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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五

第二部

她那些愛撫的動作也生硬得叫人生氣。往往當杜·洛華這位美男子吻她的時候,她突然會血脈賁張,欲|火如熾,拚命抱著對方,那種緊張而又笨手笨腳的樣子,使杜·洛華不禁大笑起來,想起了那些上了年紀還企圖學識字的老頭子。
她撩起面紗吻了吻杜·洛華,然後,像一條經常挨打的狗那樣,露出又害怕又馴服的神情把身子挨了過去。
「沒有。」
瑪德萊娜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親愛的,我平時托你替部長辦的事,你總忘掉一半。」
在此期間,杜·洛華對那位母親的愛情已經從厭煩發展到無法忍受。現在,只要一看到她,聽見她的聲音,或者一想到她,心裏就不由得生氣。於是他不再到她家裡去,不答覆她的信,也不再理睬她的呼喚。
說著,她猛地把身子閃開。頭上突然感到一陣短暫而劇烈的疼痛,像有人用針扎她一樣,心怦怦直跳。杜·洛華把她弄疼了,她很高興。
她滿心歡喜,深情地看著杜·洛華說:「這麼說,我的一切壞習慣,你都能遷就嘍?」
杜·洛華真想粗暴地對待她、罵她、打她,或者斬釘截鐵地對她說:「得了,我煩透了,你真折磨人。」但考慮到《法蘭西生活報》,他不免有所克制。於是,他採取冷淡的做法,軟中帶硬,有時甚至出言不遜地讓她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該結束了。
「他們要佔領摩洛哥!」
瑪德萊娜神態自若地回答道:「他病了。他寫信告訴我說,他關節炎發作,躺在床上起不來。你應該去看看他。你知道,他很喜歡你,你去看他,他一定很高興。」
於是他把拉羅舍和瓦爾特耍的陰謀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瑪德萊娜。
「再見!」她說道。
她仰起頭,嘴裏塞得滿滿地對他說:
「好,我一定來。」
杜·洛華一面捻著鬍子,一面乜斜著眼睛看著她:「我的本事有人還不知道,也許,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接著,她又變得嚴肅起來,把發現的這根幾乎看不見的又細又長的頭髮放在手裡仔細端詳,嘴裏喃喃地說:「這是褐色的,不是瑪德萊娜的頭髮。」
她說:「來,坐在扶手椅上,我坐在你兩腿中間慢慢嚼我的糖果,那一定很舒服。」
「沒有,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不醒了。」
你的至死不渝的朋友——維吉妮
喬治說:「當然,我一會兒就去。」
「不行,我要到老闆家吃晚飯。我們有許多政治和金融方面的問題要研究。」
瓦爾特夫人說:「啊,你真粗暴!真卑鄙!真無恥!對!我當時已經不是白璧無瑕的少女,但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從未失過身……」
他一面走一面看。電報上寫著:「今天我必須和你談談。有非常非常要緊的事。兩點鐘在君士坦丁堡街等我。我可以幫你一個大忙。你的至死不渝的朋友——維吉妮」。
秋天到了。杜·洛華夫婦整整一個夏季都沒有離開巴黎。他們利用議員們短暫休假的機會,在《法蘭西生活報》上,為新內閣大吹大擂。
「沃德雷克很有錢吧?」
「來睡吧。」他說道。
「你們既然是出於藝術家異想天開的考慮,同意用一件代價高昂的突尼西亞小擺設裝飾壁爐的左角,那麼,馬羅先生就必將效法其前任,用另一件摩洛哥小擺設裝飾壁爐的右角。」
她猛地往後一退:「啊,喬治,你太侮辱人了!……」
她摘下帽子,又把綳得太緊的上衣脫掉。
可是一回到編輯部,別人就遞給他一封密電,是瓦爾特夫人發來的,上面寫道:
杜·洛華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兒,他說:「如果要我在愛慕你的人中間選擇,我還是更喜歡那個老傻瓜沃德雷克。這傢伙最近怎麼樣?我一個星期沒見他了。」
「是嗎!這個侄兒經常來看他嗎?」
