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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分水嶺時刻 第三章

第一部 分水嶺時刻

第三章

「有些時候,改變歷史的重大事件會無限蔓延——就像分水嶺地區的長時間大雨容易造成河水泛濫。晴天甚至也會有水災。分水嶺地帶的某一小片區域長時間下大雨會造成水災。歷史這條河流中也常有這樣突如其來的水災。需要舉幾個例子嗎?比如九·一一恐怖襲擊,又比如二〇〇〇年布希擊敗戈爾。」
「你並不確定這不是蝴蝶。」
「有時想在那時候殺掉埃德溫·沃克將軍……當然,他那時已經不是將軍了。他於一九六一年被約翰·肯尼迪親自撤職。埃德溫將軍向部隊分發種族隔離印刷品,下令士兵閱讀。」
「這篇報道還在嗎?」
「這麼說,你不認為那地方是……我不知道……一種災難?」我腦子裡出現的畫面是,在三萬六千英尺高空巡航的飛機機艙突然破裂,所有東西,包括乘客,都被強大的氣流吸出去。我在電影里看過一次。
「是……又不是?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有些時候,你就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有些時候,你就是開不了口。
「但是說到歷史長河,暗殺——成功的暗殺和失敗的暗殺——最容易導致分水嶺時刻。奧地利的弗朗茨·費迪南德大公被精神失常的小人物加夫里洛·普林西普暗殺,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此爆發。一九四四年,克勞斯·馮·施陶芬貝格刺殺希特勒失敗,功虧一簣,戰爭持續進行,數百萬人殞命。」
「不,我絕對不會那樣干,嗯。」
「因為百分之九十五並不等於百分之百。因為不論他是否討厭,他是個有家室的人。因為奧斯瓦爾德被捕以後,說自己是個替罪羊,我想查證他是否撒了謊。在這個邪惡的世界上,沒有人能對任何事情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希望有百分之九十八的把握。可我又不希望到十一月二十二日才在得克薩斯教科書倉庫大樓攔住他——時間太緊迫了。但我不想現在阻止他還有個重要原因,我會告訴你的。」
他的餐館用的都是普通而耐用的玻璃器皿,但家裡裝冰茶的罐子好像是沃特福德產的水晶杯。一整隻檸檬靜靜地浮在冰茶上,檸檬皮被削去,以便味道浸入茶中。我在兩隻玻璃杯中裝上冰塊,倒入檸檬水,回到客廳。阿爾喝了一大口,感激地閉上眼睛。
「約翰·克拉夫茨汽車銷售公司,福爾斯鎮的企業。這家公司的銷售員斯奎基·惠頓是餐館的常客。他有一天告訴我,他們正在進行年度盤點,『數字女士』正在核對賬目。我決計去拜訪這位女士。她六十五歲了……你能想到她那個年紀的美女是什麼樣子嗎?」
「我不那麼認為。但誰能說得清到底會怎麼樣呢?我只知道我無能為力。除非你願意接受我把這塊地方轉讓給你。然後你可以向國家歷史保護協會報告——『嗨,朋友們,不能讓他們在沃倫波毛紡廠的院子里建銷售店,那裡有條時空隧道。我知道這令人難以置信,但我可以帶你們去看。』」
「你懂俄語嗎?」
「我飛一般開上鮑伊山,剛過老貴格會教堂,就發現一輛皮卡停在墓地邊。車門上寫著『建築工、木工波林』。卡車上沒人。波林和女兒在森林里,也許正坐在林間某塊空地上吃午餐,父女倆邊吃邊聊天。他們也許會做這些事,不過我跟父親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把能找到的都看了,夥計。」
「聽起來不錯,但要是變化太大,你的小餐館都不在了呢?」
「奧斯瓦爾德刺殺肯尼迪之前準備刺殺別人?」我對這件事聞所未聞,不過我有關肯尼迪被暗殺的知識多半來自奧利弗·斯通的電影。阿爾對我的問題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往下說:
「我把所有東西都寫下來了。想留給你看。我希望你能像個混蛋似的把上面的內容硬背下來。東西就放在電視機上面,夥計。你願意嗎?」他疲憊地笑笑,接著說,「我累了。」
「你聽不懂,是因為你對美國十九世紀內戰的了解,勝過對肯尼迪在達拉斯被暗殺以後差點導致國家分裂的另一場內戰的了解。我如果問你誰主演了《畢業生》,你肯定能告訴我答案。但是我如果問你李·奧斯瓦爾德在刺殺肯尼迪幾個月之前準備刺殺誰,你肯定會說『啊』,因為所有這一切已經被遺忘。」
我想到用不到兩輛賓士的價格就能搞定美國總統,陷入沉默。
「所以你決定救她。當作一項測試。」
「我沒有騙你。瑪麗娜從大門裡走出來,低著頭從我身邊經過,懷裡抱著孩子。好像我根本不在那裡。但奧斯瓦爾德朝我走過來,近到我能聞出他身上遮蓋汗味的好時派男士香水味。他鼻子上長滿黑頭。你看到他穿的衣服,還有後跟破損的鞋子,就知道他一貧如洗,但你看到他的臉就知道貧窮不是個問題。對他來說,不是問題。他認為自己非同一般。」
「真是荒唐!」我的憤慨讓阿爾忍不住笑了。他差一點又咳嗽起來,但及時將咳嗽止住。他現在是在自己家裡,沒有用紙巾、手絹或餐巾捂住咳嗽。他椅子旁的小桌子上擺著一盒加長型衛生巾。我的目光落在上面。我竭力想把目光移開,去看牆上阿爾摟著一位漂亮女人的照片,可是目光不聽話,總是看向衛生巾。他的狀況很明顯:他需要用嬌爽牌加長型衛生巾吸收身體排出的痰,他的狀況真他媽不容樂觀。
