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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將來看吧。」
「給我幾天時間吧,神甫先生!請您再來一趟,那時候,我可以告訴您我所能做的,和我所能準備的一切;然後我們再一起商量。」
這時又有一批農民趕來了,他們帶著不安、疑慮、驚慌、自私而又膽怯的神色,冷眼旁觀著。接著大家商量辦法,最後決定把兩具屍體分別運回到各自的莊園里去,企圖獲得一筆犒賞。兩輛小篷車駕好了,但這時又發生了新的難題。有些人主張車子里鋪上一點稻草就行了,另一些人卻認為要放上墊褥才成個樣子。
從此,當地所有的年輕小夥子都不去望彌撒了。
伯爵跪直了身子,眼睛貼在門縫裡,向裏面窺望。
他那樣子,就像一個瘦弱而性格暴跳如雷的孩子,他身上穿著一件乾淨的舊法衣。
「神甫先生,您管您自己的事情好啦;這裏的事情和您不相干。」
然後他們一言不發地走回去了。他跟她進了卧室,那一夜他就睡在她那裡了。
這時神甫生氣極了,舉起手來像對她發出詛咒似的,說道:
「不過,我覺得,這事全仗您自己呀!」
「在這樣可怕的天氣里,也許出了什麼意外的事情,讓所有的人都去找他們吧。」
托爾彪克神甫最初驚呆了一陣,然後怒不可遏地舉起他的大雨傘,用全身的力氣,向孩子們的頭上打去。小傢伙們都嚇壞了,拔腿就跑;只剩下神甫面對著那條正在分娩中的母狗。母狗掙扎著想站起來,但是神甫已不能控制自己,他不等狗站起來,便拼著命想把它打死。狗被鏈子鎖著,不能脫身,在他的痛打下,一面掙扎,一面駭人地哀號。他的雨傘打斷了。這時他赤手空拳,只好跳到狗身上,瘋狂地踩著,踢著,想把它弄個稀爛。在他的踐踏之下,最後的一條小狗被擠出來了;母狗已被打得鮮血淋淋,還在那堆沒有睜開眼睛、嗚嗚地叫著、正在尋找奶頭的小狗中間顫動著,他最後又抬起腳跟,狠狠地踢過去,這才結果了它的性命。
那個青年神甫厲聲答道:
「神甫先生,我看……我看不必了吧……我可以……我可以……如果您願意的話……就在這裏把我要講的話講給您聽。或是您看,我們坐到那邊那個小亭子下面去吧。」
伯爵一望見那兩匹馬時,便伏倒在地上,然後用兩膝和雙手匍匐前進,這個渾身是泥、頭上戴著獸皮帽的龐然大物,看去真像一個鬼怪。他一直爬到那所孤零零的木屋邊,為了不叫人從木板縫裡望見他,他便躲到木屋底下。
但從發生蘿莎麗的那樁事情之後,她和于連一直不同床了,在當前的情況下,要恢復他們之間的關係,簡直是不可能的。于連另有所歡,這是她所知道的;她只要一想到必須再去接受他的愛撫,就憎惡得渾身發抖。
「天哪,就是為了不讓你肚子大起來。」
但是人們對死者都還認得出來,便開始紛紛議論,推究產生這場慘劇的原因。
他又得意地補充說:
猛然間那木屋撞掉了一個輪子,倒向一邊,接著就像一個皮球,就像一所連根拔起的房子從山頂上翻滾下來。當它滾到最後那道山坳邊時,一躍而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跌到谷底里,像一個雞蛋似的,砸得粉碎了。
她去時,神甫正在他那個種著果樹的小花園裡讀經。
父親不久之後就離開了,他需要活動一下,換一換空氣,跳出使他越陷越深的那種悲傷的心境。
這時另一輛篷車到達了白楊山莊。約娜老遠就望見了,她看到車上的墊褥,猜想那上面一定躺了人,她一下都明白了。她所受的刺|激是那樣的強烈,她立刻暈倒了。
「您叫我怎麼辦呢?」
「啊,神甫先生,您說的是什麼呢?您在想什麼呢?我向您發誓……我向您發誓……」她啜泣得哽咽住了。
約娜跑去想阻攔他,一面叫喚他,懇求他。她已嚇得膽戰心驚,暗自想道:「他全都知道了!可是他想去做什麼呢?啊,但願他找不著他們!」
「但是,神甫先生,我自己沒有錢生活,而且我現在也沒有勇氣;再說我並沒有證據怎麼就離開呢?我沒有權利這樣做的。」
這時伯爵轉向右手,開始奔跑起來。喧騰的大海上,波濤洶湧;大片大片的烏雲從天邊飛奔而來,每一片雲都帶來一陣暴雨。風颼颼地怒嘯著,掠過草地,颳倒禾苗;大群的白鷗,像起伏的浪花似的,乘風向大陸飛去。
他引導她走向救苦救難的基督,指示她宗教虔信的快樂一定能解除她的一切痛苦;當她馴順地跪在這個看去不過十五歲的神甫面前懺悔時,真覺得自己既軟弱又渺小。
「啊,我央求您,不要拋棄我,請您指點我吧!」
「事情怎麼樣?」因為他也急於想知道那次調解的結果。
她為想要再生孩子的念頭深深地苦惱著;為了這個,她是情願忍受一切了;但是她自問怎麼去和于連恢復關係呢?如果讓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那真會叫她羞死的;並且他顯得早已不再想念她了。
