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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可以了,夫人,我很樂意叨擾。」
長子皮埃爾比讓年長五歲,中學畢業后曾對多種職業發生過興趣。他先後嘗試過五六個行當,但總和別的行當攀比,每一次都是淺嘗輒止。
羅朗老爹再也無法掩蓋內心的喜悅,失聲說道:
「為什麼不說你自己,光說我?你的假設太不合情理。你是老大;別人總會先考慮你的嘛。再說,我現在還不想結婚。」
勒卡紐先生顯得很有把握:
羅朗心中想到更多的是充滿希望的預示,而不是喪友的悲哀。儘管如此,他還不敢公然打聽這份遺囑的全部條款和財產的數額;他先提出另一個問題,再轉向他關注的疑點:
「非常清楚。」
「我很樂意親自把這消息告訴您,」他說,「給人帶來好消息,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女僕聽了主人的大嗓門,倒是從不驚慌:
他原是巴黎的一位珠寶商,生平酷愛航海和垂釣。當年,他攢夠一筆錢、足以靠利息過小康的生活時,那異乎尋常的愛好竟使他離開了櫃檯。
「諾曼底號該是今天進港?」
「天上掉下的財產是給讓的,」她反駁說,「那麼,皮埃爾呢?」
這時,羅朗老爹冷不丁地叫了起來:「瞧,『阿爾貝王子號』趕上我們了!」眾人應聲望去:來自南安普敦的客輪上站滿了旅客,到處都是撐開的陽傘。這條船的船身狹長、低矮,兩座煙囪向後傾斜,兩個黃色的推進器鼓罩圓溜溜的,很像人的腮幫子。這郵輪像一個行色匆匆的信使,兩個輪形推進器快速轉動著,發出巨大的響聲,打得水花四濺。它船首高昂,劈開海面,掀起兩道透明的波浪,那薄薄的一層水波沿著船身向後滑去。
一家四口心事重重,況且有外人在場,妨礙他們討論和尋找對策,都有點心緒不寧了。
父親的思緒早已像脫韁的野馬馳騁開了;不過,他想到的全都是圍繞著那份已經宣布而且幾乎到了手的遺贈。那筆財產彷彿已經藏在他家大門外面,只要你說出「接受」兩字,第二天就會進入家門了。
皮埃爾聳了聳肩膀,又劃了起來。
老頭有點茫然了:
退休后,他來到勒阿弗爾,買了一條船,成了一名編外水手。皮埃爾和讓要繼續他們的學業,當時留在巴黎。兩個兒子每逢假期,也常來和父親分享歡樂。
巨輪接近「珍珠號」時,羅朗老爹揚起帽子,兩位女士也揮動手帕;郵輪上,五六把陽傘急劇地晃動著,向小船上的人答禮,很快便隨著龐大的船身一閃而過。巨輪過後,在平靜閃亮的海面上留下幾道波紋。
羅朗太太深陷在安樂軟椅里,似乎在追憶往事。她自言自語地說:
「嗨,走運的傢伙,還不擁抱我一下?」
「敢情您的視力有問題,我這架望遠鏡可是頂呱呱的。」
羅朗一家大為震驚,一時間無言以對。
「晚飯準備好了。」
「主啊,這大海多美呀!」
她眼睛里湧出了淚花,這種女人的眼淚確實來自心靈的悲痛,一滴滴晶瑩的淚珠悄悄地掛在她臉頰上,看上去確有那麼哀傷。
老二將一對閃光的眼睛睜得圓圓的;他的右手習慣性地抓住頷下的金色美髯,讓它緩緩地滑出手心,直到最後一根鬚鬚,彷彿要把它們拉長,捋細。
「馬雷夏爾先生去世了。」
勒卡紐先生對此全然不知。
起初,大家都很少說話;過了一會兒,羅朗覺得,他對公證人即將來訪一事,又有點捉摸不透了:
兩兄弟回家時,發現家裡來了一位漂亮的寡婦,立即向她大獻殷勤;兄弟倆互相排擠的念頭要多於討女人歡心的願望。
眾人這才回房,他們先得洗洗手,然後再上餐桌。
「不了,謝謝,我剛喝過。」
「不,謝謝,一會兒就會好的。」
父子三人不再說話,默默地走到家門。這是一幢小樓,上下三層,位於諾曼底美人街,女傭出來開門,這姑娘才十九歲,名叫約瑟芬,是個低薪雇來的農村姑娘,臉上整天帶著鄉下人那種受驚野獸的神色。她跟著主人上了二樓的客廳,稟報說:
接著,他問:
「有位先身來過三趟。」
