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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早晨九點鐘光景有人敲她的門,她叫道:「請進來!」一面伸著雙臂準備撲過去了。一個不相識的人進門來了。當他道歉在這個時候來打擾她,說明他來訪的目的是為索還保爾欠他的債,這時候,她覺得眼淚已經抑止不住了,但她不願意顯露出來,淚珠涌到眼邊時,便趕快用指頭抹掉。
快到早晨兩點鐘時,她剛要睡著,突然隔壁房間里一個女人嘶叫起來;約娜立刻從床上坐起身來;這時她似乎又聽見一個男人的笑聲。
大約又走了一小時光景,她終於找到了索瓦熱街,那是一條十分陰暗的小巷。她到門口時停了下來,心裏激動得一步也不能再走了。
「已經半個月了。一天晚上他們走了,就再沒有回來。他們在附近到處欠了錢,您就能明白他們是不會留下地址的。」
這人從索瓦熱街的門房那裡聽說她來了,因為找不到保爾,他就來找他的母親。他取出一張紙條,她毫不思索地接過來。她看到數目是九十法郎,便掏出錢來,還給了他。

您的女僕 蘿莎麗
顯然是那個女人不讓保爾寫回信!
她連向行人問路也不敢了。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問了一下,才算回到了旅館。
「就是戈德鎮的那個公證人,他每年來都在你們這裏住。」
保爾住在舊城區的索瓦熱街。為了聽從蘿莎麗的囑咐,節省用度,她想走著去。天氣晴朗,寒風刺痛著皮膚;匆忙的人群在人行道上奔走。她按別人給她指點的路,儘快地走著,走完這條街,應該先向右轉,後來再向左轉,到一個廣場以後,她還得重新問路。她因為沒有找到那個廣場,便向一個麵包房的人打聽,他指點的路卻是另一個走法。她又走了一程,仍然沒有走對,東問西問,後來完全弄不清方向了。
「馬朗丹老爹,有我的信嗎?」
它徹夜地哀號,聲音凄厲而悲傷,有時停了一個鐘點,等再開始時,聽來就更凄慘。她們把它拴到屋子前的一個木桶里,它便在窗口哀號。後來看它病得快要死了,才又把它搬進廚房裡。
可是天一黑,它便爬起來,拖著身子,撞著牆,向園子的門口走去。在露天停留了它所必需的幾分鐘之後,便又進來,蹲在還溫暖的爐灶面前,但一到它的兩個女主人走開去睡覺,它就哀號起來。
幾天之後,他寫了一封信回來,表示感激:「你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我親愛的媽媽,因為我們實在窮得厲害。」
「我不知道。」
汽笛又響了,一整串的車子起初蠕蠕地轉動起來,愈轉愈快,到後來飛奔前進,快得嚇人。

約娜一到就想歇著,但是蘿莎麗不允許她,怕她又會想得悲傷起來。
這樣在十二月的一天早上,德尼·勒科克趕了馬車來接她們到火車站去。主僕一同上了車子,蘿莎麗準備護送她的女主人一直到車站上。
約娜在巴特維勒總住不慣;她時刻感到呼吸不像從前那樣暢快,自己比以前更孤單、更冷清、更無依靠。她常常獨自出去散步,一直走到韋納村,然後再從三池村繞回來,可是一到家,還是坐不住,又想出去,彷彿剛才恰恰忘了到她應去的地方,到她想要去散步的那個地方。
「但是他總要有人來替他取信吧?」
她覺得心裏很難過。她在一張小桌子面前坐下,要了一盆清湯和一份子雞翅膀,叫他們送上樓來。從清早起到現在,她還沒有吃過東西。
