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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回到過去 第九章

第三部 回到過去

第九章

「他接到命令后,我把他送到機場。他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回來。他要去越南,我告訴他小心屁股。他說:『別擔心,妹妹,我有個守護天使,還記得嗎?』天使先生,一九六八年二月六日,你在哪兒?我哥哥在溪山犧牲時,你到底在哪兒?你當時到底在哪兒,你這個狗娘養的?
「你是說過。但我現在想的是,阻力的大小跟事件對未來的改變程度成正比。」
他按著觸控板,嘟噥著,點點頭,點擊什麼,然後盯著電腦屏幕,好似算命大師在察看水晶球。
「我會告訴你一切的,但我現在想回家睡覺。」
我轉彎,把車開上他家所在的街道。我希望看到他安全地走進家門,再繼續開七八英里到薩巴特斯。我希望自己在開車時不會在方向盤後面睡著。但我的腦子裡還有一件事,我得把這件事說出來。我必須說出這件事,免得他期望過高。
「A,不到一夸脫。B,弗蘭克·鄧寧。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我有個問題。你說你會祈禱,可為什麼在抽煙?」
「夥計,我們時間不多了。」
我坐下來,看著老舊的快照——圖爾考特一隻腳自豪地踏在四十年代末出產的私家轎車的保險杠上,嘴角叼著香煙。我的手指敲打著大腿。鄧寧是從背後被捅的,不是從前面。圖爾考特用的是日本刺刀,不是獵刀。鄧寧根本沒有獵刀。長柄大鎚——已被證實並不確切——是他唯一的武器。警察會弄錯這麼明顯的細節嗎?我不明白為什麼,除非他們是雷·查爾斯那樣的睜眼瞎。不過我對德里已經有些了解,這一切看上去天衣無縫。

3

「我理解,但他們不會讓我五年後重來一次。」
那張鈔票一直待在那兒,因為,我轉過烘乾房的拐角時,看見黃卡人四肢伸開,躺在混凝土地面上,圓睜著眼睛,一攤血從他頭部散開。他的喉嚨被砍開。一隻手裡拿著他過去常常喝的綠色酒瓶的鋸齒狀碎片。他的另一隻手裡拿著卡片,一張被視為與綠色前線酒吧雙倍日有關的卡片。卡片以前是黃色,之後變成橙色,現在卻成了完完全全的黑色。