羅賽米莉太太似乎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更不知他們談些什麼。隨著船身一次次突進,她的金髮小腦袋也優美地一仰一衝,兩鬢的秀髮也隨之一掀一落。
羅朗太太和兩個兒子倒還保持著悲痛的神情。她一直在嚶嚶啜泣,用手帕抹過眼淚再捂嘴,強忍著深深的嘆息。
誰也不想說話;要想的事實在太多,要說的話卻一句也沒有。只有羅朗太太沒話找話,敘述了白天出海釣魚的經過,還對「珍珠號」和羅賽米莉太太讚揚了一番:
「誰來了?該死的!」羅朗老爹吆喝著問,他和女僕說話總這樣大吼大叫,罵罵咧咧。
「他一定想當面聽聽我們的意見;再說,可能有些條款不宜外傳,他也不喜歡書面通知我們。」
讓提議:
哥兒倆為使父親高興,每一次都說同樣的謊話。
自從他成年後,人們倒也不再對他說「瞧瞧讓,向他學著點兒!」之類的話了。可是,每當他聽著父母一再嘮叨「讓做了這個,讓做了那個」,他便深深懂得這些話語的真實涵義和弦外之音。
「那麼,我們立遺囑的時候,給他多留點吧。」
「行啊,下星期二。」
「會是什麼事呢?」
「下星期二,怎麼樣?」
老水手巴巴格里早已在碼頭上守候。他見小艇靠岸,便攙起兩位女士,幫助她們上岸;一行人很快進入街區。路上行人眾多,他們每天滿潮時默默來到棧橋,歸去也悄無聲息。
南方海面上,還有許多股煙柱,向著勒阿弗爾的棧橋碼頭緩緩飄來;棧橋碼頭依稀可辨,像一條白線,頂端的燈塔宛若一隻突兀的牛角。
老船主看了看四周的海面,露出心滿意足的神色。
「不會有麻煩?……不會引起訴訟?……不會發生爭議?……」
讓微微一笑,一邊和父親擁抱九-九-藏-書,一邊說:
公證人以沉重的語調插言說:
父親抽出銅管,將它湊到眼前,加以調節;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條船,便歡快地說:
「老師」這個稱謂本是任何一位公證人都可使用的,他卻作為一種頭銜,稱呼勒卡紐先生。
小船啟航后,她就全身心地來了個徹底放鬆,隨波蕩漾。她不再動腦,既不雜亂無章地追憶往事,也不盡往好處幻想。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和軀體一樣,在某種軟綿綿、滑溜溜和十分美妙的東西上漂浮,又好像坐在搖籃里,簡直連骨頭也酥了。
再說哥兒倆:他們一左一右,隔著客廳中央的小圓桌,坐在兩把同一式樣的扶手椅上,以同樣的姿勢,蹺著兩腿,眼睛盯著前方;他們的姿勢一模一樣,臉上的表情卻迥然不同。
終於上茶了。公證人接過茶杯,加了點糖,拿起一塊硬餅乾,因為餅乾太硬咬不動,便掰成小塊浸在茶中。他喝完茶,和主人握手道別。
「卡紐事務所的。」
現在,他正滿懷守財奴的欣喜,望著捕獲的獵物——簍子里的魚。稍停,他抬眼望了望天空,見紅日開始西斜,便發話說:
「非常完備。」
可是,羅朗一家實在想不出,誰會在身後給他們留下點什麼。
「那你呢,讓?」
「是不是讓我一人使雙槳?」
「不……不……羅朗先生。手續得在我的事務所辦理。如果你們方便的話,那就明天吧,明天下午兩點。」
「媽,你別盡往好處想呀,我們可沒有那種『美洲表叔』!我倒認為,這事可能有關讓的婚姻。」
兩個兒子這次回家前,羅朗老爹還未邀請她參加過垂釣活動,也從未帶他妻子出過海,因為他喜歡天不亮就起床,同退休的遠洋輪船長博西爾先生一起登船。這位博西爾船長早先是在港口和他相遇的,後來成了他的密友。外號讓-巴爾的老水手巴巴格里專為他看守船隻。
羅朗太太和羅賽米莉太太走在前面,三個男人在後跟隨。上行到巴黎大街時,女士們偶爾在某家時裝店或金銀製品鋪前停住腳步,仔細觀賞一會兒衣帽首飾,然後交換一下看法,繼續前行。
他兩次嚅動嘴唇,想說些合適的話語,但想了很久,才說了這樣幾句話:
上星期的一天,羅賽米莉太太應邀在羅朗家吃晚飯。飯後,她問主人:「釣魚,一定很有趣吧?」這句話正合了前珠寶商的意,他當即產生了使她感染這種熱情的意願,像一位發展教徒的神甫,大聲反問:
「爸,你可是對客人不夠禮貌呀。」讓指出。
老爺子感到驚訝,要他留下,因為大夥先得商議商議,籌劃一番,還要作些決定。年輕人執意要走,說是有個約會。況且,在正式接受遺產之前,他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商討出一致的意見。
「噢,好極了!『還不』兩字足以說明一切;你是在等待。」
「壓根兒沒魚上鉤。從正午到現在,我一條也沒釣到。往後只能和男人結伴了,你們女人家總害得我們遲遲上不了船。」
羅賽米莉太太一聲長嘆,但嘆息中並無哀怨的成分。
「唉,真是一位實心實意的好朋友,非常誠心。如今這個世道,這樣的人實在不多見了。」
「他有子女嗎?」
羅朗太太對剛來的這位貴客十分殷勤:
眾人剛回到二樓客廳,女僕就上來通報:「公證人來了。」
「不會的,巴黎那位同行向我通報的情況再明白不過了。只要令郎表示接受就可以了。」
「你也看看?」
今天,他們可要好好展示一下肱二頭肌了。皮埃爾的手臂上長滿了毛,比較瘦,青筋凸起;讓的一對臂膀又白又胖,膚色紅潤,鼓鼓的肌肉在表皮下滾動。
「前進!」
「那麼,他為什麼不寫封信呢?又為什麼接連三次打發書記員來找我,最後還要親自登門呢?」
「我有點累,我這就告辭了。」
「這證明,他確實愛我們,我真高興。」
「我只知道,」他回答說,「死者沒有直接繼承人,所以願將全部財產——年息百分之三的債券,約合兩萬法郎的利息收入——留給您的二公子;令郎是他看著出生和長大,並認為配得上這份遺贈的人。倘若讓拒絕接受,這筆遺產將歸棄兒們所有。」
羅賽米莉太太咯咯一笑:
「嗨,孩子他爹,還記得約瑟夫·勒勃呂續弦娶的是誰嗎?」她當著陌生人的面,叫他「羅朗先生」,在家裡,就用「孩子他爹」這個稱呼。
遼闊的大海像一幅藍色的綢布,海面風平浪靜,波光粼粼,泛著金紅色的光澤。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淺黑色的煙雲正升向玫瑰色的天空,煙雲下方,郵輪只是一個小小的黑點。
「您知道,」他解釋說,「我這樣急於打聽這些情況,是為了使我兒子免除預想不到的種種麻煩。有時候,可能發生債務糾紛,使人陷於十分尷尬的境地,這我能說得清嗎?那樣一來,會像鑽進一堆枝杈橫生的荊棘叢了。說到底,雖然我不是繼承人,但也得為小傢伙著想呀。」
「難道非要有了意中人,才可以說還不想結婚嗎?」
皮埃爾離兩位女士較近,首先握住左舷的槳把,讓也翹起右舷的木槳;兄弟倆等待著船長「前進」的號令,因為父親一貫要求,行船的步調必須完全一致。
就這樣,珍珠號終於在星期二來到埃弗角,傍著白色的懸岩下了錨;他們釣到正午,打了一會兒盹兒,醒了繼續釣,但再也釣不到了;至此,羅朗老爹方始明白過來,羅賽米莉太太實際上並不喜歡釣魚,她只欣賞海上漫遊。他眼看著手上的魚鉤線紋絲不動,終於一時失態,急躁中罵了一聲「見鬼!」他的詛咒既針對神情漠然的寡婦,也https://read.99csw.com衝著那些抓不住的魚兒。
羅朗先生將腰背靠在壁爐的石框上,像冬天生火時一樣。他兩手插在口袋裡,嘴唇嚅動著似乎想吹口哨。這時候,他簡直心癢難搔,已經坐立不安了。
她連帽子也忘了摘,立刻向丈夫詢問:
羅朗老爹聽了他們的對話,也仔細想了想,並得出一個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羅朗老爹兩眼盯著水面,身子紋絲不動,只不時地輕輕提起沉入海中的魚線;過了很久,他突然罵開了:
「您剛才好像在說:我們可憐的馬雷夏爾把他的財產留給我的小兒子讓?」
羅朗老爹捧起竹簍傾向一側,將銀光閃閃的魚兒倒向一邊,計算裏面的尾數。垂死的魚一下子撲騰起來,簍子里立即衝出一股濃烈的魚腥味,像是海潮送來的醒腦的腥風。
「喔,那可不行。」
「怎麼!……怎麼!……熱羅姆!」
「手續也完備?」
羅朗太太彷彿想起了一件非常遙遠的事:她似乎依稀記得有人對她說過,但一直難分真假,而這時才如夢初醒。她支支吾吾地問:
「真是鴻運高照,交上好運啰!」他一再叨念著,「這好運竟然說到就到!」
「不,謝謝,我知道,我也不會使。」
雖然有些爭論,他還是高高興興地走了,對於那位臨終時如此慷慨的朋友,也沒說一句惋惜的話。
忽聽羅朗又一次縱聲高呼:
羅賽米莉太太起身說:
讓已經站起來。他說: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他這條「好消息」是羅朗老爹的一位朋友,甚至是一位至交的死訊;而後者也將剛剛言之鑿鑿的那種親密友誼忘了個乾淨。
「是公證人事務所的一位先身。」
然而,同胞手足也會不知不覺地心生敵意;一種尚不明確的忌妒心使兩兄弟開始警覺起來。這種情緒通常潛藏於兄弟姊妹之間,無知無覺中不斷膨脹,發展成熟,直至其中之一喜結良緣或交上好運才藉機爆發。當然,這哥兒倆仍然相愛,但也在互相窺伺。讓出生時,皮埃爾已經五歲。他懷著失寵小獸的敵意,望著突然出現在父母懷裡、受著百般愛撫的那頭小寵物。
「哪個公證人?」
讓從小就是溫柔善良、心性平和的典範;皮埃爾聽著不斷讚揚弟弟的話,漸漸地感到刺耳了。這個大小子的溫柔、善良和仁慈在他眼裡變成了軟弱、愚蠢和盲目。父母二人與世無爭,只希望兩個兒子都能找到一個平凡而體面的職位,所以常責備他胸無定見、頭腦發熱,埋怨他屢屢失敗以及心比天高、嚮往錦繡前程卻又缺乏後勁的那種衝動。
「是的,爸爸。」
父親又轉向小兒子:
皮埃爾和讓也已經恢復了平靜,輕輕地盪著木槳;「珍珠號」向著碼頭駛去,與附近的巨輪相比,它簡直是個小不點兒。
「今天,你們還是釣到很多了嘛。」
小兒子讓安心地學完了法律課程,在他哥哥獲得博士文憑的同時,也得到了法學士的學位。他長了一頭金髮,和哥哥那烏黑油亮的發色截然不同;弟弟頭腦冷靜,哥哥脾氣暴躁;老二性情溫和,老大則容易記仇。
父子三人每一次出海,需要兄弟倆使槳的時候,總是不用專人掌舵的,老羅朗一面整理釣線,一面注意航向,往往是用動作和口令指揮它:「讓,減速!」「你,皮埃爾,使勁!」或者說:「前進一;前進二!」「胳膊靈活點兒。」於是,走神的便加把勁,勁兒太大的就放鬆些,船的航向也隨之恢復正常。
羅朗太太和應邀而來的羅賽米莉太太並排坐在船尾,這時正昏昏欲睡。她聞聲將頭轉向丈夫:
「那……就九點吧!」
「我剛接到巴黎同行的一份通知,死者遺囑的主要條款,就是確立你們的兒子讓——讓·羅朗先生——作為他遺贈全部財產的接受人。」
「他真的很愛我。我每次去看他,他總要擁抱我。」
讓回答說:
十分鐘以後,賓主五人已在底層的小餐廳里共進晚餐了。
羅朗又問:
「您好,親愛的老師。」
老頭兒氣呼呼地回答說:
「不會有風了,小夥子們,得使槳了!」
不過,他還是追問下去:
「咳!」他說,「我們真蠢,拚命鑽這個牛角尖。勒卡紐先生是我們的朋友。他知道皮埃爾打算開診所,讓要設律師樓,他準是為你們兩人中的一個作了安排。」
接著,他談起對面的那道海岸線:那邊,那邊是塞納河的入口——它長達二十公里,他指著河道的左邊,列舉了韋爾城、特魯維爾、烏爾加特,以及它們的位置,還有岡河、呂克、阿羅芒什。他又說,加爾瓦多的礁石使航道布滿險情,而且一直延伸到瑟堡。他對塞納河的沙質河床作了一番評論:每次漲潮,這河床便會移位,就連基爾博夫的老船長們也會失手,只有每天熟悉一下航道,才得以避免。他提醒眾人注意:勒阿弗爾是怎樣將諾曼底分成上、下兩部分的。下諾曼底的沿海地帶是由牧場、草地和農田構成的一馬平川,從內陸下伸到海邊。上諾曼底的濱海地帶又高又陡,形成一片犬牙交錯、巍峨雄壯的懸崖峭壁。它如同一道巨大的城牆,一直延伸到敦刻爾克;在這城牆的凹陷處,多半還隱藏著一個村落、一座港灣,諸如:埃特爾塔、費康、聖瓦萊里、勒特萊波、第厄普,等等。
「那就不是他了,他和這事無關。」
哥兒倆常常抽空回家小住,心裏有著同樣的計劃:到時候,如果各方面條件合適,都想在勒阿弗爾成家立業。
