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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九

第二部

她戰慄了一下,問道:「咱們到哪裡去?」
他聽見鍾敲了十二點一刻,十二點半,然後,十二點三刻。接著,所有的鍾像剛才宣布十二點那樣,敲響了一點。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呆坐在那裡,思索可能會發生的情況。突然,一個女人的腦袋從車門伸進來,問道:「是你在這兒嗎?漂亮朋友。」
他慌了手腳,忙問:
他不時看看壁上的掛鐘,心裏想:「那邊一定熱鬧起來了。」他感到一陣不安。會不會失敗呢?其實,這又有什麼可害怕的?他總有辦法脫身!不過今天晚上他下的賭注可是夠大的!
瓦爾特怒氣沖沖地叫道:「怎麼回事?一定是那個奸賊把她騙了。他慫恿她拒絕嫁給卡佐勒。他肯定看上她的嫁妝了。」
「他們這麼一說,我的氣也上來了,我也嚷開了,聲音比他們還大。爸爸叫我滾出去,他態度凶極了,完全不像個爸爸的樣子。於是,我決定跟你逃走。所以我就來了。現在,咱們到哪兒去?」
杜·洛華問道:「喂,事情進行得順利嗎?」
蘇姍一聽高興得渾身一震,差一點鼓起掌來。
她囁嚅地說:「耶穌……耶穌……耶穌!」不知不覺,「喬治」這兩個字涌到了唇邊。她忽然想到,也許就在這個時刻,喬治正在佔有她的女兒。在某地的一個房間里,他正單獨和蘇姍在一起。他!他!正和蘇姍在一起!
「啊,可了不得,特別在媽媽房間里。」
「你嚷也沒用。他已經把蘇姍拐去,玷污了。最好還是把蘇姍給他算了。只要處理得好,誰也不會知道這件醜事。」
漂亮朋友的這封信是出走那天晚上事先寫好,離開巴黎的時候,扔進郵箱里的。他在信里恭恭敬敬地說,他一直愛著年輕的姑娘,但他們兩人並沒有私訂終身。只是當他看見蘇姍自己跑來,對他說「我要做您的妻子」,這時候,他才認為有權利把她留下,甚至把她藏起來,直到從他父母那裡得到答覆為止,因為,父母的意願固然有法律的價值,但在他看來,比起未婚妻本人的意願,總要略遜一籌。
瓦爾特夫人面如死灰,喃喃地說:「我?……我招他來!」
馬車沿著香榭麗舍大街飛馳,接著,穿過了布洛涅森林。
「噢,不嫁了。」
午飯吃了很長時間。在動身回巴黎以前,喬治建議到平台上散散步。
她又想,杜·洛華這個人很可能陰險毒辣,什麼都幹得出來,但也可能毫不知情,不應該怪他。她翻來覆去,考慮了很久。如果這個陰謀是他一手策劃的,那他簡直是個無恥之徒!果真如此,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她已經預感到危機四伏,隱患無窮了。
喬治和蘇姍稍稍落在後面。當他們與其他人的距離拉開了好幾步的時候,喬治立刻壓低聲音對蘇姍說:「蘇姍,我非常愛你,簡直是神魂顛倒了。」
瓦爾特心事重重,喃喃地說:
拉圖爾·伊夫林伯爵已經不年輕了,留著一部又長又軟的絡腮鬍子。只要稍有點風,鬍子尖便隨風翕動,惹得杜·洛華打趣說:「他鬍子里倒是涼風習習。」伯爵深情地看著蘿絲,他們訂婚已經有一個月了。