這一切從她那張嘴說出來,使杜·洛華大為惱火。她低聲說「愛情真叫人陶醉」這句話的時候,就像話劇里天真無邪的少女在裝腔作勢地背誦台詞。
他問道:「怎麼樣?」
她喃喃地說:「當初你不應該勾引我而現在又這樣對待我。我本來是個賢惠而快樂的人,卻被你引入了歧途。你記得你在教堂里跟我說的那些話嗎?你還記得你是怎樣硬把我拉進這所房子里來的嗎?可現在,你卻用這種腔調跟我說話!這樣對待我!上帝啊,你把我坑害苦了!」
杜·洛華把帽子放回到椅子上。全神貫注地等著下文。
杜·洛華微笑著坐了下來,張開兩腿把她夾住,像剛才夾住瓦爾特夫人一樣。
杜·洛華滿臉羞愧,結結巴巴地想挽留她:「別……克洛……你別犯傻了……我的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聽我說……你別走……得了……你別走……」
杜·洛華當即斬釘截鐵地回答:「這個?絕對辦不到!」
她發現了之後,腦子裡突然閃過一種荒唐的想法,一種常常會使女人喪失理智的迷信想法。她輕輕地把這根頭髮繞在杜·洛華的紐扣上。然後,又把另一根頭髮往下一個扣子上纏,接著在下面的扣子上也纏上一根。每個扣子上都纏了一根頭髮。
他遲疑了一下,但是不敢拒絕。
「得了。我和拉羅舍一起吃午飯,他把內閣的意圖幾乎都一五一十告訴我了。」
杜·洛華緩步向幽會的地點走去,對老闆夫人恨得牙痒痒的:「哼!如果她沒話跟我說,我就給她點顏色看。我可沒加布羅納那麼文雅。我先對她聲明,以後再也不到她家裡去。」
那位國家要員回答說:「對。」
杜·洛華往往不得不匆匆返回,趕到瓦爾特夫人家吃晚飯。這時候,他恨透了這個風流的老情婦,心裏總惦記著剛和他分手的那個年輕女人。因為,在河邊的草叢裡,這個年輕的少婦已經滿足了他的慾念,獨佔了他全部的愛情。
於是,瓦爾特夫人把嘴唇伸給他。他只輕輕地碰了碰,接著,把她忘拿的小陽傘遞給她,對她說:「快,快,咱們得快點,已經三點多了。」
杜·洛華突然說:「我要走了,因為眾議院會議結束以後有人等我。今天可不能耽誤。」
她說:「你知道,一個人在戀愛的時候,是會變得很狡猾的https://read•99csw.com。」
喬治思索著。有些問題已經來到唇邊,但他不敢提出來。
她慢聲慢調地說:「可也不追求我,但他可以幫助我們飛黃騰達。」
杜·洛華回答道:「明天,七點。」
「不,不,親愛的,他們在騙你,因為他們怕你知道他們的計策。」
他一直來到大街,漫無目的地走著。經過一家首飾店前面的時候,他停下來看一隻價值一千八百法郎的懷錶。這隻表他早就想買了。
杜·洛華問道:「你絕對有把握?」
杜·洛華心想,她一定以為在談愛情的時候,必須非常有分寸,要靈活謹慎,一舉一動都要恰到好處。她深知自己並非青春妙齡,已經當上了母親,又是上流社會的貴婦,即使委身於人,也不應該魯莽從事,必須按捺住內心的衝動,裝出嚴肅的樣子,也許還要噙著眼淚,當然是狄東的眼淚,而不是朱麗葉的眼淚。
「您完全清楚了?親愛的朋友。」
「對,當時我在報館,正打算到參議院去。你還想要我幹什麼?」
她還對杜·洛華說:「我簡直是瘋了,居然順從了你。不過我並不後悔。愛情真叫人陶醉!」
看門人回答道:「先生,伯爵大人病情嚴重。大家都認為他過不了今晚了,因為風濕病已經進入心臟。」
等部長走了,屋裡只剩下杜·洛華和瑪德萊娜的時候,杜·洛華便以威脅的口吻大發雷霆,含沙射影,惡毒咒罵那個低級庸俗而又不可一世的暴發戶。
說完,他就走了。拉羅舍-馬蒂厄先生正等著他。那天,部長提前在十點吃午飯,因為內閣會議要趕在議會復會之前,中午十二點召開。
喬治吃了一驚,訥訥地說:「沒有。你瘋了……」
瓦爾特夫人緊挨著他站著,準備只要他笑一笑,或者做一個什麼動作,便立即投進他的懷抱。
他哈哈大笑,覺得這故事很有趣,便鼓勵她漫無邊際地胡說一通,講種種情侶們在一起常說的幼稚而無聊的情話。這些頑皮的說笑如果出自瓦爾特夫人之口,他聽了一定會生氣,但出自德·馬雷爾夫人之口,他便覺得娓娓動聽。
瓦爾特夫人幾乎馬上便到了。一看見杜·洛華就說:
她非常自信地回答道:「我想毫無問題!」
今天我必須和你談談。有非常非常要緊的事。兩點鐘在君士坦丁堡街等我。我可以幫你一個大忙。
她一再說:「啊,他們幹得可真漂亮!漂亮極了!而且這一切都是瓦爾特牽的頭,他很內行。說真的,簡直是第一流人才。」
杜·洛華仍然說:「不,我不喜歡這種做法。」
