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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後記 《柳宗元永州事迹與詩文考論》序

序言後記

《柳宗元永州事迹與詩文考論》序

是為序。
《柳宗元永州事迹與詩文考論》
中國古代極少「為文學而文學」的作家,流傳下來的詩文大多出自曾經、已經或準備進入仕途的士人之手:他們不是在廟堂上積極「立功」之餘舒心地舞文弄墨,就是在貶所衙門點卯之後專心地創作「立言」,要不便是為了日後博取功名而用心地吟詩作賦,所以中國古代很多文學作品不是廟堂文學,便是貶謫文學,或者是廣義的「行卷文學」。廟堂文學少不了裝點應酬,往往失之浮泛甚至膚淺;「行卷文學」是為了官人和時人叫好,自然免不了要投其所好;倒是貶謫文學常能抒寫|真情實感,古人將貶所出文學精品的現象歸結為「江山之助」。其實,「江山之助」可能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還是人生遭遇的劇變。原本就極有才華的士大夫,正當春風得意時突然遭到意外的沉重打擊,正當一帆風順時忽然跌入政治的險惡旋渦,因而對社會有了更新的認識,對九*九*藏*書人生有了更深的體悟,加之創作經驗和社會知識的積累,賦閑之後又沒有多少人事的牽絆和干擾,於是,他們在貶所爆發出耀眼的天才,表現出旺盛的生命力,寫出了許多不朽的傑作,如柳宗元之於永州,又如蘇軾之於黃州。這大概就是古人所謂「蚌病成珠」吧。韓愈在《柳子厚墓志銘》中說:「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為人,不自貴重顧藉,謂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窮裔,材不為世用,道不行於時也。使子厚在台省時,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久,窮不極,雖有出於人,其文學辭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於后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願,為將相於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我有幸參与了這部專著的寫作過程。記得七八年前翟滿桂報考我的博士生,第一次我沒有錄取她,不是因為她考試成九*九*藏*書績不好,而是我覺得她已經是很有成就的教授,我自己沒有什麼東西可教她;再說她與我是同齡人,我只比她大幾個月,覺得以後相處有些尷尬,第二次為她的精誠所動才同意讓她來華中師範大學共同學習。後來事實證明我的顧慮純屬多餘,我們之間相處得特別愉快,我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朋友,我在她身上學到的東西肯定比她從我這兒學到的要多,尤其是她那堅韌不拔的毅力。我比她約早十年就接到了外國的博士錄取通知,可我四十齣頭便借口年齡偏大而放棄了出國學習的機會,她五十開外還精神抖擻地攻讀博士,因此每次她來上課對我都是一種有力的鞭策。我很少為朋友和學生的學術著作寫序,翟滿桂索序我卻沒有半句推脫,一是要對她學術著作的出版表示祝賀,二是想記下我們相互學習的這段珍貴友情。
可以預料,後來的柳宗元研究者不能也不會跳過這部專著,這是對一部專著學術價值的無聲肯定,也是對一個學者辛勤汗水的最好回報。
上海三聯書店2015年版九_九_藏_書
武昌
可惜,柳宗元的永州十年至今沒有被系統研究,翟滿桂教授這部專著《柳宗元永州事迹與詩文考論》恰好彌補了這一學術空白,它既考辨了柳宗元在永州的事迹,也論述了柳宗元在永州的創作,單是選題本身就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專著凡十章,分為上下兩編。上編《柳宗元永州重要事迹考辨》,分別考索了永州的人文地理、柳宗元至永州的路線及稱謂、柳宗元在永州的寓所、柳宗元在永州的家眷及親屬、柳宗元在永州的交往、柳宗元在永州的行蹤。由於作者是永州人,又一直在永州工作,所以考論部分,既有歷史文獻的梳理,也有地形地貌的實地考察。上編提供了許多新的歷史資料,釐清了過去許多模糊的歷史問題。下編《柳宗元永州詩文考論》,按文體分別論述了柳宗元在永州創作的詩歌、騷賦、論說文read.99csw.com、遊記和書啟。上編側重於考,下編側重於論,考為下文的論做了堅實的鋪墊,論建立在上文文獻考辨的基礎之上,因而考不是為文獻而文獻,論不是凌虛蹈空的無根之談,它們表現了作者紮實的文獻功底和深厚的理論修養。當然,這部由博士論文修改而成的專著,基本保留了當年博士論文的框架,看來仍有進一步打磨的餘地,個別結論或失之武斷,少數文獻還難以服人。這與其說是該著留下的學術遺憾,還不如說是作者為自己下一步研究預留的闡釋空間。
韓愈也許把話說絕對了一點,人生的得失「未必有能辨之者」。每一個人的價值取向不同,「孰得孰失」通常見仁見智。將相的高官厚祿與文學的萬世流芳,好像魚和熊掌不可得兼,得於彼便失於此,失於此便得於彼。即使一千多年後的今天,再讓柳宗元來取捨也同樣頗費躊躇:到底是願意身居將相高位春風得意,還是樂意「寂寂寥寥」一生枯槁?是願意重返長安政治中心與他人鉤心鬥角,還是樂意身處遐荒永州專心致九-九-藏-書志於名山事業?從現存的作品來判斷,柳宗元無疑要取前者而舍後者。他把永州的山稱為「囚山」(《囚山賦》),把永州的水稱為「愚溪」(《愚溪詩序》),對永州山水的態度就像囚徒憎惡囚牢一樣,難怪他做夢也是夢見歸去(《夢歸賦》)。不過,不管柳宗元本人對永州的感受如何,永州百姓總用他們寬厚的胸懷給他以溫暖,永州山水用它們的美麗給他以撫慰。永州十年最終成了他人生最輝煌的十年,他在這裏寫下了峻潔的「永州八記」,寫下了深邃的《封建論》,寫下了縝密的《非國語》,寫下了凄婉的《捕蛇者說》,寫下了孤峭的《江雪》……永州不僅不是桎梏他的「囚山」,反倒是成就柳宗元的福地,永州也因而成了他的第二故鄉。永州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內在於他的心靈歷程,要是沒有永州十年,柳宗元在文學史上的歷史地位就將重估;要是沒有永州十年,唐代文學中的散文史就將重寫。
2014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