「他們到這裏面去幹什麼呢?」一個女人說。
還有她的聲音到處追逐著你,響在你的耳邊;你想躲開這所房子的魔力,逃避到不論什麼地方去。但是卻又不能不留在這裏,因為別人也都忍受著痛苦留在這裏。
神甫很清楚遇見了敵人,但是由於他要把莊園和年輕的女主人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並且確信他能獲得最後的勝利,他便等待著時機。
農莊里的人都跑來了,人人看著那條在血泊中的母狗;庫亞爾大娘嘆道:
這所大房子,見慣了它的主人一個又一個地離去,便又恢復了平靜和正常的生活。
所以在男爵看來,生殖是自然的大法則,是聖潔而可敬的行為,它實現了宇宙本體永恆而不可索解的意志。因此男爵開始在各個農莊里激烈地鼓動農民起來反對這個頑固的神甫,這個「生命」的迫害者。
他思索了一陣,然後用平靜的聲調,就像在估計豐收的年成似的,替她擬定了一個考慮得很周到的巧妙的計策:
她忍辱無力地低下了頭。
「他會把他們殺死的,神甫先生!那我就犯了告密的罪!啊,那可不行,絕對不行!」
「真會有這樣野蠻的人哪!」
他彷彿受了她的傷害似的,大怒起來:
當她恢復知覺時,她父親正托著她的頭,拿香醋擦在她的鬢角上。他猶疑地問道:
就在他要經過的農莊的院子中間,一群莊上的和附近鄰居的孩子們正聚攏在母狗米爾扎狗棚的周圍,這群孩子一聲不響,好奇而又緊張地在那裡觀看什麼東西。男爵就像一個小學里的老師似的,也站在孩子們中間,背著手,在那裡好奇地觀望著。但是當他遠遠看見神甫走來時,為了免得和他見面、打招呼和寒暄,便躲開了。
「但是他……他……他不肯和我再生孩子了。」
「您叫福爾維勒先生睜開眼睛看看吧。來斬斷這種關係,那是他的事情。」
「我的聖父……」
九-九-藏-書倆在男爵夫人經常散步的那條白楊路上邊走邊談,當他們談到基督和他的使徒或是聖母和教會的聖者,那簡直就像談論他們所認識的熟人一樣。有時候,他們停下來,為的討論相互提出的一些莫測高深的問題,這時她就騰雲駕霧似的發出種種詩意的議論,而他呢,要求更嚴格,就像一個偏執狂熱的辯護人一般,抱定主意非要做到數學般精確地從圓形里求得相等的方形面積。
他們慢慢地走了過去。她心裏盤算著應該從哪裡說起,怎麼說法。他們坐下了。
她不願意和教會的關係破裂,便答應了,但心裏卻是有保留的,她只準備為了情面關係在最初幾個星期到教堂去。
晚上當約娜問他:
一個蜷縮在山溝里的老乞丐,看見那木屋從他頭頂上躍過;他聽到從裏面發出駭人的叫喊。
神甫習慣於農民們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開點粗魯的玩笑,聽到這句話時,他微笑了,一面會意地點點頭,答道:
「我們的想法不同;爭論也沒有用。」
不久一輛小篷車從他面前經過,像是載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沒有答話,因為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她想解釋,但是驚惶失措得不知道怎樣來表達。
進門時,他遇見了家裡的園丁,便叫道:
他們舊日的夫婦關係恢復了。他就像在盡自己的義務,但心裏卻也並不討厭;在她這方面,心裏覺得既痛苦又可厭,但也作為一種必要來承受了,她只等待一懷了孕,就決心斷絕這種關係。
這時比科神甫又戀戀不捨地談起他的村莊,談起從他教會住宅的窗口就能望見的大海,談起那些漏斗形的小山谷,那裡他常常一面誦讀著經文,一面瞭望在大海上航行的船隻。
他們感到一陣擔心,可是很快也就忘記了。
「我的聖父,我想再要一個孩子。」
從此,每次講道,神甫必定要宣講一番他報仇的心愿,預言天罰的日子就要到了,所有他的敵人都不能脫身。
一個星期之後,托耳彪克神甫又來了。他像一個新接王位的王子似的,談到他正在進行的改革。然後他請求子爵夫人千萬不可在禮拜日望彌撒時缺席,並且所有節日也都必須參加。
她詫異了,暗自觀察,很快發覺他每次和她發|生|關|系時,都在她能受孕之前就停住了。
那人不敢應聲。於是福爾維勒先生更大聲地吼道:
比科神甫看見她多少能對教會盡點責任,心裏就滿足了,因此從來不作過分的要求。但是新來的神甫發現她上個禮拜日沒有去望彌撒,就嚴厲而焦急地跑來了。
不久保爾病了。約娜快急瘋了,接連十二天沒有睡覺,也幾乎不吃什麼東西。
他就回答說:
神甫所預料的一切完全實現了。她真的懷了孕。
從此每天早上他都問:
