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四

第二部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有點不好意思,抱歉地說:「請原諒我這樣稱呼你,今天發生的事把我腦子弄糊塗了。再說,我聽見我妻子和我的女兒從早到晚都這樣叫你,最後連我也習慣了。你不會介意吧?」
「對,這樣好點,在這裏,我害怕極了。」
「您是外省人吧?」他問道。
他完全明白了,頓時喜不自勝,一面把那張藍紙片塞到口袋裡,一面對妻子說:
突然,她停止了掙扎,也不再抗拒,服服帖帖的,一任杜·洛華替她寬衣解帶。杜·洛華的手指靈巧得像貼身使女,敏捷而迅速地把她全身的衣服一件件剝了下來。
神甫走進中間那扇門,然後把門關上。瓦爾特夫人衝進旁邊的小房間,用緊張、激動而充滿希望的聲音喃喃地說:
說罷,她非常嚴肅地轉身走了。
說完,她等著對方的反應。杜·洛華想找幾句堅決果斷而又熱情洋溢的話來回答她,但又找不出合適的言詞,只好獃呆地在那裡發愣。
瓦爾特夫人又說:「您不知道,您害得我好苦啊,為了您我在精神上受到了多大的折磨。昨天,在教堂里,我態度不好,但我這樣做的目的是想盡量躲開您。我害怕和您在一起。您原諒我了嗎?」
杜·洛華沿著水池慢慢地踱著。然後,又看了看教堂的鍾,上面的時間是三點五分,比他的表快兩分鐘。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鬥爭也是徒勞!但她並不甘心。她的精神突然緊張起來,這種緊張會使女人四肢抽搐,躺倒在地,喊叫著把身體蜷成一團。果然,她渾身發抖,感到自己即將倒在地上,尖聲叫著,在椅子間打滾。
「妙。」
想到這次約會,他不禁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對她來說,教堂可以派各種用場。她嫁給猶太人,教堂對她是一種安慰;對政界,上教堂等於是一種姿態;在上流社會,教堂使她顯得高貴而有教養;與情人約會,教堂又成為她的掩蔽所。人們慣常把宗教當做一把多用雨傘:天氣好的時候,它是手杖;有太陽的時候,它是陽傘;下雨天,則又成了雨傘;如果不出門,它就被扔在過道。數以百計的婦女根本不把上帝放在眼裡,但又不願意別人說上帝的壞話,有時還要上帝給她們拉拉皮條。如果請她們去開房間,她們覺得是奇恥大辱,但在祭壇下面和人眉來眼去,她們卻認為是小事一樁。」
瓦爾特夫人想到要單獨和他在一起,心裏非常害怕,抓住馬車的座墊不肯下來,嘴裏喃喃地說:
瓦爾特老頭神經緊張地站在那裡,斷斷續續地口述一篇文章。每說完一段,便向聚集在他周圍的外勤記者布置任務,囑咐布瓦斯勒納幾句,或者拆看幾封信。
「咱們現在在什麼地方?」瓦爾特夫人問道。
他一把門關好,便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抓住瓦爾特夫人。瓦爾特夫人一面掙扎和抵抗,一面氣喘吁吁地說:「啊,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
杜·洛華沿著祭壇走了一圈,然後折向左面的偏殿。剛走到殿中央,便看見那位仍然在安詳地漫步的禿頭紳士。他心裏納悶:「這傢伙到這裏來到底要幹什麼?」
杜·洛華略一思索便回答道:「有辦法了。我們在非洲的殖民地是這樣分佈的:左面是突尼西亞,中間是阿爾及利亞,右面是摩洛哥。我準備給您寫一篇文章,談談這些殖民地的政治形勢和生活,在這一大片領地上的各民族的歷史,另外還敘述從摩洛哥邊境到迄今歐洲人尚未插足、目前正引起糾紛的菲居伊綠洲的一次旅行。您看行嗎?」