4

「能。」他輕輕地按了一下邦恩牌咖啡機上的開關,然後又開始翻急救包。「你看起來好像瘦了。」
「沒錯。為了他,還有他的家人。」
「歷史很執拗,阿爾。它不想被改變。」
肯尼迪即使沒有改變主意,出了兵,哈里一九六八年二月六日還會出現在同樣的地點嗎?我想不會。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
「阿爾,你還記得哈里嗎?哈里·鄧寧?」
我有想法,但沒有說出來。我把車開入他家的車道。「我想說的是,我可能阻止不了奧斯瓦爾德。至少第一次可能辦不到,」我笑了,「見鬼,我第一次考駕照時也沒過。」
「很久了,在越南死的。春節進攻時死的。」
「小心為止。」他說,然後在我的頭上放葯。
他沒有注意到這個巧合——當然,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但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里叮噹作響。
接下來,我訪問了德里《每日新聞》的網站。我花了更多錢才進入他們的存檔文件——三十四點五美元。我只花了幾分鐘,就看到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一日那期報紙的頭版。
她再次開口時,聲音里有一絲領悟的意味。「你是他嗎?」
「我當然記得。你不就是為了他才去德里,還差點丟了腦袋嗎?」
「要是一切令人滿意呢?」他因為自己的雙關語無力地笑了……這個雙關語,我當然聽過不下千遍。
阿爾
「你救下他們了嗎?」
「改變鄧寧一家的未來比改變卡羅琳·波林的未來更難,這一方面是因為牽扯的人更多,但主要是因為不管怎麼樣,波林都會活下來。多麗絲·鄧寧和她的孩子們本來都會死……當然,現在還是死了一個,儘管我儘力補救。」
「得了吧,」她語氣平淡地說,聲音立刻蒼老許多,「我經過多年訓練,可以讓聲音帶上陽光。你也練過?」
「我今天晚上七點會到你那裡。不,晚上八點吧。我要先在網上查點東西。」
「那我明天就回去,準備行動。」
阿爾正在擺弄紗布、膠帶和消毒劑。「彎下腰,讓我看看,」他說,「把下巴放在櫃檯上。」
「他要是在,那真是驚人的巧合。阿爾,我改變了過去——在一個叫比爾·圖爾考特的傢伙的幫助下。哈里不用去紐黑文跟伯伯伯母住,因為他媽媽沒有死。他哥哥特洛伊和妹妹埃倫都沒有死。拿著鎚子的鄧寧根本沒能靠近哈里。哈里在人生發生了這麼多變化后如果仍然生活在福爾斯鎮,我肯定會是世界上最驚訝的那個人。」
「我知道。」我說,心想,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看著你,阿爾。「但我困死了。對我來說,現在是凌晨一點半,我度過了……」我張開嘴,打了個大哈欠——「疲憊的一晚。」
他不在這裏還能在哪兒?在波特蘭第九舞蹈房,跳著迪斯科,想要邂逅大學女生?我知道當然不會。但我先前許了個願,願望有時候會實現。
「傑克,怎麼了?」
我填飽肚子,九_九_藏_書走進書房,啟動電腦。我訪問的第一個網站是福爾斯鎮圖書館。阿爾說得對——資料庫里有所有發行過的《里斯本企業周刊》。我得成為博物館之友,才能獲取這些資料,這需要花十美元,但基於目前的情況,十美元不貴。
「我們有重要的事情商量,」阿爾說,「行嗎?明白了嗎?」
我這樣做了。我向下走了兩步,聽到耳道深處壓力調整發出的爆裂聲。皮膚一陣灼|熱;陽光透過我閉著的眼皮射進來。我聽見織布機發出「沙——呼,沙——呼」的聲響。時間是一九五八年九月九日,正午之前兩分鐘。圖加·鄧寧又活了,鄧寧太太的胳膊還沒有被打斷。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一輛拉風的福特紅色森利納敞篷跑車正等著我。