杜·洛華憐憫地笑了笑,把她摟在懷裡,在她的眼睛上冷冷地吻了一下。
他心想,說實在話,唯一不折磨他的只有他的妻子。這個女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談愛情有固定的時間,表面看也非常愛自己的丈夫,但是絕不允許別人打亂她一成不變的生活規律。
「怎麼了?」
杜·洛華跺了跺腳,厲聲說道:
「明天到我家吃晚飯好嗎?那我該多高興啊!」
杜·洛華回答道:「好的,你去吧。」
她雙手按著胸口,半晌說不出話來,喉嚨咯咯作響,眼看就要放聲大哭了。
瑪德萊娜說:「尤其是別忘了問他,貝隆格勒將軍是否像傳聞那樣已經被派往奧蘭,如果是真的,那可是一件有重大意義的事。」
「從沒來過。他們有十年沒見面了。」
「不……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個消息……政治方面的消息……好讓你賺五萬法郎……甚至還不止五萬……如果你願意的話。」
突然,她停住手,用兩個指頭夾出一根纏在扣眼上的長頭髮,哈哈大笑起來:「嗬,你把瑪德萊娜的一根頭髮也帶出來了。真是個忠實的丈夫!」
「不太清楚。可能有一二百萬吧。」
瓦爾特夫人抬起眼睛看著他,目光里充滿懇求:「這一點我早想過了,我的小貓咪。如果你對我好,對我還有點情義,就讓我借點錢給你。」
「你不知道嗎?沃德雷克快死了!」
他心裏納悶:「這隻老貓頭鷹還找我做什麼?我敢打賭她根本沒有任何事情要告訴我。一定又向我嘮叨,她怎樣怎樣愛我。不過,去看看也好。她說有一件要緊的事,還說能幫我一個大忙,這也許是真的。克洛蒂爾德四點鐘來,我最遲一定要在三點鐘把第一個打發走。真糟糕,但願她們別碰到一起。這些女人可真夠嗆!」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向丹吉爾派遠征軍這件事是拉羅舍當外交部長那天就決定了的。所以,他們一步步地把牌價落到六十四或六十五法郎的摩洛哥公債全部買回來。辦法非常巧妙,通過一些來歷不明生活腐化的經濟人收購,這樣便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甚至羅特希爾德銀行也被他們騙了。這家銀行發現不斷有人來提取摩洛哥公債,感到很驚訝,但得到的答覆是:提取公債的人都是些腐化墮落、已經山窮水盡的經紀人。銀行於是放了心。現在,馬上要出兵了,等咱們的軍隊一到那邊,國家就會保證償還公債。瓦爾特他們立刻便可以賺五六千萬。所以你明白了嗎,這樣的事最怕大家知道,怕走漏風聲。」
杜·洛華又說:「是呀,不過,我沒有現金。」
杜·洛華指著壁爐上的口袋對她說:「我給你帶來了糖栗子。」
這篇演說一時膾炙人口。杜·洛華以此為主題寫了十篇關於阿爾及利亞殖民地的文章,還根據演說的內容把他剛進報館時所寫的、後來又中斷了的連載文章繼續寫下去。儘管他完全相信不可能出兵,但他仍然堅決支持軍事遠征的想法。他撥動了讀者愛國的心弦,把西班牙看成是與法國勢不兩立的民族而大肆攻擊,語言之惡毒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那麼,到底是什麼事?」
他妻子已經回來了。他氣喘吁吁地跑進房間,急忙告訴她:九-九-藏-書
「對,這完全有可能……我一直懷疑他們背著咱們搞點什麼名堂。」
杜·洛華還在猶豫。瓦爾特夫人又說:「你想想,實際上,這一萬法郎是瓦爾特替你墊的,你為他辦的事價值早超過這個數目了。」
「你對我真狠……跟我說話那麼凶……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了?你不知道你可把我害苦了!」
另外,她還告訴杜·洛華,這宗買賣之所以能夠做成,完全應該歸功於他在《法蘭西生活報》上一手掀起的那場政治運動,不藉此機會撈一把就太傻了。
他想了想,然後低聲自言自語道:「不過這樣的機會也應該利用利用。」
杜·洛華看見她掉眼淚,便從壁爐邊拿起帽子說:「好呀!你要哭!那麼,再見。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要我看你這場表演?」
「謝謝你,親愛的。」
他用水洗了洗被打紅了的臉,然後離開了房間,心裏琢磨著如何復讎。這一次,他絕不饒恕。不,絕不!
