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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重逢 總算回到家了

牛津重逢 總算回到家了

唔,不對勁了,真的很不對勁了。我在心底暗怪自己的後知後覺,亡羊補牢,執起手機,致電返港請旅行社老友幫忙調動機位。立即返港,馬上回家,這應該是唯一的選項。經過十多個電話的來往溝通,終於安排了傍晚的班機離開倫敦,打道回府,home,sweet home,回家總是最好。
前行,的確找到教堂,但地址並非什麼Church Way,站在十字路口,左右茫然,有點彷徨。這時候,轉身看見一幢老房子門前掛著一面小招牌,好像是Bed & Breakfast的小客棧,反正有時間,試試敲門再問。按鈴后,一位男子前來應門,瞄了一眼訂房單,道:「我不知道這酒店在什麼地方,但如果你想找訂單上寫著的這位房客,她就在這裏,住在樓上!」
吃不下東西不打緊,重要的是連書也看不下,這才是最最關鍵的病徵。記得去年有一回要抽血,痛死了,但小女孩坐在醫務所內等葯時隨手翻開一頁《哈利波特》,儘管是重讀再重讀又重讀,第N次了,依然一看即笑,笑如初讀。我望見,馬上知道病情不太礙事。這趟則是把書放在床邊,完全失去了翻頁的意願,充分顯示,嗯,用廣東話來說九-九-藏-書是「唔對路」,若講台語,則是「代志大條」。
唯幸到了第五天終於找對了葯,那一針打下去,如同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小女孩已經很久沒有一覺睡到天亮了,醒來,揉一下眼睛,總算有信心地問:「什麼時候回家?」而且自發病以來第一次流下眼淚。
小女孩到英國念暑期課程,算是遊學吧,高高興興地去,沒想到犯了重感冒,竟又變成肺炎。
然而「幸好」在倫敦第四天的晚上半夜被小女孩的咳嗽聲吵醒。那其實不止是咳嗽了,簡直是求救的氣喘,像向上天乞憐多一些空氣、多一點恩典。她的眼睛是緊閉的,嘴巴是張開的,眼和嘴之間的皮膚是鬆弛無力的,完全失去了少年人該有的光亮與神采。
我呆住了。也就是這樣了。她原先訂了「王府井酒店」,但臨時改變主意,改訂另一間「西三環客棧」,可又忘了把新地址給我,豈料我搭車時不小心在西三環站下錯了,結果她在那裡,我意外地敲了她的酒店門。

第一次流眼淚

打個「本地化」的比喻好了:就像本來要搭巴士從北京首都機場到王府井找酒店,卻在西三環下錯了車,清晨七點半,傻呼呼地拿著訂房單在九九藏書路上找尋,問了兩三個人,都說不知道,再問一個工人,他看見地址是Church Way,便說應該在前面兩個街口,那邊有一間教堂,應在該地。
原來小女孩已經懂得爭風吃醋。
其後的過程只能是「兵來將擋」地見招拆招。上機時航空公司懷疑小女孩有傳染病,幾乎不讓登機。我要求她撐起眼皮,「演」出精神,她照辦,故能過關。下機后朋友駕車來接,本想直往東區醫院,但小女孩熬過了十三小時的漫長旅程,希望先回家休息,勉強吃了幾口白粥始再踏進那不能不去的醫療空間。

轉身意外又遇上

小女孩在旁偷聽了,卻插嘴道:「爹地,你怎麼確定是跳不出媽咪的手掌呢?可能你其實是跳不出我的手九*九*藏*書掌!」
在英國看完三次醫生,小女孩繼續發燒咳嗽,我心想,既然醫生說沒事就不會有事,頂多是疲倦難頂,但只要到了阿姆斯特丹,看見風車,看見梵高博物館,看見Anne Frank紀念館,亢奮起來,不藥而癒,是可能的。
往下便是八天的醫療搏鬥了。在香港再照X光始知是急性肺炎,用藥,試藥,吸氧氣,控制白血球指數,前四天病情全沒改善,且有藥物過敏,剩下可用的葯類不多了,絕對不能說不沮喪。醫生說驗出了細菌,在香港罕見,但在英國有個案報告,故很可能是從牛津老校舍內感染而得。人算不如天算,小女孩上了苦惱的一課。
說巧合可能太輕了,說詭異卻又稍嫌沉重,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叫什麼都無所謂了。
她沒答腔。
第三次看醫生,是從牛津回到倫敦,朋友介紹一位從香港來的華人醫生,在市中心一幢樓房的三樓,竟然沒電梯,只有旋轉的木樓梯,很古典,可惜如今沒心欣賞了,只能集中力九_九_藏_書氣,把已有相當體重的小女孩抱起來,一口氣衝上梯級,到了,把她放下,雙手已經累得顫抖。
於是決定繼續行程,也不希望浪費已訂好的Eurostar火車票和各城旅館房間。
華人醫生診斷了半小時,亦是和藹地說,肺部沒問題啊,應該只是感冒病毒,吃抗生素便沒事了。那我就放心,不妨繼續行程,阿姆斯特丹、布魯塞爾,幾個歐洲城市一路玩下去。
於是跑了兩次牛津醫院的急症室。都是晚上去的,人多,排隊等候。還好,十六歲以下病人有優先權,等不太久,半小時即見到醫生。兩次都照了X光,肺部沒問題啊,應該只是感冒病毒,吃抗生素便沒事了,醫生和藹地說;可是書仍是看不下去,那表示,病仍然沒好,而且小女孩對抗生素過敏,全身紅疹如中毒,眼神是前所未有地獃滯,幸好仍像以往生病,沒流半滴眼淚。
那是英國清晨,拿著小女孩的媽媽印給我的一張網上酒店訂房單,有店名和地址,也有她的地址,從倫敦出發搭巴士前往牛津,五十分鐘,很準時,但偏偏下錯車,早了一個站,卻又懵然不察。
日後某回,談起這件小事,我笑對小女孩的媽媽說:「唉,這輩子看來我是註定沒法跳離你的手掌!」
她母九*九*藏*書親和我早就計劃在學期結束時到牛津跟她會合,再一起到荷蘭和法國走走。計劃臨時全部取消了,也幸好取消了,本來還以為沒事,欲繼續行程。幸好。
初時以為只是簡單常見的傷風感冒,流鼻水了,發燒了,沒胃口了。小女孩從暑期學校暫時借住於一位長輩家中,心想休息兩天即可回校上課,沒料根本全身沒有半點力氣,咳嗽不休,愈來愈不對勁,待我到了牛津見到她,已是一臉蒼白,兩隻黑眼圈像《死亡筆記》里的L,嘴唇顏色呢,亦是接近灰黑。
兩人之間的最短距離,恐怕叫做「緣份」;旅途結束,我帶著一份疲倦與不解,回家。
牛津那回病痛經歷是不堪回望,然而我又喜對朋友述說同樣發生在牛津的重逢經歷,而每回重述,我都沒法確定到底應該稱它為「巧合」呢抑或「詭異」呢?
更何況再在倫敦停留兩晚,可以看兩場音樂劇,心情好了,病魔便走;心理學家都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天色忽然就暗了

爬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