所以蝴蝶效應的確存在。照片就是證據。
「沒有誰。我們先出去吧,不然我會被你的二手煙嗆死。」但我的責備很無理。我在德里的幾個星期里,已經習慣了煙味。我要是不當心,很快也會抽上煙。
第十二頁有詳細報道。我翻到第十二頁時,看到老朋友比爾·圖爾考特的快照。報道說:「圖爾考特先生正好經過,聽到鄧寧家發出呼喊和尖叫。」他衝上人行道,從敞開的門裡看到裏面的情景。他叫鄧寧先生「放下手中的鎚子」。鄧寧拒絕。圖爾考特先生看到鄧寧的皮帶上裝在鞘中的獵刀,便將它拔|出|來。鄧寧沖向圖爾考特先生,圖爾考特跟他扭打起來在兩人的搏鬥中,鄧寧被刺死。片刻之後,英勇的圖爾考特先生心臟病發作。
「我是喬治·安伯森。我很久以前認識你哥哥哈里。我回到緬因了,我想,我或許可以試試聯繫你。」
他停止咳嗽,但我仍然能聽到那張撲克牌在他的喉嚨里響。「睡覺。睡得很熟。我記得那種感覺。我真羡慕你,夥計。」
我坐下來,胃裡一陣難受。我救了他,讓他沒有跛腳,沒有精神障礙,卻把他的壽命縮短了四十年?太好了。手術成功,但病人死了。
「你的頭皮被剝開了,」他說,「你還不知道。有一綹頭髮從你的耳朵後面垂下來,你……究竟流了多少血?一夸脫?誰乾的?」
「沒事。」
哈里的蘋果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上,我記得我上三年級時用過那種桌子。他倒進幾乎和桌子同樣大小的椅子里,因為疼痛和輕鬆,哼了一聲。「高中有網站,對吧?」
我關上門,走出去。
阿爾緩緩地走到櫃檯後面,打開一個櫥櫃,拿出一個塑料箱,箱子上面有個紅色的十字。我坐在凳子上,看著表。阿爾打開門、帶我走進餐館時是七點三刻。我走下兔子洞,出現在一九五八年的仙境里時大概是七點五十五分。阿爾說,每次造訪只需要兩分鐘,牆上的鍾錶似乎證實了這個說法。我在一九五八年待了五十二天,但這裏現在只是早上七點五十九分。
「鐵鏈上面掛著的標牌呢?」
他努力笑了笑。「我知道你怎麼以為的,但我沒事。不算好,但沒事。」
「阿爾?」
當然,愛勒謨沒有在聽,但我知道,我要是沒喂它,它會去的。貓是求生專家。我拎起公文包,走出門,堅決抵抗一股短暫而強烈的慾望:衝進卧室,躲到被子底下。我要是成功地達成出發時設定的目標,我回來時,我的貓和房子還會在這兒嗎?它們如果都在,還屬於我嗎?沒法說。想知道穿越的有趣之處嗎?能夠穿越到過去生活的人,也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
德里的電話名錄里沒有多麗絲、特洛伊或哈羅德·鄧寧。最後,我試了埃倫這個名字,沒抱什麼希望。她即使仍然在鎮上,也很可能已經隨了夫姓。但有時候,風險大的賭注恰恰是幸運的賭注(窮凶極惡的李·哈維·奧斯瓦爾德就是例證)。電話機器人說出一串電話號碼時,我非常吃驚,鉛筆差點從手中滑落。我沒有再次撥打查號台的號碼,而是按了一,然後直接撥打查詢到的電話。我要是停下來想想,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這麼做。有時候,我們不想知道,不是嗎?有時候,我們害怕知道。我們只是徑直向前,然後回頭。但我勇敢地拿著電話,聽著德里的一台電話響了一聲,兩聲,三聲。電話再響一次,應答機也許就會接通。我不想留言。我不知道要在留言里說什麼。
「好了,別吊我的胃口了。」
現在,那張照片不見了。