勒·卡紐九_九_藏_書先生是本地一位公證人,和羅朗老爹有點交情,承攬他家的法律事務。他說晚上登門造訪,一定有什麼緊急和重要的事情;羅朗一家四口聽了這條消息,登時八目相對,心裏一陣翻騰,如同那些家道清寒的人們,一旦公證人介入他們的事務,腦袋裡馬上湧現出一連串有關文契、遺產、訴訟等等念頭和令人生畏的大事。父親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語地說:
公證人面露笑容。
勒卡紐先生繼續說下去:
「沒錯,明天下午兩點。」
一開始,皮埃爾便佔了上風。他牙關緊咬,雙眉緊蹙,兩腿平伸,雙手緊握槳把,每一使勁,幾乎要把木柄拉彎。就這樣,「珍珠號」緩緩駛向海岸。羅朗老爹已將船尾的空間讓給了兩位女士,只能坐在船首放開嗓門發號施令:「減速,退一!」「加力,進二!」可是,接到減速令的人反而劃得更歡,使另一名槳手更難跟上被打亂的行船節奏。
自從遷居勒阿弗爾,她開始有點發福,以往那輕柔纖細的腰肢正明顯地變得粗壯。
「親愛的老師,是不是令小兒子馬上簽字,接受遺贈?」
船長不得不下令:「停!」兩支槳先後翹出水面;讓聽到父親的號令后又劃了幾下。這麼一來,他就佔了先手;他興奮起來,勁頭越來越足;皮埃爾則體力下降,氣喘吁吁。他方才用力過猛,已成強弩之末,呼哧呼哧地喘著大氣。老羅朗四次下達停止的命令,讓大兒子緩緩氣,使偏航的船隻調正航向。這時,醫生已累得滿頭大汗,兩頰蒼白,又羞又怒。
「不能再早點兒?」
「是啊,夫人。」
「我怎麼也學不會使用這種工具。早先,就連我丈夫站在窗前觀看過往的船隻,看久了也會發火的。」
「嗨,準是一筆遺產,我敢肯定。我給你們帶來好運啦。」
最後,倒是醫學對他產生了吸引力;他開始發憤用功,經過幾次短期培訓,並獲得大臣簽發的跳級證書,最近剛通過醫生資格的考試。他這人悟性甚高,但容易激動,性情多變,又很執拗,頭腦里裝滿了不切實際的空想和哲學觀點。
這時,羅朗太太已完全清醒。她深情地望著遼闊的海面和一側的懸崖峭壁,低聲說:
「非常願意;我這就不客氣了。要我孤零零地一個人回家,我心裏也不好受。」
醫生喃喃地說:
「這麼說,已經萬無一失……那麼,財產的數額也清清楚楚?」
羅朗太太對沾親帶故的人具有出色的記憶,她當即從夫家和娘家兩個大系的姻親中進行搜索,一會兒上溯三代血親,一會兒查找了各條支脈的姑表姊妹。
「咳,皮埃爾,何必搞成這副模樣?你可不是小孩子啦。」
「主啊,可憐的雷昂……我們可憐的朋友……主啊……我的主……他死了!……」
「請原諒,羅賽米莉太太,我就是這麼個人。我邀請女士們,是因為我喜歡和她們結伴,可是一旦水在腳底下流動,我的心裏就只有魚了。」
「當然啦。每個黃昏,他都是在我們家度過的;你總該記得,每次學校放假,都是他接你回家的,你返校時,也常常是他在晚飯後送你回學校的。還有,讓出生那天上午,是他幫我們請的醫生!他那天在我們家吃過早點,正趕上你媽肚子痛起來了。我們立刻就明白,她快要生了。他馬上奔出去,匆忙中還錯戴了我的帽子。後來,我們為這事還大大地樂了一番,所以我還一直記在心裏。很有可能,他臨終前還想到這一細節;因為他沒有別的繼承人,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得,我為這個小不點兒的出世賣過力,將來就把財產留給他吧。』」
羅朗太太已經離開座位。她抹乾眼淚,臉帶笑容,走到公證人身邊,將手搭在椅子背上,以感激的母親身份,深情地注視著他。
公證人走後,屋子裡又一次變得鴉雀無聲。稍停,羅朗老爹走到小兒子身邊,手拍他的雙肩,笑著說:
「注意!各就各位,舉槳!」父親命令說。
母親有點著急:
「是啊,」她介面說,「不過,它有時也會讓人很痛苦。」
羅朗老爹常常擺出一副海上人的姿態,向他的新朋友問起那位故去的船長。她也總是口無遮攔地談他的航海生涯和奇聞軼事,言談之間表現得通情達理,安於天命,既熱愛生活,也視死如歸。