「我看您參觀得很仔細,每個地方都要研究一番。」
周圍的氣氛使人產生一種孤獨、荒涼而寧靜的感覺。光線透過彩色玻璃窗照進來,顯得十分柔和。
杜·洛華掏出表看了看,還不到三點。他早來了整整三十分鐘。
「隨便什麼地方,譬如坐在馬車裡面。您可以把您那邊的窗帘拉上,這樣誰也看不見您了。」
「對,我是雷恩人。您呢,先生?您是出於好奇才到這個教堂里來的嗎?」九九藏書
杜·洛華使勁吻她的脖子、眼睛和嘴唇,瘋狂地在她身上亂摸。瓦爾特夫人躲閃不迭,拚命抗拒他,躲開他的嘴,但不知不覺地也回吻他。
走到大門,看見那個窮苦的女人仍然跪在那裡祈禱,他心想:「活見鬼!沒完沒了地禱告。」剛才他那點惻隱和憐憫之心現在已經無影無蹤了。
於是,杜·洛華便回家去吃晚飯。他覺得這一天過得不錯,儘管在聖三會教堂遭到了挫折,但他認為,從全局來看,他已經贏了。
瓦爾特夫人帶著央求的神情看著他:「您聽我說,您一定要保證尊重我……不……不,否則,我就不再和您見面。」
杜·洛華回答道:
這時,一個人快步走了過來。她回頭一看,原來是位神甫。於是,她站起來,向神甫跑去,雙手合起來,伸向神甫,嘴裏喃喃地說:「啊,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新聞記者甩開他,向報館走去。一進門,他就從聽差們的臉色上知道,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於是,快步走進了經理室。
杜·洛華緊緊握著她的雙手:「當然,當然。我這麼愛您,有什麼事不能原諒您呢?」
她的臉色是那樣難看,面容又是那樣痛苦,杜·洛華只好一聲不吭地站起來,猶豫了一下,問道:「我一會兒還回來嗎?」
杜·洛華最初沒有回答,只是從鬍子下露出一絲狡黠的,使女人神魂顛倒的微笑。後來,他終於低聲說了一句:「完全聽您的吩咐。」
對方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態:「先生,我並不是來參觀的。我在等我的妻子,她約我到這裡會面,可她卻姍姍來遲。」
「您告訴車夫把我們送到哪兒?」
他一再說:「我向您發誓,一定尊重您。」
她在祭壇的聖體龕前深深一躬,接著,行了個屈膝禮,然後向右轉,往回朝入口處走了幾步。她打定了主意,拿過一個祈禱用的小凳子,跪了下來。
果然有一個酒鋪老闆站在門口好奇地看著他們。瓦爾特夫人著了慌,趕緊衝進了樓里。
杜·洛華趁機說:「您說得對,到別的地方好嗎?」
他覺得還是在裏面等好一些,於是走了進去。
杜·洛華正想反唇相譏,突然有人給他送來一封電報,上面只有一句話,沒有落款:
他心裏暗自念叨:「可憐的人。世界上可真有受苦的人啊!」想著想著,一陣無名火起,覺得老天爺太殘酷無情了。接著又想,「這些窮人至少相信天上一定有人憐憫他們,他們的名字已登上天錄,這樣,他們在人間欠下的債,到了天上就能還清了。但是,『天』,到底在哪裡呢?」
不久,一陣喁喁細語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剛才,他並沒有在這個角落發現任何人,那麼,這陣低語聲是從哪裡傳來的呢?他站起來去找,一眼瞥見旁邊小祭壇里懺悔間的那一排門。其中一扇門下面露出一角衣裙,拖在地上。他走近前去仔細觀看那個女人,認出來了,原來是她在懺悔!