薄暮時分,火車開進了巴黎。
她渾身一陣戰慄,囁嚅道:
從這裏一眼望去是滿布在高奧平原上的農莊,這些農莊的外圍都有四排雙行的大樹,圈在裏面的是種了蘋果樹的園子。
但是那喧囂的聲音、剛到一個陌生城市的感覺和旅途的困頓使她不能入睡。時間一個鐘點一個鐘點九*九*藏*書地過去。外面的鬧聲漸漸平靜下去,但她還是睡不著,這種大城市的半休息狀態使她心煩。她已經習慣於鄉間那種安靜而濃重的睡眠,無論人畜和草木都不出一點聲音,而現在呢,她覺得周圍總像充滿了神秘的活動。細微得不可捉摸的聲音就像從旅館的牆壁上滲透進來。有時地板咯咯地響,再是關門的聲音、打鈴的聲音。
這一天其餘的時間,她就動也不動地坐在床腳邊的椅子上消磨過去了。晚餐時,她像前一天一樣,要了一份湯和一點肉。然後她就上了床,每一行動都只是機械地按習慣做去。
約娜每天晚上都夢見自己還住在白楊山莊。
在太陽下走了很多路,這時她身上覺得暖和一些了,便又在公園裡坐了一兩個小時。
一小時之後,運行李的那輛馬車已停在柵欄門前了,他們不得不在雨中把東西搬下來。
「再見,夫人!一路平安,早早回來!」
約娜聽著老狗不斷的呻|吟和抓搔,弄得再也不能入睡了。這狗總像努力想使自己適應新居的生活,因為它知道這裏已經不是它的老窩了。
一到家,使女便要約娜把錢交給她。約娜藏起了六百法郎,把其餘的都拿出來了;但是蘿莎麗已懷戒心,立刻就拆穿了她的把戲;約娜只好把全部都交了出來。
這所小房子經過一番布置,倒也很美觀,她在最初一段時期住得很高興,儘管她心裏還是感到有些缺陷,但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
使女嚇了一跳,答道:
約娜夫人:
一天早晨,費崗那個公證人的辦事員給她送來三千六百法郎,這是留在白楊山莊的那一部分傢具經傢具商估價后折舊的一筆款子。她收到這筆錢時,簡直高興得發抖了;等那個人一走,她就趕快戴上帽子,立刻想到戈德鎮上,把這筆意外的款子寄給保爾。
毫無疑問那就是她寫的那封信。她急忙說道:
由於時令不調,馬朗丹老爹的嗓子總是沙啞的,每次他都回答說:
向您致敬禮!
我但願能去看你,但是我身邊一個錢也沒有。寄一點錢來,我就可以回來。我本想去看你,和你談談我的計劃,這個計劃如能做到,就可以實現你對我的要求了。
保爾一直沒有回信。
「那是可能的。我不認識他。您要一個房間嗎?」

她那樣地渴望的,正是大海。二十五年來,海一直是她偉大的鄰舍,那帶有鹽水的氣息、呼嘯奔騰、吹起烈風的海,那從白楊山莊的窗口每天早晨她都見到、晝夜都呼吸到、時刻都感覺在身邊的海,她在不知不覺中就像愛一個人似的愛上了它。
她感覺一陣頭暈,幾乎像要跌倒,好一陣獃著說不出話來。她竭力掙扎,才終於恢復了神志,訥訥地問道:
終於一天晚上,她接到了信和二百法郎。蘿莎麗在信中寫道:
「我是魯塞勒先生介紹來的。」
「他離開多久了?」
你的兒子

她在一支蠟燭的微光下,冷清清地進晚餐,心裏回想起許許多多的事情,想到她從蜜月旅行回來時曾經路過這個城市,而且就是住在巴黎的那幾天,于連的性格第一次暴露出來。但那時她年輕,精力充沛,朝氣勃勃。現在她覺得自己已經衰老了,又拘謹又畏縮,一點點小事情就弄得頹喪不安。餐后她靠到窗口,望著那滿是行人的街道。她很想出去,但又不敢。她想她一定會迷路的。她上了床,吹滅了蠟燭。
