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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老子與《老子》 4、自然:大道的本性與人生的境界

緒論 老子與《老子》

4、自然:大道的本性與人生的境界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他於是得到一番感謝。
「說要死的必然,說富貴的許謊。但說謊的得好報,說必然的遭打。」
未必。
隨著人類文明的不斷發展,不僅大自然遭到了人為的破壞,人類自身的質樸純真也被虛矯做作所代替,袒露真性情被認為粗野,暴露真思想被認為幼稚,敷衍成了人們交往的主要手段,做作成了修養的重要標誌。魯迅有一篇散文《立論》,非常生動地揭示了人與人之間無時不在的說謊與欺騙——
「一家人家生了一個男孩,合家高興透頂了。滿月的時候,抱出來給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點好兆頭。
「逢人不可露真情,話到嘴邊留三分。」「到什麼地方唱什麼樣的歌,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圓滑世故,八面玲瓏,連在自己的丈夫或妻子面前也要偽裝,這樣活著不是太累了嗎?連在自己的父母或兒子面前也不敢說真話,這樣人間還有什麼溫暖和真情?
虛偽機巧是大道分裂后的社會病態,在大朴未虧的黃金時代,人們都剖肝露膽赤誠相見,任性而行不待安排,稱心而言了無矯飾。兒童般的自然純真狀態,常常被認為是這種黃金九九藏書時代的美好象徵。然而,人類和個人都不可能永遠是兒童,人類必然要走向成熟,個人同樣要從兒童步入中年和老年。成熟和世故難道是一對難分難捨的同胞兄弟?經歷了人生的坎坷,見慣了社會的險詐,難道必然就要變得偽善狡猾?難道「自然」就只能屬於兒童,而做作虛偽必然是成人的宿命?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他於是得到一頓大家合力的痛打。
儘管老子說「道」「玄之又玄」,儘管他把「道」描繪得「恍兮惚兮」,但《老子》中的「道」並非全不可捉摸。「道」既然創造出萬事萬物,萬事萬物當然就會稟有「道」的本性。什麼是「道」的本性呢?《老子》25章為我們回答了這個問題:
老子之所以要用這種逐層鋪墊的句式,無非是要凸顯「自然」這一最高原則。說「道大,天大,地大」很容易理解,因為「道」無所不容,「天」無所不覆,「地」無所不載,說「人亦大」的原因何在呢?由於人效天法地而與天地相參,並因而與天、地、道並列。「道」是宇宙萬物的最高實體,而「道」的本質特性又是「自然」。可見老子談天說地是為read.99csw•com了闡明「道」這一最高實體,而談「玄」論「道」是為了確立「自然」的這一最高價值。
可見,世故和虛偽不見得是人類的必然歸宿,人類社會無疑會返樸歸真,到「復歸於朴」時便「常德乃足」(28章)。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做官的。』他於是收回幾句恭維。
在古代「自然界」的確完美地體現了「自然」的存在狀態,但「自然」的存在狀態並不等同於「自然界」。「自然」可以指自然界的存在狀態,但更多的是指人類和人類社會的存在境遇。就老子而言,他關注的焦點是人類社會的生存狀態,大自然的存在基本在他的視野之外,如「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17章),「希言自然」(23章),「道法自然」(25章),「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51章),「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64章),在在都是講人與自然的關係,句句都是在推崇人類「自然」地存在。
現在我們要進一步追問的是:什麼是「自然」?
因而我們有充分理由說,老子的「自然」是「道」的本質特性,是他所讚美的一種存在狀態,也是他九_九_藏_書所提倡的一種生活態度,更是他所崇尚的一種至高的人生境界。
「自然」作為終極價值貫穿於人、地、天、道之中,而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一句式里,「人—地—天—道—自然」五者中,「地」「天」「道」明顯只是用作過渡,落腳點在於一首一尾的「人」與「自然」,老子要強調的是「人」與「自然」的關係。
落實到人類自身,「自然」就是指人本真的存在狀態,也就是人的天然本性沒有被人為地扭曲,就是人的真性情、真思想沒有被矯飾遮掩,這種意義上的「自然」則與虛偽做作相對。在老莊那兒「真」與「自然」是同一概念——「真」的也就是「自然」的,「自然」的也同樣是「真」的。
遠離了自然的天性,拋棄了赤子的天真,大家還欣欣然自以為得計,人們似乎還沒有認識到這是自己在給自己製造災難和不幸。如果人與人之間沒有真誠,相互理解和同情就是一句空話;如果彼此說謊和暗算,整個社會就成了一個大陷阱,他人就成了自己的地獄。
老子閱盡了人世的滄桑,飽嘗過雞蟲的得失,明白人世難逢開口笑,更知道社會的黑暗醜惡,但https://read.99csw.com他在看慣了這一切的同時也看穿了這一切,反而覺得人們的爾虞我詐虛偽做作,既可憐又可笑,因而自己又返回到自然純真,《老子》20章中說:「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儽儽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當「俗人昭昭」之際「我獨昏昏」,當「俗人察察」之時「我獨悶悶」,當「眾人」精明世故時我獨「如嬰兒之未孩」。老子在第55章還說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這是他對時人和後人的要求,更是他自己生命存在狀態的寫照。他要孔子拋棄虛矯之氣和做作之情,他要人們「復歸於嬰兒」以使「常德不離」(28章),悲傷時就抱頭痛哭,高興了開懷大笑,這樣,就能從兒童那種無知無覺的自然天真,走向洒脫超曠的天真自然,比起前者來,老子「復歸於嬰兒」的天真自然應該說是一種更高更可貴的生命境界。
「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這種意義上的「自然」與「https://read.99csw.com人為」相對。譬如說,牛馬生下來就有四隻腳,它在露天吃野草飲泉水,在森林原野自由自在奔跑遊盪,這就是自然;而人類用轡頭套在馬頭上,用韁繩穿過牛鼻孔,又在馬腳底釘上鐵蹄子,用馬廄或牛欄把它們圈起來,這就是人為,人為也就違反破壞了「自然」。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那個時代所講的「自然」不同於我們今天所說的「自然」。現代漢語中的「自然」通常是指自然界或大自然,而在先秦一般用「天地」或「萬物」指稱「大自然」或「自然界」,以「自然」來指稱自然界是比較晚的事,據專家考證至少要到魏晉以後。《老子》中直接用「自然」這一概念有五處,而且每一處「自然」的內涵都是同一的。他所說的意思本來很容易理解,只是後來經過許多真格的和冒牌的哲學家多次解釋,到現在才被攪得越來越難懂了。其實,《老子》中的「自然」就是「自然而然」,它是指一種沒有人為的天然狀態。現代一位大名人解釋「自然」說:「『自』是指自己,『然』是指這個樣子。『自然』就是自己是這個樣子,或者自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