她重新感到自己幾乎很幸福了,暗自驚奇在母親死後,悲哀會消失得這麼快。她原以為自己再得不到安慰的了,可是現在不到兩個月,敞開的傷口竟痊癒了。剩下的只是一種淡淡的憂鬱,就像是籠罩在她生活上的一層惆悵的紗幕而已。她覺得不可以再發生任何其他事故了。孩子們會長大起來,都會很愛她:她無須再去為她丈夫操心,她的老境會過得平靜而稱心。
她用天真的眼睛望望他,羞得前言不搭后語地說:
為了不使母貓過分吃力,兩星期之後小狗就斷奶了,另由約娜自己用奶瓶給它餵奶。她替小狗取了名字,叫「多多」。男爵堅決要替它取名為「屠殺」。
新來的神甫冷冷地答道:
這時他們已來到那群孩子身邊;神甫便走近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使孩子們這樣感到興趣。原來是那條母狗正在生小狗。在狗窩前,已經生下的五條小狗,正在母狗的周圍蠕動著,母狗疲憊不堪地側身躺在那裡,喜愛地舐著它們。正當神甫彎下身去觀看時,母狗痙攣地把身子一挺,第六條小狗鑽出來了。這時孩子們都樂極了,拍手嚷道:
僕人們驚慌地正在家裡等著他,告訴他兩匹馬——于連的那一匹跟在另一匹後面——剛到家,卻不見馬上的人。
神甫每星期四到莊園來晚餐,在其他的日子里也常來和他的女信徒談天。她也和他一樣,一談起精神的事物,便變得非常興奮,宗教論辯中所使用的古老而複雜的種種武器,她也全盤掌握了。
它勢不可當地往下直滾,就像一隻野獸,橫衝直撞,愈滾愈快,轅木拍打著地面。
神甫剛用完午餐,由於餐后經常心跳,所以滿面通紅。他一看見她進來,便大聲問道:
不久,小神甫就像看守人追逐私獵戶一般,去偵察和阻止情人們的幽會。在明月的夜晚,他到路邊的溝渠里,到穀倉背後或是海邊小山坡的草叢裡去驅逐幽會中的男女。
新神甫聽得很不耐煩,滿臉漲成通紅。他突然插嘴說:
「好了,我沒有要使您難過的意思。我只是說了句笑話;只要心裏誠實,說句笑話也沒有關係。您把這事交給我;儘管交給我好了。我可以跟于連先生談一談。」
一個星期過去了。她生活在令人苦惱的不安中。
「這是您的權利。教會容許男女間的關係,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了生育。」
「不然,我就送了命了。」
「這樣看來,我們又和好如初了。」
因此他按例去做懺悔和領聖體,出色地起著示範作用。
她慌張地跟在他後面,準備讓步,要答應他了。但是他仍然怒不可遏地匆匆往前走去,手裡激動地揮舞著那柄幾乎和他身子一般高的藍色大雨傘。
他說得很乾脆:
這一次,約娜已經懂了,但是她不做聲,想到家庭里如今平安無事,又要招來一場風波,心裏就很害怕;因此她裝作沒有聽懂神甫話中的意思。這時他就不再猶疑,明白地攤出來了。
他瞥見於連站在柵欄門附近,正在那裡指揮修剪樹枝;於是他向左一拐,想從庫亞爾家的農莊穿過去,嘴裏反覆說:
兩輛沒有裝彈簧的高輪小篷車,一輛向左,一輛向右,快步出發了,這兩個生前摟抱在一起,從今再不會見面的屍身,每當車輪走在高低不平的車轍中時,在車子里被震動得晃來晃去,東搖西擺。
她什麼也沒有回答。她望著路上那道筆直的痕迹,現在由於長出了青草,幾乎快看不清楚了。這是男爵夫人平時散步所留下的足跡,現在也像一個回憶一樣,逐漸地被磨滅了。約娜凄苦地感到一陣心酸;她覺得自己在人生道上迷了路,孤獨到與世隔絕了。
他立刻收斂起他那副好好先生的臉色,顯出祭司般的神情說道:
他喃喃地說:「我的妻子在您這裏嗎?」
「那就是說,您默認啦!您屈服啦!您同意啦!通姦的罪人就在您自己家裡,而您就容許啦!罪惡發生在您的眼前,而您竟裝作看不見嗎?您是一個妻子嗎?一個基督教徒嗎?一個做母親的人嗎?」
伯爵一看到小屋從陡峭的山坡上滾下去,便在九_九_藏_書狂風暴雨中飛奔地逃走了。他越過大路,沖開籬笆,跳下土崗,這樣跑了幾個小時,在黃昏時才到了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去的。
「神甫,年紀大起來,您就會心平氣和了,這和經驗也有關係;按您的做法,只會把最後的幾個信徒也從教堂里趕跑了;此外再不會有什麼好處。這裏的人宗教信念是有的,但也很能胡鬧,這一點您要注意。說老實話,每當我發覺一個肚子有點大了的姑娘來聽講道的時候,我心裏就想:『這一下,她要替我多帶進一個教徒來了。』我就儘力幫助她結婚。您要知道,您無法防止他們不出亂子,但是您可以去把那個小夥子找出來,免得他拋棄那個做了母親的姑娘。使他們結婚,神甫,使他們結婚,別的事您不要管。」
從此他們總是把牲口拴在一個長滿荊棘的山坳里了。
有一次,他碰到了一對,他們當著他的面仍然不分開,互相挽著腰,在滿是亂石的溪谷里,一邊走一邊接吻。
大粒的雨點陣陣地打在伯爵的臉上,他的雙頰和髭鬚上濕淋淋地掛著雨珠,雨聲在他耳邊嘩啦嘩啦地響,他的心房突突地跳動著。