6

但表演不得不繼續。
「是埃倫·鄧寧嗎?」
對不起,夥計,等不及了。太痛了。你有餐館的鑰匙,知道該怎麼做。別騙自己還能再試一次。因為會有太多事情發生。一次成功。或許你很惱怒我讓你陷入這一切。我站在你的角度,也會這麼想的。但是,別放棄!請別放棄!錫盒放在床下。裏面大概還有五百美元,我存下的。
我回到住處,清點我的巴克斯頓勛爵公文包和精美的鴕鳥錢包。我有阿爾的筆記,上面有奧斯瓦爾德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一日從海軍陸戰隊退伍之後詳盡的行為記錄。我的身份證還在,現金比我想象的要多。阿爾額外存下的錢,加上我手頭上的余錢,我擁有的現金仍然超過五千美元。
他把照片拿在手裡,他的手骨瘦如柴,跟爪子差不了多少。他把照片拿到臉邊。「是的,」他說,「當然是的。」
read•99csw.com穌啊,說得絲毫不差。「人們都說,我的聲音聽起來比我的年齡年輕很多。我敢打賭他們也是這麼說你的。」
「當然。」
我在冰箱里翻了一陣,找到剩下的巧克力布丁,站在灶台前吃了下去,看著後院。我抱起愛勒謨,撫弄它,直到它扭動身子要下去。我回到電腦旁,按了一個鍵,驅散屏幕保護,又看了比爾·圖爾考特的照片一眼。英勇的介入者挽救了一家人的生命,卻由於心臟病發作而倒下。
「我知道,」我說,「看看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
「你記得他當過門衛,是你的學生,是因為你進過那個兔子洞。」阿爾說。我們又回到車型餐館,坐在一個火車座里。「我記得他,要麼是因為我自己也進過兔子洞,要麼只是因為我離兔子洞很近。」他想了想。「很可能是這樣。是一種輻射。黃卡人也離得很近,不過是在另一邊。他也感覺到了。你見過他,所以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發動汽車前,伸手去摸粗短的福特豎排變速器,用左腳踩有彈性的福特離合器。我的手指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抓到,鞋子除了腳墊什麼也沒踩到,我笑了。情不自禁。
「不,不,早前在德里,我們還是孩子時。」靈感閃現了。「我們常常在娛樂中心玩。同一個隊的。經常一起玩。」
但第四聲響到一半,一個女人說話:「你好?」