「啊,多幸福啊,你真的要把我劫走?什麼時候把我劫走?」
「不行,不行,絕不能把蘇姍給他!我永遠也不同意!」
她腦子裡突然出現書中描述的種種誘人的冒險故事,像充滿詩意的夤夜私奔,乘車遠遁,野店投宿等等。迷人的夢境似乎即將成為現實。她反覆問道:「你什麼時候來把我劫走?」
他們準備到聖日耳曼亨利四世的別墅吃午飯。漂亮朋友曾經要求除了他以外不邀請任何男客,因為如果卡佐勒侯爵也參加,他可受不了,他看不慣侯爵那副嘴臉。但到了最後一分鐘,大家還是決定一早把拉圖爾·伊夫林伯爵從床上拉起來。這樣做是前一天才通知他的。
「木已成舟,現在,他把蘇姍攥在手裡。咱們完了。」
「他不能娶她九*九*藏*書……我……不……同……意!」
這裏彷彿是奇花異樹掩映下的一座小小的教堂。瓦爾特夫人走進花園不禁一怔。以前她在這裏看見的是一派光明,現在卻是漆黑一片。茂密的熱帶植物發出濃郁的氣息,使周圍的氣氛更加沉悶,又因為園門深鎖,樹叢中的空氣密封在圓形的玻璃拱頂下,要費很大勁才能吸進肺里,它麻醉你的神經,使你頭暈目眩,使你又舒服又難受,使你的肌膚既享受到刺|激性的快|感,又有一種死亡的感覺。
他妻子心裏有說不出的痛苦,只覺得肝腸欲裂,嘴裏不住地說:
「好,我一定來。」
「真的?」
瓦爾特夫人轉過身來,喊道:「來呀,小寶貝。你和漂亮朋友在那兒幹什麼?」
「不,不,我絕不同意!」
大家先是欣賞了一下周圍的景色,然後肩並肩地憑欄眺望直伸展到遠處的天際,感到心曠神怡。在綿延的山腳下,塞納河像一條偃卧在綠茵上的巨蟒,逶迤流向梅宗-拉菲特。右面的山頂上,馬爾里渡槽彷彿是條巨足毛蟲,把碩大無朋的身影投向蒼穹,而嶺下的馬爾里城則掩映在鬱鬱蔥蔥的綠樹叢中。
就在這時,凌波基督清晰的形象突然像幻影般出現在她眼前。她看見了,和油畫上的基督一模一樣,似乎在喊她,對她說:「到我這兒來。匍匐在我的腳下。我將安慰你,給你指引迷津。」
前面是一片廣闊的平原,村落星羅棋布。韋濟內的幾個水塘在小樹林稀疏的綠蔭中顯得明凈而清澈。左面,可以望見遠處薩特魯維爾鐘樓高高聳立的尖頂。
「怎麼樣?」
隨後,大家緩緩向前走去,一面散步,一面欣賞著周圍美麗的景色。
「願意。」
在這以前,他們兩人在塞納河邊一個名叫拉羅舍吉翁的地方度過了六天。
她說道:「我已經下決心了……我到什麼地方找你?」
「真的。」
瓦爾特開始不耐煩了,他說:「不必商量了。就得這樣辦。唉!這個混蛋,把我們耍得好苦……不過,他到底有本事。咱們找比他地位高的人好找,可是,要找比他更精明,更有出息的人就不容易了。他是個有前途的人。將來一定能當議員和部長。」
她生怕發出聲音,連鞋也不|穿,只拿著一支蠟燭,徑直向女兒房間走來。她輕輕把門推開,走進去,往床上一看,被褥一點沒動。最初,她不明白,以為女兒還在和父親說理。猛然,她心裏掠過一陣懷疑,慌忙往丈夫房間跑去。她臉色蒼白,氣急敗壞地衝進屋裡。她丈夫已經躺下,但還在看書。
她凝神看著遼闊的天邊,腦子裡充滿私奔的念頭。她將和他遠走高飛……逃到比天邊還遠的地方……她要被劫走了!……為此,她感到很驕傲!她絲毫不考慮這樣做可能會使她身敗名裂。再說,這一點她能知道嗎?能想象得到嗎?
