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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四

第一部

說完,他轉身就走。他的仇總算報了。
於是,杜洛華去領了二百法郎,外加前一天那篇文章的稿費二十八法郎。連同花剩的鐵路局發的薪水,口袋裡一共有三百四十法郎。
「主人正在工作。」
「你要仔細看看聖波坦是怎樣乾的。他是個優秀的外勤記者。你要學會在五分鐘之內把一個人肚子里的東西全部掏出來的本事。」
「您剛才說什麼?」
侍者連忙跑去買了一份。杜洛華開始看自己的文章了。為了引起身旁顧客的注意,使他們產生想知道報紙上到底刊登了什麼文章的慾望,他故意多次大聲說:
「是呀,但怎麼也沒有《社會新聞》收入多,因為那裡面有變相的廣告。」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壓在鎮紙下的一堆攤開的稿紙。
他交遊廣闊,部長、門房、將軍、警察、親王、老鴇、妓|女、大使、主教、拉皮條的壞蛋、外國冒險家、上流人物、希臘人、公共馬車車夫、咖啡館的侍者等等,都是他結交的對象。他對這些人表面熱情,內心冷淡。因為天天都和他們廝混,腦子裡非此即彼,談的也都是與記者這一行有關的事情,所以在對待他們的問題上,他總是不分貴賤,一視同仁,用同樣的眼光去衡量。他把自己比做一個品嘗名酒的人,一口一口地把各種酒的樣品接連嘗下去,結果,不到一會兒的工夫,連馬爾戈堡葡萄酒和阿爾讓兌葡萄酒也都分不清了。
他突然害怕起來:「《非洲從軍行》會不會挪到第二天才登呢?難道這篇東西不中瓦爾特老頭的意,在最後一分鐘被剔了下來。」
「他摘下眼鏡,擦了擦,然後咧開嘴笑了。每當他要說幾句尖酸刻薄的話時,他那肥厚的腮幫就堆起這種狡猾的笑容。他用嘲諷而滿有把握的語調說:
忽然,他看見那個賣報的女人走來,把裝著玻璃窗的鋪子打開,同時,他又看見一個男人,頭上頂著一大摞折好的報紙。他急忙上前看,裏面有《費加羅報》、《吉爾·布拉斯報》、《高盧人報》、《大事報》,還有另外幾種晨報,卻沒有《法蘭西生活報》。
「蒙特蘭天真地回答:
福雷斯蒂埃夫人一個勁兒地抽煙,沒有吭聲,臉上似笑非笑,似乎在一副可愛的面具後面隱藏著內心的嘲弄。
他的辦公室,是一間又大又暗的房子,冬天幾乎整日都要點煤氣燈,窗外是一個窄小的庭院,對面還有別的辦公室。在室內辦公的共有八個職員,外加一位副科長,坐在角落裡一個屏風後面。
杜洛華先到出納員那裡領工資。一共是一百一十八法郎零二十五生丁,早已用信封裝好,放在出納員的抽屜里。取了工資以後,他得意洋洋地走進他那間大辦公室,他在這裏已經工作了不少日子了。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用和內部人談話的語氣繼續說道:
買完東西還有一點時間,他走進一家專門印刷名片,並且可以當場取貨的印字店,叫人立刻印了一百張名片,在自己的名字下加上新的頭銜。
「不是,我名叫托馬斯。聖波坦是報館里的人給我起的外號。」
「你簡直是跟我們開玩笑!你以為你的活兒我替你干,月底你到出納科領工資就行了?呸!你這個想法倒好。」
他搜索枯腸,花了一個小時的工夫,在五張稿紙上塗滿了有頭無尾的句子,然後自言自語道:
辦公室里頓時一片死寂,連蒼蠅飛的聲音也聽得見。過了一會兒,副科長才猶猶豫豫地問他:
「我對這一行還不夠熟練,非再去上一課不可。」
接著,他把當晚必須採訪的一連串政治新聞告訴他們。
杜洛華回答道:
杜洛華笑了,心裏樂滋滋的:
福雷斯蒂埃轉過身來,對他的朋友說:
杜洛華急著想看到自己的文章登報,興奮得一夜沒有睡好。天剛一亮,就爬起來,在大街上轉來轉去。這時,報紙還沒送到報亭。
他在這九*九*藏*書個女人家裡很晚才睡。等出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立即想起應該去買一份《法蘭西生活報》。他用發抖的手打開報紙。上面沒有他的文章。他站在人行道上,著急地用眼睛搜索著一行行印刷字,希望能發現他所找的東西。