瓦爾特夫人傷心地看著他:「啊,喬治!我甚至連吻吻你也不行了。」
她溫柔地把面頰在年輕人胸前慢慢地蹭來蹭去。不料一根長長的頭髮被他背心上的紐扣鉤住了。
其實,誰也不相信會派遠征軍到丹吉爾去。但是國會休會那一天,有一位名叫朗貝爾·薩拉辛伯爵的右翼眾議員發表了一篇風趣橫生,連中間派也鼓掌叫好的演說。他像以前西印度群島某位著名的總督那樣,說他敢以自己的鬍子與總理的頰髯打賭,前任內閣既然已經派兵去突尼西亞,新內閣一定會步其後塵,出兵丹吉爾。這樣做完全是出於喜歡對稱的心理,正如在壁爐上必須擺上兩個花瓶一樣。他還說:「先生們,說老實話,對法國來說,非洲的土地,好比是個壁爐。這個壁爐燒盡了我們最好的木頭,這個壁爐的風門很大,但我們又必須以銀行的鈔票來點火。
大約夜裡十二點,瑪德萊娜回來了。喬治突然被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
與此相反的是經過那一年的夏天,他對德·馬雷爾夫人的情愛卻加深了。杜·洛華叫她「小淘氣」,毫無疑問,非常喜歡她。他們兩人的性格有許多共同的地方,都是玩世不恭的風流人物,交際場中放蕩不羈的冒險家。他們和到處飄零的流浪漢並沒有多大區別,這是他們連想也沒想到的。
他拿自己的才華和這位部長嘩眾取寵的本事比了比,心想:「他媽的,如果我能拿得出十萬法郎現款,在我美麗的家鄉盧昂參加競選,把我的諾曼底同鄉,不管是聰明的還是愚笨的,一股腦兒都投進選舉這個大騙局中,那我一定能成為了不起的政治家,比這些鼠目寸光的下流胚強多了。」
「那麼……繼承他的遺產的應該是這個侄兒啰?」
她一個勁兒地對杜·洛華說:「我多麼愛你啊!我的小乖乖。你也同樣愛我嗎?說呀,小寶貝。」
但她仍然頑固堅持,想出各種辦法把杜·洛華引到君士坦丁堡街去。杜·洛華無時無刻不擔心兩個女人有一天會在門口面對面地相遇。
杜·洛華緩步向報館走去,打算動手寫他的文章,因為一直到下午四點以前,他都無事可做。四點鐘他要到君士坦丁堡街去會德·馬雷爾夫人。按習慣每星期兩次,就是說,星期一和星期五他都到那裡去和她見面。
她不慌不忙地告訴杜·洛華說,最近一個時期她猜出來他們正背著杜·洛華干一種秘密勾當。一方面想利用他,另一方面又怕他競爭。
她的聲音明顯地帶著傷感而且有點發顫。杜·洛華又說:「剛才我忘記告訴你,你的那位部長把咱們騙了。」
聽見她喊自己「小乖乖」、「小寶貝」的時候,杜·洛華真忍不住想叫她一聲「我的老太婆」。
但是,他雖然樂滋滋地聽著這些銷魂蝕骨的情話,心裏卻放不下即將賺到手的那七萬法郎。他忽然用手指在他情婦頭上輕輕敲了兩下,打斷了她的喁喁絮語:「我的小貓咪,你聽著。我要托你捎句話給你丈夫。替我告訴他,叫他明天買一萬法郎摩洛哥公債。現在,公債的行市是七十二法郎。我向他保證,不出三個月,他就能賺到六萬到八萬法郎。叫他絕對不要聲張。替我告訴他,已經決定向丹吉爾派遠征軍,法國政府將保證摩洛哥公債。至於其他人,你就別管了,我現在告訴你的是國家機密。」
他們握了握手,然後她就走了,匆忙得連手套也忘了戴。
「你知道他大概有多少錢?」
「完全清楚了,親愛的部長,您放心好了。」
「得了!別說了!夠了!一見面總來這一套。別人聽見一定會以為你跟我的時候只有十二歲,天真無邪,像天使一樣。才不是哩,親愛的,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並不是未成年的幼|女,而我也談不上什麼拐騙。你完全是在懂事的年齡委身於我的。我謝謝你,對你無限感激,但我並沒有永遠和你相好下去一直到死的義務。你有丈夫,我也有妻子。我們兩人都是身不由己。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相戀過一段時期,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他幾乎每天都得到她家裡去,有時去吃午飯,有時去吃晚飯。她在桌子下面偷偷握杜·洛華的手,在門背後把嘴唇伸給他。但杜·洛華最喜歡和蘇姍玩兒,喜歡看小姑娘滑稽調皮的舉動。蘇姍姑娘身材苗條,在她那洋娃娃一般的外表下,卻躍動著一種機靈、滑頭、別出心裁而且相當詭詐的才智。她像集市上的小木偶一樣喜歡炫耀自己。她嘲笑周圍的一切事物和周圍所有的人,而且用詞刻薄,入木三分。杜·洛華便故意挑唆她,鼓勵她這種冷嘲熱諷。他們靈犀相通,非常默契。
《法蘭西生活報》與當局關係密切,這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因而身價百倍。它搶在最大的那幾份報紙前面,發表政治新聞,用不同的方式指出與它有交情的部長們的意圖。巴黎和外省所有報紙都從它那裡尋找消息,引用它的文章,懼怕它,也逐漸尊敬它。它已經不再是一夥政治投機家可疑的工具,而成了內閣公開的喉舌。拉羅舍-馬蒂厄是該報的靈魂,杜·洛華則是他的傳聲筒,瓦爾特老頭既是一位沉默寡言的眾議員,又是個詭計多端的報館經理。據說他藏身幕後暗中操縱摩洛哥的一大筆銅礦買賣。