他嚇了一跳。
「我做得到。」
「你看,幹什麼事都要堅決才行。」
「可是蘇姍在他手裡。木已成舟。咱們一天不讓步,他就一天不放她,把她藏起來。所以,為了避免把這樁醜事張揚出去,還是立刻讓步的好。」
「真的?」
接著,一行人不循原路,經沙圖往回走。
他嚇了一跳,半晌說不出話來。
蘇姍也在沉思。四匹馬的鈴聲在她腦子裡丁當作響,她彷彿看見在永恆的月光下,大路一直伸向天邊,他們兩人穿過黑魆魆的森林,來到路旁的鄉村客店,馬夫們急急忙忙更換駕車的馬匹,因為誰都猜得出來,後面有人正在追趕他們。
「真的。」
他把手中的燈往面前的地上一放,頹然倒在扶手椅上。這時,他妻子也趕來了,囁嚅地問:
「啊……是你……是你……進來吧。」
他終於生氣了,他是個講求實際的人,現在轉過頭來替漂亮朋友說話了。
她真想大叫大嚷,在地上打滾,扯自己的頭髮。她繼續憤怒地叫道:
「你看見蘇姍了嗎?https://read.99csw•com
「我絕不讓他娶蘇姍……你聽見沒有……絕不!」
她大叫一聲,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蠟燭也翻了,熄滅了。
到了十一點,他走出家門,隨便遛了一會兒。然後,雇了一輛馬車,一直來到協和廣場,叫車夫停在海軍部的拱廊旁邊。
沒有他她活不下去,簡直和死了一樣。
她暴跳如雷,連聲說:
「你母親?她說什麼?快告訴我。」
她母親果然沒睡。
「唉!是呀,完了。現在非把蘇姍嫁給他不可了。」
他沒有力氣回答,連發火的勁也沒有,只是呻|吟:
她嘴裏不斷禱告:「耶穌……耶穌!」心裏卻想著他們……想著女兒和自己的情夫,他們雙雙在一個房間里……三更半夜。她看見他們了,非常清楚,就在掛油畫的地方。他們微笑,親吻。房間里光線很暗,床幔半開半掩。她站起來向他們走去,想揪住女兒的頭髮,把她從擁抱中拉開。她要掐住她的喉嚨,把她扼死,逆女竟然委身給這個男人,真是可惡已極!她摸到女兒了……可是她雙手接觸的原來是那幅畫。她碰到了基督的腳。
同行的有三位婦女,坐在馬車的最前面。母親在中間,兩個女兒分坐在她兩旁。另外三個男人則坐在與車子相反的方向,瓦爾特居中,兩邊是兩位客人。
她囁嚅地說:
他做了一個不耐煩的動作說:「不行,我已經是第十次告訴你了,這樣做沒有用。而且這樣一來,我就再也進不了你家的大門,會被趕出報館,咱們甚至連見面都不可能了。我敢肯定,按規矩去求婚,準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他們已經把你許給了卡佐勒侯爵,希望你最終會同意。現在,他們正等著哩。」
她回答道:「你跟父親說說看,求求他,也許他會同意的。」
「嫁給他!絕對不行!難道你瘋了?」
喬治臉色蒼白,不時看著蘇姍。蘇姍的臉色也很蒼白,他們常常四目相視,似乎在商量什麼,心照不宣地悄悄交換一下想法,然後又彼此躲開。瓦爾特夫人心滿意足,一聲不響地坐著。
他終於如願以償,便把蘇姍帶回巴黎,打發她回到父母身邊,而他自己則要過一個時期以後才露面。
「啊,可怕極了。我走進她房間,把準備好的那番話對她講了一遍。她的臉倏地白了,連聲嚷道:『不行,絕對不行。』我呢,我哭了,賭著氣,發誓非你不嫁。當時我以為她一定要打我了。她像瘋了一樣,說第二天就把我送回寄宿學校。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從來沒見過!這時候,爸爸來了,聽她說了一大堆顛三倒四的話。爸爸倒不像她那樣生氣,不過,他說,您不是一個十分理想的丈夫。
瓦爾特說:「這樣的風景真是天下無雙,在瑞士也找不到。」
三個月過去了。杜·洛華的離婚申請剛剛被批准。他妻子又恢復了福雷斯蒂埃這個姓。七月十五日,瓦爾特全家要到特魯維爾去度假。大家決定在分手之前到鄉下去玩一天。
後來怎樣了呢?她做了很久的夢,夢見一些古怪而又可怕的事情。喬治和蘇姍摟抱著不斷在她眼前閃過,而在一旁站著的耶穌基督還為他們祝福,保佑他們那令人噁心的愛情。
