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代序 文本闡釋的多樣性與有效性

代序 文本闡釋的多樣性與有效性

改革開放的這四十多年來,古代文學研究從政治舞台上的「吹鼓手」,逐漸退隱到了「燈火闌珊處」,表面上看它的地位似乎一落千丈,實際上恰恰是在向它的學術本位回歸。因此,在它越來越被邊緣化的同時,它也就越來越被當作學術——學術本來就是「荒江野老屋中」素心人的孤寂行為;也因此,這四十多年來古代文學研究碩果累累,在座的各位學術名家和學術新秀,既是這些成果的見證人,也是這些成果的創造者。
每一次重大的勝利之後,我們都應該打掃戰場和總結經驗,更何況在古代文學研究的過程中,學術研究目前也面臨著許多瓶頸,對文本世界的內與外有許多困惑。我們古代文學學科與《文藝研究》編輯部聯合主辦這次國際學術研討會,便是打掃戰場的初步嘗試,以尋求古典文學研究新的突破。這次大會的宗旨是:探討中國古代文學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的差異與通融,探究文本闡釋的多樣性與有效性。
文學研究方法的多樣性,正昭示了我們精神生活的豐富性。古代文本世界的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既是一種智力活,又是一種技術活,因而,既要有功力,也得有見識,更須有才華。與會學者有的執學界牛耳,有的是學界前鋒,有的是學界新秀,「人人握靈蛇之珠,家家抱荊山之玉」,大家無不才、學、識兼備,因而,過去的幾十年我們幹得很好,未來幾十年我們將幹得更好!
早上好!
尊敬的海內外各位來賓、尊敬的九*九*藏*書校黨委副書記覃紅教授、尊敬的中文一流學科負責人胡亞敏教授、尊敬的與會代表和聽眾朋友們:
憑大家治學的才氣與熱情,憑對學術的敬畏與虔誠,我們祝願並深信本次大會將圓滿成功!
——在《文本世界的內與外》國際學術會議開幕式上的致辭
2018年6月28日
在這酷熱難當的盛夏時節,大家仍然勇敢地跳進武漢這座火爐來參加本次盛會,不少代表邊在微信群中高喊「武漢熱死了」,邊買高鐵或飛機票來到武漢,大家這種對學術的虔誠與熱情,我們學科全體同仁都深為感動,在此,請接受我對所有代表誠摯的敬意和謝意!
對傳統研究方法的繼承和發揚,在座的各位學者做得十分出色,但不可否認在追逐現代學術轉型過程中,不少傳統的述學體式已經式微甚至絕傳。十年前在《讀書》上發表的一篇長文《別忘了祖傳秘方》中,我不無遺憾地感嘆說,以「別錄」這種體式來總結古代學術,「自有其他學術概論或學術史所不可替代甚至無法比擬的長處」。近十幾年來,蕭馳闡發中國的「抒情傳統」,周裕鍇總結「中國古代闡釋學」特徵,蔣寅詮釋中國「古典詩學」,傅道彬審視「禮樂文化和周代詩學精神」,葛兆光辨析「背景與意義」,與會的先生們各自正從不同路徑梳理或read.99csw.com反省傳統研究方法,這些反省和梳理對當下的古代文學研究都極具啟示意義。不過,從總體上看,我們對傳統研究方法的運用,用黑格爾的話來說仍停留于「自在」的階段,遠沒有達到「自為」的水平,就是說我們還沒有真正的理論自覺。比如「知人論世」的研究方法用得十分普遍,可它到底具有多大的可靠性和有效性?它是否能夠「切中」古典文本?就「知人」而言,我們常常是先通過作品來了解作者,再回頭又以作者來分析作品,一般情況下都在進行這種「闡釋的循環」。以作品來認識作者其實十分危險,人們過分地相信「文如其人」的古訓,以致忘記了元好問「心畫心聲總失真」的提醒。試想一下,人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自己的枕邊人尚且言不由衷,對古代作家以詩文立命的門面話怎麼可以輕信?在很多場合,語言並不是在表現自我,恰恰是在遮蔽真我。如何從紙面上的文字,讀出紙背後的真情,這需要豐富的社會閱歷,也需要深厚的專業功底,更需要清醒的問題意識。「知人」不易,「論世」亦難。在古代文學研究過程中,許多學者可能早有覺察,「論世」這種方法有時候同樣並不靠譜,如杜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目空一切,產生於富麗繁華的大唐盛世,杜牧的「叱起文武業,可以豁洪溟」這種把地球當足球踢的豪言壯語,則出現在風雨飄搖的晚唐衰世。可見,從這些詩句並不能推九-九-藏-書斷「世情」,從「世情」也未必能把握文本。
豈止是對形式主義和新批評淺嘗輒止,我們對其他新理論新方法也是在跑馬圈地。
每一種研究方法都不可能包打天下,每一種研究方法都有其亮點與盲點,學術大家才能掌握十八般武藝,像我這樣的普通學者學會一種招式就十分可觀。關鍵是我們要有內在的堅守,不跟著風氣轉移而隨波逐流,在古代文學闡釋的實踐中掌握一種研究方法的精髓,並將它運用到出神入化的程度,這種研究方法就成了我們自己的「拿手好戲」。在學術研究方法這一問題上,可以別古今,不必分中外,把哪種方法玩成了「絕活」,把哪種理論推向了頂峰,哪種方法理論就屬於我們自己,哪種方法理論都必須傾聽「中國聲音」。乒乓球起源於英國的撞球,但在今天的世界乒壇上我們打遍天下無敵手,乒乓球於是便成了我們的「國球」。
今天,我們有沒有可能熔冶中外研究方法於一爐?有沒有可能打通古代文學的內部研究和外部研究?有沒有可能在研究方法多樣性的前提下確保闡釋的有效性?我們正期待所有專家的卓識宏論。
謝謝!