她就會問:「這嘴是誰的?」如果杜·洛華不立即回答:「是我的。」她會沒完沒了地問下去,直到杜·洛華的臉被氣白了為止。
她意味深長地回答:「那就走著瞧吧!」read•99csw.com
「噢!你收到我的電報了!真巧!」
拉羅舍-馬蒂厄滔滔不絕地一直談到喝咖啡的時候。終於,他發現不早了,便按鈴叫人準備馬車,然後把手伸給新聞記者:
「那好吧!」杜·洛華說道,「我和你各出一半。如果咱們虧了本,我還你一萬法郎。」
「你可以買公債,」瓦爾特夫人說,「現在才七十二法郎。」
首先,他會被提名為參議員。接著就把那隻懷錶買下來。然後到證券交易所碰碰運氣,然後……然後……
接著自己先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瓦爾特夫人從地上拉過一個小板凳,坐在杜·洛華兩腿之間,柔聲地對他說:「因為我總想著你,所以,別人在我周圍低聲說話我都非常注意。」
喬治不耐煩地回答道:「我該做的事我自己清楚,不用你啰嗦。」
前一天,她終於弄明白了。這是一宗秘密進行的大買賣,非常大的買賣。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幹得很巧妙,心裏一高興,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她侃侃而談,越說越激動,她本來就是金融家的夫人,看慣了交易所里的各種手段,證券價值的變化和行情急遽的起落,使數以千計的小資產者和拿菲薄年金的人不消兩個鐘頭便在投機活動中傾家蕩產。這些人不會把自己的積蓄投放在有名流、政客和銀行家出面擔保的資產上。
她這種女人本來就機靈,馬上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不禁火冒三丈,眼看氣得要哭出來。她語不成聲地說:「這個女人可真愛你……想把自己身上的某些東西讓你帶走……啊!你這個無情無義的人……」
「你就留著你那個老太婆吧……留著她好了……用她的頭髮……用她的頭髮給你自己編個指環……這些頭髮編指環足夠了……」
「他還有其他親戚嗎?」
杜·洛華突然軟了下來,問道:「什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種接觸把她弄得神魂顛倒,她又喃喃地說了一句:「這就走了?」祈求的眼光看著房門洞開的卧室。
他們分手了。她向右拐,杜·洛華向左轉。
「昨天晚上,我偶然聽見我丈夫和拉羅舍說話。他們平時談話並不太躲避我。瓦爾特囑咐部長不要把秘密告訴你,擔心你會把一切都宣揚出去。」
杜·洛華又問:「他死的時候,身邊有親人嗎?」
「沒有……我想沒有。」
她慢慢地吃著糖栗子,一面不住地往口袋裡看是否還有。
「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一本正經地把話聽完以後,低聲說:「謝謝你。我今晚就通知我丈夫。對他,你可以放心,他是會守口如瓶的。他這個人很可靠。絕對不會有危險。」
她當初失足以後,心裏懊惱萬分,接連三次幽會,她都不斷地責備和咒罵她的情人。這種場面終於惹惱了杜·洛華,何況,他對這個已經不年輕而富有戲劇性的女人,已經感到膩煩。於是,他乾脆疏遠她,希望這種風流艷事就此結束。但她卻死纏不放,像脖子上拴了塊石頭跳進河裡一樣,完全沉溺在愛情之中。杜·洛華心軟了,對她產生了愛憐,重又投進了她的懷抱。她的情慾達到了瘋狂的程度,使杜·洛華窮於應付。她的愛情簡直是一種折磨。
兩院復會的那天早晨,瑪德萊娜躺在床上不斷對她的丈夫面授機宜。她丈夫正在穿衣服,準備到拉羅舍-馬蒂厄先生家吃午飯,並打算在開會以前聽取他的指示,看第二天要在《法蘭西生活報》上發表的那篇政治性文章該怎麼寫。這篇文章實際上是內閣真正意圖的一種半官方的聲明。
杜·洛華說:「事情的確很不簡單。至於拉羅舍這個混蛋,我將來非揪住他不可。哼!這個無恥之徒!他最好小心點……他最好小心點……他那副部長的骨頭架子全在我手裡捏著哩!」
「他死了。」
於是,他輕輕推開瓦爾特夫人,對她說:
但克洛蒂爾德像警探一樣仔細檢查杜·洛華的背心,發現在另一顆紐扣上也纏著一根頭髮,接著又找到了第三根。她的臉忽地白了,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她大叫道:「好呀!你和一個女人睡過覺了,她把頭髮纏在你的紐扣上。」
他從來沒見過瑪德萊娜的臉色像現在這樣蒼白和激動。她喃喃地說:
她不停地喊杜·洛華:「您聽我說,漂亮朋友,到這裏來,漂亮朋友。」