剛才已經傳來了那位胖紳士的有規律的腳步聲,現在,聲音越來越近了。他已經繞著祭壇走了一圈,至少是第二次從右面的偏殿走了回來。瓦爾特夫人聽見他走近自己藏身的柱子,便猛地把手從喬治那裡抽回來,重又把臉捂住。
杜·洛華接著說:「明天,我在蒙梭公園等您好嗎?」
他經過那個女人的身旁,緩步走向右面的大殿,去找瓦爾特夫人。
說完,他飛快地走了。不久,瓦爾特夫人來和他會合。她剛把身旁的窗帘拉上便問道:
原來他已經把君士坦丁堡街他那套房間的地址告訴馬車夫了。
神甫回答道:「我每星期六,三點到六點聽懺悔。」
神甫定睛看著她,心裏納悶,這女人是不是瘋了。接著又問她:「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呢?」
突然,她不吭聲了。馬車剛剛停了下來。杜·洛華打開車門。
現在,在這個教堂里,上帝距離她這樣近,她反而感到比在家裡更加軟弱,更加孤立無依和https://read.99csw•com不知所措。她再也祈禱不下去了,一心只想著他。杜·洛華走開時,她已經很痛苦,但她仍然絕望地掙扎,拚命反抗,從靈魂深處發出呼救的聲音。她從未失足,因此,她寧死也不願就此墮落。她神志昏亂地不斷祈求上蒼,但她耳朵里卻清楚地聽見喬治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消失在拱頂下。
瓦爾特老頭說:「好極了,那我就叫你漂亮朋友,和大家一樣。好,我現在告訴你,發生了一件大事情。內閣以三百零二票贊成,三百一十票反對被推翻了。我們的假期又要往後延,無限期往後推延了。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日。西班牙在摩洛哥問題上發了火,於是杜朗·德·萊納和他那一夥就垮台了。我們已經深深地卷了進去,馬羅奉命組閣。他任命布丹·達克勒將軍為國防部長,我們的朋友拉羅舍-馬蒂厄為外交部長。他本人任內政部長兼總理。我們就要成為半官方的報紙了。我正在寫頭版文章,大致表表態,同時也給部長們指指路。」
杜·洛華回答說:「請您下車到屋裡坐坐,屋裡安靜一些,不會有人打擾我們。」
喬治笑道:「絕對不會。給我起這個綽號我絲毫也不生氣。」
她拽住神甫的黑袍,不讓他走。神甫不放心地向周圍看了看,生怕有不懷好意的人或者虔誠的教徒看見這個女人跪在自己腳下。
「天啊,我也不太清楚。我想是二十年前或者是二十五年前修建的吧。我是第一次到這裏來。」
說完,他就地一轉身,吹著口哨走出了教堂。
她仔細聽著,但看她的樣子又彷彿正在沉思,杜·洛華說的話一點也沒聽進去。她透過指縫回答說:「我瘋了,居然讓您這樣對我說話。我簡直瘋了,居然到這裏來,做出現在這樣的事,讓您以為……這……這種感情能發展下去。忘掉這一切吧,必須這樣,請您永遠別再向我談起這件事了。」
杜·洛華端詳了他一會兒,覺得他相貌和善,突然又想起了福雷斯蒂埃。
「我也是。以前從沒到教堂里來過。」
「沒什麼。我想起剛才遇見的一位慈眉善目的神甫。」
杜·洛華忍不住想笑。他怎能在這種地方破壞她的貞節呢?他把瓦爾特夫人的手放在自己心上,一面問:「您覺得我的心跳嗎?」因為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帶感情的話了。
這句話傷了他妻子的自尊心,她很不耐煩地立刻反駁道:
她思索了一會兒,接著又說:「我現在想,你當時應該把續篇也寫出來,可你卻……半途而廢。現在,咱們可以動手干,結合形勢寫它幾篇。」
他等了很久很久。瓦爾特夫人終於站起來了。她轉過身子,看見了杜·洛華,便朝他走過來,臉色冰冷而嚴峻。
想到這裏,他不禁笑了起來。瑪德萊娜問道:
「這公園裡人真多!」
在七月的驕陽下,聖三會廣場幾乎沒有行人。巴黎又悶又熱。空氣彷彿燒烤過,沉甸甸的,從上面向這個城市直壓下來,火辣辣的,吸進肺里使人覺得很不好受。
說到這裏,他停住了。過了一會兒,又說:「外面暖和極了。」
…………
瓦爾特老頭叫了起來:「好極了!什麼題目?」
杜·洛華希望再有一次約會,但是地點不在聖三會教堂,而在別處。於是,他悄悄問道:「明天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面?」
「我要您拯救我。可憐可憐我吧。如果您不幫助我,我就完了。」