「哦,太棒了。此刻,對我阿爾而言,一切都那麼美好。麻|醉|葯真是個好東西。肯定會上癮,不過,非常好。還能止咳嗽呢。要到半夜才會再疼起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把事情聊完。」他又啜了一口水,可憐但又可笑的眼神看著我。「人類世界的事情真是太棒了。總是讓人始料不及。」
「你就是想跟我說這件事,對吧?達拉斯,一九六三年。」
「這純粹是你想說服我的伎倆,」我說,「我不需要這把鑰匙。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還會出現在藍色巴士上。」
「馬丁·路德·金會怎麼樣?他一九六八年四月還會在孟菲斯嗎?他即使在那兒,還會準時站在洛雷恩汽車旅館的陽台上,被詹姆斯·厄爾·雷射殺嗎?你覺得呢?」
「關於畢業生的報道還在。畢業日總是會出現在小城報紙的頭版,你知道的,夥計。但是我從一九五八年返回后,看到這篇報道里的照片里有個留著亂糟糟披頭士拖把頭的男孩站在講台上,圖片說明變成了『學生代表特雷弗·巴迪·布里格斯在畢業典禮上發言』。報道里列著所有畢業生的名字——總共只有一百個左右——卡羅琳·波林不在裏面。我又去查一九六四年的畢業檔案,她要是沒有被擊中脊柱,就不用花時間養身體,應該是一九六四年畢業的。太棒了!沒有照片,也沒有特別說明。她的名字夾在戴維·普拉特和斯特凡妮·魯蒂埃這兩個名字中間。」
「但是時間會讓人對一切司空見慣。我漸漸不再那麼震驚,開始想,我發現這個老兔子洞是有原因的。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想到了肯尼迪。但是問題來了:我能改變過去嗎?我不在意後果——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只關心我能否做到這件事。我在有一次去錫貝戈湖時,掏出刀子在我住的小木屋旁的樹上刻下『阿爾·坦普爾頓,二〇〇七』幾個字。我回到現在後,立即跳進車裡,趕到錫貝read.99csw.com戈湖。我曾經住過的小木屋不見了,現在那兒是家旅遊酒店。但那棵樹還在。我刻的字也在。字跡陳舊光滑,但赫然在目:『阿爾·坦普爾頓,二〇〇七』。因此我知道自己能在過去改變一些事情。但然後我開始思考蝴蝶效應。
「我想是吧。」我喝了口茶。
稻草人確實揮舞著旗子,但揮的不是美國國旗,也不是印著駝鹿的緬因州州旗。稻草人舉著的這面旗上有一根藍色豎條,兩根粗橫條,上面的粗橫條是白色的,下面的是紅色的。旗子上還有一顆星。我經過稻草人時,在它的尖帽子上拍了一下。我登上溫寧街阿爾家房前的台階,想起雷·懷利·哈伯德一首有趣的歌:「去你的,我們來自得克薩斯。」
「在他的妻子和孩子面前這樣做嗎?你下得了手嗎,傑克?」
我沒說話,思考著。牆上的鍾顯示十點半了。阿爾剛才開始說他能說到午夜,但我剛才一看到他就知道他太樂觀了。
「你知道分水嶺時刻這個說法嗎,夥計?」
難道是我——」
「廢話。你還年輕。你只要不被計程車碾到或者心臟病發作,就會活著看到結果。」
「當然。我在醫院里告訴他們我中午吃了個特大號三明治——那時那輛叫義大利三明治。診斷結果是『急性消化不良』。我付了二十五美元現金,他們讓我出院。卡勒姆一直在旁邊陪著我,又把我帶回到我租來的汽車旁。這種和諧的感覺怎麼樣?就在當天晚上,我回到二〇一一年……當然,時間才過去兩分鐘。就好像沒坐飛機就有了時差。
但我心中也充滿恐懼。
「阿爾,你需要休息。」
「沒錯。但我媽媽常說,魔鬼的聲音總是很甜美。」
「不知道,夥計。我根本沒走那條路。我覺得,不懂得從過去吸取教訓的人是白痴。我只關心安迪·卡勒姆會從哪條路過來,爭分奪秒往那裡趕。跟上次一樣,樹倒在大路上。跟上次一樣,他出現的時候,我正在搬樹。跟上次一樣,我很快就胸腔疼痛。我們上演了一場喜劇,卡羅琳·波林整個周六都安全跟她父親待在森林里。幾個星期之後,我一聲歡呼,坐火車去得克薩斯了。」
「噢,該死的!別這麼了啊。」他呻|吟著說。
「我也是。馬丁·路德·金如果沒被刺殺,原本在他死後的發生那場種族騷亂就不會發生。弗雷德·漢普頓可能也就不會在芝加哥被槍殺。」
「不知道。」
「那個蝴蝶理論如果成立,很可能不會。」
「為什麼是四月?」
「有些東西不想被改變,我很確信這一點。但它有可能被改變。你如果把可能遭遇到的阻力考慮到,完全有可能做到。」阿爾看著我,晦暗臉上的眼睛格外有神。「總之,卡羅琳·波林的故事以『她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結束了,不是嗎?」
「萬一因為什麼難以預料的狀況,我回不來了呢。」
「她結婚了嗎?有孩子嗎?」
「你看到過這些。你真的看到了。你看見他了!」我穿越回去過,但對此還是將信將疑,覺得那要麼是錯覺,要麼純粹是謊言。
「夥計,你看看我給你的筆記本的封底,也許就不會這麼想了。那是我今天才列印出來的。」
我沒有太留意最後一句話。我正翻一頁頁密密麻麻的筆記,讀奧斯瓦爾德年表。開始部分筆跡十分清晰,後面就越來越潦草。最後幾頁簡直是危重病人的胡亂塗鴉。我合上筆記本,說:「你如果能確定奧斯瓦爾德是試圖槍擊沃克將軍的人,就會不再疑慮?」