當天晚上,她就分娩了,生下的嬰兒是死的。那是個女孩子。
男爵原是屬於崇拜大自然的前輩哲學家的信徒,當他看見一對生物的交合,他會受到感動,他是個熱心腸的泛神論者,因此怒斥天主教觀念中的那個「天主」,那個合乎資產階級的意圖、具有耶穌會教士的迫害狂和暴君的復讎心理的「天主」,那個「天主」,在他看來,實際上是縮小了不可避免的、無邊無際的、全能的「創造」,而「創造」同時也就是生命、光、大地、思想、植物、岩石、人、空氣、牲畜、星辰、神、昆蟲等這一切的總和,「創造」所以稱之為「創造」,就因為它創造一切,它比意志更堅強,比理念更廣闊,它隨著時機的需要和溫暖宇宙的日月星辰的運行,在無限的空間里,四面八方,不問形式,無目的、無理智、無終結地產生著一切。
男爵在十一月中旬回來了。他變了樣子,蒼老而又衰弱,精神上再也擺脫不了那種陰沉憂傷的心情。他對他的女兒更戀戀不捨了,彷彿幾個月來的寂寞孤獨,使他更迫切地渴望家庭的溫暖,親人的愛和精神上的安慰。
他現在幾乎每天必到福爾維勒伯爵夫婦家去,他和伯爵一起打獵,伯爵似乎沒有他都不行了,同時不論颳風下雨,他都陪著伯爵夫人去騎馬。伯爵說:
她哆嗦了一下:
約娜的宗教完全是從感情出發的,她的信仰,像一般女人的信仰一樣,是帶有夢幻色彩的;她所以還能勉強盡她做教徒的責任,那完全出於在修道院時所養成的習慣,至於她的宗教信念,則早受她父親那種自由思想哲學的影響而拋到九霄雲外了。
此外,約娜始終痛心地忘不了她在她母親舊日的信件中所發現的那樁事情。這使她思想上感到非常沉重;她那破碎了的心再也不能複原了。由於這樁可怕的秘密,更增加了她目前的孤獨;她最後的一點信任連同她最後的一點點信仰,一齊都消失了。
于連給大主教寫了一封既恭敬而又強硬的信。托耳彪克神甫有被撤職的危險,就不再做聲了。
這次輪到她不懂對方話中所暗藏的意思了;等到她一下明白之後,羞得滿面通紅,把眼淚也急出來了。
她不懂他的意思,想要問個明白。他卻答道:
閑談了一陣不相干的事情之後,她紅著臉,很難開口地說道:
「那可不一定,等著看吧!」
「沒有呀,我今天還沒有看見過她。」
他顯出鄉村神甫毫不拘束的快活性格,便又微笑了;他輕輕地拍拍約娜的手,說道:
神甫見慣了鄉間男女的混雜和不正當的關係,聽到這番話時不覺吃了一驚;突然他以為猜到了那少婦真正的心思了。他用眼角望著她,對她的不幸抱著滿腔的好心和同情:
「時機還不成熟,不久我會再來看您的。」說完就突然走了。
約娜現在已下定決心,也就不再膽怯害臊了,她立即答道:
約娜感到很苦惱,她向天主禱告,向她父親央求;但男爵總是回答說:
約娜還在那裡懇求說:
他的兩條腿彷彿直發軟,他便坐下了;他摘下帽子,三番五次不由自主地用手絹擦一擦前額;然後身子一挺又站了起來,伸著手,張著嘴,向約娜走去,像要向她吐露內心極度的痛苦;可是他又站住了,眼睛盯著她,像說夢話似的自語道:
他吃驚了,安慰她說:
約娜一點沒有向男爵談起她新近思想上的變化、她和托耳彪克神甫的交往和她的宗教熱情;但是男爵第一次和這位神甫見面,心裏就對他產生極大的反感。
約娜不知所措地答道:
他一動也不動,像是在等候著什麼。經過了一陣相當長的時間,他突然站起來,身上從頭到腳沾滿了爛泥。他憤怒地撥動門閂,把門從外面反扣住了,然後握住轅木,把小屋拚命地搗動著,彷彿想把它搗得粉碎似的。忽然間他挽住轅木,像牛拉車似的,彎著高大的身軀,喘著氣,拚死命地把這所活動的木屋連同關在木屋中的那對情人,一起拖向陡峭的山坡邊上。
頓時他心中感到無比的輕鬆。他的血液和他緊張的肌肉突然間都恢復正常了;於是他穩步登上高大的台階。
冬天快過去了,按鄉間的說法,這是一個發霉的冬天,既潮濕又溫暖。
「我在這裏,一切都不能這樣下去。」
她把他摟在懷裡,親他,吻他,低聲對他說:
神甫氣得渾身發抖,站起身來:
「自然會有人出錢的。東西越貴重,錢就越出得多。」
比科神甫斜眼望著他。每逢他興緻好的時候,他總是這樣看人的,接著說道:
但是她突然一想,在那嚴肅而寂靜的聖堂中,這樣羞答答的話怎麼能出口呢,便又猶疑不決,退避不前了。
人們試著用牛奶來喂它們;有三條第二天就死了。於是西蒙老爹跑遍各處,想要找出一條帶奶的母狗來。他沒有找到帶奶的母狗,結果卻找來一隻帶奶的母貓,說那也能頂事。結果只好把其他三條小狗也犧牲了,留下最後一條交給母貓來撫養,這個異族的奶娘立刻收容了它,側躺著身子給小狗餵奶。
那邊,就在他眼前,伏高特山谷張大了幽深的咽喉。一眼望去,只看見一個空寂的羊欄和羊欄旁牧羊人的小木屋。兩匹馬拴在這所活動房子的轅木上。在這樣暴風雨的天氣,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呢?