「老闆覺得稿子不好,責成我還給你重寫。就在那兒。」
「您要喝點什麼嗎?」
「嗬,你來了,好極了。我正好有幾件事要你辦,你等我幾分鐘,我先把這事做完。」
杜洛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我樂意。」
「老闆一聽就蹦起來了,把我們嚇了一跳。
他上樓回到自己房間,和衣倒在床上,睡著了。
「我三點鐘到報館。」
杜洛華付了賬說道:
接著,他布置了一系列外勤任務並指定了該採訪的新聞。杜洛華搜索枯腸,找不出一句辛辣的話來回敬,只好怏怏地走了。
另外,他還加一句:
杜洛華很尷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他把自己的稿子塞進口袋的時候,福雷斯蒂埃又對他說:
他很快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外勤記者,消息可靠,報道迅速,精明,狡黠,用老練的編輯瓦爾特老頭的話說,真成了報館的台柱了。
杜洛華怒氣沖沖地叫道:
到家以後,他懷著滿腔怒火,開始寫作。
「『我說我把欠佩里瓦先生的紙款還了。』
談話到此為止。
他又特地叮囑杜洛華:
「應該趁熱打鐵才對,活見鬼!」
「如果以後你還不守時的話,你就把自己的前途斷送了。瓦爾特老頭正等著你的稿子呢。我去告訴他,你明天才能寫好算了。如果你以為可以光拿錢不干事,那你就錯了。」
「很好,你呢?」
杜洛華勃然大怒,一聲不吭地轉身便走,衝進他朋友的辦公室,對他說:
晚上,他常常凝視著窗外賓士而過的列車,苦苦思索應該採取的辦法。
杜洛華站在辦公室中間,一面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面大聲回答道:
「沒有……我本來以為下午有時間……可是下午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我沒法……」
「可不是!」
不過他的話已經完全達到了應有的效果。大家都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真是個吹牛大王,這回吹到咱們頭上來了。簡直把咱們看成是他的讀者了。」
僕人回答他說:
說著,他走出辦公室去找科長。科長一看見他就大嚷起來:
「你把有關阿爾及利亞的續篇帶來了嗎?今天上午登的第一部分讀者反映很好。」
「『怎麼啦?』
「好的。」
平時,他一直坐在屏風後面,因為他有風濕病,怕穿堂風。只在屏風紙上扎兩個洞監視他的下屬。
但他的眼光一落到攤開的白紙上,剛才搜集的素材便馬上全部無影無蹤,腦子裡空空如也。他竭力想抓住一星半點的回憶,把它寫下來。可是這些零星的回憶,隨抓隨跑,要不就亂糟糟地一齊湧上來,叫他不知如何下筆,如何描述,也不知道從何寫起。
一走出大門,聖波坦便哈哈大笑,對杜洛華說:
「不,沒什麼,對不起。」
他手裡從來沒有過這麼大一筆錢,所以覺得一下子闊起來了。
「我準備好了。」
說完,他又一本正經地寫了起來,顯然是想和下屬保持一定的距離,使杜洛華這位他以前的夥伴和現在的同事恪守目下所處的地位。
「算了吧,我才不在乎呢!」
「這是談阿爾及利亞問題的續篇。」
「留給你們吧,我已經看過了。今天報上有一篇很有趣的東西。」
「我這就去通知佩蒂伊先生,回頭再向諸位告別。」
「您大可不必這樣大喊大叫……」
隨後,他對查理說:
然後,便到報館去。
等了五分鐘,他才被請到工作室。上一回那個如此美好的早晨就是在這裏度過的。
他轉身向報亭跑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法蘭西生活報》已經到了,而且正在出售。他趕緊上前,扔下三個蘇,打開一份,匆匆看了第一頁的標題。沒有。他心裏怦怦直跳。翻開第二頁,看見在一欄下面印著:喬治·杜洛華。五個黑體字。他無比激動,樂不可支。文章登出來了!