他回答說:「現在太晚,趕不上火車了。咱們就坐這輛馬車到塞夫勒,在那裡過一夜。明天,咱們到拉羅舍吉翁。那是塞納河畔一個美麗的村子,在芒特和博尼埃爾之間。」
但是,一旦他能夠把小姑娘劫持到遠方,他和小姑娘的父親就能實力相當地討價還價。
「那好。現在有一個辦法,唯一的辦法!事情要由你提出來,而不能從我這方面提出來。你是被嬌慣的孩子,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再做一件大胆的事,別人也不會大驚小怪的。你聽我說,今晚回家的時候,你單獨去找你母親,告訴她你願意嫁給我。她一定大為震驚,也一定非常生氣……」
「從你母親那裡出來以後,你就去找父親九九藏書,把同樣的話對他說一遍,態度要非常嚴肅,非常堅決。」
她堅決地回答道:
蘇姍喘著氣,沒有說話。
瓦爾特站起來,從地上拿起燈,說道:
「你住嘴……我再和你說一句,一定要這樣辦……非這樣辦不可。誰知道?也許將來咱們並不後悔。這種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也看到了,他只寫了三篇文章就把拉羅舍-馬蒂厄這個傻瓜打倒了,而且幹得很體面,他作為丈夫,處在這樣一種地位,本來是很難辦的。再說,咱們還是走著瞧吧。不管怎麼說,咱們已經中了人家的圈套,不能脫身了。」
「一項最最大胆的行動。」
「這是我的秘密。你要考慮一下自己的行動。你想想,這次私奔以後,你就只能做我的妻子了!這是唯一的辦法。但是……對你來說……這可是個……危險的辦法。」
瓦爾特夫人斬釘截鐵地說:
「然後,事情可就嚴重了。如果你堅決,非常堅決,非常和十分堅決想做我的妻子的話,親愛的,親愛的小蘇姍……我就把你……把你劫走!」
她要找一個能夠前來幫助她的人。什麼人?她想不出來!神甫!對,神甫!如果真的能找到,她一定會撲在他的腳下,向他供出一切,向他承認自己的錯誤和失望。神甫一定能理解,蘇姍絕不能嫁給那個卑鄙的傢伙,他必然會阻止這樣的事情。
「她已經……她已經……走了。她不在……房間里。」
「是你,蘇姍?」
猛然,她看見了基督,便把擋在面前的門打開,跪了下來。
「我一定堅決。」
說完,他趿著拖鞋走了出去,像一個穿著睡衣,形體滑稽的幽靈,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走過這所巨宅寬闊的走廊,一聲不響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里。
他很清楚,瓦爾特夫人絕不會同意把女兒給他。瓦爾特夫人仍然愛他,永遠愛他,其強烈的程度,簡直難以理喻。杜·洛華對她很冷淡,但是適可而止。他知道瓦爾特夫人被愛情所折磨,欲|火如焚,可是,又無能為力。他改變不了她這種執拗的態度。她絕對不會同意杜·洛華把蘇姍娶走。
她抽抽噎噎地回答道:
他要求瓦爾特先生把信寄到郵局,他的一個朋友會設法把信轉交給他。
他憤怒地在屋裡踱來踱去,接著又說:「你也是,老招他來,恭維他,奉承他,對他親熱得唯恐不夠。從早到晚,左一個漂亮朋友,右一個漂亮朋友。瞧,現在遭報應了。」
蘇姍低聲說:「我也是,漂亮朋友。」
「願意。」
「怎麼?完了?」
「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出發的日子選定在一個星期四。早上九點,大家登上一輛四匹馬拉的、有六個座位的旅行大馬車動身了。
可憐的婦人慢慢地走著。周圍一片漆黑,更增加她心裏的慌亂。隨著她手中搖曳的燭光,黑暗中出現了各種樹木,樣子非常難看,有的像人,有的像鬼,奇形怪狀,不一而足。
「嗯?發生了什麼事嗎?你怎麼了?」
喬治從當地商人那兒買了一件現成的短上衣,穿上以後,便帶著蘇姍,不是沿著岸邊散步,便是在河上泛舟。他們連連接吻,激動得身子直顫。蘇姍天真爛漫,而喬治則幾乎不能自持。但他終於克制住了。一天,他對蘇姍說:「明天,咱們回巴黎去,你父親已經答應把你嫁給我了。」蘇姍一聽便嬌憨地嘀咕說:「那麼快?做你的妻子真有意思。」
「要是我那可憐的媽媽發現我走了,這時候,她一定睡不著覺。」