她兩手叉著腰,大聲叫嚷;之後,她用右手牽住她的主婦,左手挽著筐子,怒氣沖沖地走回家去。
這一天她沒有出門。
管門的這才詳細告訴她說:
於是她立刻寫信給九*九*藏*書保爾,通知他說她要去,並且要不在那個女人住的地方和他會面。
約娜聽從她的意見辦事。兩人一同到戈德鎮去選了一身綠色花格子的衣料,交給鎮上的女裁縫去做。然後她們又去找那個每年要在首都住上半個月的公證人魯塞勒先生,向他打聽情況。因為約娜已經二十八年沒有到過巴黎了。
為了布置房子而從戈德鎮叫來的木匠已經在那裡,最後一車行李就會到來,到來以前,他們立刻先動手安排已經運到的傢具。
約娜坐的那間車廂里,只有兩位男客靠在兩個角落上打瞌睡。
因此約娜決定立刻動身。她想把蘿莎麗帶在身邊,但是那使女為了免得多花旅費,沒有答應。
我急切地等候著你的迴音,我親愛的媽媽,我們衷心地擁抱你。
蘿莎麗很激動,叫道:
另一間是留給她自己的;蘿莎麗住在頂上閣樓旁邊的一間小屋裡。
我親愛的媽媽:
「那麼,他走的時候什麼也沒有說?」
「是的,太太。」
「這可絕對不行。現在既然他不肯來,我就自己去找他,倒要看看,我和她之間究竟誰的本領大。」
在我最困難的日子里始終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她對我的恩情真是一言難盡。我對她這種無限的忠誠和始終如一的愛情,今天不能再不公開承認了。她的舉止和禮貌都很周到,將來一定會使你喜歡。她的知識很豐富,書念得很多。更主要的是你很難想象她一直對我是多麼的好。我對她不表示感激,那我就太沒有良心了。所以我現在要求你允許我和她結婚。你會原諒我過去的種種錯誤,將來我們大家可以一起住在你的新房子里。
但當她急急忙忙走在大路上時,碰上了蘿莎麗從市場回來。那使女沒有立刻猜到是怎麼回事,但心裏起了疑心;約娜是什麼也瞞不過她的,蘿莎麗一發覺之後便把筐子往地上一放,大鬧起來。
一個搬運行李的人替她拿了箱子,她慌慌張張地跟著他,很不習慣地在亂鬨哄的人群中擠來擠去,因為怕走失了搬運夫,她幾乎就跟在那個人的後面跑。
「魯塞勒先生是什麼人哪?」
像從前一樣,父親和小母親都和她在一起,有時甚至還有麗松姨媽。她重新做著已經過去了的、早被遺忘了的事情,她夢見自己攙著阿黛萊德夫人在那條白楊路上散步。每當夢醒時,她總是帶著眼淚。
約娜等了一個星期,接著又等了半個月,天天早晨到大路上去迎接郵差,向他顫聲問道:
我親愛的孩子:
她看著田野、樹木、農莊、村落飛越過去,這種速度使她驚駭,她覺得自己落到一種新的生活里,被帶到一個新的世界去,這個世界不再是她的了,既不像她青年時代那麼安靜,也不像她的生活那麼單調。
她經常想起保爾,自言自語說:「他做著什麼呢?他現在怎麼樣啦?他有時想到我嗎?」每當她緩緩地在農莊之間的小路上散步時,腦子裡翻騰的儘是這些痛苦的念頭;特別使她感到苦惱的,是她極度妒忌那個不相識的女人,因為她搶走了她的兒子。正是這種怨恨使她留在家裡,使她不能有所行動,使她沒有到他的寓所里去找他。她彷彿看到那個女人站在門口,問道:「您到這裏來幹什麼,夫人?」想到會遇見這種場合,她做母親的自尊實在不能忍受。一個始終純潔沒有沾染一絲污點的女性的尊嚴,使她愈來愈憤恨男人的懦弱行為,他們沉溺在肉|欲的享樂中,使他們的心也變得污濁了。當她想到男女間那些淫穢的秘密、齷齪的戲狎、如膠似漆難分難解的肉體關係時,她覺得人這東西也是污穢的了。
