了笑。雅子習慣地用梳子梳攏著頭髮,又問道,「這麼多錢,你往哪放?」
「行嗎?把我送到家?那太好了。」良惠放心地仰視著雅子。這時邦子正若無其事地刷著記時卡。「不過要等到宮森下班。不好意思。」
「別擦掉,怪可惜的。」彌生按住了雅子的手道,「這樣多漂亮。」
在停車場的一角,九*九*藏*書一間用預製件組裝的小屋正在施工中。雅子試圖努力使自己精力集中,但注意力馬上被別的事情所吸引,那便是十文字送上來的所謂「生意」。她想淡化它,但心卻已經飛向了另一個世界。善惡、成敗已無所謂,興奮令她忘乎所以。
「是嗎?那太好了。」
「嗯,意思明白了。聽說我倆有重要的東西要放到他的衣櫃里,他連聲答應,還說他下班稍微晚一些,讓我們等他一會兒,很有禮貌。」
「什麼?是錢嗎?」雅子在裝糊塗。
雅子從後視鏡里看了看,沒有蓋緊的後備廂蓋,隨著車的震動,輕輕地上下扇動著,大概進水了。這樣一來,那放過健司屍體的地方大概也沖刷乾淨了。
「他能聽得懂日語嗎?」邦子不放心地問道。良惠手扶著細長的塑料桌子站了起來。和雄看到良惠向自己走來,知道要找自己有什麼事,便條件反射般地將目光投向了雅子。他是否認為是雅子支使她去的呢?雅子發現和雄的目光中有一種憂傷的色彩。今後不會再與和雄發生令兩人難堪的事情了,良惠和邦子的錢怎麼花她也不想知道。於是雅子若無其事地向更衣室走去。她快速換上了白色的工作服,把剛才彌生給她的茶色信封放到了工裝褲兜的最下邊,以免工作時掉出來。
難道在我前面的真是地獄嗎?雅子透過霧像像的前車玻璃,除了隱約能看到前方車輛的尾燈,其他什麼也看不見。雅子此時連車輪與柏油路的磨擦都感覺不到,就好像在宇宙中飄飄然也。在缺乏現實感的空間中,雅子感到這種與良惠的對話彷彿是一種夢境。
「駒田怎麼樣?」雅子說出了准職員衛生監督員的名字,但又怕別人懷疑自己有很多錢,便改口道,「不過,恐怕不合適。」
「沒關係。」
「那你現在正要回家嗎?」
「不過,多虧了他,蠻熱情的。沒有自行車,我可什麼也幹不了。」良惠用帶有消毒液氣味的毛巾擦著臉,自言自語地說。雅子沒有應答,透過快速擺動的刮雨器,精力集中地開著車。打開前車燈,發現終於來到了新青梅國道。來來往往的車輛都開著前車燈,中速行駛著,所到之處,濺起一片片水花。良惠打了一個哈欠,又難為情地看了雅子一眼說道:「跑這麼遠來送我,真對不起。後備https://read.99csw.com廂大概也淋濕了。」
「這是什麼?」
「上車吧。」和雄像落湯雞一樣,抬頭看了雅子一眼。白色的T恤緊貼在胸膛上,皮膚清晰可見,雅子看到那把鑰匙掛在他的胸前。和雄兩手捂在胸前,躲開了雅子的視線。
「見到阿山了嗎?」良惠向雅子招著手問道。
「我去把車開過來,在樓下等你。」雅子說。
「沒關係。」雅子理直氣壯地說。
「什麼價?」良惠的聲音有點顫抖,但雅子感覺到她內心的那種好奇心。
良惠來到雅子的車旁,冒著大雨,眯縫著眼敲著前車「真對不起,能把後備廂打開一下嗎?」
「也夠難為阿山的了。」雅子道。
像是曾答應過的二百萬元的意思。
「多謝你的理解。可是,我現在真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是啊,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你先走,一會我到停車場找你。」
「師傅,」雅子看著車的前方說道,「還想不想再干一次?」
「反正已經濕透了,沒關係。」雅子剛說完,和雄走了過來「上車!」他二話沒說,用力將雅子往車裡推。雅子被這種不容商量的態度所征服,順勢坐進了車裡。接著良惠也坐進了駕駛室。「這鬼天氣!」良惠說。
雅子若無其事地走向大廳,看到良惠和邦子正坐在榻榻米上親熱地聊著天。
聽到良惠躊躇著咽了一口唾液,雅子默默地點燃了香煙。一會兒,煙霧充滿了封閉的車廂,煙霧碰到潮濕的前車玻璃上,迅速消失了。良惠被煙嗆得咳嗽起來:「那……我干。」
彌生沒有正面回答,低下了頭。「我從明天就開始上班了,還請多多關照。」