我坐下來。
「他跟我握了手,說:『我叫安迪·卡勒姆』。正是此人。我來達拉姆這一路波折不斷,現在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中了彩票。我們抱住樹榦,合力把樹移開。之後,我坐在路邊,捂住胸口。他問我怎麼了。『不知道,』我說,『我沒有心臟病,但現在好像得上了。』於是安迪·卡勒姆先生在那個十一月的下午根本沒去打獵,也根本沒有射中一個小女孩兒。他忙著把年邁的比爾·萊德勞送進路易斯頓的緬因州總醫院。」
阿爾說:「我們對弗朗茨·費迪南德大公和阿道夫·希特勒無能為力,實在是鞭長莫及。」
我照做,發現封底上的卡片袋。我估計那是插辦公備忘錄和名片的地方。卡片袋裡插著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我把紙拿出來打開,看了很久。這是《里斯本企業周刊》一頁報道的列印件。報頭下面的日期是一九六五年六月十八日。報道的標題是:里斯本高中第六十五屆畢業生在淚水和微笑中離校。照片上,一個禿頂男人(他為了防止學位帽從頭上掉下來,把帽子夾在腋下)正俯身站在面帶微笑的輪椅女孩身後。謝頂男人握著畢業證書的一邊;女孩握著另一邊。文字說明是:「卡羅琳·波林漫長康復之路上的重大成就。」
我想要接受轉讓的那一瞬——不,是那一秒鐘——猜到阿爾的真實想法了。我只是還知之不詳。我把冰茶放到一邊,站起身來。

4

「沒錯,夥計。今天下午,你花一毛錢買了一杯根汁汽水,同時把卡羅琳·波林送回到了輪椅上。」
「噢,夥計,這件事可不是中國的什麼蝴蝶。你還可以救羅伯特·肯尼迪一命。因為約翰·肯尼迪如果在達拉斯逃過一劫,羅伯特很可能不會參加一九六八年的總統大選,也不會被暗殺。國家不再需要一位肯尼迪取代另一位肯尼迪。」
「對。蝴蝶效應,意思是所有的小事件都能產生重大的,怎麼說呢,連鎖反應。比方說,有人在中國殺死一隻蝴蝶,可能四十年後——或者四百年後——秘魯會有一場地震。你是不是和我一樣覺得這不可思議?」
我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太久。「下不了手。」
「草丘。我基本能肯定是奧斯瓦爾德乾的。陰謀論太離奇,這麼多年下來,大多已經被駁倒。比如槍手不是奧斯瓦爾德,而是跟他長得很像的某人這種說法。一九八一年,屍體被挖掘出來做了DNA測試。是他,沒錯。這個惡毒的雜種,」他停下來,接著說,「跟你說,我見到他了。」
「走向輝煌未來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對嗎?」
那是本很厚的藍色筆記本。紙質封面上印的價格是二十五美分,我沒聽說過筆記本的牌子。「克里斯基是什麼?」
「她身材也很好——你肯定是這樣期待的,對嗎?一個沒有結過婚的女人,每天上下輪椅,上下那輛經過特別改裝的篷車,還要上床下床,進出浴室,做其他一應瑣事。斯奎基說她做什麼都靠自己。我很欽佩。」
「『太感謝了,』我一邊伸出手跟他握手,一邊說,『我叫比爾·萊德勞』。
他沖我不耐煩地擺擺手,瘦削手指上的海軍陸戰隊戒指差點飛出去。「錢不是問題。請在這一點上相信我。預先知情完勝經驗之類的狗屎。佛羅里達州選票的差距不到六百票。你認為在選舉日拿二十萬美元,用買通選民的方式,不能搞定六百張選票嗎?」
「是的,我需要確認他有能力殺人。傑克,奧斯瓦爾德是個惡棍,在一九五八年,人們會說他道德敗壞。但僅憑虐待妻子,因為與妻子語言不通就囚禁她這些事,不能證明他會謀殺肯尼迪。還有一點,假設我沒有染上肺癌,而且殺了奧斯瓦爾德,而殺死總統的卻另有其人,然後我可能read.99csw.com沒有機會修正這個結果。一個六十歲的人是靠不住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阿爾。」
「越南又會怎麼樣?約翰遜才是讓戰爭全面升級的那個傢伙。誠然,肯尼迪是個冷戰分子,但約翰遜讓事態發展到了下一步。他有小布希那種站在鏡頭前炫耀『我的卵比你大』的情結,能說出『不信掏出來比比』這種話。肯尼迪也許會改變觀點,約翰遜和尼克鬆不會。因為他們,我們在越南損失近六萬美國士兵。越南南北方陣亡數百萬人。肯尼迪如果沒有命喪達拉斯,還會有那麼多人死掉嗎?」
「可我手裡這張她坐在輪椅里的畢業照又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我。他下午領我進餐館時,雙眼污濁模糊,現在變得炯炯有神。他好像還變年輕了。
「你好像墜入愛河了,阿爾。」
「福爾斯鎮當年有份叫《里斯本企業周刊》的雜誌。二〇〇五年,本地圖書館把拍攝下過刊的所有縮微膠捲都掃進電腦。檢閱速度提高了很多。我去查找一九五八年秋天或初冬是否發生過事故。特別的事故。我決定如有需要,一直查詢到一九五九年春天,但我在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十五日的周刊上找到了一場事故。一個名叫卡羅琳·波林的十二歲女孩在河對面達拉姆地區的鮑伊山跟父親一起打獵。大約下午兩點——那天是星期六——來自達拉姆的獵人安迪·卡勒姆在同一片樹林朝一頭鹿開槍。他沒有擊中鹿,而是打中了女孩。女孩距他有四分之一英里遠,但被他打中了。我在想,奧斯瓦爾德朝沃克將軍開槍時,距離不足一百碼。但是子彈擊中窗戶中央的木框,他失手了。讓波林癱瘓的子彈。竟然避開沿途的樹榦與樹枝飛越四百多碼——比殺害肯尼迪的子彈飛得更久得多。子彈哪怕撞上一根細枝,也不會打中她。我對此很肯定。」
