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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文字的綠意

留住文字的綠意

前不久,我寫《「老同志,給我看一會兒!」》,談季羨林先生的一些新事舊事。我在文中說,季先生寫過一篇文章記鄰居一對老夫婦的小園,我說我沒有讀過這篇小品。讀者沈秉和先生看了拙作,竟傳來季先生的一篇《人間自有真情在》,說是收在季老新著《人生絮語》中。文章開頭說:「前不久,我寫了一篇短文:《園花寂寞紅》,講的是樓右前方住著的一對老夫婦」。沈先生於是想到我說的那篇小品,應是《園九九藏書花寂寞紅》了,是這篇《人間自有真情在》的姊妹篇。我非常謝謝沈先生的盛情;蕪文引來這樣可貴的心意,人間自不寂寞。
季先生說,這對老夫婦,男的是中國人,女的是德國人,在德國結婚後移居中國,都快半個世紀了。沒想到一夜之間,男的突然死去,他天天蒔弄的小花園失去了主人,「幾朵僅存的月季花,在秋風中顫抖、掙扎,苟延殘喘,渾身淒涼、寂寞。」那個小花園一定很幽秀,園九-九-藏-書裡連那些在北京只有梅蘭芳家才有的大朵牽牛花都長得出來。季先生在那裡住了三十年,從來沒有見過老太太蒔弄過花,「德國人一般都是愛花的,這老太太真有點個別」。有一天中午,季先生看到老太太採集大牽牛花的種子:「她老態龍鍾,羅鍋著腰,穿一身黑衣裳,瘦得像一隻螳螂」。季先生問她,採集這個幹什麼?她說:「我的丈夫死了,但是他愛的牽牛花不能死!」
老夫婦一兒一女都在九-九-藏-書德國,男的一死,老太太在中國是舉目無親了。她不會說中國話,吃不慣中國飯。「她好像是中國社會水面上的一滴油,與整個社會格格不入」。但是,季先生說:「為了忠誠於對丈夫的回憶,她不肯離開,不忍離開,我能夠想象,她在夜深人靜時,獨對孤燈。窗外小竹林的窸窣聲,穿窗而入。屋後土山上草叢中秋蟲哀鳴。此外就是一片寂靜。」
季先生寫這篇小品當是動了真情了,鋪陳清淡,氣氛溫馨;最沉鬱處,也read.99csw•com只說:「茫茫天地,好像只剩下自己孤零一人。人生至此,將何以堪!」我常想,世間花草樹木最能體貼人心,現代都市高樓大廈林立,再不小心珍惜綠色生命,語言文字一定都隨著枯死了。老先生平日蒔弄花木,死後才有牽牛花陪著老太太孤守小園。窗外有了小竹林,晚來蕭蕭風過,老太太才聽得到幾聲細語。土山上長了草,自有秋蟲說話。人間真情似乎都在園花園樹之中,不然季先生也不會想寫這兩篇文章了。兒時故居後院read.99csw•com矮籬邊經常是牽牛花和西紅柿交雜蔓生;池塘邊是木瓜和楊桃;還有月季和七里香。早歲園中讀古書的情景至今難忘。後來旅英多年,花事更盛,青草深深,千紅曬暖;夏季嗡嗡的蜜蜂早就成了記憶中不老的天籟。「Go where you will through England's happy valleys, deep grows the grass, flowers bask and wild bees h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