但是當她想站起來時,她痛得怎麼也站不住。
「喔,我的女兒,有什麼不可以講呢?來,拿出勇氣來。」
她連眼睛都羞紅了;但是既然她一切都在所不惜了,便又追問道:
她停住了。神甫還是莫名其妙,用眼睛瞪著她:「我說,開門見山地講吧。」
「但是……但是……您得知道自從那次……那次關於……那個read•99csw.com使女……那是您知道的……那件事情之後……我和我丈夫,我們就完全……不在一起生活了。」
他搖動著長長的白髮,反覆說道:
神甫不做正面回答,咆哮說:
老神甫調到戈德鎮去當首席神甫去了。
人們常常遇見他邁著大步,十分激動地獨自在四處漫遊。琪爾蓓特和于連每次騎馬外出散步時,總能望見他,有時遠遠地看去,在原野的盡頭或是在懸崖的邊上,就像一個黑點子,有時當他們正要走近一個窄谷時,他卻正在那裡讀經。這時他們便掉轉馬頭,免得從他身邊經過。
從此她漸漸養成了到教堂去的習慣,並且接受了這個嚴格而專橫的瘦個兒神甫的影響。他的那種狂信者的激昂和熱情使她喜歡。他挑動了她那根每個女人心靈中都有的宗教詩情的心弦。他那種執拗的苦行,他對於世俗和肉|欲的蔑視,他對人世間種種牽挂的厭惡,他對天主的敬愛,他那種年輕人對人情世故的無知,他生硬的言辭,他那不屈的意志,所有這一切給了約娜一種印象,以為這就是殉道者的形象;於是飽經人世憂患的約娜,便被這個孩子、這個天國使臣的狂熱信仰吸引住了。
神甫粗暴地回答說:「您必須出面干涉這種罪惡的情慾。」
有一天,他去看約娜,經過一番神秘的長談之後,他要求她聯合作戰,和他一同來驅除她家庭中的邪惡,挽救那兩個走向毀滅的靈魂。
他等了一小時,也許是兩小時。那輛篷車並沒有出來。他對自己說,他妻子也許只剩最後一口氣了;一想到去見她,去面對她的目光,他心裏就恐怖極了,他害怕有人會在他隱藏的地方發現他,強迫他回去目睹她垂死時的慘狀,便又一直逃進樹林中去。但是他忽然間想起,也許她正需要照料,而周圍顯然沒有任何人能服侍她,他便瘋了似的跑回家去。
剛才說過話的那個女人嚷道:
「創造」包括萬物的萌芽,它培育了生命和思想,正如樹木的開花和結果。
于連說道:
她躊躇了,又一遍地說:「我的聖父……」便心慌得說不下去了。
人們竊竊地議論在懺悔室時他是多麼的嚴酷,懲罰人時又是多麼的厲害;當他堅決拒絕赦免那些貞操受到侵犯的姑娘們時,大家就都譏笑他。節日做大彌撒時,人們看見有些青年男女還留在座位上,不和別人一起去領聖體,便哄堂大笑。
那兩匹馬一看見他,便騷動起來。他用手中的小刀悄悄地割斷了馬身上的韁繩;驟然吹來一陣狂風,冰雹敲打著木屋的斜頂,木屋在輪子上搖動起來,把兩匹馬嚇得都逃跑了。
神甫不再來了,可是在下一個星期日講道時,他便對莊園痛施詛咒、辱罵和威嚇,說一定要無情地撲滅一切病疫,革除男爵的教籍,男爵自然一笑置之;同時神甫還風言風語,影射于連另有了新歡。子爵聽得非常惱怒,但是生怕醜事宣揚出去,也只好把怒火壓在心頭。
她立刻指出她所以懷疑有孕的理由,可是他還自信地說:
「你知道嗎?……」
「夫人,這都是因為您懦弱無能啊,我沒有想到您是這樣的人。您是不配受天主的憐恤的!」
「在我,這是求之不得的。我原來只怕你不肯。」
從此他又和他妻子同床了。
他驚呆住了:
木屋高高地架在輪子上,孤零零地豎立在那裡,和懸崖相距約有五百公尺,正在山谷開始陡峭直降的山坡上。他們隱蔽在木屋裡是萬無一失的,因為居高臨下望得見整個原野;兩匹馬拴在木屋的轅木上,一直等待到主人們的歡樂興盡而止。
她卻總是回答說:
「你覺得這人怎麼樣?」
「為什麼那就更好呢?難道就因為我是窮漢,他們都是闊人嗎?看看現在他們這副樣子!……」
說著他就直奔海邊而去。
「必須和這樣的人鬥爭,這是我們的權利,也是我們的義務。這種人簡直毫無人性。」
「這個人嗎,這是一個十足的宗教裁判官!所以是個危險的人。」
約娜又說:
「我丈夫不想再生孩子了。」
一個氣色快活的胖農民答道:
最後她決心去找比科神甫,想用懺悔的方式保守秘密,把這個難題講給他聽。
「他們騎馬騎得入迷了,不過這對我妻子的身體倒有好處。」
當伯爵把木屋拖到斜坡邊緣時,一鬆手,輕巧的小屋子便順著斜坡滾下去了。
不久,一個固執的念頭時刻出現在他腦海中了:他曾經在無意中發現了于連和琪爾蓓特之間有著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現在他就想不惜用一切手段來打散他們。
兩位神甫都告辭了。老神甫抱吻了約娜,她幾乎要哭了。
將近九月底的時候,比科神甫穿著一件上身才一個禮拜的新法衣,正式來告別了,同時也為介紹他的後繼人托耳彪克神甫。這是一位很年輕的神甫,身材瘦小,說話有些誇大,一對深陷的眼睛周圍有一道黑圈,說明他性情的急躁。
神甫吃驚了,他把眼鏡往上一推,對她仔細端詳一番;然後他笑了。
「你看這個傢伙,你看這個傢伙,這個穿道袍的傢伙!現在你看明白了吧?」
「這種人簡直毫無人性;他們什麼都不懂,簡直什麼都不懂。對什麼都是昏頭昏腦地亂來一氣;這種人是違反自然的。」