我搖搖頭。
我還沒按門鈴,門就開了。阿爾穿著睡衣,睡衣外面裹著浴袍,新長出的白髮亂糟糟地纏在一起。我從沒看見過誰睡完覺起來後頭發這麼蓬亂。但是睡眠(當然還有止痛藥)讓他看起來好多了。他雖然仍顯病態,但嘴邊的皺紋沒那麼深了。他帶我穿過門廳、進入客廳時,步態穩健了不少。他不用靠右手壓著左邊腋窩努力支撐身體了。
我點點頭,讓他接著說。我剛進來時在他的雙頰上看到一點血色,現在血色已蕩然無存。他又開始不斷咳嗽。
有這種可能,但幾率很小。你向等式中引入一百萬個變數,結果當然會發生變化。
「似乎確實如此。但你說的事情可要重大得多,你想讓我挽救約翰·肯尼迪的生命。」
「阿爾,你不是打算——」
「沒錯。接著,我在《企業周刊》的資料庫搜索她的名字,得到一些一九六四年之後生活的報道。不是很多,三四條吧。你能想象得到的,一個普通女人的普通生活。她進了緬因大學,專攻商務管理,之後進了新罕布希爾的研究生院。我還找到《企業周刊》一九七九年停刊前不久發布的一條報道。報道說:前里斯本高中寄宿生在全國金針花競賽中獲獎。報道里有她的一張照片,她站在那裡,腿好好的,拿著獲獎花。她住在……曾經住在……我不知道哪種說法更對,不過她可能到現在都還沒搬家吧……紐約州奧爾巴尼市外的一個鎮上。」
我點點頭。我就算不是英語老師也知道,有些文盲大概都知道這個說法。這是有線電視新聞上天天出現的令人討厭的詞彙之一。令人討厭的電視新聞慣用詞還包括「連連看」和「關鍵時刻」。最令人惱火的(我不厭其煩地在學生面前痛批這種用法)莫過於沒有任何意義的「他們說」和「很多人認為」之類的詞。
「不知道。」我不知道威廉·曼徹斯特是誰。
「你肯定看過很多有關暗殺和奧斯瓦爾德的東西。」
走啊,婊子!
「波特蘭的醫生說沒希望了,化療、放療都沒用。跟達拉斯的醫生說得一模一樣。那是一九六二年。知道有些東西一直沒有改變挺好的,不是嗎?」
「我也是。我還有其他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我討厭國家監獄……或者說電椅。請注意,我們是在大街上。」
我說:「我想我們可以跳過開場白,直奔主題。」阿爾說:「很好。坐下,傑克,我會對你和盤托出。」我站著沒動。「你知道自己想聽這些。能有什麼害處呢?我即便在眼下的二〇一一年能讓你聽命於我——實際上我不能——也沒有能力指揮你在那裡做任何事。你一旦回到過去,阿爾·坦普爾頓就只是印第安納州布盧明頓市一個四歲的孩子,戴著獨行俠面具,在後院里到處奔跑,還不能完全自理大小便呢。快坐下。就像專題廣告片里說的,你不必非做不可。」
「達拉姆的橋是壞的嗎?」
「曼徹斯特說如果把美國總統被害放在天平的一端,把流浪漢奧斯瓦爾德放在天平另一端,天平實在不平衡。所以你會想在奧斯瓦爾德那邊加些什麼,好讓天平平衡。所以才有那麼多陰謀論。比如,有人說是黑手黨乾的——卡洛斯·馬塞洛是罪魁禍首。也有人說是克格勃乾的。還有人說是卡斯特羅乾的,以報復中情局計劃用毒雪茄殺他。直到今天,還有人認為是林登·約翰遜乾的,因為他想從副總統變成正總統。誰料到,結果是……」阿爾搖了搖頭。「幾乎可以肯定是奧斯瓦爾德。你聽說過奧卡姆剃刀原理嗎?」
「天哪!阿爾!」
「要是計劃失敗了呢?」我四大口就把剩下的冰茶喝光,冰塊咯著牙齒。「誰能知道我要是成功阻止那件事,事態會變得更好還是更糟?要是我穿越回來,發現美國變成法西斯政權了怎麼辦?又或者污染異常嚴重,人人走路都戴著防毒面具,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就像我當初不知道自己怎麼能一次次買到同樣的肉。我猜會消失吧。我想這事跟黃石公園的老實間歇泉、澳大利亞西部的平衡岩,或在某些月相下會倒流的河流一樣無法解釋。夥計,這些東西都太玄妙。地殼稍稍移動,溫度發生變化,或者只是幾根雷管,那些東西就不復存在了。」

6

「我是不是老得很快?」他坐進電視機前的安樂椅,聲音沙啞地問道。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坐下,他只是找准椅子,跌進去而已。
我明白。我也同意他的話,我還想在他倒下之前結束談話。我想在離開前看到他安穩地睡下。
「你要是想要搞定九·一一恐怖襲擊,得等四十三年。你那時都快八十歲了,你也可能活不到那天。」

1

「誰?」
阿爾笑了,殘缺的牙齒和病態的牙齦露了出來。「可不是嗎?這一招玩轉芝加哥很多年了。」
又是一陣漫長的咳嗽,咳嗽聲中夾雜著可怕的痰音。
「夥計,每一次拜訪都是一次重置。還記得嗎?」
「哦。」