「好啊,您來了。您read.99csw.com知道,我可不願意……」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對自己要說的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叫喬治·杜洛華,是《法蘭西生活報》編輯。上回我和福雷斯蒂埃先生一起來過,他答應給我弄幾張門票,不知道他是否忘了。」
杜洛華什麼也沒看,聽了趕緊拿起報紙迅速地用眼睛掃了一遍,發現有一篇很長的文章,題目是:《印度與中國》。聖波坦在旁邊不住地給他指出其中最有趣的段落。
他口袋裡裝著一個月的工資,走到大街上。先到一個熟悉的又便宜又好的飯館,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然後又買了一份《法蘭西生活報》,留在他剛吃過飯的桌子上。接著,他走進好幾家商店,買了點零碎,目的無非是叫人送到家裡,好讓別人知道他的名字是——喬治·杜洛華。
到了晚上,杜洛華沒事可做,又想到「風流牧女娛樂場」去。他大著膽子,向檢票口自我介紹:
福雷斯蒂埃擺出一副上司的架子,大模大樣地對他說:
「咱們先去喝一杯石榴汁,然後去遛個彎。我想和你一起到歌劇院,好讓大伙兒瞧瞧你。完了咱們早點回來,好嗎?」
「請進吧,先生,您的要求可以直接向經理提出來,經理一定會同意的。」
可是,在前天他坐過的位置上,如今卻坐著福雷斯蒂埃。他穿著睡袍,趿著拖鞋,頭戴一頂英國式的小圓帽,正在寫字。他妻子仍然裹著那件白色晨衣,靠在壁爐上,叼著煙捲,正在口授。
福雷斯蒂埃突然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顯得非常忙碌。
對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杜洛華問道:
「除此以外,他還是一個地地道道什麼也不相信,什麼人都欺騙的傢伙。他的報紙五花八門、兼收並蓄,各種觀點的文章,非官方的、天主教的、自由思想的、共和的、奧爾良派的,全都登。他辦這份報的目的只是為了給他所從事的股票交易和種種企業撐腰。他在這方面很有辦法,靠著幾家資本不到四個蘇的公司,賺了好幾百萬……」
他看到有的同行錢包里總有大把大把的金幣,不知道他們使的是什麼秘密方法,生活得如此闊綽。他想,非學會他們這一訣竅不可。他一方面羡慕他們,同時也懷疑他們使用誰也不知道的不正當手段,互相包庇,狼狽為奸。他必須了解其中的奧秘,打進這個心照不宣的小團體,使一直瞞著他在背地分贓的夥伴們對他肅然起敬。
杜洛華聽了一愣,訥訥地說:
「至於這一位,他娶了現在這個妻子,真是他的造化,別的就沒得可說了。」
「『誰也不會像您這樣天真。蒙特蘭先生,您要知道,債要多欠一些才能和債主談判,討價還價。』」
那位記者正在抽煙,身子緊靠著扶手椅的椅背,雙腳放在桌上,鞋後跟下壓著一篇剛開了頭的稿子。說起話來不慌不忙,可是有點煩,聲音彷彿從遠方某個洞穴的深處傳來似的:
「夫人,請您千萬原諒,您昨天替我寫了那麼好的文章,我再次向您表示最深切的謝意。」
杜洛華接著說道:
杜洛華問道:
「『我剛才把欠紙廠的一萬六千法郎還了。』
杜洛華和他握了握手便走了。
隨後,他說出街道的名稱和門牌號碼,還小心地囑咐:
他們走進一個咖啡館,要了點冷飲。聖波坦打開了話匣子,談到所有的人,也談到了報館,真是滔滔不絕,詳盡無遺。
聖波坦搓了搓手:
「我把它交給了您的朋友福雷斯蒂埃,叫他好好看看。他認為寫得不好,您得給我重寫。」
聖波坦拉著他的新夥伴走了。到了走廊,他對杜洛華說:
他沒有指明哪篇東西,但他走出去的時候,看見旁邊一位顧客正把他留在桌上的那份《法蘭西生活報》拿起來看。
「我嘛,不錯。你不知道,自從那天以後,我兩次夢見過你。」
杜洛華吃了一驚,訥訥地說:
杜洛華感到很尷尬,但終於打定了主意:
「四點。」
「為什麼?去要錢呀。你知道,不管什麼時候都必須預支一個月的工資,因為誰也不能預料會發生什麼事。」
這句話使職員們大吃一驚,接著是一陣read•99csw•com騷動,波泰爾先生也從盒子般的屏風後面,驚慌地探出頭來。
可是,他的文章每行只能拿到十個生丁,雖然另外還有二百法郎固定工資,但他好逛大街,又經常流連酒肆和咖啡館,花銷很大,所以總感到手頭拮据,生活困難。
「杜洛華來了,他是個新手,你把他帶去,讓他也知道知道干這種職業的訣竅。」
記者神秘地回答道:
「我在您這個小鋪子里待夠了。今天早上我已經到報館上班,我在那裡的待遇很不錯。現在特來向您告辭。」
「這個守財奴,滿嘴都是巴爾扎克的字眼。有一天,我在他辦公室,在場的還有老古董諾爾貝和長得像堂吉訶德的里瓦爾。忽然,我們的行政科長蒙特蘭來了,胳臂下夾著那個所有巴黎人都熟識的羊皮公文包。瓦爾特微微抬起頭問他:『有什麼新聞嗎?』
幾個小時之後,他走進編輯室,來到瓦爾特先生面前,對他說:
他在星形廣場的凱旋門附近一家小酒店吃了晚飯,沿著環城大街慢步走回自己的寓所,坐到桌子前面準備工作。
杜洛華來到門口停住腳步,低聲下氣地說:
「你告訴他是我,有要緊事。」
「噢,那是個又機靈,又詭譎的女人。原來是那個老風流沃德雷克的情婦。他出嫁妝,讓她嫁給了福雷斯蒂埃……」
「先生,我非常驚訝,今早在報紙上沒看見我寫的有關阿爾及利亞的第二篇文章。」
「先生,我們沒有這種報,我們只訂了《號召報》、《路燈報》和《小巴黎人報》。」
「好極了!好極了!」
接著,記者又談到了瓦爾特夫人,說她是個蠢女人,諾爾貝·德·瓦蘭納是個老廢物,里瓦爾是費爾瓦克式的人物。最後談到了福雷斯蒂埃:
「開玩笑!你要知道,跟我耍這一套可是太不夠朋友了!」
這些話他本來想慢慢地說,好多快活一陣,但禁不住心裏著急,把所有的話一下子都倒了出來。
「啊,好極了,我正有事要找你們兩位。」
隨後,把報紙往桌上一放,徑自走了。老闆發現桌上的報紙,便喊他:
「你還要什麼?快點,我們忙著呢。」
「『可是,經理先生,所有帳目都清清楚楚,是由我審核,經您批准的……』
他邁開大步往回走,嘴裏不斷地嘟囔:
「不……是這樣的……因為……我的文章還是寫不出來……上一次……你……你們那麼好……所以我希望……所以斗膽來……」
他邁步向前走,手裡拿著報紙,帽子歪戴著,腦子裡不考慮任何事情,一心只想把行人喊住,跟他們說:「買這種報吧!買這種報吧!上面有我一篇文章。」他真想像某些人晚上在街上大聲叫賣那樣,竭盡全力大嚷:「請看《法蘭西生活報》,請看喬治·杜洛華的文章《非洲從軍行》!」突然,他心裏產生了一種慾望,想親自讀一下這篇文章,想在公共場所,咖啡館里,人人都看得見的地方看這篇文章。於是,他開始尋找一個人多的地點。他走了好久,終於找到了一家酒館,裏面已經坐著幾個顧客。本來按時間是應該要苦艾酒,但他沒有考慮到時間,卻要了一杯羅姆酒。接著,他喊道:「夥計,把《法蘭西生活報》給我拿來。」
「沒有,為什麼?」
聖波坦哈哈大笑:
「十法郎行嗎?我只剩這些了。」
說到這裏,聖波坦很內行地點了點頭,說道:
「好,不過你聽著……」
接著,他列舉了種種驚人的例子來說明這些以色列子孫所特有的吝嗇,如十生丁也捨不得花啦,像廚娘那樣討價還價啦,老著臉皮要人減價啦,還有整整一套放高利貸和放抵押貸款的手段。
「這酒館真夠嗆!快去給我買一份來!」
「哈哈,這說明什麼呢?」
「好啊,天氣熱極了。」
「他妻子到底怎麼樣?」
「你到出納科了嗎?」
「先生,先生,您忘記您的報紙了。」
「好極了,給我吧,我替你交給老闆。」
於是,他向大家宣布:
說完,他繼續寫信。
接著,聖波坦把杜洛華帶到幾家和他們競爭的報館里聊天,希望自己奉命採訪的新聞別人已經弄到手,這樣,https://read.99csw.com他便可以通過娓娓動聽的談話和狡猾的手段把新聞從別人嘴裏套出來。