「哎呀!那……他什麼也沒跟你說?」
「對不起,他並不追求我。」
他梳洗好了,戴上帽子,再看看有沒有忽略的地方。一切舒齊以後,他走到床前,在妻子的額上吻了一下說:「回頭見,親愛的,我最早也要七點以後才能回來。」
「瞧你,快說呀。」
一會兒杜·洛華站起來就會把這幾根頭髮扯掉,就會把她弄痛,多幸福呀!這樣他便會不知不覺地把她身上的一些東西帶走,把從來沒有問她要過的一綹頭髮帶走。那是她把杜·洛華拴住的一根線,一根神不知鬼不覺的線!是她留在杜·洛華身上的一件法寶。杜·洛華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夢見她,也許明天就會更愛她了。
「只有一個侄兒。」
瓦爾特夫人高興極了,她站起來,雙手捧定杜·洛華的頭,貪婪地吻著。
「你睡了嗎?」
飯桌上只有他們兩人和部長的私人秘書,因為拉羅舍-馬蒂厄夫人不願改變進餐的時間。他們剛一坐下,杜·洛華就提起他的文章。他一面用手在文章上指指點點,一面查閱匆匆寫在名片上的記錄。談完以後,他問:「親愛的部長,您看有什麼要修改的嗎?」
「對不起,這不能告訴你。你有你自己弄情報的方法,我絲毫不干涉。我也有我的辦法,我不想讓人知道。不管怎樣,我敢保證,我的情報絕對準確。」
杜·洛華接著說道:「我也想下來。」
她先出去,一面走,一面還不住地叮嚀:「明天,七點。」
喬治嘟囔道:「你那個部長煩死人了!簡直是個笨蛋。」
「我說的是,沃德雷克風濕性心臟病突然發作,快要死了。」緊接著又加了一句:「你打算怎麼辦?」
突然,她忍住哀痛,擦著眼淚說:「我……我去……你別管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不用等我……」
當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她會像一個淘氣的胖女孩子那樣,溫柔而笨拙地親吻杜·洛華,有點粗野地努努嘴唇,一面跳跳蹦蹦,使得沉甸甸的胸脯在襯衣下不住地來回顫動。杜·洛華感到噁心的是聽見她喊自己「我的小耗子」,「我的小狗」,「我的小貓」,「我的小寶貝九九藏書」,「我的小青鳥」,「我的小心肝」。同樣使他作嘔的是看到她每次委身給自己時,總是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假裝害怕,自以為嫵媚,像行為放蕩的喜劇院女演員那樣忸怩作態,半推半就。
「你坐下。」喬治說。
每逢這個時候,杜·洛華真想咒罵一句,拿起帽子,甩門就走。
「你學他一樣當部長好了,那時你就可以趾高氣揚了。沒當上以前,你就閉上嘴巴。」
她哀求道:「你聽我說,有一件事你不必借錢就能辦到。我本來想買一萬法郎這種公債,好攢點私房。那好,現在我買兩萬法郎,其中有你一半。你很清楚,這筆錢我是不必還給瓦爾特的。所以,你現在什麼錢也不用出。如果成功,你可以賺七萬法郎。如果不成功,你就欠我一萬法郎,將來還與不還隨你的便。」
喬治因為睡不著,便把身體湊到妻子跟前,輕輕地吻她的耳朵。她使勁推了杜·洛華一把說:「求求你,讓我安靜安靜好嗎?我沒有心情和你玩兒。」
於是,她柔順地坐回到杜·洛華兩腿中間,問道:
但瑪德萊娜總是輕蔑地聳聳肩膀說:
杜·洛華沒有再吱聲。瑪德萊娜吹滅了蠟燭。兩個人在黑暗裡肩並著肩、靜靜地躺著。他們並沒有睡,而是在各想各的心事。

她上前一步攔住杜·洛華,然後,急忙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迅速擦了擦眼睛,竭力想恢復鎮靜,但仍然忍不住陣陣悲痛,聲音時斷時續:
他妻子還沒有回來。他便自己躺下睡了。
杜·洛華無奈只好把身子轉過去,對著牆,然後閉上眼睛,慢慢地睡著了。
他一直走到環城大街,然後又沿著馬勒澤布林蔭大道慢步走回來。經過糕點鋪的時候,看見玻璃缸里盛著糖栗子。他心想:「我給克洛蒂爾德買一磅吧。」於是,便買了一袋她非常喜歡吃的糖栗子。四點鐘,他已經回到屋裡恭候他那位年輕的情婦了。
接著,又談到了這次會議。拉羅舍-馬蒂厄高談闊論,對每一句話可能產生的效果都仔細考慮,準備幾小時以後,在同事們面前炫耀一番。他揮動右手,有時舉起叉子,有時又舉起刀子或者一小塊麵包,向想象中的全體議員侃侃而談,傾吐出醇酒般的詞藻。他長得一表人材,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唇上那撮捲曲的小鬍子高高翹起,有如蝎子尾巴。塗了油的頭髮在額前一分為二,緊緊地貼在兩鬢上,活像外省一個自命風流的男子。他雖然年輕,但已經發胖,顯得有點臃腫,肚子把背心挺得鼓鼓的。他那位私人秘書則不聲不響地埋頭吃喝,對他這種唾沫橫飛的夸夸其談似乎已經司空見慣。杜·洛華看見別人青雲直上,官運亨通,心裏又嫉妒又難受。他暗想:「去你的吧,蠢貨!你們這些政治家都是一夥白痴!」