「這個我可真不懂,簡直不懂。弔死了我,我也不知道那是怎麼搞的!」
「這一個可真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他自己也出去了;但一走到人家看不見他的地方,便躲進樹叢里,偷偷地朝大路上探望著,至今還被他死命地愛著的這個女人,就要從這條路上回來,她也許已經死了,也許還留著最後的一口氣,或是折斷了四肢,永遠成為殘廢的人了。
在孩子們眼裡,只覺得這是很好玩的,除了很自然地覺得好玩以外,並沒有任何不潔的觀念在內。他們看著小狗生下來,就像看見蘋果落到地上一樣。
她趕快下樓來招呼他,當她站在他面前時,以為他真的瘋了。他頭上戴著那頂平時只在家裡戴的大皮帽,身上穿著獵裝,面色變得那麼鐵青,一向和他鮮紅的皮膚很調和的紅鬍子,這時看去就像一團火焰了。他的眼睛很兇猛,眼珠滾來滾去,顯出喪魂失魄的神情。
一個月之後,她把這個消息到處宣傳,只是出於愛面子的這種複雜而微妙的心理,才獨獨沒有告訴琪爾蓓特伯爵夫人。
一天晚上晚餐的時候,于連古怪地望著她,嘴角上帶著一點微笑,她知道這是他平時戲弄人的時候慣有的一種表情。他甚至對她表示殷勤,但其中暗暗地帶有嘲弄的意味;餐后兩人在小母親經常散步的那條白楊路上走著的時候,他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他已經和一個使女欺騙過我,但是他並不聽我的話;他已經不愛我了;如果我有什麼要求不合他的意,他會很粗暴地對待我。我有什麼辦法呢?」
「依照戒律,這是許可的,完全許可的。『肉體的結合僅僅只九_九_藏_書能由結婚才得到許可。』您是結了婚的人,可不是嗎?那就完全不是亂插蘿蔔了。」
「死了,我們大家還不都是一樣。」
她也許可以拋棄這個念頭;但是她夜夜夢想著生一個女兒;她看見保爾和他的小妹妹在那棵梧桐樹下一同遊戲,有時她覺得簡直忍耐不住,就想從床上爬起來,一言不發地跑到她丈夫的卧室去。事實上,已有兩次她都偷偷地溜到了他睡房門口,可是心裏一陣羞愧,又急忙退回去了。
然後像是為自己這道策略辯護,他又補充說:
她越來越被想做母親的強烈的慾望所激動,她決心不顧一切了,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做,就在這種情況下,她又找到比科神甫那裡去了。
「以後應該把馬留在山谷里,不然人們老遠就能望見了。」
「什麼都比容許這種可恥的事情好。我告訴您,什麼都比這要好。離開他吧!逃出這個骯髒的家庭。」
這時約娜歡喜得快瘋了。她出於對她所崇敬的那不可知的神祇的感恩,立誓要永守貞潔,從此,每天晚上,她把卧室的門關得緊緊的。
老神甫往鼻子里送了一撮鼻煙,慢慢嗅著,微笑地說道:
春天來到了,他們的愛情更熾烈起來。天天不是在這裏,就是在那裡,騎馬找個隱蔽的地方,互相摟抱在一起。
「可是……可是他要不相信我的話呢?」
她一想到這個,真是覺得可怕極了:
有人打岔說:「那不更好嗎?」
她聽從了這個巧妙的主意,半個月以後,便告訴于連說自己可能懷孕了。他嚇了一跳。
「既然如此,我的孩子,我就到懺悔室里去聽你講,走吧!」
約娜站在種了樹木的土崗上,久久地望著他,直到看不見了,才滿懷憂慮地回到家裡。
「那怎麼可能呢!那不會是真的。」
她喃喃地說:
神甫嚷道:
車子先在莊園門前停住,後來才進去。對呀,那一定是「她」;但是一種極度的恐怖把他牢牢地釘在那裡了,他害怕面對事實的真相;他一動不動,畏縮成像一隻野兔,任何聲響都會使他發抖。
「子爵夫人,我心裏是難過的,我心裏是難過的。我在這裏已經十八年了。啊,這個村莊收入少,進益不大。男人對宗教的信仰不高,婦女呢,您也知道,品德不好。女孩子不先朝拜大肚皮聖母,是不會到教堂來結婚的,因此這個地方橘花不值錢。儘管如此,我對當地一向是有感情的。」
他也焦急起來,心裏又懊惱又奇怪,反覆說道:
她在他面前跪下去了:
太陽西沉了;夜色溫柔而幽靜。約娜心裏鬱積得真想痛哭一場,她需要對一個知心的人敞開自己的胸懷,緊偎著他來傾訴自己的哀怨。她已經忍不住要哭出來,便伸開雙臂,倒在於連懷裡了。
「您和我,」他說,「我們是地方上帶頭的人;我們應該管理這個地方,並且凡事要以身作則。我們必須聯合起來,才能有勢力,才能受人尊敬。教堂和莊園攜手合作,住茅屋的人就會服從我們並且怕我們了。」
「沒有,還是沒有來。要不是懷了孕,那才怪呢!」
孩子病好了;但她仍然膽戰心驚,總想到有一天他會死去,到那時她怎麼辦呢?她會弄成什麼樣子呢?逐漸地在她心中不自覺地產生了再要一個孩子的念頭。不久,過去的願望重燃起來,她夢想能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環繞在自己身邊。這種想法把她糾纏住了。
當勒培奇先生迴轉身來,他看見他的女兒正跪在那堆小狗中間,一邊哭泣,一邊把它們撿起來放到自己的裙兜里。他指手畫腳地匆匆向她走來,大聲嚷道:
「啊,我央求你,讓我再做一次母親吧!」