任何一種新的研究方法,並不是理論上「知道如何」運用,便會在實踐中「能夠如此」應用。正如寫詩一樣,不是你明白了平仄、押韻、對仗,就能寫出優美的格律詩來。譬如被視為文學內部研究的現代語言批評,從俄羅斯形式主義到英美新批評派,引進之初古代文學學界不少學者躍躍欲試九-九-藏-書,出現了不少的論文,並留下了少數名著,但很快大家都對此興趣索然,轉而搶佔其他 「學術高地」。從整體上來說,我們至今對俄羅斯形式主義和英美新批評仍舊似懂非懂。形式主義也好,新批評也罷,都旨在確立文學語言的獨立性,追求文學批評近似於自然科學的客觀性,建構一種「科學的文學研究」,為此他們切斷作者與作品的聯繫,極端地宣布「作者死亡」,高調地批判作者的「意圖謬誤」。這種研究模式與西方的文化傳統有關,從康德追問「我們能認識什麼」,到羅素追求「知識的確定性」,他們要把所有研究都提升至「科學」的水平。我們的文化傳統對此卻十分隔膜,古代雖然有汗牛充棟的詩話文話,雖然它們也不乏真知灼見,但絕大多數詩話文話作者並沒有追求研究的客觀性,甚至還沒有明確意識到是在進行文學「研究」,他們不過是興之所至的文學消遣,是對詩文高下任心的隨意褒貶。說實話,由於習慣了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我們遠沒有取到形式主義和新批評的「真經」。未能取到形式主義和新批評的「真經」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們許多研究者的知識儲備不足,要按形式主義和新批評的路數去研究中國古代詩歌,需要音韻、文字、音樂等知識的積累,還需要懂得並能領略古代詩文的藝術技巧,然而,從電視上某些古代文學教授一談古代文學便丟人現眼的情況來看,少數傳授古代文學的大學教師可能連平仄都一竅不通。
中國古代文學https://read•99csw.com研究,從過去的單一視角變成了現在的「多重視域」,從過去的「作品」(work)變成了現在的「文本」(text)。「多重視域」中有不少視域移植于西方,現代意義上的「文本」概念更非華夏所本有,連這次大會的名稱「文本世界的內與外」也源於西方,因為「文本世界」這一術語出自西方的「文本理論」,而把文學研究分為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則出自韋勒克等西方文藝理論家之手。遺憾的是,除了包括與會的少數學術名家之外,包括我在內的許多古代文學研究者對「文本」概念不甚了了。我們把「文本」當作「作品」的同一概念,用「文本」代替「作品」不過是追求時髦。不僅僅是對「文本」概念不甚了了,我們對西方所有新流派、新方法、新術語都是囫圇吞棗。我曾在一本論文集的自序中說過,這幾十年來「西方『歷時性』的學術進程,在中國『共時性』地全面鋪開,存在主義、結構主義、形式主義、精神分析、符號學、解釋學、傳播學、接受美學、後現代主義、后殖民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一個新流派還沒有混到眼熟,另一個新流派就擠到前排;一種新方法還沒有學會,另一種新方法就取而代之。學者們在這些新學派、新方法、新概念面前目迷五色」。各種新理論、新方法一齊湧進中國,一方面是時間太短難以消化,一方面是過於浮躁難以沉潛,我們對這些新東西的接受,基本上採取猴子摘果子的辦法——一邊摘一邊扔,扔到最後手頭一個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