眾人聽他這麼一說,都表示驚訝。讓見他哥哥當著羅賽米莉太太的面,議論他的婚事,很是生氣。
她一聽便驚叫起來:
「啊!這倒好,見鬼!那你要我怎麼辦呢?你總是想出一大堆令人喪氣的麻煩事。敗壞我的好興緻。好啦,好啦,我要睡了。晚安。但不管怎麼說,這一次也是福星高照,交了好運嘛!」
「那麼,您以前早就和這個馬雷夏爾很熟啦?」
皮埃爾因少婦對他冷淡,心中不悅,聞言輕聲嘀咕起來:「這下可好,小寡婦要在我家紮根啰。」近來,他常用「小寡婦」這個字眼在背後稱呼她。這個詞本身雖無貶義,但說的調門使讓感到刺耳。讓認為這包含著惡意,有點損人。
她聽到老頭子下達返航的口令,便笑眯眯地看著兩個魁梧的兒子脫掉上衣,挽起袖管,裸|露出手臂。
皮埃爾冷冷一笑:
「那麼,勒卡紐先生,現在該用茶了吧?」
羅朗嚷著說:
「先生,來杯咖啡?」
羅朗老爹將釣線繞在槳架上,抄起雙臂宣稱:
羅朗太太現年四十八,但看上去不到這個年齡。她對這次出遊海上,還能觀看落日,似乎比任何人都感到盡興。
公證人問:
說罷,他又將望遠鏡遞給妻子:
「噢,不多,大概三四條吧。」皮埃爾回答說。
他向公證人詢問:
公證人也贊口不絕。
羅朗急步迎上:
老頭兒有點拿不定主意,顯然,這麼晚是釣不到魚的,陽光太強,魚就不上鉤了;兩兄弟自告奮勇,願意妥善安排,承擔組織和協調的任務,使這次出海順利成行。
羅朗九-九-藏-書站起身來問:
「如果你是這樣想的,就算我在等待好啦。」
羅朗太太眯縫著眼低聲贊道:
「瞧瞧,南安普敦來船了。」
「他是你們的朋友?」
「不知怎麼的,」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感到心口一陣痙攣。我一開始劃得好好的,現在卻像砍掉了胳膊。」
羅朗老爹有點懊惱,回答說:
她將單筒望遠鏡遞給主人,並說:
皮埃爾開口了:
「有啊,大概至少有四五個吧。」
「把望遠鏡給我,我想,那邊的船一定是它。」
「就四五條吧,和皮埃爾差不多。」
「就這麼定了,」羅朗重複一遍,「明天下午兩點,在您的事務所。」
「快看,『諾曼底號』也進港了。它好大呀,是不是?」
兩位女士並沒有聽進耳朵。她們在這恬適的意境中神經已變得麻木;眼看著無數的船隻像野獸歸穴,蓋滿了海面,她們的心情非常激動。她們倆都不想說話,深感置身在水天一色的遼闊海面實在渺小得可憐;那瑰麗的落日使她們心靜如水,悄然無聲。只有羅朗獨自一人喋喋不休,他屬於這樣一類人:任你有天大的事,也難掃他的興。兩位女士的情緒比較容易激動,往往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聽到別人廢話連篇,就感到心煩,彷彿聽到的是粗俗不堪的髒話。
羅朗夫婦同時發出一聲歡呼:「是啊!」
羅朗太太越想越興奮,心頭牽挂著可望從天而降的那筆小小財富。皮埃爾很像母親,深知她平素愛幻想。他擔心,萬一這不是好消息,而恰恰相反,母親會大失所望,心中悒鬱,到時候還會樂極生悲,所以及時勸阻:
「嗨,孩子們,是不是該回家啦?」
「這倒可以,不過,等一會兒喝吧,我們先談正事。」
「那就喝杯茶吧?」
另一位心中更是不悅,回答說:
「親愛的,現在看到了吧。你要我留在巴黎,為孩子的事多操點心,實在沒有這個必要。還不如來這裏養養身體,現在財產不就從天而降,落到我們家裡來啦?」
她聞言不再追問,只說:
老頭子早已樂不可支。他來回踱步,用笨拙的手指彈鋼琴似的敲擊著傢具,還用腳跟做旋轉的動作。
「最好的朋友,先生。不過,他是一位正宗的巴黎人;他在財政部當科長,是林蔭大道的常客。我離開首都后,再沒見過他的面,後來連書信聯繫也中斷了。您知道,大夥各奔東西以後……」
哥兒倆同時一運氣,把木槳沉入水中,立刻全力以赴,一仰一合地劃了起來。一場角力就此開始。他們來的時候,是靠風帆徐徐行駛,現在風靜了。兩兄弟眼見又有機會一比高低,胸中頓時升起一股男子漢的豪情。
母親是個辦事謹慎、講求實際的人。她熱切地希望兩兄弟之一能馬到成功,因為這位少婦很富有;她也希望,另一個不會因此而經受痛苦。