這時那個老乞丐便說他們顯然是為了避暴風雨,躲到裏面去的,後來狂風把小屋吹倒,這才滾了下來。他還解釋最初他自己也想躲到木屋裡去,只因看到轅木上拴著兩匹馬,他才知道裏面已經有了人。
關在木屋裡的人,一邊用拳頭敲著木板,一邊大聲叫喊,他們還不了解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他喊出「違反自然!」,這幾個字在他口中就像是給人下的咒語。
約娜更慌張起來,回答說:
他把雙手搭在肚皮上,等待著。他看出她很為難,便鼓勵說:
約娜為他的離別實在感到傷心。這位好好先生的面影是和她做少婦的全部回憶聯繫在一起的。為她舉行婚禮的是他,給保爾施洗禮的是他,主持男爵夫人葬禮的也是他。她要一想到埃都旺村,就一定會聯想到比科神甫挺起大肚子沿著農莊院子路過的神氣;她喜歡他,因為他快活而又自然。
人們都跑來了,撥開碎片,發現了兩具屍體,但全已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男的前額裂開,面孔壓得稀爛。女的受了撞擊,顎骨脫落下來;他們的四肢折斷,軟酥酥的皮肉下,彷彿都已沒有骨頭了。
「是的,爸爸。」
于連從最初產生了顧慮之後,就不再和她接近了;後來懊惱極了,也就索性算了,說道:
於是,就像懺悔時一樣,她開始了:
那個小夥子回過頭來答道:
約娜早已逃開;但是神甫突然覺得有人抓住了他的脖子;一個耳光打飛了他頭上的三角帽;憤怒到了極點的男爵一直把他拖到柵欄門前,然後一下把他扔到大路上去了。
不過樹葉還很稀疏,草地又很潮濕,所以他們不能像在盛夏時節那樣,躲進小樹林里去。為了避免被人撞見,他們秘密的幽會經常利用伏高特小山坡頂上牧羊人休息用的一間小木屋,這木屋是能移動的,但從去年秋天起就一直被棄置在那裡。
于連下葬她一點都沒有看見,一點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兩天之後麗松姨媽已經回來了;在昏昏沉沉的噩夢裡,她總是想知道那個老處|女究竟是什麼時候,在什麼時間和在什麼情況下離開白楊山莊的。後來在她神志清醒的時候,她也仍然記不起來,只是肯定在小母親死後,她還見過她的。
「怎麼樣?」
又有一天傍晚,當他們正返回佛麗耶特莊園去,那裡伯爵等著他們晚餐,他們遇見埃都旺村的神甫正從裏面出來。他站在一旁讓他們過去,低著頭向他們打了個招呼。
于連接下去又說:
「您看吧,神甫,您想防止這些事情,除非把全區的教徒都用鏈子鎖住;就是這樣,也得不到什麼效果。」
她訥訥地問道:
「這話怎麼講?」雖然她已下了決心,到要解釋時卻又覺得為難了:
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怕這種調停是笨拙的,而且是危險的,她想阻止,但是又不敢開口;她含糊地說了一聲「謝謝您,神甫先生」,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她哭了,帶著悲痛的聲音說道:
「嗯,你說什麼?你發痴啦?再要一個孩子?唉,那可要不得!有一個孩子哭哭啼啼已九-九-藏-書經夠受的了,人人為他操心,還要花錢。再要一個孩子!謝謝老天爺吧!」
「又是一條,又是一條!」
神甫雖然高陞了,心裏卻並不覺得高興。他對約娜說:
她哭泣著。他吃驚了,他望著她的頭髮,但看不見藏在他懷裡的臉。他以為她還愛著他,便大模大樣地在她的髮髻上親了一個吻。
這話使大家都信服了。
她重複說:「我想再要一個孩子。」
但是不久,她發現她丈夫在愛情上的舉動和過去不同了,也許顯得更有經驗了,但是有所保留。他像一個小心翼翼的情夫一般地對待她,而並不像一個泰然自若的丈夫。
老漢氣得發抖了。他衣衫襤褸,渾身濕透,亂蓬蓬的鬍子和從破帽子里鑽出來的長頭髮臟成一片,他用手裡的那根彎曲的棍子,指指那兩具屍體,叫道:
「不要臉的東西,你們夠了吧!」
神甫接下去說道:
「您就生活在您的恥辱和罪惡中去吧;因為您的罪過比他們更大。您是一個容忍奸|情的妻子!我沒有必要留在這裏了。」
「為什麼你不再要孩子了呢?」
於是有一天夜裡,正當嘴對著嘴的時候,她就訥訥地說:
他走了,憤怒得渾身發抖。
男爵走了,小母親死了;約娜現在再也沒有人可以商量了,再也沒有人可以訴說自己的心事了。
她啜泣著:
「現在您準備怎麼辦呢?」
但是不久這個神甫被全村的人所痛恨了。
「我現在的生活很孤單;父親和丈夫彼此不融洽;母親又死了;再加……再加……」說到這裏,她渾身發抖了,她把聲音放得更低……「那一天,我的孩子差一點完了!果真那樣,我怎麼辦呢?……」
神甫答道:
年輕的小夥子和姑娘們,在教堂里擠眉弄眼,偷偷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向喜歡在這些事情上開開玩笑的老年農民,望完彌撒,在回家的路上走在穿藍布外罩的兒子和披黑斗篷的老婆身邊時,談起這個可惡的小神甫的偏激,也紛紛表示不滿。整個村莊里,群情激憤起來。