杜·洛華罵了一句:「他媽的,真磨人!」便怒氣沖沖地又跑出了報館,因為窩了一肚子火,什麼也干不下去了。
他跳上一輛馬車,叫車夫把自己送回家去。
「我不知道。」
外交部長在她家裡儼然以主人自居,不管什麼時候,愛來就來。每一次都帶著電文、情報和消息,對杜·洛華或者他的妻子進行口述,彷彿這兩個人是他的秘書。
克洛蒂爾德也稱呼他「我親愛的」,「我的小寶貝」,「我的小貓咪」。他覺得溫柔而悅耳。剛才那一位也這樣叫他,但他卻感到難受而噁心。因為情話儘管一樣,可是,出自不同人的口,便具有不同的味道。
她終於明白,杜·洛華已經不愛她了,心裏非常痛苦。但她心中的愛情之火卻越燒越熾。她窺伺他,尾隨他,或者藏在拉上窗帘的馬車裡,停在報館門前、杜·洛華的家門口,或者在他可能經過的街道等他。
忽然,她神經質地尖叫了一聲,快活地說:「啊!……啊!……原來是個老太婆……瞧這根白頭髮……好呀!你現在連老太婆也要了……她們給你錢吧?……好呀!連老太婆也要了……這樣說來,你已經用不著我了……你就留著你那個吧……」
儘管時間還不過是十月初,但參、眾兩院已經準備復會,因為摩洛哥的局勢急轉直下,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他不想去報館,打算先和瑪德萊娜談談,然後再去見瓦爾特,寫他那篇文章。於是,他轉身往家裡走去。
杜·洛華做夢也沒想到她會這樣。為了取悅杜·洛華,她竭力做出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天真爛漫而又幼稚可笑的愛情動作。在這以前,她生活嚴肅,心地純潔,而且胸無雜念,不知情慾為何物。可現在,這個賢良文靜的女人突然變了,她那四十歲的年華彷彿是寒冷的夏天過後出現的淡淡秋光,又像殘春中荏弱的小花和夭折的蓓蕾。她心裏忽然產生一種異乎尋常的、少女般的愛情。這種愛情雖然姍姍來遲,但卻熱烈而天真。她會突如其來地衝動,像十六歲的少女那樣輕聲叫喊,或者柔聲曼語,使人有肉麻之感。有時又故作嫵媚之態,但只能給人以老來俏的印象。她可以一天寫十封信,每封都是憨氣十足,怪誕離奇,時而充滿詩意,時而又令人忍俊不禁,還仿照印第安人的格調,塗滿種種飛禽走獸的名字。
她聞言站了起來,面如土色,臉頰的肌肉激動得直抽搐,雙手掩面,大哭起來。她就這樣站在那裡,泣不成聲,悲痛欲絕。
德·馬雷爾夫人一個勁兒地說:
突然,他想起來了,心裏恍然大悟。先是有點不好意思,接著又開玩笑地否認,對克洛蒂爾德懷疑他另有新歡這件事,心裏並不著惱。克洛蒂爾德還不停地找,不斷發現頭髮。她把這些纏在紐扣上的頭髮迅速解開,扔在地毯上。
她拿起糖栗子,嘗了一個,說道:「好吃極了。我想我一定會吃得一個也不剩。」
杜·洛華輕輕地把她推開,著急地說:
瑪德萊娜喃喃地說:
喬治一個人吃了晚飯,便著手寫他那篇文章。他完全按照部長的意圖下筆,暗示讀者,不會向摩洛哥派遣軍隊。寫完以後,他把文章帶到報館,又和老闆談了一會兒,便叼著煙走了。不知怎地,他覺得心裏很輕鬆。
她站起身來,跑過去,把剛才扔在椅子上的上衣拿起來,迅速穿好。
他馬上離開母親跑向女兒。小姑娘在他耳邊嘀咕幾句不懷好意的話,接著,兩個人便哈哈大笑。
杜·洛華已經沒有睡意。現在,他覺得瓦爾特夫人答應他的七萬法郎實在太微不足道了。突然,他感到瑪德萊娜在哭。他想證實一下,便問道:
「對九*九*藏*書,很有錢。」
突然,他心裏一陣高興,暗想:「如果我賺到那七萬法郎,我就能把它買下來了。」接著,他又盤算用這七萬法郎還能幹些什麼事。
瓦爾特夫人頭靠著杜·洛華的背心,兩臂放在他的腿上。她知道自己已經引起他的興趣,便全身緊緊地貼著他。現在,只要能得到他一下輕微的愛撫和哪怕一絲的微笑,她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杜·洛華對這一大篇開場白感到不耐煩了。
她想天天都見到他,給他發電報,約他在街角、商店,或者公園裡做短暫的會面。
她高興得拍手說:「我真走運!你太好了!」
瓦爾特夫人嘆了口氣:「唉!又要走了!」接著,無可奈何地說:「你去吧,親愛的,不過明天一定要來吃晚飯。」
「我得走了,否則要遲到了。」
她總對他說,她愛他,崇拜他,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話,然後,離開的時候,總要向他發誓說:「見到你,我感到幸福極了。」
「好極了。我明白了,我一定把這一點寫清楚。我妻子要我就這個問題問您,會不會把貝隆格勒將軍派到奧蘭。根據您剛才說的話,我想是不會的。」
等他講完,瑪德萊娜問道:

她把栗子吃得一乾二淨,兩手把空袋子一揉,扔進了壁爐說道:「咱們睡吧。」說著便伸手給喬治解背心上的紐扣。