啊,回來吧,我的小普萊!回來擁抱我,回到你老母親的身邊來,她絕望地伸著胳膊在等你回來。九-九-藏-書
她只許她女主人帶三百法郎去,說道:
到了旅館的賬櫃前,她急忙聲明說:
年輕人的那股熱情現在也該過去了吧。
「啊,夫人,您可不能答應呀!保爾先生可不能要這種下流的女人。」
「再見,孩子。」
巴黎和勒阿弗爾之間火車已經通了六年了,人人談論火車,但是約娜由於自己痛苦的遭遇,一直心情沉重,至今還沒有見過使附近地區引起重大變革的這種用蒸汽推動的車子。
當秋天來到時,天色陰沉,秋雨連綿,使她對生活厭倦到極點了,於是她決心要作最後的嘗試,想把她的普萊爭取回來。
傍晚回去時,旅館里的人告訴她,保爾先生曾經派人來找過她,並且這人明天還要再來。她心中感到熱乎乎的,整夜沒有合眼。這人就是他嗎?是的,一定是他,雖然從別人描述的細節來判斷卻又不像是他。
「不夠時再寫信給我,我會托公證人給您寄去。現在我要給多了,結果又都落在保爾先生的荷包里。」
「啊,什麼也沒有說,他們是為逃債才跑的,就是這麼回事。」
約娜眼前閃過一陣火光,就像有人在她面前開了幾槍。但是一個堅定的念頭支持著她,使她站在那裡表面上很鎮靜,很理智。她要知道普萊在哪裡,並且找著他。
她跑在路上,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她急急忙忙的,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她沿著牆腳走去,有時被拿小包的行人撞著了;她穿過街道時不先望一望迎面過來的車輛,因而受到車夫的辱罵;她一點不注意人行道的石級,有時幾乎要摔倒;她喪魂失魄地匆匆向前奔跑。
胖女人說道:
蘿莎麗進來了。約娜喃喃說道:
到了晚上,屋子裡還亂得不成樣子,到處堆滿了東西;約娜已經十分疲倦,一上床就立刻睡著了。
一個茶房提著她的行李,帶她上樓去。
她著慌了,逢路便走。正當她決心想叫一輛車子的時候,她卻望見了塞納河。於是她便順著碼頭走去。
終於,遠遠的汽笛聲使她們轉過頭來,她們望見一架黑色的機器,愈近愈大,開到她們面前時,聲音可怕極了。那機器拖著一長串活動的小房子,一個乘務員打開一扇車門,約娜哭著抱吻過蘿莎麗,就走進一間小木屋裡去了。
她穿過一道穹頂的大門,來到另一個有環廊的公園。她認得那是故宮公園。
於是她又到街上走來走去,總希望能遇見保爾。但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覺得自己比在荒野里更孤單、更可憐、更無路可走。
我懇求你回到我的身邊來。你想想吧,我年老而又多病,孤孤單單,常年只有一個使女和我在一起。現在我住在靠大路邊的一所小房子里。生活真夠凄涼。但是如果你在這裏,我的一切就會大不相同了。在這世界上,我只有你了,但是我已經七年沒有見到你了!你永不會知道我生活得多麼不幸,我是怎樣把自己的心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你就是我的生命,我的理想,我唯一的希望,我唯一所愛的人。而你卻不在我身邊,你丟下了我!