「是真的,他還跟我說了話。在沃思堡。他和蘇聯妻子瑪麗娜在沃思堡看望他的哥哥。要說奧斯瓦爾德曾經愛過誰,那就是他哥哥博比。我當時站在博比·奧斯瓦爾德家院子的籬笆外面,靠著電話桿,抽著煙,假裝正在看報紙。我的心跳似乎有每分鐘兩百下。李·奧斯瓦爾德和瑪麗娜一起走出來。瑪麗娜抱著他們的女兒瓊。瓊不到一歲。孩子睡著了。奧斯瓦爾德穿著卡其布褲子,和具有常春藤盟校氣質的扣角領襯衫,衣領已經磨損。褲子的摺痕明顯,但很臟。他已經放棄海軍陸戰隊髮型,但頭髮仍然短得很難用手抓住。瑪麗娜——天哪,多迷人啊!黑色的秀髮,明亮的藍眼睛,光九九藏書潔的皮膚。簡直像個電影明星。你要穿越回去之後會親眼看到的。奧斯瓦爾德走下人行道時,瑪麗娜用俄語跟他說了些什麼。他回答了她,說話時面帶微笑,然後推了瑪麗娜一把。她差點跌倒。孩子醒了,開始哭。奧斯瓦爾德從頭到尾都在笑。」
「謝謝你這麼說,夥計。我們可以邊喝邊聊。我喝酒的日子已經結束,但冰箱里有冰茶。你自己動手吧。」
我可以根據自己的經歷猜一猜,但直接搖了搖頭。
「會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但百分之九十五不是百分之百。快拿著鑰匙吧。」
我本想責怪阿爾想當然,但忍住了。我感覺自己就像在讀一本令人沮喪的小說。比方說,托馬斯·哈代的小說。你知道故事的結尾,但這對閱讀的樂趣毫無影響,反而激發了你的好奇心。這種感覺也像看著小孩子開電動火車,火車越開越快,你等著看火車在拐彎處衝出鐵軌。
他又開始咳嗽,是他領我進來之後咳得最長的一次。他從盒子里抓起一片衛生巾,捂住嘴巴,然後將衛生巾對摺。嚇人的乾嘔聲從他的胸腔傳出來。從咳嗽聲判斷,他身體里一半的器官都散了架,像遊樂園裡的碰碰車一樣哐當哐當響。咳嗽終於停止。他看了衛生巾一眼,眼神畏縮一下。他把衛生巾折起來扔掉了。
他咧嘴笑了。「那你就得在過去生活了。有什麼不好呢?你作為英語老師,仍有搶手的技能傍身。你沒有謀生技能也沒關係。傑克,我在那兒待了四年,發了點小財。你知道我是怎麼弄的嗎?」
他搖搖頭,用掌根擦了擦嘴邊的血跡。「我現在最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話說完。你就閉嘴讓我把話說完吧。」
「真的嗎?你真的做到了?」
「我很清楚你對這一切是什麼感覺,傑克,因為我在最初幾年也很震驚。你想知道什麼叫幻覺嗎?頂著一月狂烈的東北風走下樓梯,然後從九月明媚的陽光里走出來。只穿襯衣不|穿外衣的天氣。這就是幻覺,對吧?」
有那麼一瞬間,我確實考慮這麼做。阿爾也許是對的,通往過去的裂縫可能無比脆弱。我猜(或許他也是這樣想的),鋁房子如果搖晃得太厲害,它可能會像肥皂泡一樣爆開。我轉念又想到,聯邦政府如果發現真相,會派特別行動隊回到過去,為所欲為。我不知道這一切有多大的可能性,但我知道自己最不希望哪種可能性成真、我帶著為我們發明生化武器和計算機制導智能炸彈一類有趣玩意兒、心懷種種複雜動機的人,進入活生生、毫無戒備的歷史。
「我想沒有。照片里的她拿著花,左手上沒有戒指。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除了能走路之外沒什麼不同。但誰知道呢?她住在一個不同的地方,天知道她影響了多少人的生活。卡勒姆要是射中了她,她就會待在福爾斯鎮,永遠都不會遇到那些人。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能確切說點什麼的感覺不錯。「這是個被稱作省儉法則的真理。『如果不考慮其他方面,最簡單的解釋通常是最正確的』。那麼,他沒有跟妻子和孩子一起走在街上時,你為什麼沒有幹掉他呢?你也是海軍陸戰隊隊員。你既然知道自己病得很厲害,為什麼不親手殺死這個狗雜種?」
「我搭便車到了那普勒斯的埃索加油站,服務區工作人員跟我說他太忙,沒時間去給我租的雪佛蘭換輪胎。我想他是怕星期六的打獵活動被耽誤。二十美元小費讓他改變了注意。我下午才到達拉姆。我走的是環灣公路,最近的路線。猜猜怎麼著?查口溪大橋塌在該死的水裡了。現場巨大的紅色白色跳板,柏油罐,還有巨大的橙色告示牌:『道路封閉』。這一件事情讓我情緒低落,我想我根本無法完成早上出發時定下的目標。別忘了,我早上八點鐘出發,就是為了防止有意外發生,但我沒想到自己四個多小時才走十八英里。不過我沒有放棄。我改走衛理公會教堂公路,提高車速,車后揚起長長的公雞尾巴一樣的塵土。那時候,通向那個方向的所有道路都還是泥土路。
「百貨連鎖商店,現在叫凱馬特。別管封面,只看裏面的內容。這是奧斯瓦爾德年表,還有所有指控他的證據……你如果準備接手,不一定要看這些證據,因為你可以在一九六三年四月,肯尼迪來到達拉斯之前半年多的時候,阻止這個傢伙。」
「是的。」
我也看了那部電影。
「只是在遠處見過,那時我已經病得很厲害。」他咧嘴笑了。「沃思堡的燒烤是整個得克薩斯州最好吃的燒烤,可我不能吃。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我去看醫生,得到自己心裏早就有數的診斷結果,然後穿越回到二十一世紀。大體說來,長期觀察他並沒有什麼意義。他只是個瘦削的虐妻者,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
「興許吧,」我說,「很有可能。我想,我會把往屆投票率不高的選區單列出來——不用花很大力氣就可以調查清楚哪些地區漠視選取——然後帶著鈔票過去。」