還是羅朗太太強抑心頭的激動,結結巴巴地說:
「是啊,是啊,就是它。我認出那兩個煙筒。羅賽米莉太太,您也看看?」
「你,醫生,你釣到幾條?」
事情竟這樣簡單,可能性又這樣大,所以大家都趨於一致了。這時,女僕來了:
女僕聽到召喚,捧來裝在餅乾盒裡的干點心。這類淡而無味、一碰就碎的英國糕餅彷彿專為愛嚼舌的人製作,或者是焊進鐵盒子里伴隨主人週遊世界的。女僕又找來幾條折成小方塊的餐巾,這種茶點專用的餐巾在收入不多的小戶人家是從不洗滌的。第三次,她送上茶杯和糖罐,然後下樓燒水。眾人留在客廳里等候上茶。
夫婦倆同時露出悲痛和吃驚的神色;且不說這是假裝還是真實的,其反應之快和人們聽到這類噩耗時完全一樣。
妻子的神情變得十分嚴峻。
「真是位好心人,待人非常熱情。那時,他經常請我們兄弟倆共進晚餐。」
「是不是和我們共進晚餐?別客氣,這樣我們就算一起度過這一整天啦。」羅朗太太向羅賽米莉太太發出邀請。
「我想出去走走。」
「這麼說,你已經有了意中人啦?」
「不,這樣做也不公平。」
「是啊。」
「記得,他娶了個文具店老闆的小女兒,叫杜梅尼爾。」
「你們在巴黎的時候,是不是認識一位姓馬雷夏爾的先生,雷昂·馬雷夏爾?」
來到交易所廣場時,羅朗照例向著泊滿船隻的招商碼頭注目凝望。船塢接二連三,巨大的海輪船舷相靠,排成四五行,每一條船上,桅杆林立,橫桁、頂桅、繩索配備齊全。這是市中心的一處缺口,在這延伸好幾公里的碼頭邊,簡直是一座枯死的森林。海鷗在上方盤旋,窺伺著一切丟向水面的殘渣雜物,又如一塊塊掉落的石頭,飛撲而下;偶見一名爬上頂帆繫緊滑輪的小水手,乍看上去,那孩子彷彿在樹上掏鳥窩。
「您也想去?」
「可憐的馬雷夏爾,他是怎麼死的?」
兄弟倆收起釣線,繞成一團,將濕漉漉的魚鉤插在軟木瓶塞上,等待返航。
羅朗太太面對冒著青煙的燈火,又陷入沉思。
「好傢夥!真夠朋友。要是我沒有後嗣,我也一定不會忘記這位好心的老朋友!」
「說卡紐先身今晚親自來。」
「可以,可以,沒問題!」
她對讓似乎有所偏愛,因為她感到自己的天性中和他有某種共同點,所以對他頗有傾向性。不過,這種偏愛只是通過令人難以覺察的聲調和眼神,以及偶爾採納他的意見時才有所表露。
她的栗色頭髮剛開始變白。她神色安詳,顯得理智、幸福、和善,使人一見就喜歡。按兒子皮埃爾的九_九_藏_書說法,她懂得金錢的價值,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品味幻想的樂趣。她愛閱讀,無論小說還是詩歌。但她並不是為了鑒賞它們的藝術價值,而是因為這些作品可以喚起她憂傷而溫情的遐想。往往是一首平庸甚至拙劣的小詩——正如她自己所說的——也可以撥動她那根纖細的心弦,使她產生一種神秘的慾念,並給她以身臨其境的感受。而她確也喜愛這類感情的微波。它如同一本賬冊,可以稍稍攪動她心靈的寧靜。
「見鬼!」
「那麼,您能幾點出發呢?」
「不,他不會接受的。何況,這份遺產是留給讓的,只留給他一個的。這樣一來,皮埃爾可是吃了大虧啦。」
「她非常可愛,非常可愛。」
讓是個身材高大、鬍子濃密的金髮青年,比兄長年輕得多。他笑眯眯地報了個數:
「往後,下午再也不來釣魚了。十點一過,就全完了,這些鬼東西准在太陽底下睡午覺呢,絕對不會上鉤的。」
羅賽米莉太太金髮碧眼,一頭秀髮只需被微風輕拂,便會飄飄飛舞。她那略嫌放肆、大胆、咄咄逼人的神態和她睿智的思維方式顯得極不協調。
「好傢夥!這些魚多麼新鮮!」
「皮埃爾!他已經是醫生了。錢么,他自個兒會掙的……再說,他弟弟總會為他干點什麼吧?」
皮埃爾認為這很自然:
這次出海使她心醉神迷。丈夫人並不壞,但平時對她態度粗暴,就像那些作坊主,即便不發火、無仇恨,也慣於以詛咒的口吻發號施令。他當著生人的面,還可以把握住自己,在家中就毫無節制;雖然他實際上畏懼所有的人,卻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她生來就討厭喧嘩吵鬧和無謂的爭執,故而總讓他三分,也從不有求於他。因而,長期以來,她始終不敢要求丈夫帶她出海漫遊。她這一次算是抓住了機會,盡情地品味著這種新奇和難得的樂趣。