杜洛華滿臉通紅,訥訥地說:
「您要知道,如果您有事要辦就請便,我不需要您陪我。」
他慢慢地走著,不打算在九點半以前到,因為財務科十點才開始辦公。
「你為什麼今天早上不把我的文章登出來?」
第二天,他起得比平時稍晚,故意拖延時間,好事先品嘗一下這次拜訪會給他帶來的歡樂。
於是,福雷斯蒂埃往椅背上一靠,擺出一副發號施令的莊嚴架勢,轉過頭來,對杜洛華說:
他接著已經由福雷斯蒂埃夫人起了頭的那段風流故事往下寫,用中學生蹩腳的文體和下級軍官的語氣堆砌了許多從連載小說里搬來的材料,加上一些離奇的情節和誇張的描寫。只用了一個小時,就把文章寫好了。那是一篇語無倫次、亂七八糟的大雜燴。他很有把握地拿著稿子到報館去了。他首先遇到的是聖波坦。此人像同黨似的一面和他使勁握手,一面問他:
「『怎麼啦?因為我們本來可以在這上面打他四五千法郎的折扣。』
杜洛華沒讀過巴爾扎克的作品,但他還是很有把握地回答:
說著,他們來到了大街上。聖波坦問杜洛華:
佩蒂伊先生是個大胖子,臉色紅得像雞冠一樣。聽見他這麼說,驚訝得一時無言以對。
「我看天不早了,咱們還有兩位大人物要採訪呢。」
杜洛華把寫好的稿子交給他。
他口若懸河地講下去,把杜洛華稱為「我親愛的朋友」。
可是,福雷斯蒂埃火了:
「我說我才不在乎呢。我今天是辭職來了。我已經當上了《法蘭西生活報》的編輯,月薪五百法郎,另外還有稿費。今天早上我已經開始上班了。」
當他來到他朋友家的時候,時鐘已經敲過十點。他舉手按鈴。
「『你瘋了?』
妓|女以任性而不在乎錢的慷慨態度,悄聲地說:
「這說明我喜歡你,大傻瓜,什麼時候你願意,咱們可以再來一次。」
一個系著圍裙的男人趕緊跑過來說:
「我說,聖波坦,你幾點去採訪那些人?」
「這樣說來,當外勤記者的收入一定很不錯了?」
…………
「隨你便好了,親愛的,我只要你。」
對方不滿意地聳了聳肩膀:
他又可以和福雷斯蒂埃夫人一起工作一個上午,進行長時間親切、誠懇而甜蜜的會晤了。這種情景,這種希望,使他高興得渾身顫抖。他趕緊躺下睡覺,生怕自己執筆又寫,萬一寫成功反而不美。
福雷斯蒂埃問他:
他想,現在我應該做什麼呢?他決定到辦公室去領取當月的工資並提出辭呈。想到科長和同事們知道以後的嘴臉,他高興得直哆嗦。尤其是想到科長驚愕的神態,他就更開心了。
「『怎麼啦?……怎麼啦?……怎麼啦?……』
現在,劇院的後台、政治的內幕、要人們官邸的前廳、參議院的走廊,辦公室職員們自命不凡的嘴臉和聽差們睡眼惺忪、老大不高興的神態,他都已經司空見慣了。
說完便走了出去。
「那……我是求之不得啊。」
一想到晚上要寫那篇文章,他心裏就煩,只好開始構思。他邊走,邊在腦子裡搜集各種感想、看法、見解和軼事,一直來到了香榭麗舍大街盡頭。那裡散步的人不多,因為天氣太熱,巴黎城裡的人都走空了。
「蒙特蘭驚訝地說:
他心情突然沉重起來,因為,經過一夜風流之後,他已經疲憊不堪,加上這件不如意的事,無異遭到了一場重大的打擊。
從此,他再也不提《非洲從軍行》這篇文章了。既然環境所需,他就下決心要變得靈活和圓滑一些,在時機未到以前,努力把外勤記者這個工作做好。
他和同事們一一握手告別。剛才他和科長談話的時候,門一直開著,同事們聽得清清楚楚。現在他們怕連累自己,幾乎都不敢和他說話。
「別忘了我告訴你的要點。你問一問這位將軍和那位王公,他們對英國在遠東的陰謀有何看法。他們對英國的殖民統治制度是怎樣想的。對歐洲,特別是對法國干預他們國家的事務抱有什麼希望。」
「我把你介紹給出納員,絕對https://read.99csw.com沒有問題。這裏給錢都很痛快。」
「請原諒……我本來以為……我本來想……」
杜洛華萬萬沒想到這位丈夫還在家,但他仍然堅持說:
「這篇東西我自己寫,一個人寫,給他們瞧瞧……」
「這一次我沒錢。我剛從俱樂部出來,錢全花光了。」
「非常對不起,我打攪你們了吧?」