一條狗越過石砌的池邊,躍進髒水里洗澡。教堂門口環形的小花園裡有幾個人坐在長凳上,羡慕地看著這條狗。
教堂里靜悄悄的,杜·洛華想得很多很多。逐漸對世間萬物產生了一種看法,不禁低聲嘟囔道:「這一切都無聊極了。」
她雙手掩面哭了起來,激動得渾身發抖。
喬治回答道:「您什麼也不用管,他知道。」
她從杜·洛華手裡奪過一件襯衣,捂著自己的臉。身上的衣裙紛紛落在腳下。雪白的肌膚袒露無遺。
「知道,而且還剛剛就這個問題寫了一篇有關阿爾及利亞的文章。」
她憤怒地閉上眼睛,不再看剛剛走開的那個人!掙扎著不去想read•99csw.com他,把他趕出自己的腦海。可是,在傷心絕望之中,她眼前出現的並不是她所期待的上帝,而總是年輕人唇上那兩撇拳曲的鬍鬚。
最後,神甫知道跑也跑不掉,便對瓦爾特夫人說:「您起來吧,我正好帶著懺悔室的鑰匙。」說著,他翻了翻口袋,掏出一串鑰匙,挑出其中一把,然後快步向一排木製的小房間走去。這些小房間是靈魂的垃圾箱,教徒們在這裏把自己所犯的罪惡全部傾倒出來。
神甫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略顯肥胖,豐腴的兩頰直往下垂,腮幫子發青,鬍子颳得很乾凈,樣子也很神氣,是城市或富裕的街區里慣常給有錢人做懺悔的堂區助理司鐸。
神甫問道:「誰在等您?」
瓦爾特夫人把手再次從臉上挪開,轉過身來。鐵青色的臉抽搐著,內心非常痛苦,斷斷續續地說:「讓我一個人……現在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請您走開……請您走開……只要五分鐘……您在我身旁,我太痛苦了……我想祈禱……我不能……您走吧……讓我一個人……祈禱……五分鐘……我不能……您就讓我祈求上帝饒恕我……拯救我吧……讓我獨自待一會兒……只要五分鐘……」
「親愛的,我再也不開這樣的玩笑了。我承認,這樣做是愚蠢的。」
「從突尼西亞到丹吉爾。」
他的腳步聲在高高的拱頂下橐橐作響,但在寬闊的殿堂深處,同時也傳來了一陣有規律的、時斷時續的步履聲。他很奇怪,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便循著響聲找去。原來是一位身體肥胖的禿頂紳士。他高昂著頭,倒背著的手拿著帽子,獨自在散步。
「好吧,五分鐘以後,您到通往環城大街的那個門來找我,我去叫輛馬車。」
他從遠處看了看剛才他離開瓦爾特夫人的地方,發現她已經不在,吃了一驚,以為自己看錯了柱子,便一直數過去,走到最後一根柱子,然後再折回來。她真的已經走了!杜·洛華感到既驚訝,又憤怒。但轉念一想,她可能正在找自己。於是,他又在教堂里轉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他走回來,坐在她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希望瓦爾特夫人會回到這裏找他。就這樣,他靜靜地等著。
「不,不,我不幹!我不幹!」
「我的家呀。我結婚前就住在這裏,現在我又把它租了下來……只租幾天……這樣咱們就有地方見面了。」
有人進來了。喬治轉身一看,是一位穿著粗呢裙子,滿面愁容的普通婦女。這個女人走到第一把椅子旁邊雙膝跪倒,十指交叉,眼睛望著天空,動也不動地祈禱。
「先生,」她說道,「我請求您不要纏著我,不要跟著我,今後再也不要單獨一個人到我家裡來。我是絕對不會接待您的。再見!」
三刻鐘以後,文章修改完,重打一遍就定了稿。改動過的稿子顯得很新鮮,對新內閣讚揚備至。
說到這裏,他笑了笑,又接著說:「當然是他們打算走的路嘍。但在摩洛哥問題上,我們必須寫點有趣的東西,一篇新鮮的、能產生效果的、動人心弦的專題文章,諸如此類的吧。你給我琢磨琢磨。」
那位散步的紳士也放慢了腳步,看著喬治,顯然是想和他說話。走到近前,他鞠了個躬,很有禮貌地說:「請原諒我打擾您,先生,您能告訴我這座教堂是哪個朝代修建的嗎?」
她像呻|吟一樣,有氣無力地說:「別破壞我的貞節……我算完了!」
「請接受我的懺悔吧,」瓦爾特夫人說,「給我出出主意,幫助我,告訴我該怎麼辦!」
他回到大門附近,又看了看表。才三點十五分。他在中間那條過道的入口處坐下,很遺憾不能抽煙。從教堂深處,靠近唱詩班站的地方,繼續傳來那位胖紳士緩慢的踱步聲。