羅賽米莉太太接過那支銅管,對準遠處的越洋客輪。但她顯然沒能將船收入眼底。除了一片碧藍,外加一圈彩虹船的光暈,她看到的儘是些時隱時現、使她翻腸倒胃的古怪圖像,結果什麼也未能看清楚。
前珠寶商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愧疚。這是一種淡淡的羞慚,只是在意識到急於追根究底時一閃而過的意念。
羅朗站起身,擺出船長觀天的架勢,望了望天邊:
「他說了些什麼?」
「我並不認為這次擁抱必不可少。」
丈夫連連搖頭表示異議,儘管仍以親切的目光向魚簍看了一眼。簍子里裝著父子三人釣到的魚兒。它們撐著鰭,有氣無力地抽|動著身子,鱗片上沾滿了黏液,嘴巴一開一合,發出輕微的噼啪聲,看上去快要死了。
「不,不能再提前了,那已經夠早的了!」
主人們略為說了些挽留的話;她也沒有應允的表示。她離開的時候,父子三人一反常態,沒有一人送她回家。
又有好幾條船拖著一道道黑煙,從天邊的各個方位向港口疾駛而來,兩道白色的、短短的棧橋張著大嘴,一條接著一條,將它們吞進肚裏。小漁船和桅杆高聳、在天際滑行的大帆船,似乎被無形的拖輪牽動著,或快或慢地駛向這個吃船的妖魔:也許它已經吃得太飽,故而時不時地向平靜的海面吐出另一個船隊,其中不乏大型客輪,還有雙桅橫帆船、雙桅縱帆船和犄角參差的三桅船。一艘艘汽船或左或右,匆匆掠過,駛向大洋的平坦的表面;大帆船被小拖輪牽引入港后,已靜止不動,它們的桅杆,從桅樓到頂桅正被白色或棕色的帆布包裹,而棕色的布罩在夕陽映照下,變得一片火紅。
讓沒再說什麼。
忽然,他伸手向北一指:
她似乎能預料,讓的意見能支持她的見解,而皮埃爾的觀點則註定和她的看法相左。每當她談及醫生的主張,無論是涉及政治、藝術、哲學,還是道德方面的,她總要稱之為「您那些空想」。皮埃爾也總像審理女人案件的法官,用冷峻的目光注視她,心中還嘀咕著:女人哪,全是些可憐的生靈!
羅朗老爹見屋裡只剩下他們夫婦倆,便抱住妻子連連吻她的兩頰,還回答了妻子屢次對他的責難:
羅朗聲稱:
老漁夫用鼻子猛吸幾下,彷彿在嗅玫瑰的芬芳。他聲稱:
公證人話音剛落,屋子裡變得鴉雀無聲,只有座鐘發出有節律的滴答聲,以及樓下笨女僕洗刷鍋盤的碰撞聲。她是故意這樣做的,因為她也躲在門口偷聽。
他很失望,心也涼了,對自己的使命感也產生了懷疑。
讓說完就走了。他要單獨考慮考慮。皮埃爾也說要出去,沒隔幾分鐘,就步了兄弟的後塵。
父親回答說:
「您是那種清晨五點能出門的女人嗎?」
羅朗的兩個兒子,皮埃爾和讓,一聽都笑了。兄弟倆一個靠著左舷,一個坐在右邊,食指上都繞有一條釣線。
他們的母親是個很有條理的女人,是勤儉持家又多愁善感的老闆娘,並具有一副內當家的軟心腸。她不停地為兩個大孩子平息日常瑣事產生的種種小衝突。眼下,又有一些不起眼的變化攪得她心緒不寧,擔心家裡會出事。原來,正當小哥兒倆即將結束專業學習的時候,她結識了一位女鄰居。這羅賽米莉太太是一位遠洋輪船長的遺孀,丈夫兩年前死在海上。小寡婦年僅二十三,正值青春少艾。她兼有情婦和妻子的氣質,像一頭不受拘束的牲口,生活中常受本能支配。她似乎見多識廣、閱歷頗豐,遇事不但能迅速理解,還能掂出輕重;她判斷一件事,頭腦很清醒,只是比較狹隘,但懷有善意。她已經習慣於每天黃昏來這戶好客的鄰居家串門,聊聊家常,做點絨綉,並叨光主人一杯清茶。
長子皮埃爾已是而立之年。他蓄著兩片唇髭,下巴颳得光溜,頰髯修成法官的樣式。他回答說:
儘管讓的身材比皮埃爾高大得多,家裡人至今還叫他「小傢伙」。
羅朗先生窘態畢露,當即向女客人賠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