11

他搖搖頭。「搞不清。」
我現在跟上次不同了。
「笑什麼?」阿爾坐在副駕駛座上說。
「不會的。那是個日夜加班加點的工廠。它怎麼沒有引起別人注意呢?」
《我的女孩》結束了,《只是我的幻想》開始。我循著音樂,走入病房的惡臭之中。阿爾躺在床上。他看起來很安靜。從兩隻閉上的眼睛的眼角看,他流過淚。淚痕仍然濕潤,閃著微光。多片CD播放器放在他左邊的床頭柜上。床頭柜上也有一張便箋條,上面壓著一隻藥瓶。那個藥瓶遇到微風就會失去紙鎮的功能,因為它是空的。我看著瓶身的標籤:奧施康定,二十毫克。我拿起紙條。

1

我找到電燈開關,輕輕地彈了一下。房間的主要區域毫無生氣,那裡被定期打掃過,但不再使用。牆壁幾乎被裝了框的照片覆蓋了。幾乎都是我不認識的人——我想,是阿爾的親戚——但我認識掛在沙發上方牆上的夫妻照:約翰和傑奎琳·肯尼迪。他們在海灘上(可能是海恩尼斯港口),雙手環抱著對方的脖子。空氣中瀰漫著佳麗香水的氣味,但香水味沒能掩蓋住屋子深處傳來的病房氣息。某處傳來誘惑樂隊低沉的歌聲:《我的女孩》。這裏的燈光,就像灰暗多雲天里的陽光。
「哈里說是他的天使。我想你就是他。你去哪兒了?」
筆記本啟動時,我在想,在我離開的五十二天里,我的郵箱里堆積了多少郵件啊。然後,我想起我只離開了兩分鐘。真是太蠢了。「我想我有點混亂,阿爾。」我說。
我把照片從釘上取下來。「這幅照片掛在這兒多久了?」
「放標牌的人,可能是為了阻止人們不小心走進兔子洞。那麼,標牌是誰放的呢?」
他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讓我看。屏幕上顯示的是:「里斯本高中保管人員,緬因州最棒的保管人員!」這行字下面是兩男一女的照片,他們站在體育館中央的球場上。三個人都面帶笑容,都穿著里斯本灰熊隊的運動衫。哈里·鄧寧不在其中。
「夫人……埃倫……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他說,「你要回去抹掉行動。」他捏捏我的手。他的指頭很細,但很有力道。「這是最重要的。找到奧斯瓦爾德,抹掉他乾的蠢事,把他那自鳴得意的假笑從臉上抹掉。」
「我弄點雞蛋給你吃。」他說著站起身,又砰地坐回去,開始咳嗽。他每一次吸氣后都喘得更厲害,整個身體搖晃著。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喉嚨里發出響聲,就像行駛中的自行輻條卷進一張撲克牌后發出的聲音。
「痛吧?因為傷口還開著。你想在去達拉斯之前讓一九五八年的外科醫生治療你感染的頭皮嗎?相信我,夥計,你不想的。別動。我得剪掉一點頭髮,不然沒法貼膠帶。謝謝上帝,你的頭髮不長。」
「你從達拉斯回來時——你意識到自己病得太厲害,沒法辦到時——那個標牌在嗎?」
「你多大了,傑克?三十?三十二?」
靠你了,夥計。明天早上,多麗絲來照顧我大概兩個小時之後,房東可能會給餐館上鎖,所以,務必今晚就去。救救他,好嗎?拯救肯尼迪,一切都會改變。
「特洛伊呢?還有你,你好嗎?你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騎著帶保護輪的自行車,唱著歌。你總是唱著歌,」我無力地笑笑,「哎,你過去簡直把我們弄瘋了!」
她看著我。「你,你帶著他到處轉悠什麼?你沒看到他有多虛弱嗎?」
「快吃,愛勒謨,」我說,「中國有一些飢腸轆轆的貓,肯定會很樂意吃一碗喜躍牌精選貓糧。」
「我們指的是誰?」
「嗯哼。特洛伊呢?」
「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不得不重來一次,旋轉木馬第二次回到黃銅圈時,你就四十五歲了。十年內會發生很多事情,特別是過去如九九藏書果要跟你作對。」
冰箱的抽屜里還有漢堡。我煮了一些,放到愛勒謨的盤子里。它吃時,我撫摸著它。「我要是回不來了,你就去隔壁的里特家,」我說,「他們會照顧你的。」
餐館少了阿爾,變得很奇怪,因為我感覺阿爾仍然在那裡——我是指他的鬼魂。他的城鎮名人牆上的臉似乎都朝下盯著我,問我來這裏幹什麼,說我不屬於這裏,勸我在折斷宇宙的發條之前離開。阿爾和米肖的照片里有些東西讓我特別不安,那個位置曾經掛著哈利和我的照片。
「我的肺癌是吸煙造成的,僅此而已。」他咳嗽起來,像是要證明這一點。但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懷疑和痛苦。
我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你該回家,吃藥,休息。如果睡得著,就盡量睡覺,我知道我能睡著。你去睡八個小時。我幫你設鬧鐘。」
在接下來那期周刊中,也沒有我涉及那個案子的報道,我只是在警方公告中被隨筆帶過:「對消失的威斯康星人的搜尋還在繼續」。再往後一期,《企業周刊》已經熱衷於即將來臨的假期,喬治·安伯森的名字從周刊上徹底消失。但我確實去過那裡。阿爾把他的名字刻在樹上。我在一份老報紙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早已料到,但親眼看到證據,還是十分驚訝。
關於這一點,我幾乎無法辯駁。
「都一樣——」
「阿爾,你還記得經過兔子洞后,要鑽過鐵鏈嗎?」
「三十五。」比今天上午早些時候離三十六又近兩個月,但朋友之間,幾個月時間算什麼?
「好吧。」他端出咖啡——滿滿一大杯黑咖啡。他給自己倒了半杯,他那杯里明顯加了奶油。「邊喝咖啡邊聊,能說多少就說多少。」
「你說什麼?」
我想不出怎麼回答,於是乾脆保持沉默。
「哦,很抱歉地告訴你,安伯森先生。哈里死了。」
「因為我很緊張。因為現在沒關係了。馬兒已經跑出馬廄。」
多麗絲。
阿瑟也叫圖加,我可以挽救他。我也可以救哈里。
「也許真是這樣吧。我希望真是這樣。但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鄧寧的老婆也叫這個名字。
剪——剪——剪。隨後他火上澆油——或者說在傷口上撒鹽——把紗布按在傷口上,用膠帶貼住。
我把車開進阿爾家的車道,看見屋內一片漆黑時,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我試圖開門,發現門沒鎖,感覺更糟。
「哈里?」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驚訝,「噢,我的上帝啊!你們是在軍隊里認識的嗎?」
「當然。」
我留意美茵大街,看看有沒有變化,但所有顯眼的建築都在,包括肯納貝克水果店。這個店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好像明天就會倒閉。沃倫波的雕像仍然矗立在福爾斯鎮公園裡,卡貝爾傢具店窗戶里的旗幟仍然向世界保證:「沒有人售價會比我們更低。」