第二天,他又把稿子帶到報館,可是又被退了回來。他第三次重寫,仍然不被採用。他終於明白自己走得太快了,同時也知道,只有福雷斯蒂埃才能在前進的道路上幫助他。
「這時候,老闆又恢復了嚴肅的態度,他說:
經理抬起頭,冷冷地說:
「怎麼樣?這傢伙的話是不是巴爾扎克筆下人物的語言?」
說完,又轉身對聖波坦說:
他一踏進門檻,副科長波泰爾先生便喊他:
「聖波坦是您的真名嗎?」
他們站起來,沿著大道向瑪德萊娜教堂走去。聖波坦突然對他的同伴說:
「是這樣的。兩天前,巴黎來了一位名叫李登發的中國將軍,住在大陸酒家,還有一位名叫塔波薩希卜·拉馬德拉奧的印度王公,住在布列斯托爾飯店。你去採訪採訪他們。」
福雷斯蒂埃打斷他的話:
「老闆嘛,是個地地道道的猶太人!您知道,猶太人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多麼奇怪的種族!」
大桌子另一頭坐著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臉色十分蒼白,有點浮腫,很胖,頭頂已經禿了,白色的頭皮直發亮。他正在寫字,因為有深度近視,寫字時鼻子幾乎貼在紙上。
「我是《法蘭西生活報》的編輯。」
他朋友轉過頭來,氣呼呼地對他嚷道:
「交給門房就行了。」
「您呀,您也是夠天真的。您以為我真的會去問這個中國人和那個印度人對英國有什麼看法嗎?他們該表示什麼樣的看法才能滿足《法蘭西生活報》的讀者,難道我不比他們更清楚嗎?這樣的中國人、印度人、智利人、日本人和其他國家的人,我已經採訪過五百個了。據我看,他們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所以只消把最近一次的訪問記一字不漏地抄一遍就行了。需要改動的只是他們的相貌、名字、頭銜、年紀和隨從而已。不過,這上頭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費加羅報》和《高盧人報》馬上就會很不客氣地給你指出來。這方面的情況,布里斯托爾飯店和大陸酒家的門房五分鐘之內就能提供給我。我們一面抽雪茄,一面步行去。總共可以向報館報銷五法郎的車馬費。瞧,親愛的,這就是講求實際的做法。」
她使勁盯著杜洛華的眼睛,根據她妓|女的本能和與男人討價還價、受過男人欺騙的經驗,她感到杜洛華在撒謊。她說:
「目前,公眾輿論都非常關心這些問題,因此,我們的讀者最感興趣的莫過於同時了解中國和印度對這些問題的看法了。」
接著,他忽然提高了聲調:
「如果你樂意,今天就可以。」
聖波坦站起來說道:
「你好,我的小貓,最近怎樣?」
他一進去幾乎立刻就碰見了第一個晚上他帶走的那個女人拉歇爾。她徑直向杜洛華走來:
「『你說什麼?』
「真見鬼!別浪費時間了。你闖進我的家門,難道就為了跟我們說句早上好?」
「噢,您來了,杜洛華先生。科長已經問過您好幾次了。您知道,沒有醫生證明,一連請兩天病假,他是不會通融的。」
他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
「今天,你先到警察局去一趟……」
杜洛華突然像被潑了一盆涼水,神經一陣痙攣,真想罵這個多嘴的傢伙,打他的耳光。但他並沒有這樣做,只是打斷他的話,問道:
他知道《法蘭西生活報》要先到聖拉薩車站,然後才到他住的那個街區,便邁步向車站走去。因為時間還早,他只好在人行道上來回溜達。
「我和那個中國人和那個印度人的談話記錄,您看見了嗎?挺有趣吧?全巴黎都樂了。其實我連他們的面都沒見過。」
檢票員翻了翻登記簿,上面沒有他的名字,但還是很和氣地對他說:
杜洛華打斷他的話說:
說罷,她抬起一雙色眯眯的眼睛看著年輕人的鬍子,挽起他的胳臂,滿懷情意地靠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