「拯救肯尼迪之旅會是我最後一次回去,我並不需要急著去得克薩斯。急什麼?一九五八年九月,奧斯——奧斯瓦爾德在海軍陸戰隊的戰友都這樣叫他——人不在美國。他正跟部隊輾轉于南太平洋各地,為日本和台灣的民主而戰。所以我回到錫貝戈湖的莎迪賽德小木屋。我在那兒一直待到十一月十五日。一切都跟前一次一樣。只不過我當天早上出發得更早,這對我來說真他媽非常必要。這一次,我租來的那輛雪佛蘭不但多次爆胎,還出了故障。最後,我花六十美元借那普勒斯服務區一個傢伙的車子用了一天,還把海軍陸戰隊戒指抵押給他。那一天驚險不斷,我就不一一贅述啦——」
他盯著我,陷入困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拿起兩個人的杯子,走進廚房,沖洗乾淨,放到瀝水碗架上。我感覺腦袋裡有個旋風渦流,被吸進去的不是牛、籬笆樁和紙片,而是一堆名字:李·奧斯瓦爾德,瑪麗娜·奧斯瓦爾德,埃德溫·沃克,阿爾·漢普頓,帕蒂·赫斯特。旋風渦流里還有如汽車鉻合金引擎蓋裝飾般閃亮的姓名首字母縮寫:JFK(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RFK(羅伯特·弗朗西斯·肯尼迪),MLK(馬丁·路德·金),SLA(共生解放軍)。旋風渦流里還有聲音:一個枯燥的南方口音一遍遍地說著兩個俄語單詞:「pokhoda, cyka。」
「我回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城裡的圖書館,再次查尋《企業周刊》對一九六五年高中畢業生的報道。之前的報道里有卡羅琳·波林的照片。在照片里,當時的校長——厄爾·希金斯,很早之前就過去了——正俯身把畢業證書遞給坐在輪椅里的卡羅琳,她戴著畢業帽,穿著畢業服。照片下面寫著,『卡羅琳·波林漫長康復之路上的重大成就。』」
「想起來了吧?他走到我面前時臉上帶著笑容。傲慢但又拘謹的笑容。他在所有照片里都帶著那種笑。他殺害肯尼迪后企圖逃跑,碰巧經過的騎摩托車的巡警將他逮捕送到達拉斯警局,他那時也帶著那種笑容。他問我:『先生,你在看什麼?』我說:『朋友,沒什麼。』他又說,『少管閑事。』」
「餐館歇業了,夥計。我即便強壯如牛,餐館到月底也得歇業。你知道,那塊地方是我租來的。」
「沒錯,」他說,「我只能退出。但是沒有病,夥計。身體健康,生機勃勃。你能回去,能阻止那件事!」
「不懂,但我聽力不錯,我有電腦。當然,是在這兒。」
「也許大多數全國大選不能算水災,但二〇〇〇年的總統大選是九_九_藏_書個例外。你如果能回到二〇〇〇年的秋天,願意在阿爾·戈爾身上花二十萬美元嗎?」
「路邊和森林入口到處停著汽車和卡車,獵人們肩上扛著可拆卸獵槍,徒步前行。每個人都舉手對我打招呼——一九五八年的人更友好,這一點毫無疑問。我也朝他們揮手。我再開下去,汽車肯定還會再次爆胎。汽車如果爆胎,我肯定會被拋到路邊的溝里,因為汽車時速不下六十英里。我記得有位獵人用雙手拍打空氣,示意我減速,但我沒理會。
「能想象得到。」我說。我想起克里斯蒂的媽媽,她五十多歲了才真正進入花樣年華。
「對,但你聽我說。你認為,你如果救了約翰·肯尼迪的命,他的弟弟羅伯特一九六八年六月五日十二點十五分還會出現在大使酒店嗎?他即使在大使酒店,兇手也還會在廚房備餐嗎?」
我站著沒動。「呃,你的身體太虛弱了,你需要休息。」
我盯著他。「扯淡!」
「不長。餐館租約月底就到期了。我跟律師談了,想爭取些時間——通過訴訟什麼的——但他不太樂觀。有沒有見過傢具店裡『門面到期,清倉甩賣』的標牌?」
「只是以防萬一。這事非常重要,傑克。我個人覺得,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你如果想改變世界,這就是你的機會。拯救肯尼迪,拯救他弟弟。拯救馬丁·路德·金。阻止種族騷亂。可能的話,阻止越南戰爭。」他湊上前來。「夥計,你除掉一個可惡的流浪漢,就能拯救數百萬人的生命。」
「這麼假設有幾個問題,」我說,「首先,我根本沒有二十萬美元。其次,我是位老師。我說得清楚托馬斯·沃爾夫的戀母情結,但對政治一竅不通。」
「噢,上帝!你回去阻止奧斯瓦爾德時,你為拯救波林所做的一切都被抹掉了。」
「餐館怎麼辦?」
「見過。」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如此一來,可能就不會有共生解放軍。沒有共生解放軍,就沒有帕蒂·赫斯特綁架案。沒有帕蒂·赫斯特綁架案,中產階級白人中的恐黑情緒就會弱化些許,這些許的差別至關重要。些許,但很重要。」
「這正是你需要確認的事。同樣的步槍,毫無疑問,彈道測試證實了這一點。我在過去時正等著這件事發生。我可以不干涉,因為刺殺並未成功。子彈偏到沃克家廚房窗戶中央的木條上。偏得不多,但足夠了。子彈貼著他的發梢飛過,碎木片傷了他的胳膊。這是他唯一的傷口。這個人並不該死——很少有人邪惡到應該被伏擊射殺的程度——但我在任何時候都願意拿沃克換肯尼迪。」
「為什麼這麼難?難道是過去不想被改變嗎?」
沒錯,但我想起一個古老的時空旅行悖論,並脫口而出:「是的,可你要是回到過去殺了自己的爺爺,會產生什麼結果呢?」
「沒錯。醫生怎麼說?」