沒有任何事情能使她振作起來。再也沒有人想到她了。門前向左右伸展的大路上,難得見到人影。偶然一輛輕便馬車疾馳而過,趕車的人露出紅紅的臉,身上的罩衫迎風鼓得圓圓的,就像一個藍色的氣球;有時出現一輛緩慢的大車,或是望見遠遠走來兩個農民,一男一女,在地平線上時顯得很小,愈近愈大起來,但當他們走過屋門前以後,又逐漸縮小,直到隨著地形的起伏在遠處蜿蜒伸展的白線盡頭時,看去小得就像兩個甲蟲了。
最後她在一家麵包店裡買了一個半月形的小麵包,在路上邊走邊吃。她很口渴,但又不https://read.99csw.com知道哪裡去找喝的,也就忍著算了。
「他現在想和她結婚了。」
約娜吃了一驚,答道:
第二天,又一批債主上門來了。她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們,自己只留下了二十來個法郎;她寫信給蘿莎麗,告訴她目前的情況。

一群人進來了,這是一群衣飾很講究的男女,禮貌彬彬,談笑自如,這些有福氣的人,女的美麗,男的富有,他們就是為了打扮和享樂而活在世上的。
忽然她已經在一個公園裡了,她覺得十分疲乏,便在一條長凳上坐下來。顯然她在那裡坐了很久,不知不覺地流著眼淚,因為經過的人都停下來望著她了。她覺得身上很冷,便站起來想走;但她已經那麼疲乏和虛弱,兩條腿幾乎不聽使喚了。
天天都是這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古怪的念頭。但是有一天晚上,坐下來晚餐時,她無意中嘆道:「啊,我多麼想去看一看大海呀!」這才使她恍然大悟,她所以安不下心來的原因,就是為的這個。
接連幾天約娜忙於料理,弄得精疲力竭,也就沒有悲傷的閑空了。她甚至對布置新居還頗有興緻,因為她思想上總覺得她兒子一定會回來的。她把原先自己卧室里的掛氈掛在餐室里,這個餐室同時也當作客廳使用;二樓有兩個房間,其中有一間她特別花了心思去布置,那就是她心目中的「普萊的房間」。
一天早晨,發現它死掉了。大家這才安了心。
初春野草萌芽的時候,一個穿短裙的小女孩,每天早晨帶著兩條在大路上沿溝啃草的瘦牛,從柵欄門前經過。到傍晚時,她又經過,仍然慢吞吞地跟在牛後面,每隔十分鐘,才走上一步。
「老太太,這一趟還沒有。」
幾天以前,她覺得那裡凄涼得叫她不能生活下去,現在反過來了,她覺得只有那裡才是她能生活的地方,因為她那沉悶的生活習慣已經在那裡生下了根。
「太太,他已經不住在這裏了。」
「可否麻煩您上樓去告訴一下保爾·德·拉馬爾先生,說有一位老太太,他母親的一個朋友,在樓下等他。」
屠殺也生活得極其不安。剛到的那天晚上,它就躲到廚房的柜子底下,再也不肯走開了。它整天幾乎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偶爾才轉動一下身子,發出低沉的怨聲。
「您聽我說,我是他的母親,我就是來找他的。這裏十個法郎給您。要是您得到他什麼消息,請您到勒阿弗爾路諾曼底旅館給我送個信,我一定重重地酬謝您。」
公證人一再提醒她們,要怎樣躲避車輛,怎樣防備小偷,勸她們只把隨手要用的錢放在口袋裡,其餘的都縫在衣服裡子的夾縫裡;他講了許多關於中等餐館的情況,指出其中有兩三家是女客去得最多的;最後又提到車站附近他經常住的那家諾曼底旅館。到那裡可以說明是由他介紹去的。
管門人回答說:
如果你認識她,你一定會立刻同意我的要求的。我向你保證她是一個完美和高貴的人。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她的。至於我呢,要沒有她,我簡直生活不下去。
但是什麼也不能使它安靜下來。白天里,當一切生物正在活動的時候,它卻昏昏沉沉地躺著,彷彿它意識到自己已經雙目失明,病弱不堪,就懶得再動彈了;可是一到夜間,它卻開始不停地轉來轉去,彷彿在黑暗中一切生物都失明了,這才使它敢於出來活動似的。
兩小時以後,馬車在靠大路的一所小磚房面前停下來了。房子周圍是一個果園,種著修剪得很整齊的梨樹。