「是啊,跟她說不用急,可她就是不聽。」雖然這麼說,但良惠還是被這意想不到的收人,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
「一百萬。」
「不用這麼急嘛。」
「見到了,就在剛才。」
「沒關係,反正後備廂也要洗刷的。」
說完,從雅子身邊快速走了出去。這種麻利的態度,真是跟以前判若兩人。雅子慌慌張張地追了出去,看到彌生從鋪了化纖地毯的台階上走了下去。
良惠一邊說著道謝的話,一邊用眼睛的餘光看了一眼已經走出走廊的冷漠的邦子。
「是啊,我正發愁呢。誰有衣櫃借用一下。」良惠向周圍眺望著,像是在物色這樣的人。https://read.99csw.com在這裏,衣櫃是對連續工作三年以上的准職員的一種待遇,或者是個人意識很強的巴西人才有衣櫃。而准職員又屈指可數。
「不客氣。」和雄板著面孔,毫無表情地回應著。隨著風聲,一根小樹枝不知從何處飛落到兩人之間。
「雅子,早上好!」
「是啊。要來颱風了,聽說凌晨從關東登陸。我馬上就回去,家裡還有孩子。」
「是那個女人。是有人脅迫我們,還是……」
「還沒有。」彌生搖著頭說,「我說要還賬,從父母那兒借的。我想早點付給大家,我也就輕鬆了。」
「是邦子說出去的,所以才有了這種『買賣』。」
「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是誰呢,變化不小哇。」
「真的?」雅子確認似的看了一眼良惠的臉。
彌生回過頭來,一臉明朗的表情。
雅子把在皇家飯店補妝的事早己忘得一乾二淨。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嘴唇,帶油性的紅色唇膏染到了手指上。
「可是你不介意嗎?」良惠擔心地問道。雅子笑著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比她們拿得多,她也清楚自己在撒謊,可她意識到這是她賴以逃走或找新工作的資金。也許正因為是朋友,她才這麼做。即使撒謊,她也並沒有感到任何自責。
「這次不用我們扔掉,只是在我家裡肢解掉就行了。」
「幹什麼?」
「那人怎麼了?」等雅子回到車上,良惠望著和雄遠去的背影問道。
「沒關係。邦子已經催過了,良惠師傅那也不好意思。我想不管怎樣,過了『七七』一定要給的。」
「拿到了嗎?」良惠低聲問道。
雅子慢慢地把車開出車位,順著剛才跑來的路將車開了過去。車到工廠的橫道時,邦子恰好走了出來。她穿著帶花紋的緊身褲,上身一件肥大的黑色T恤衫,顯得有些花哨。邦子快速瞟了一眼雅子的車,但什麼也沒說,撐起藍色的雨傘向暴風雨中走去,不一會兒傘就被刮翻了。這些情況,雅子從汽車的反射鏡中一覽無餘。
「你的心情我明白,真的不用著急。」
和彌生道別後,雅子接受了衛生監督員的檢查,避開大廳,徑直向前面的廁所走去。她關上廁所門,打開了茶色信封。正如說定的那樣,內裝兩捆帶封條的紙幣,雅子把錢放到了挎包的最下面。在工廠里,只有廁所這個地方可有個人隱私。
「我送你https://read.99csw.com,你也上車吧。」
因為有颱風,所以工作比平日結束得早。從鞋柜上面的窗戶上向外張望的計時工們嘆著氣。原來黎明時分外面的世界已是狂風大作,雨在風的助威下橫斜著無情地抽打著一切;對面汽車製造廠的牆邊上那纖細的槐樹被風吹得威風掃地,柏油路的兩側已經水流成河。
「她們兩個人的我已經給她們了。」彌生在雅子的耳邊低聲說著,一邊將一個厚厚的茶色信封塞到雅子的手裡。
「坐我的車怎麼樣?」雅子道。
「不是,我是來道謝的。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這次是來給主任和駒田他們送答謝禮物的。」
兩個人已經換好了工作服,卻無法掩飾那種不知所措的興奮和暈頭轉向的表情。
「你從今天就開始上班?」雅子問道。
良惠兩手驚慌失措地緊緊地抓著防沖把手,就好像唯恐車子向前行駛似的。
良惠臉色蒼白,嘴唇微微地頗抖著,「我現在急需錢。跟著你,下地獄我也去!」