「瑪麗娜在二十英尺開外的人行道上等著他,正試圖再次把孩子哄睡著。天氣熱得像地獄,她卻像當時大多數歐洲婦女那樣戴著方巾。他走過去,抓住瑪麗娜的胳膊——像個警察,而不是丈夫——說:『走吧,走吧。』瑪麗娜對他說了些什麼,可能是讓他抱孩子一會兒。不過,這是我猜的。但他把瑪麗娜推開。『走吧,娘的!』瑪麗娜就走了。他們朝汽車站走去。就這樣。」
「因為每一次走進兔子洞都是一次重置。」阿爾說完后看著我,想看看我有沒有弄明白。我想了一會兒,明白了。
「你不能把全國大選比作突發而至的水災,阿爾。」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臉上的皺紋再次變深。我很怕他已經氣力無多。
我知道懸疑小說的基本要素,因為我這輩子讀過不知多少本驚悚小說。好的驚悚小說的訣竅在於讓讀者不斷猜測。你假如已經通過那天的離奇事件對我的個性有了些許感知,就會明白我特別希望被說服。克里斯蒂·埃平當時還是克里斯蒂·湯普森(還記得成就一對是一對的匿名戒酒會嗎?),我還是個單身漢。更沒有什麼第三者。我做著一份自己很擅長的工作。我如果跟你說那份工作很有挑戰性,那我是騙你。我最大的冒險經歷,大概是大學四年級時跟一個哥們兒在加拿大境內搭便車旅行。但是,加拿大人大多樂善好施,所以那次旅行也算不上什麼冒險。可現在,突然之間,我有了擔任主要角色的機會,我不光要改變美國歷史,還要改變世界歷史。所以,是的,是的,是的,我想要被說服。
「他說:『老夥計,我幫你吧。』
「你把我說暈了。你要知道,我只是個教英語的老師。」
他前傾身體。
「非得要殺了他嗎?你就不能只是……我不確定……想辦法困住他?」
「不,我收回那句話。他知道自己非同一般。只是世人過段時間才會意識到這一點。他就在那裡,在我面前。我們相距那麼近,我快要窒息了。不要以為我腦子裡沒有閃過那個念頭——」
「我把她的名字輸入《企業周刊》資料庫,找到她的其他故事。一九六五年從里斯本高中畢業——比同班其他同學晚了一年,但成功地畢了業——進入緬因大學,學商務管理,後來當了會計師。她住在格雷,距離我常去度個小假的錫貝戈湖不到十英里。她是自由職業者。猜猜看,她最大的客戶是誰?」
「是奧斯瓦爾德要殺他嗎?」
「你知道那個改變美國歷史的傢伙是什麼樣子嗎?他是朝別的孩子扔石子,然後撒腿就跑的那種孩子。他追隨哥哥博比加入海軍陸戰隊前——他崇拜博比——在幾十個地方居住過,在新奧爾良和紐約都住過。他覺得自己有偉大的構想,不理解為什麼人們不願傾聽。他對此心生怨恨,但仍然掛著拘謹而令人討厭的笑容。你知道威廉·曼徹斯特怎麼稱呼他嗎?」
「卡羅琳·波林就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大齡美女。她面容姣好,是兩三百年前的畫家喜歡的那種古典美女。銀白色的頭髮一直垂到腰際。」
「當然,」我有點兒惱怒地說,「一個叫傑克·魯比的人乾的。」我已經暴露出在這方面知識欠缺,所以阿爾有時的確要先問問我。
我接過該死的鑰匙,放進口袋裡。「你休息吧。」
「是……又不是。」
「你確定是他乾的?關於這件事有上千條陰謀論。我都知道幾條。我要是穿越回去,成功阻止了奧斯瓦爾德,但又出現另外一個傢伙從草山或別的什麼地方朝肯尼迪開槍呢?」
「出自製圖法。分水嶺通常指分隔河流的山嶺或林地,河水從這裏流向兩個不同的方向。歷史也是一條河,你說對嗎?」
「你今天下午只是走進一家果品公司,但已經改變了歷史的一些細微之處……但是通向儲藏室、可以讓你回到二〇一一年的樓梯仍然在那裡,不是嗎?福爾斯鎮跟你離開時一樣。」
我不知道,不過他說得在理。九九藏書沃倫波這個名字仍在,但現在那裡叫沃倫波時尚購物中心。這意味著阿爾一直在向某家公司支付租金。
我一言不發地坐著,眼睛盯著膝蓋,思考著。阿爾由著我出神。最後我再次抬起頭。
他前傾身子,眼睛清亮,閃耀著光芒。
「賭博。我很謹慎,不想引起別人猜疑,更不想被輸得精光的賭徒跟風。不過你要是認真研究過一九五八年夏季到一九六三年秋季每一場重要體育賽事,就有足夠的餘裕謹慎行事。我不敢說你能過得像個國王,因為那樣生活會很危險。但是你沒理由過得不好。而且我想,餐館肯定不會消失。我改變了很多事情,但回來后發現餐館還是我的。每個人回去都必將會改變過去。在那裡四處走走,買一塊麵包和一夸脫牛奶就能改變未來。聽說過蝴蝶效應嗎?那是個複雜的科學理論,其基本觀點可以歸結為——」
「你知道這個說法出自哪裡嗎,知道它的來源嗎?」
阿爾說,他發現「兔子洞」之後,一開始非常高興地進去大肆採購,和他在路易斯頓認識的賭徒賭博,積攢了大把五十年代的現金。他周二、周三偶爾會去錫貝戈湖遊玩,湖裡盛產各種美味可口、絕對安全的魚。他說,那時人們擔心原子彈實驗的輻射,但擔心食用受污染魚類而汞中毒還是未來的事。他把這樣的短途旅行(通常在星期二和星期三,但他有時會一直在那兒待到星期五)稱作小長假。天氣通常絕佳(因為天氣總是一樣),釣魚的成績總是棒極了(他很可能一次又一次釣起同一條魚)。
「阿爾,他們要是把你的拖車弄走,在那裡建銷售店,那個,那個通向過去的洞……會怎麼樣?」
「我死了以後會休息的。坐下吧。」
他聳聳肩。「生活中沒有玩笑,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我抬頭看著阿爾,十分疑惑。「你已經改變了未來,拯救了她。這是怎麼回事?」