2

!」
求你了。
我要找《企業周刊》11月7日那一期。在第二頁,一條致命汽車事故報道和一條疑似縱火案報道之間有篇新聞,新聞的標題是「當地人尋找神秘人」。神秘人就是我……或者,我在艾森豪威爾時代的密友。森利納敞篷跑車已經被找到,上面的血跡也被發現。比爾·泰特斯證實,他把賣給了一個叫喬治·安伯森的人。文章的口吻讓我感動:帶有對一個失蹤者(可能受了傷)下落的單純關注。喬治·杜森,故鄉信託的職員,把我描述成一個「談吐文雅、舉止禮貌的人」。埃迪·鮑默,鮑默理髮店的老闆的觀點和銀行職員的觀點基本一致。安伯森這個名字沒有引起任何懷疑。我要是跟德里一起敏感的案件扯上關係,事情可能會大不一樣,但我沒有捲入那個案子。
沒人應答。
「傑克,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
「我在周日做熱線節目秀,在周六做舊貨甩賣秀。『我有台旋耕機,埃倫,差不多是全新的,但我付不起貸款,我想五千以上賣掉,越高越好。』諸如此類。星期天的主題是政治。人們打進熱線,痛斥拉什·林博,或者談論格倫·貝克該如何競選總統。我能分辨聲音。你要是哈里在娛樂中心時代的朋友,你該有六十歲了,但你不到六十。你的聲音聽起來不超過三十五歲。」
「嗯,那要看給我打電話的人是誰。」她的話里有一種克制的風趣。聲音中有點兒煙味,有點嫵媚。我如果不知道她的年紀,會以為這是個三十歲的女人,而不是年約六旬的老婦人。有這把嗓音的,我想,該是相當專業的人。歌手?演員?也許是位喜劇演員(或是女諧星)?這些似乎都跟德里不搭。
「我了解那是什麼感覺。堅持住,夥計,你會——等等,有了。https://read.99csw•com看。課程……夏季……教師……管理員……保管人員。」
你可能會以為,一起聳人聽聞的當地罪案會成為當地報紙的頭版,但在德里——奇怪的小城——他們總是盡量隱藏暴行。那天的要聞是蘇聯、英國和美國在日內瓦開會,討論簽訂禁止核試驗條約的可行性。這一條下面,是關於一個十四歲男孩,國際象棋天才博比·費希爾的報道。在頭版最下面的左邊(媒體專家告訴我們,那是人們最後才看的地方,如果他們會看的話),有條新聞的標題是「瘋狂殺人案最終導致兩人死亡」。報道說,弗蘭克·鄧寧,「商業街名人,積極響應眾多慈善活動」,星期五晚上剛過八點,「喝醉酒」,回到與他不和的妻子家中。跟妻子一陣爭吵之後(我肯定沒有聽到爭吵……我可是在現場),鄧寧用鎚子砸向她,打斷她的胳膊,殺死十二歲的兒子阿瑟·鄧寧,當時,阿瑟正準備保護媽媽。
但是,我首先仍然要搞定黃卡人。這一次,他會得到他要的一美元,因為我忘了在口袋裡放五十美分的硬幣。我從鏈子底下鑽過去,停了一會兒,把一美元鈔票放進褲子右邊前兜里。
「最近一段時間,我唯一一次唱歌是在班尼根酒館的卡拉OK之夜。但我從來不討厭動嘴。我是班戈的播音員。你知道嗎,流行音樂節播音員?」
我盯著阿爾放在牆上的照片。我走下兔子洞時,牆上有一張我和哈里·鄧寧的合照。我們微笑著,拿著哈里的畢業證書,看著相機。
「住在帕姆斯普林。他可是家裡的有錢人。在電腦生意上賺了很多。七十年代從底層做起。跟斯蒂夫·喬布斯吃過午飯什麼的。」她笑了。笑聲很燦爛。我敢打賭,緬因州東部所有人都會調到她的頻道,只為聽到她的笑聲。但是,她再次開口時,聲音變得低沉,所有的幽默蕩然無存。就像太陽被烏雲遮住。「你到底是誰,安伯森先生?」
「傑克?夥計?怎麼了?」
我想我能辦到。
他的前門砰地開了。一個身材肥胖的年輕女人,穿著石灰綠的工作服和白色南茜護士鞋,沿著車道一路小跑過來。她看見阿爾躺在我的豐田車乘客座椅里,猛地拉開車門。「坦普爾頓先生,你去哪兒了?我來給你送葯,看到房子里沒人,還以為——」
我走進儲藏室,開始邁著細小的步子向前滑動。就像熄燈后尋找樓梯最上面那級台階,阿爾曾經說,閉上眼睛,夥計,這樣好受點。