彌生揮了揮手,快步走下台階,消失在潮濕的黑暗中。
「真不好意思。」邦子像是怕要被人搶劫似的,緊緊抱著放錢的包說道。雅子瞥了一眼邦子,強壓著心頭的怒火。
「那倒不是,總之,換來了這樁買賣。你也不必細問,有我呢。我只想問你,如果『貨』來了,你能不能幫忙。有報酬的。」
她打開車內收音機,搜尋著播送天氣預報的電台,還沒找到,車已到了工廠的專用停車場。
「借用宮森的怎麼樣?」良惠回頭向身後看了一眼。在大廳一角巴西人經常休息的地方,和雄坐在那裡,隨便地伸著腿,陰沉著臉抽著香煙,根本沒有向雅子這兒看的意思。
「還塗了口紅。」
「雨這麼大,你快上車吧!」由於風大,良惠幾乎是在喊叫。
這時和雄從面前走了過去。寬厚的肩上載著一個大大的腦袋,稜角分明的面頰向前突出,一看就不像一個日本人。在南美的太陽下曬過的肉體與一身白工作服和藍工作帽的夜班裝束不太協調。雅子心想,那把鑰匙和雄還拿著吧。她不理解為什麼和雄這樣的異國男人會迷戀自己。
雅子麻利地換下了工作服,先一步走出了工廠。昨晚那令人窒息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似的變得風狂雨暴,反而令人爽快。由於風大,雅子乾脆收起了傘,順著小路頂著風雨向停車場跑去。只一會兒九*九*藏*書,全身就被淋透了。雅子把放錢的挎包緊緊抱在胸前,頭髮散亂地在風雨中飄著。跑到廢棄的工廠前,發現被和雄打開的下水道蓋子,還那麼敞開著,下面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除了鑰匙,健司的所有東西大概都被沖走了吧。雅子被風吹得站立不穩,想象著被沖走的情形,一絲笑意浮上了她的面頰。自由了!越這麼想,越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自由了。
良惠聽了默默無語。
「機會?是上次那種事嗎?給誰干?」良惠掩飾不住驚愕,嘴巴大大地張開著。
「謝謝!」
「啊,這下放心了。那個巴西人還真不錯。」良惠慢悠悠地說著,順手拿過雅子用過的刷子洗起手來。邦子也在離兩人遠一些的地方擰開了水龍頭。
在走廊的洗手池前,雅子正在用消毒肥皂洗著手臂,良惠和邦子回來了。
在工廠車間的入口,雅子換下了運動鞋,發現一個似乎未曾見過的女人站在那裡。
「說不定還有機會。」
和雄使勁地搖著頭,撿起了自己的塑料雨傘,向廢棄工廠方向走去。
像要向人們宣告什麼似的,從遙遠的天空中呼嘯而來的風聲止住了。濕氣使人們的頭髮幾乎粘在臉上。颱風快要登陸了吧。雅子擔心起明天早晨的天氣來。
「是嗎?」
這時她隔著衣架看到和雄跟良惠講完話,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良惠和邦子跟在他後面離開了大廳。巴西籍職員的衣櫃都在廁所的旁邊。
「會說日語嗎?」雅子問道。
「這是什麼?」雅子揮動著茶色信封問道。彌生笑而不答,伸出了兩根手指。
「誰知道。」雅子開動了汽車,從後視鏡里看著遠去的和雄。
「那太感謝了!」
和雄從存車處將良惠的自行車推了過來,輕鬆地放進了後備廂里。不知和雄是怎麼把良惠購物用的舊自行車放進後備廂的,只有前輪探出一點。雅子又下車看了一下,蓋子雖不能蓋死,但不影響開車。
雅子好不容易跑到汽車旁,穿著濕衣服坐進駕駛室,從儀錶板下面拿出棉紗只擦了一下胳膊。被淋濕的褲子緊緊地粘在腿上。雅子決心跟大雨抗爭,她把刮雨器打到最大檔,同時打開了玻璃防霧器。汽車噴出的涼氣使她淋濕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大家都這麼說。」彌生靦腆地說。這個表情雖然沒變,但彌生確實讓人看上去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對呀,我倆各拿到了五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