他一縱身跳到地毯上,穿上拖鞋,連睡褲也來不及穿,只披上件襯衣,便匆匆往女兒房間奔去。
他們趕上了眾人。大家正在談論不久以後要去的海濱浴場。
「那好。等門房睡下以後,夜裡十二點,你到協和廣場來找我。海軍部對面停著一輛出租馬車,我就在馬車裡等您。」
喬治不再吭聲,心裏不住地盤算:如果這個小傢伙真有點勇氣的話,他的計劃馬上便可以實現!九_九_藏_書三個月以來,他施展出不可抗拒的魔力,使她墮入情網而不能自拔。他誘惑她,俘虜她,征服她。他知道如何博得女人的歡心,因而贏得了蘇姍的愛情。蘇姍這個未入世的女孩子,感情很脆弱,杜·洛華毫不費事便征服了她的心。
她馬上需要一位神甫!但是神甫在哪裡?上哪兒去找?她總不能就此罷休啊。
他好容易才擰開門把。連聲說:
年輕姑娘從來沒有這麼高興地玩過,快活得像個牧羊姑娘。杜·洛華告訴別人說她是自己的妹妹。兩個人生活在一起,自由自在,親密無間,但卻保持純潔的戀人關係。他認為對這位姑娘最好還是以禮相待,不及於亂。他們到達這個地方的第二天,蘇姍買了一些內衣和幾件鄉下女人穿的衣服,然後便戴上一頂插著野花的大草帽,跑到岸邊垂釣。這裡有一個古塔和一座古堡,古堡里還陳列著精緻的壁毯。她覺得這個地方好玩極了。
「哼,你和所有女人一樣蠢。你們只知道感情用事,不懂得見機而行……你們蠢透了!我現在告訴你,得把女兒給他……非這樣不成。」
瓦爾特悻悻地罵道:「對,就是你!你們,馬雷爾那女人,蘇姍,還有其他人,都像瘋了似的迷上了他。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兩天不請他到這裏來就受不了!」
這是一個明媚的夏日,天氣並不太熱。燕子在藍天掠過,彷彿留下了一道道弧線。
「可以。我會開那個小角門。」
遠處,一座鐘敲了十二下。稍近一點,另一座鐘又敲響了。接著,又有兩座鐘同時響了起來,緊跟著,從很遠的地方又傳來了一陣鐘聲。最後這座鐘響過之後,他心裏想:「完了,失敗了,她不會來了。」
四輪大馬車馳進瓦爾特的大院以後,大家挽留喬治吃晚飯。他謝絕了,回到自己家裡。
她先是狂熱地向他祈禱,喃喃地訴說內心的景仰,熱烈而近乎絕望地祈求他的保佑。隨後,激動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基督,不禁大吃一驚,發現基督與漂亮朋友長得一般無異。她手中的蠟燭閃爍不定,基督的面容被這唯一的亮光從下往上一照,彷彿已經不是天主,簡直就是她的情夫,正在定睛地看著她。那眼睛、額頭、面部的表情、冷漠而倨傲的神態,真是無處不像!
杜·洛華立刻又說:「不,你不了解她。她一定比你父親更不高興,更生氣。你看吧,她准不同意。但你必須頂住,不要讓步。你要反覆說,你只嫁給我,不嫁給任何人。這點你做得到嗎?」
蘇姍打斷他的話說:「啊!媽媽一定同意!」
「對,是我。」
瓦爾特夫人茫然地站著,難忍的痛楚撕裂著她的心。對剛才發生的一切,她還弄不清楚,只覺得痛苦極了。後來,她似乎感到,總不能一動不動地站到天亮。逐漸地,她內心產生一種強烈的要求,要逃,要向前跑,離開這裏,去尋求幫助,她需要別人的救援。
「我想是這樣。他想把我送回修道院辦的女子寄宿學校。」
他聞言先是一愣,接著怒氣沖沖地脫口罵了一句「他媽的」,把門砰地關上走了。
她上了馬車,一下子倒在喬治身上。喬治向車夫喊了聲:「走!」馬車便上路了。
他先是使她拒絕了德·卡佐勒先生的求婚,剛才又說服她同意和自己私奔,因為,除此以外,沒有其他辦法。
「你有勇氣頂撞你父母嗎?」
「有。」
他不在乎地笑了笑:「沒關係!咱們到那邊想辦法。」
「好的,好的。然後呢?」
如果他本人不知道,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可以把蘇姍帶出去旅行六個月,一切也就過去了。但這樣一來,她以後怎能再見到他呢?因為直到現在,她仍然愛著喬治。這種感情像鋒利的箭頭,已經深深地扎進了她的心窩,拔也拔不掉了。
「願意。」
他溫柔地摟著她的腰,聚精會神地聽她敘述,心怦怦直跳。他恨透了這兩個人。不過,他現在已經九-九-藏-書把他們的女兒弄到手。讓他們走著瞧吧。