來到德·沃德雷克伯爵的住宅,他問看門人:「德·沃德雷克伯爵身體怎樣?聽說最近他病了。」
瑪德萊娜仍然心平氣和地說:「他是我的部長,同時也是你的部長。可他對你比對我還有用。」
他喃喃地說:「謝謝……我回頭再來……」連自己也不明白在說什麼。
杜·洛華稍稍轉過身來,對她冷笑了一聲說:
她到得稍晚一點,因為她丈夫回來休假一個星期。她問道:「明天你來吃晚飯嗎?他看見你一定很高興。」
他已經明確地,甚至用粗暴的方式告訴過老闆夫人,決定和她一刀兩斷,以為這樣便可以最終擺脫她。但今天在報館里突然又收到她一封電報,叫他下午兩點到君士坦丁堡街去。
他們彼此相戀,如膠似漆,度過了一個迷人的夏天,像兩個尋歡作樂的大學生,偷偷跑出來,到阿爾讓兌爾、布奇瓦爾、梅宗或者普瓦西吃午飯或吃晚飯,接連幾個小時在河上泛舟,採摘岸邊的野花。她非常愛吃塞納河的炸魚、白葡萄酒燴肉和洋蔥燉魚,還有那酒肆的涼棚和艄公的號子。杜·洛華喜歡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和她一起坐在郊區列車的頂層,說說笑笑,穿過巴黎附近的原野。這裏的景色平淡無奇,只是疏疏落落點綴著幾座難看的別墅。
他走進屋裡等候。
杜·洛華大吃一驚,不知如何是好。沃德雷克要死了!他頓時心亂如麻,思緒萬千,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六個星期以來,他一直試圖和她斷絕關係,但對方卻拚命纏住不放。
她把杜·洛華摟得全身發疼,同時用燃燒著欲|火的眼睛緊盯著他,深沉的目光非常可怕,這是青春已過而越老越風流的女人所特有的目光。她那沉默而微微顫動的雙唇似乎要把人一口吞下去。她一面用豐腴、溫暖、疲倦,但永不滿足的肉體使勁地貼著杜·洛華,一面頑皮地扭動著身軀,嗲聲嗲氣地對他說:「我多麼愛你啊,小寶貝。我這麼愛你,你就讓你心愛的女人舒服舒服吧。」
杜·洛華回答道:「不,今天不行,我有點頭疼。這樣我受不了。」
到了德魯奧街,他停下腳步,想起很久沒去看住在昂丹大道的德·沃德雷克伯爵了。於是,又溜溜達達地走了回來。一面走,一面美滋滋地想著各種愉快的事情,想到即將到手的那筆錢,想到惡棍拉羅舍和老闆夫人那個可恨的老太婆。克洛蒂爾德生氣他一點也不著急,因為他知道她很快就會原諒他的。
杜·洛華把臉一沉,說:
瑪德萊娜迅速地脫了衣服,鑽到他的身旁。
最初,他們經常在君士坦丁堡街幽會。但杜·洛華始終提心弔膽,生怕碰上德·馬雷爾夫人。現在,他千方百計,尋找各種借口,拒絕這種約會。
杜·洛華打斷了她的話:「這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二十次了。可是,當時你已經生過兩個孩子……所以,不是我使你破身的……」
杜·洛華微微一笑道:「很可能是用人的。」
「很少,親愛的朋友。也許在摩洛哥問題上,您太肯定了一點。談到派遠征軍的時候,口氣應該說,按道理非派不可,但又必須暗示這是不可能的。而且您本人也絲毫不相信會這樣做。要讓公眾在字裡行間了解到,我們是不會去冒這個險的。」
「你不知道,親愛的,我夢見你了,夢見咱們兩個人同騎一隻駱駝去作長途旅行。駱駝有兩個峰,咱們每人騎一個峰,穿過沙漠。咱們帶著用紙包的三明治,瓶子里裝著酒,在駱駝背上吃。但我慢慢就煩了,因為什麼都不能幹,咱們彼此相隔太遠了。我想下來。」
她忙不迭地穿好衣服,戴上帽子和面紗。杜·洛華想拉住她,她一揚手,給了他一記耳光。杜·洛華還沒清醒過來,她已經把門打開,一溜煙地跑了。
他妻子正坐在那裡看信,聽了他的話,抬起眼睛,一連問了三次:「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於是瓦爾特夫人舉出種種理由來說服他。對他說,這樣做,他實際上已經等於答應參加一萬法郎,當然也就擔著風險,其次,她本人並沒有替他墊錢,因為預付款是由瓦爾特銀行透支的。
開始的時候,他並不反抗,但後來瓦爾特夫人膽子越來越大,緊緊地抱著他,吻個不停。杜·洛華心裏想,另外那個馬上就要到了,如果他心一軟,就會浪費時間。與其把滿腔熱情傾注在這個老太婆的懷裡,倒不如留給那個年輕的好。
「得了,別鬧了。」
屋裡只剩下杜·洛華一個人。他滿腔怒火,恨透了瓦爾特夫人這個惡毒的老太婆。哼,非把她攆走不可,對她絕不能講情面。
瑪德萊娜的客廳成了一個有影響的中心,每星期都有不少內閣成員在這裏聚會。甚至總理也在她家裡吃過兩次晚飯。以前不敢隨便跨進她家門檻的國家要員的夫人,現在卻以能做她的朋友為榮,她們登門拜訪她的次數比她回訪的次數要多得多。
杜·洛華不高興地嘟囔說:「你是不是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