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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里的玫瑰

臘月里的玫瑰

中山先生的故居已經夠教人神往了,加上那麼漂亮的一株酸豆樹,不禁勾起我懷舊之情。我沒有興趣考古,那是學術。年代太遙遠的罈罈罐罐彷彿化石,只可萌生敬意,殊難撩起情愫。舊東西倒是好的;明清的竹木牙雕,白玉古硯,都可玩賞;民國貨難得精緻,可觀者是二、三十年代萌芽的新文學作品。五、六十年代香港國語片女演員大半都可留戀,沙龍攝影的黑白照片很動人。我七十年代旅英九九藏書時期搜集不少二次大戰前後的明信片、舊信封、火車票;拉斐爾前派的仕女圖也是那幾年鑽研的。摩啰街一爿old curiosity shop的老闆說,毛孟靜帶著孩子到鋪子里去瀏覽過;後來在她的專欄里終於認識了她那位喜愛舊玩意兒的小兒子。那篇文章淌著暖意;毛孟靜任重道遠。二十幾年前我家大小姐和小少爺也跟著我跑遍英國和歐洲的舊貨鋪舊書攤,https://read.99csw.com跳蚤的怪味聞多了,現在筆下的英文都閃得出几絲文秀的氣韻。二十年後毛孟靜也會有這份喜悅。「God gave us memory so that we might have roses in December」。懷舊,為的是臘月里還有玫瑰可賞。沒有舊文學底子的語文,那是孫中山故居不見了蓊鬱的酸豆樹,不見了亭亭的街燈,只剩斑駁的門牆九*九*藏*書
報上登了一張翠亨村孫中山先生故居的照片,斑駁的門牆,蓊鬱的樹影,亭亭的街燈,不知道是晨曦還是夕陽,斜斜照亮了中國近代史上的這幅景觀。那棵大樹叫酸豆樹,是一八八三年孫逸仙十七歲的時候親手裁種的,一轉眼都一百一十三歲了,粗可合抱,枝葉濃密,繁花似錦。今年是中山先生誕辰一百三十周年,到故居參觀的中外遊客每天都上千人。這棵酸豆樹曾經給颱風颳倒,躺在院子牆垣https://read.99csw•com邊,幾經管理人護理,居然頑強復活,生機勃發,根部還長出幾株茁壯的小樹。故居負責人說:「今年酸豆樹的花開得比往年茂盛!」他們還做了酸豆花茶給遊人解渴,聽說酸酸甜甜的,非常可口,而且清香,有醒神開胃之功效。報上說,郭沫若一九六二年還寫過一首七律詠故居、詠酸豆。我不喜歡郭沫若的詩:白話詩肉麻,舊體詩擺空架子,遠不如故居負責人說的那句話有韻味。張岱說,人有一字不識而https://read.99csw.com多詩意,一偈不參而多禪意,一句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曉而多畫意;郭沫若太淵博太世故了。「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忘了是誰把這句話譯成這樣一句英文:Men of antiquity studied to improve themselves; men today study to impress others。我偏見,總覺得郭沫若做人做文都在等人家的掌聲;掌聲越多,他的誠意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