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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書店巡閱使

送別書店巡閱使

二十四年前我赴英前夕與俊東話別的情景依稀記得。二十四年後的今天,故人伉儷要去悉尼定居,我們幾個朋友一餐接一餐給他餞行,雖是一樣的離情別緒,想到交通方便,世界縮小,瞬間去來,也就釋然。真是三十幾年的老朋友了,期間十幾年還在同一個機構辦事。我們癖好相近,工作交往,私下談天,一向心領神會,毫無扞格。編我們那一代的雜誌不能沒有人人口中的這位「東叔」,缺圖片缺資料缺補白,他一夜之間就弄出來了。鉛字房印刷廠的運作他熟悉,https://read•99csw.com「黑手黨」都是他的朋友,不會欺負我們。像東叔這樣的舊式讀書人不多了。十幾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報館門口看到他一手撐雨傘一手提了一包書匆匆冒著風雨過馬路趕搭公共汽車,心中一陣蒼涼,久久百感交集。滿頭的黑髮默默熬到滿頭的斑白,昏暗的排字房變成死白的植字房,驀然回首,文人書生的文化事業忽然轉為不太識字的文化企業,東叔乾乾凈凈退休了。他送我的《遐庵談藝錄》里夾著一張小小的陳年車九-九-藏-書票,印著中華汽車有限公司,面值二毫,編號ER3281。那該是東叔幾十年前買書後搭公共汽車的車票。

(一)

書是厚厚的線裝本,車票之外,還夾了三張剪報: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報上登的一篇《遐菴雜俎》;一九七一年三月十一日《大公報》上翁繼耘的一篇《葉恭綽論詞》;一九八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大公報》上王益知的一篇《胡漢民墓前鑄不匱鼎》,插圖是葉遐庵手寫《不匱鼎撮影及拓本九*九*藏*書跋》影印。遐庵這篇字工整剛秀,跟流傳的條幅扇面上的字體不一樣,敘述胡漢民歿后他主張鑄一大鼎於墓前的經過。《遐庵雜俎》當是他在報上寫的專欄,這篇主要錄了《漢晉木簡序》一文,附三段按語與後記。《葉恭綽論詞》說的是太平洋戰爭之前,葉先生在港大做了一次關於古玉的演講,翁繼耘當時是記者,奉派去做記錄,寫好后拿給葉恭綽過目修正。葉先生當時住在半山干德道一位朋友家裡,翁繼耘等他改完稿子後向他請教蒐集清詞的事。那是一件艱鉅的工作,年read.99csw.com輕的饒宗頤先生是幫助葉恭綽工作最力的一人,可惜戰火一起,事情就擱下來了。過了好多年,海寧陳乃乾的《清名家詞》十厚冊出版了,卷端有葉遐庵的序文,說「後生可畏,先我著鞭」,這部書與他所擬者相去無幾,他蒐集的清詞「殆欲焚筆硯矣」。
我徹夜翻讀《遐庵談藝錄》,世德駿烈,先人清芬,可記可談者還有許多,以後再說。草成此文,為的只是謝謝書店巡閱使贈書之雅意,並祝一路順風。

(二)

《妝台雜記》九_九_藏_書里有一篇《隔山買牛》,說作者過去有遛書店的習慣,每天午飯後上班前總是匆匆到幾家書店瀏覽一過,也總會挾幾本書回來,空手而歸的時候是極少的,終於得過一個「書店巡閱使」的雅號。黃俊東跟黃裳先生完全一樣,四十幾年風雨不改,是香港讀書界著名的「書店巡閱使」,寫書話,寫掌故,十足書蟲。他看到我寫葉恭綽的《遐庵談藝錄》,說找了幾年找不到,來電話告訴我他有這部書,找出來一定給我。這幾天他忙著運書出國,看到這部「古籍」,題了幾句話帶來給我,教我高興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