9

「我知道。我跟說過。」
我當然會再三考慮。但考慮不是選擇。他要是以為我會放棄,那就大錯特錯了。阻止奧斯瓦爾德?當然。但是我假如回到過去,奧斯瓦爾德嚴格來說排在第二位,只是雲遮霧繞的未來的一部分。一九六三年已經是過去,所以這麼說很滑稽,但十分準確。我腦子裡想著的是鄧寧一家。
他沒有應聲。我不確定他是否聽到了我的話。他盯著我,雙眼圓睜。「上帝!傑克,誰把你的頭皮削開了?」
最後,我走到電話旁,撥通查號台的號碼。
她還說了些別的,但我聽不到了。她哭得很厲害。我掛斷電話,回到浴室。我躺進浴缸,拉上窗帘,把頭埋到膝蓋之間,看著橡膠墊上的黃色水仙。然後我狂嘯起來。一聲。兩聲。三聲。這是最糟糕的結果。我希望阿爾從來沒有跟我講過他那該死的兔子洞。不僅如此,我希望他已經死了。
「況且,沒有人會打電話問候小學時的玩伴。不會在五十年之後打,斷然不會。」
他打開車門。「扶我進去,多麗絲。傑克得回家了。」
「是的,只有一個沒救下來。圖加的爸爸搶在我們之前殺了圖加。」
我摸索著廚房開關,找到后打開熒光燈,屋子裡頓時明亮起來,亮度足夠做闌尾切除手術。桌子上放著塑料藥罐,那種能盛一周劑量藥丸的藥罐。這種藥罐大多小巧,能裝進口袋或者錢包,但是這一個有百科全書那麼大。藥罐旁邊有張茲齊牌便箋條,便箋條上面潦草地寫著:「你要是忘記在八點鐘吃藥,我會殺了你!多麗絲。」
「你不確定哈里·鄧寧如今在不在鎮上,」阿爾說,「你也不確定他如今在不在里斯本高中當門衛。」
我平安地把車開到家,然後發現自己伸手去夠森利納的緊急制動器。我熄滅發動機時想,這輛豐田車跟我在德里已經習慣開的車相比,簡直是個由塑料和玻璃纖維做成的盒子,狹促、寒磣、令人討厭。我走進屋,喂我的貓,看到它盤子里的食物還很新鮮。為什麼不新鮮呢?在二〇一一年,食物只在盤子里放了一個半小時。
「想。再來杯咖啡。你能行嗎?」咖啡只能暫時緩解疼痛。我需要的是睡眠。
「阿爾,你在嗎?」
「辦公室」這個詞用於廚房盡頭廁所大小的房間,未免言過其實。這兒幾乎都容納不下我們兩個人。牆上貼著備忘錄、許可證以及緬因州和聯邦政府的衛生標準。散布所謂著名貓肉漢堡之類謠言的傢伙要是看到所有這些文書——包括緬因州飯店委員會終審之後出具的A級衛生證明——可能只得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
他的嘴唇上露出幽靈般的笑容。「很好。記住,下次往下蹲一點。不然你還得面對一個難堪的傷疤,頭髮可能再也長不出來了。」
我可以掛斷電話,我想九-九-藏-書,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而且比我希望得到的更多。但是電話就像黏在了我的耳朵上。我不知道我要是看見火苗躥上客廳窗帘,能不能把電話扔掉。
「他現在變成了橙卡人。」
「那天晚上還有別人在。哈里看見了,我也看見了。你是他嗎?」
「你是什麼意思?」
我本來已經驚訝不已,阿爾左邊的東西更是讓我驚掉了下巴:一支煙正在煙灰缸里悶燒。我從他身邊伸過手去,把煙掐滅。「你想把僅剩的肺組織咳出來嗎?」
「嗨,奧齊,」我輕聲說,「我來找你了,你這個狗雜種!」
我想我在笑。報道如此瘋狂,實在令人欽佩。所有的零碎材料被完美地嫁接在一起。瘋狂的醉酒丈夫,畏縮、恐懼的家人,英勇的路人(沒有說明他為什麼會經過那裡)。你還指望讀到什麼呢?文章沒有提到什麼神秘的陌生人出現在現場。一切都是德里風格。
他盯著照片,露出微笑。那是詫異的微笑,我想,其中或許還有敬畏。然後,他把照片遞給我,走向櫃檯後面,去倒咖啡。
我一時間啞口無言。不過,在電話里這樣可不行。我費勁地說:「噢,上帝,真抱歉!」
我當然看到了。但是,我既然不能告訴她我們去幹什麼了,就只有閉嘴,打算像個男人那樣忍受責備。
「可以查一下,」阿爾說的「我辦公室里有台筆記本電腦。來吧。」他扶著東西走在前面咳嗽著。我端著我的咖啡,他把他的咖啡留下了。
肯尼迪可能會改變主意,阿爾說過。他指的是越南戰爭。
「一到兩天後就可以取下紗布了,但在那之前,你肯定寧願戴著帽子。頭頂暫時看起來有點寒磣,不過,那兒的頭髮如果長不出來了,你可以把下面的頭髮往上梳。想吃點阿司匹林嗎?」
你自己也是,我想。「我生病了,上吐下瀉二十四小時——」我突然住口。
「對了。」我說。
我想念拉風的福特森利納,就是這樣。不過沒關係,我很快就會再買一輛。我下次去時沒那麼多錢了,至少開始時是這樣(我在故鄉信託的存款會在我下次去時消失),我也許要跟比爾·泰特斯多還些價。