她就匆匆地走了。
又是一個春天和夏天都過去了。
園子的四個角上各有一個格子花棚,攀緣著金銀花藤和牡丹蔓。園子里是一小壟一小壟的菜圃,壟上種了果樹。
時已隆冬;約娜陷入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望里。這不是那種嚙噬read.99csw.com心靈的尖銳的痛苦,而是一種凄迷愁人的憂傷。
約娜簡直氣壞了。她把信擱在膝上,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她看透了這個女人的計策:她一刻不停地纏住她的兒子,一次也不放他回家來,她等待著會有那麼一天,那絕望的老母親盼子心切,再也抵抗不了,到那時候,她會軟化下來,她會答應他們的一切要求。
園地四周圍著一圈很高的樹籬,和旁邊的農莊之間隔著一片田地。前面離開百步遠的地方,是大路上的一家鐵匠店。其他最近的人家相距都有一公里光景。
她們先問清了火車的票價,然後一切手續都辦好了,行李也登記了,她倆便在鐵軌面前等著,想弄明白這火車究竟怎樣開動,一心都被這個奧妙吸引住了,也就不去想這趟叫人傷心的旅行的目的了。
「那麼他……他現在住在哪裡呢?」
快回來吧,因為我不能再給您寄錢了。至於保爾先生,等我們有了他的消息時,由我去找他吧。
普萊,他就住在這裏,住在這一所房子里。她感到四肢都發抖了;最後她才走進門去,順著走廊,看見管門人住的一個小房間,她遞過一枚錢幣去,問道:
這是一樁很費工夫的事情,需要多方的斟酌和考慮。
「通常是我交給他們的。不過他們一年裡也收不到十封信。在他們離開的前兩天,倒有一封信是我替他們送上樓去的。」
「您一件可穿的衣服也沒有。我不能讓您這樣出門去。人人都要為您丟臉;巴黎的太太們會把您看成是一個女用人了。」
幾天之後,他回了一封信:
他回答道:「太太,您托給我好啦!」
她給他寫了一封哭訴的信:
她想走進餐館去喝一點熱湯,但是內心的羞愧和膽怯,怕被別人看出自己的悲傷而丟面子,這一切都使她不敢進去。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向裏面張望,看見一桌一桌都是在那裡用餐的人,便又膽怯地縮回來了,暗自說道:「換一家再進去吧!」但是走到第二家餐館仍然沒有膽量進去。
然後她一面等回信,一面就做動身的準備。蘿莎麗替女主人把內衣和服裝都裝在一隻舊箱子里。但是當她摺疊一件連衣裙時,發現那還是許多年前式樣很土氣的服裝,便嚷著說:
約娜夾在這群豪華的人中間,心裏慌張起來,便站起身來想跑;但突然她又想到在這種地方也許可以遇見保爾,她便開始來回徘徊,膽怯而又急促地從公園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暗暗窺探著遊人的面目。

離天亮愈近,她想念保爾的心也愈切;天剛一破曉,她就穿好了衣服。
蘿莎麗同意把那六百法郎寄給保爾。
第二天她到警察局去,請求他們替她找回她的孩子來。人們不能向她保證,但同意替她去找。
保爾對那個女人寵愛到這種程度,實在叫約娜傷心極了。她反覆地對自己說:「他不愛我。他不愛我。」
約娜
旅館的女主人是一個一本正經的大胖子,她坐在賬櫃前,問道:
保爾·德·拉馬爾子爵
有些人回過頭來望望她,另一些人指著她互相笑笑。她感覺到了,趕快避開,心想別人一定在笑話她那副樣子和她所穿的那身綠色花格子的連衣裙,這是蘿莎麗選定了料子特意叫戈德鎮的女裁縫替她縫製的。
約娜絕望地掙扎說:
她等候她使女的回信,自己不知道做什麼是好,不知到哪裡去消磨這漫長的愁慘的時光,沒有一個人理解她的困苦,沒有一個人可以訴說一句知心的話,她仍然只能天天在街頭流浪。她毫無目的地走去,心裏只惦記著能趕快回去,回到她那冷清清的大路邊的小房子里去。
一個下雪的嚴寒的早晨,約娜又回到巴特維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