她沒有回答,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變成一尊跪著祈禱的塑像。
她徑直往大殿走去,像一位對屋https://read.99csw•com裡各處都非常熟悉的家庭主婦在尋找一個合適而安全的地方。她臉上戴著厚厚的面紗,步履很輕,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杜·洛華經過他身旁的時候,兩人彼此躬身施禮。
喬治喃喃地說:「把您的手給我,讓我撫摸一下,輕輕地摸一摸……」
於是,瓦爾特夫人告訴他,如何在獲悉他要和瑪德萊娜·福雷斯蒂埃結婚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在愛他。瓦爾特夫人講得很詳細,連日期和當時自己的內心活動也都告訴了杜·洛華。
公園裡有座古代的小廢墟,一條小溪流貫其間。杜·洛華就在這裏找到了瓦爾特夫人。她正忐忑不安地沿著廢墟周圍那一圈小圓柱走來走去。
瓦爾特夫人緊緊抓住他的胳臂,連聲說:「不!不!不!馬上就聽!馬上!非馬上聽不可!他就在這裏!在這個教堂內!他還等著我哩!」
「你一定記得,就是咱們合寫的那第一篇文章:《非洲從軍行》。我把它重新校對和修改了一遍,發出去了。」
後來他還是說了:「我不期待什麼……也不希望什麼。我愛您。不管您態度如何,我一定耐心而熱情地向您反覆強調這一點,您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我要把滿腔的愛傾瀉在您的身上,灌進您的心房,一字一句,時時刻刻,朝朝暮暮,我的愛情像醇酒,點點滴滴浸透您的靈魂,使您意動,使您心軟,使您最終不得不回答我說:『我也是,我愛您。』」
杜·洛華沒有解她的鞋,任由她穿著。然後用雙手把她抱起來,向床前走去。她把嘴湊到杜·洛華耳邊,有氣無力地說:「我向您發誓……我向您發誓……我從來沒有過情人。」就像一個少女在說:「我向您發誓我是處|女。」
「您,如果您不是穿著這件長袍,我非在您這張可憎的臉上扇兩個耳光不可。」
說著,他把瓦爾特夫人推進自己屋裡。
她氣喘吁吁地接著又說:「我對您說這樣的話難道是應該的嗎?我覺得自己犯了罪,我真卑鄙……我……我已經是兩個女兒的母親了……但是我不能……我不能……我真不敢相信……我真沒想到……我受不了……真受不了。您聽我說……您聽我說……除了您……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我敢向您發誓。我在內心深處,偷偷地愛您已經一年了。啊,我太痛苦了!我曾經進行過鬥爭,可現在我已經支持不住了,我愛您……」
杜·洛華很感興趣地注視著她,心裏想,到底是什麼煩惱、痛苦,或者失意的事情折磨著這顆脆弱的心呢?她一貧如洗,這一點從她的外表也看得出來。也許她還有丈夫,但丈夫一定經常打她,也許還有一個孩子,但很可能這個孩子已經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第二天,杜·洛華準時赴約。公園的長凳上坐滿了熱得喘不過氣來的市民和半睡半醒的保姆。這些女人似乎正在做夢,任由孩子們在沙土路上打滾。
瓦爾特夫人想祈禱。她拚命呼喚上帝,戰戰兢兢,失魂落魄地朝天上高喊:「可憐可憐我吧!」
說完,便開始吃晚飯。
杜·洛華厲聲說:「我向您發誓,一定尊重您。來吧。您瞧,別人都看著我們,人馬上就要圍上來了。快點……快點……下來。」
「我一時頭腦發昏,請您原諒。明天四點,請來蒙梭公園。」
「什麼?」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他拿起瓦爾特夫人的手,緊緊地握著:「啊,我真想把您的眼淚喝下去!」
他覺得對方靠著他身體的肩膀在顫動,胸脯不斷起伏。她終於也迅速地悄聲說:「我也是,我愛您。」
走到祭壇附近,她轉過頭來,用在教堂里說話時慣用的那種神秘語調悄悄地說:「到旁邊過道好些,這裏太顯眼了。」
杜·洛華渾身一震,頭上像遭到了猛烈的打擊。他長出了一口氣:「噢,我的上帝!……」
沿著座位走去,不時可以看見一位老婦人,手捂著臉跪在凳子上祈禱。
「……一個男人……他要使我墮落……如果您不搭救我,我非被他俘虜不可……我已經躲不開他了……我太軟弱了……太軟弱了……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新聞記者read•99csw.com覺得很有意思,便接著說:
杜·洛華剛和她打招呼,她就說:
一年以來,她就這樣日夜掙扎,抗拒這種越來越強烈的誘惑,和這個使她夢寐難安、身心不寧的形象作鬥爭。她覺得自己彷彿是一隻陷進羅網的母獸,被人捆住,扔進這隻公獸的懷抱。而這隻公獸只憑著嘴上的鬍鬚和眼睛的顏色,便將她征服,使她俯首就範。
他們兩人一動不動地跪在那兒,彷彿一起虔誠地向上天默禱。胖紳士走過他們身旁,漫不經心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朝教堂裏面走去,帽子仍然拿在倒背著的手裡。
杜·洛華覺得這裏面「好極了」。
他邊吃,邊琢磨這幾句話:「我一時頭腦發昏,請您原諒。明天四點,請來蒙梭公園。」這樣看來,她讓步了。這分明等於說:「我投降了,一切都聽您的,您願意在哪裡,在什麼時候都行。」
杜·洛華心裏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慾望,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從那個木匣子里拖出來。但他轉念一想:「算了!今天讓神甫來,明天看我的。」於是,他安靜地坐在懺悔間的小窗口前面等著,想起剛才那番經歷,心裏不禁一陣冷笑。
她正想上樓梯,杜·洛華一把抓住她的胳臂:「這裏,在樓下。」
瓦爾特夫人點了點頭,意思是說:「對,一會兒回來。」於是,杜·洛華向祭壇走去。
教堂前面,從水池裡噴出來的水緩慢地灑落下來,懶洋洋的,似乎也不想再動彈。留在池裡的水綠中帶藍,上面漂著碎紙和落葉,稠乎乎的。
「不,我在等一位女士。」說完,新聞記者向他一鞠躬,微笑著走開了。
她慢慢把手從臉上挪開。喬治看見她滿臉淚痕,睫毛上還噙著一顆晶瑩的淚珠。
神甫吃了一驚,停下腳步:「夫人,您要幹什麼?」
老闆看了之後說:「好極了……好極了。你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祝賀你。」
杜·洛華一進來,老闆便高興地叫道:「啊,說巧也真巧!漂亮朋友來了!」
那位胖紳士頭上戴著帽子,倒背著手,站在門廊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用眼睛不斷往空曠的廣場和通到廣場來的各條街道上張望。
「可是到哪裡去呢?」
杜·洛華趕緊站起來,迎上前去。她沒有把手伸給杜·洛華,只是低聲說:「我沒有多少時間。馬上就要回去,您跪在我身邊,省得別人注意。」
「這種玩笑開得太不是時候了,我要求你馬上停止,這樣的玩笑已經開得太多了。」
「我有罪,願天父保佑。」
杜·洛華心想:「哼!我才不在乎哩。」
「你怎麼了?」
他妻子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一見他回來便大聲嚷道:「你知道嗎,拉羅舍已經當上外交部長了。」
於是,杜·洛華從《法蘭西生活報》合訂本里把他寫的第一篇文章《非洲從軍行》找出來。這篇文章只要稍加改動,換個標題,用打字機重新打一遍,就非常合適,因為通篇內容都是談殖民地的政策,阿爾及利亞的居民和到奧蘭省旅行的經過。
杜·洛華沒有攔她,因為他的原則是凡事不宜操之過急。這時,滿臉困惑的神甫也從他那個小房間里走出來了。杜·洛華徑直向他走去,盯著他的眼睛,恨恨地對他說:
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像從地窖吹來的一陣風。他高興地深吸了一口,然後繞著大殿走了一圈,看看地形。
喬治跟著也跪在旁邊一個小凳子上。等兩人都跪好不動的時候,他裝出禱告的樣子低聲說:「謝謝,謝謝。我非常愛慕您。我希望能夠永遠對您說這句話,向您訴說我是如何愛上您的,如何在第一次看到您的時候便對您一見鍾情……您能讓我有一天把這一切,把我心裏的話全部向您傾訴么?」
杜·洛華一面坐下來喝湯,一面回答道:「好極了。現在那個戴綠帽子的福雷斯蒂埃已經去世,再也沒有什麼妨礙了。」
妻子笑了:「哦,對!很合適。」
突然,一陣窸窣的裙裾聲把他嚇了一跳。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