「你怎麼了?我的小寶貝。」
她模模糊糊地覺得並不在自己房間里。她想站起來逃跑,但又辦不到。感到渾身麻木,手腳都不能動彈,只有頭腦還清醒,但也被虛無縹緲的可怕幻象折騰得昏昏沉沉,似夢非夢。熱帶地方有一些形狀古怪、香氣濃郁的催眠植物能使人腦子裡產生奇怪而致命的噩夢。此刻她正是做這樣的夢。
他不時划著一根火柴看看表。當他發現快到十二點的時候,便頓時坐立不安起來。不斷把頭探出車門外面張望。
天亮了,有人發現瓦爾特夫人躺在《基督凌波圖》前面,昏迷不醒,幾乎已經氣絕。當時,她的情況很嚴重,大家都擔心她活不了。到了第二天,她才恢復知覺,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屋裡只剩下瓦爾特夫人。她本能地走到鏡子前面仔細端詳一下自己,彷彿想看看身上有什麼變化沒有,因為剛才發生的事簡直太可怕,太令人難以置信了。蘇姍愛上了漂亮朋友!漂亮朋友竟然也願意娶她!不!她弄錯了,這不是真的!小姑娘出於本能,一時迷戀上這個美男子,希望能嫁給他。這不過是一時頭腦發熱的結果!可是他,他不可能與她串通!瓦爾特夫人想來想去,腦子都弄糊塗了。一個人大禍臨頭的時候,往往會這樣。不,漂亮朋友不可能知道蘇姍私下的想法。
喬治從側面看了看她,猶猶豫豫地說:「你既然這樣愛我,你願意採取一項大胆的行動嗎?」
馬車在路上賓士。喬治拿起姑娘的手,畢恭畢敬地輕輕吻著,不知道跟她說什麼才好。因為他對這種柏拉圖式的戀愛一點也不習慣。突然,他發覺她哭了。
「我?沒有。你為什麼問這個?」
「你說不嫁給他的時候,你父親是不是很生氣?」
她喃喃地說:「我可是沒帶衣物,什麼也沒有。」
他低聲回答道:「就在……今天晚上……今夜。」
但他決心一直等到天亮,因為,在這種情況下,非有耐心不可。
她思前想後,痛苦萬分,心神不定。頭逐漸疼起來,腦子發木,昏昏沉沉的,非常難受。她越來越生氣,越弄不清楚就越惱火。她看了看壁上的掛鐘,已經一點過了。她心想:「我不能這樣待著,否則非發瘋不可。我一定要弄清楚。我去把蘇姍叫醒來問問。」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說:「啊!我多麼愛你啊!你真好,真勇敢!這麼說,你不願嫁給卡佐勒先生了?」
「你可以一個人從家裡出來嗎?」
馬車跨過塞納河,繞過了瓦萊里恩山,到達布奇瓦爾,然後沿著河邊一直來到佩克。
他感到一陣不安,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他凄然地回答道:
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喬治接著又說:「如果我不能娶你為妻,我就離開巴黎,離開這個國家。」
關於蘇姍失蹤的事,只告訴僕人說,臨時把她送到教會寄宿學校去了。杜·洛華給瓦爾特先生寫了一封長信。瓦爾特先生在回信中答應把女兒嫁給他。
蘇姍一離開房間,瓦爾特夫人便走到她丈夫面前,喪魂落魄、氣急敗壞地問他:
他心裏想著這一切,別人跟他說什麼,他根本聽不進去,只是哼哼哈哈地對付。直到回巴黎,頭腦才清醒過來。
她像野獸般大吼了一聲:
她拿起蠟燭,走出房門,下樓往花房走去。基督畫像放在花房盡頭一個小客廳里。客廳門上裝著玻璃,以免油畫被泥土的潮氣損壞。
吃了點東西,他便開始整理各種證件,彷彿準備要出遠門。他把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信件燒掉,把另外一些藏了起來,又寫了幾封信給朋友。
她幾乎支持不住了,只是喃喃地說:
她霍地挺直身子,痛苦地說:「我不允許您這樣和我說話。您忘了,我和您不一樣,我不是在小店鋪里長大的。」
她問道:「那該怎麼辦呢?」
一看見房間里的情形,他再也沒有任何懷疑。蘇姍出走了。
「一項非常大胆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