「夥計,沒人喜歡自作聰明的人,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這一點。總之,我希望你把這個和筆記本一起拿去。」他掏出一把鑰匙。「這是餐館的鑰匙。你如果明天在打電話給我時從護士那裡得知我今晚已經死了,就得快點行動。不過我已經假定你會接手。」
「我很早就離開錫貝戈湖小木屋,這真是個英明的決策,因為我開了不到一英里,我從赫茲公司租來的汽車就爆胎了。我拿出備胎裝上。然後一切看上去完美無虞,但我開了不到一英里,車胎又爆了。
「那你就再穿越回去一趟,」他說,「回到一九五八年九月九日上午十一點五十八分。取消一切。每一次拜訪都是第一次,記得嗎?」
「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卡羅琳·波林和安迪·卡勒姆的故事。坐下,傑克。我們還要聊一會兒。」
我知道稻草人手裡拿的為什麼是孤星旗。那是阿爾上次穿越回去時帶回的紀念品。「你搞不定六三年的事情,對不對?」
「可惡的流浪漢。曼徹斯特討論了暗殺之後……就是奧斯瓦爾德被人槍擊之後盛行的種種陰謀論。你知道那次暗殺,對嗎?」
「你還在其他時候見過他嗎?」
「我穿過兔子洞回去,不過我這次在錫貝戈湖小木屋待了兩個多月。我對屋主說,我叔叔去世,我繼承了一筆錢。你要記住這個,夥計——經驗證明有錢的叔叔這招很好用。每個人都相信,因為每個人都想有個這樣的叔叔。然後那一天到了: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十五日。我沒有跟波林一家套近乎。我因為心懷阻止奧斯瓦爾德的念頭,對獵手卡勒姆更感興趣。我也調查過他,得知他住在鮑伊山一英裡外的地方,住處離達拉姆農莊不遠。我想我能在他動身去森林之前趕到他家。結果人算不如天算。
「我有多長時間做決定?」
「沒必要迴避這個問題,」他說,「我知道死亡令人難以接受,尤其是要死的人是被自己的壞習慣害的,可我沒時間矯情。我恐怕不久都沒法自己上廁所了,所以我會很快住進醫院去。整天這樣坐著,咳得天昏地暗,也不是辦法。」
「我盯著卡車看了很久,同時仍以六十英里時速前進。我把目光轉向前方的道路時,看到一棵樹倒下來橫在路上。我及時剎車,差點撞上。樹不是很大。我被癌症找上之前還很強壯。再者,我當時氣得夠嗆。我走下車,準備搬開那棵樹。我正費力搬樹,嘴裏罵罵咧咧,從對面開過來一輛車。車主從車裡走出來,穿著件橙色打獵背心。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企業周刊》沒刊登他的照片——但他看上去跟我要找的人年紀相當。
「傑克,我想告訴你的是,你能改變過去,但改變過去不像你想的那麼容易。那天早上,我感覺就像想從裹纏著的尼龍襪子里衝出來。尼龍襪子先會松一點,接著又會纏得跟之前一樣緊。但最後我還是成功地突圍。」

2

這時,人生就像一枚不停轉動的硬幣這個想法第一次在我的腦海里閃過。以後這個想法又多次出現。阿爾又抓起一張衛生巾,咳嗽,吐痰,然後把衛生巾扔進廢紙簍里。他竭力深呼吸,努力說下去。我沒有阻止他。我完全被他的故事吸引了。
他雖孱弱,眼神似乎能殺人。

3

5

「是嗎?我倒沒發現。」
阿爾深思片刻,搖搖頭。
「興許吧,但我那時病了。我即使很健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到。總之,我一旦確定是他,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結果他。就像在黃蜂叮你之前拍死它。」
他對我的反應一點也不吃驚。當然,我可以認為他被氧可酮麻痹了,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看得出,我不管說什麼,都不會撒手不管。我的好奇心(還有迷狂)已經像豪豬身上的刺一樣根根直立。我確實有點想問他到底希望我幹嗎。
「十家掛這種招牌的店家中,有九家是騙人的,但我是第十家。我不是在說時不時冒出來的一元折扣店,我說的是比恩直銷店這種店。說起緬因州的零售業,里昂·比恩直銷店絕對數一數二。到七月一日,我的餐館會像北美地區頭號天然氣和電力商安然公司那樣消失。這沒什麼大不了。到七月一日,可能也會消失。我可能會感冒,三天之內死於肺炎。也可能會死於心臟病或中風。或者因為吃了這些該死的奧施康定一命嗚呼。上門服務的護士每天叮囑我小心服藥,不要過量。我很小心,但我看得出,她非常擔心自己某天早上走進來時發現我已經咽氣了,原因是藥物成癮或數錯了藥片。藥片抑制呼吸,我的肺已經被毀了。最重要的是,我體重銳減。」
這個問題問得好,所以我叫他說下去。
「沒錯,但我非常熟悉美國近年的歷史。我認為挽救肯尼迪,事情變好的可能性非常大。放心,不會有任何不利的方面。事情一旦不順利,你取消一切。跟擦去用粉筆寫的髒話一樣容易。」
「你能改變歷史,傑克。你明白嗎?約翰·肯尼迪能活下來。」
「蝴蝶效應。」
「你為什麼不,不直截了當幹掉他?」
「對不起,夥計。口腔里來月經,真是活見鬼!」
「我的租約到期了,工廠股東想要回這個地方,租給——你肯定喜歡——里昂·比恩戶外用品直銷店。他們說我的銀色拖車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