木屋一撞碎在石頭上,那個曾經看到它從頭上躍過的老乞丐,立刻躡手躡腳地踩著荊棘,從山坡上走下來;他帶著鄉下人的那種小心謹慎,不敢直接走近那間砸碎了的木屋,便先到附近的農莊去報信。
「怎麼樣啦?」
「但是您的丈夫……您也……」
他冷笑起來:
誰知五月初的一個下午,外面刮著大風,約娜正在火爐邊看書,她從窗口望見福爾維勒伯爵急急忙忙地步行而來,以為一定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情了。
神甫對這事極感興趣,轉過身來望著她,準備以教士的好奇心來探問床笫間的秘密,這些原是他在懺悔工作中足以消遣解悶的部分。他問道:
於是老漢怒不可遏地說道:
「我想您不會是良心上有什麼重大的罪過吧。」
「您把懷孕的事情對所有人都講,到處宣傳,結果他自己也就會相信了。」
神甫明白了,他對這一類事情是內行的;他像一個齋戒而又貪嘴的人一般,連同種種精確的細節,一概都詳詳細細地詢問了一遍。
「神甫先生,我想要懺悔。」
於是她竭力設法要拖長他擁抱的時間,像演戲似的表現出瘋狂般的熱情,在那假裝的神魂顛倒的時刻,她用痙攣的雙臂把他緊緊地抱住。她用盡了種種詭計;但是他始終能控制住自己,一次也不敢大意。
神甫對掌握人們的心理是最擅長不過的:
「但是墊褥上會染得滿處是血,將來還得用漂白水才能洗掉。」
于連十分尊敬地對待新來的神甫,屢次說:
後來,他從他所熟悉的那些農民口中,知道了這個青年神甫的嚴酷和凶暴,他那種違反自然法則和對人性本能的迫害,他心裏對他就越發憎恨了。
那兩個人笑著逃走了;可是下一個禮拜日,他在教堂里當眾宣布了他們的名字。
她不做聲了,決心想對他使用圈套,來獲得她所夢想的幸福。
「親愛的孩子,您現在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要使他相信您已經懷了孕。這樣他就不再戒備了,到那時您便真的會懷孕了。」
他因為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所以對別人也絲毫不能寬容。其中愛情這件事情特別引起他的憤慨和惱怒。他在佈道時,常常按照教會的習慣,用狠毒的辭句,十分激烈地指摘愛情,並在鄉下聽眾的面前不時地大發雷霆,譴責淫風;而且因為他在憤怒中描繪出來的形象,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會氣得渾身發抖,甚至跺起腳來。
接踵而來的這些日子都過得很悲慘,在這些日子里,因為親人永逝了,屋子裡就顯得凄涼和空虛,在這些日子里,每遇到死者日常使用過的東西,就會令人感到難過。時時刻刻都會觸動回憶,叫人心酸。這裡是她坐的圈椅,那裡是她留在外廳里的洋傘,還有女僕忘了收起來的死者曾經用過的酒杯!在每一間屋子裡,都能發現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她的剪刀,一隻手套,被她的粗手指翻破了的書,許許多多本來算不了什麼的零星用物,正因為它們叫人想起她的種種瑣事,無一不令人感到傷心。
「為什麼你不像從前一樣毫無保留地給我呢?」
於是神甫拾起一些鵝卵石,像趕野狗一樣,向他們扔去。
像一個膽怯的人再不顧任何危險,下定了決心:
「這位神甫很合我的胃口,他一點都不妥協。」
不到幾天神甫又來了,他隱隱約約地說,在有些人中間存在著不正當的關係,而這些人照理應該是無可指摘的。他又說,知道這種事情的人,有責任想盡一切辦法去阻止他們。他發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議論,然後握住約娜的手,勸她一定要睜開眼睛,弄個明白,並且和他合作。
福爾維勒先生一陣眼花,用斷斷續續的語聲答道:
「她死了嗎?」
「是的,現在我完全懂了。我懂得您的……您的孤單的生活使您煩惱。您正年輕,身體又很健康。這當然是自然的,完全自然的。」
「不是的,我只是有一個問題想徵求您的意見,一個很難……很難開口的問題,所以我不敢在這裏講給您聽。」
「子爵夫人,我要來做的這件事情是令人很痛苦的,但這是我的責任,我沒有別的辦法。我所處的職位有必要叫您明白一件您能阻止的事情。您要知道,您丈夫對福爾維勒伯爵夫人的友誼是罪惡的。」
這時約娜已經把那七條小狗都撿起來了,想要把它們撫養起來。
但是有一天,當他們離開那小屋時,望見托耳彪克神甫坐在山坡下,幾乎是隱藏在蘆草叢中。
「神甫先生,您叫我怎麼辦呢?」
「你真是發昏啦!我求求你,別讓我再聽這種瘋瘋癲癲的話了。」
但是她沒有能趕上他,她的話對他也不起什麼作用。他彷彿很自信,毫不猶疑地直奔而去。他跳過水溝,邁著大步穿過那片蘆草地,然後登上了懸崖。
僕人訥訥說:「是的,伯爵先生。」
「夫人,讓我走吧,我沒有什麼可對您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