8

「很明顯,他來過。那是餐館的櫃檯,不是嗎?」
「首先,告訴我,哈里如果從來沒有在里斯本高中當過門衛,從來沒有在你這兒買過富客漢堡,你怎麼會記得他?其次,告訴我,米肖來過你的餐館,你怎麼會不記得?」
我拿起他放在櫃檯上的阿司匹林,塞進嘴裏,直接干吞。然後我站起身,慢慢朝名人牆走去。我感覺自己像個透明人。在過去兩年裡掛著我和哈里照片的地方,現在掛著阿爾跟邁克·米肖——緬因州第二區的美國代表——握手的照片。米肖肯定是在尋求連任,因為阿爾的廚師圍裙上有兩張貼紙。一張上寫著「米肖進入國會」。另一張上寫著「里斯本愛邁克」。光榮的代表穿著亮橙色莫西狂歡節T恤,手裡拿著滴油的富客漢堡,對著鏡頭。
是嗎?我迅速思考一下,發現這不是我的故事。太多潛在的陷阱了。
我徹底忘了設鬧鐘這件事,我原本在五點肯定醒不來,但四點一刻,愛勒謨跳上我的胸口,嗅聞我的臉。這意味著它已經吃光食物,在要求添補。我給貓添了食,用冷水沖了把臉,吃了一碗家樂氏香脆麥米片,心想,我得花幾天時間才能適應新的三餐時間。
「有關水管的。」他像個士兵一般端坐著,彷彿前面的路上有很多地雷。車子每次顛簸,他都畏縮一下。
他看著我。他眼睛下面的眼袋比以前更暗了,眼睛里閃著痛苦。「你能用英語說嗎?」
「好的,」我說,「好的。」我彎下腰,親吻他的臉。我能嘗到最後一滴眼淚淡淡的鹹味。「好好睡吧,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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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沉思片刻后回答,「在的。這很滑稽,不是嗎?四年過去了,排水管還沒被修好?」
他說到重點了。
我又打了個哈欠。「我要是現在告訴你,我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我想開車把你送回家,然後自己回家。我想弄點吃的,因為我餓得像頭熊——」
你這個混蛋,我想,你知道我可能會重新考慮。這是你對付我的伎倆,對吧?
愛勒謨看了我一眼,從貓洞里溜出去。我用微波爐加熱斯托佛牌冷凍食物(我像怪物弗蘭肯斯坦學說話一般思考:微波爐很好,現代汽車不好)。我把食物吃了個精光,丟掉垃圾,走進卧室。我脫下一九五八年的純白襯衫(感謝上帝,阿爾的多麗絲太激動,沒有注意到我襯衫上的血滴),坐在床邊上,脫下在一九五八年十分合宜的鞋子,然後躺倒。我很確定,我還沒完全躺下去就睡著了。
「可以不用過氧化氫。已經四個小時了,血現在凝固了。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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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他看著照片,皺起眉頭。「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張照片。天知道我在最後的兩輪競選中支持米肖——見鬼,我支持任何沒有被抓住詐騙選舉資助的民主黨——我在一次聚會上見過他,但那是在洛克堡。他從沒來過餐館。」
「哪天晚上?」我說出來的是『哪晚』,因為我的嘴唇已經麻木。有人彷彿在我臉上罩了面具。結滿雪片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