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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十五章

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十五章

「一百八,我們說好的。」
「我想弗蘭克·鄧寧在樓上。」我低聲對薩迪說。我抓住她的胳膊。她的手冰涼。我好像在抓著死人的胳膊。可能是個被長柄大鎚砸死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玩個痛快。我們進去晃悠一個小時,然後晃悠出來。去薩德爾餐館吃晚飯。你覺得怎麼樣?」
我看見邀請函放在打字機旁,感到一陣愧疚。邀請函已經放了三天了,我沒打開過。
「我也愛你。這其中沒有什麼也許或者錯誤。」
「我記得很清楚,坦普爾頓女士。」
「她喜歡你,雖然她一直不知道怎麼對待你。她說,你讓她想起三十年代老電影里的鬼魂。『他很聰明,很耀眼,但有點心不在焉。』她說。」
她聳聳肩。「管他媽的。我現在能買得起了,對吧?我他媽的有錢了。你還沒結婚,是吧?」
她把煙頭熄滅。「我想知道一件事。米米女士會贊同我們在一起嗎?」
萊拉的爸爸是學校董事會成員,但我沒說。薩迪正熱情高漲,沒必要掃她的興。桑福德一家都知道,我們促膝坐在沙發上,等著《淘氣阿丹》結束,《埃德·沙利文秀》上演。我的車如果十一點還停在車道上,他們就不會這樣想了。
「我肯定她贊同。」
感謝德凱·西蒙斯,薩迪終於領略到在日落之後做|愛的滋味。我問她感覺如何,她說太爽了。「但我期待有更多的早晨,我醒來時你在我身邊。你聽到風聲了嗎?」
「薩迪,有學生在圖書館挑戰你的權威嗎?」
「埃倫說你們倆肯定都不知道基林外面的坎德爾伍德小屋。她不好意思告訴你們,所以問我能不能代勞。」
「先生,是約里蒂——巴德·約里蒂?」
「就像我們備受尊重的校長說的:『同學們,這件事很有挑戰性,但非常值得去做。』」
我把床單踢到腳踝處。「盡情看吧,薩迪。免費。」
我的耳朵里響起一陣長長的擤鼻涕的聲音。
我不明白——關於誰是上流社會,誰不是上流社會這個問題,在我長大的地方向來無足輕重——但我還是低聲表示理解。她已置身回憶中太久,好像被催眠了。
「砰,噠,砰。」
開這家店的一位同性戀老師。
她的嘴巴張得老大。「不可能!他才十八歲!」
「我想你的煩惱很快就會煙消雲散。學生喜歡老師之間談戀愛。連男生也喜歡。對他們來說,這就像是電視秀。」

2

「好主意。」
「約翰尼是個科學老師。他很高,不過沒有你高。我討厭跟比我矮的男人一起出去,我想,這可能就是他約我出去、我會答應他的原因。最終,跟他出去成了一種習慣。我以為他很好,晚上約會結束時,他從來不動手動腳。那時候,我以為那就是愛。我很天真,不是嗎?」
「當然能,我也能看到他們的客廳,他們要是不拉窗帘的話。我本來也該買窗帘,我要是有錢的話。我想我可以掛上粗麻布窗帘。從那裡撿粗麻布——」她指向排列在倉庫東邊的垃圾箱,「但那裡面的東西似乎太邋遢了。」
「我覺得這件事太有趣了。」
我攥著電話,獃獃地看著前方好幾秒鐘。對著後院的窗戶呼啦作響,外面,雨終於變成冰雹。
「怪物有名字嗎?」當然有。
要是街對面該死的鄰居看不到我們的話。
「可能吧。不過說不準。總的來說,我要是他,我會待在梅森—迪克松一線以北。」
「沒有。我媽媽當然理解,」薩迪平時隱隱約約的南方口音現在變得明顯,「我已經給這個可憐的孩子帶來太多羞恥,他不想向任何人提及這件事」她不再拉長調子,「我不是在譏諷他們。我媽媽理解他的恥辱感,理解他試圖掩蓋。在這兩樣事情上,約翰尼和我媽媽非常和諧。她才是他應該娶的人,」她有點歇斯底里地笑了,「媽媽可能會愛上那把老掃帚。」
我想了想。「有些女生會知道。有經驗的女生。」
「你的很多話我都聽不懂,但有一句我聽懂了。『德里就是達拉斯。』你說。然後你又倒過來說:『達拉斯就是德里。』這是什麼意思,你還記得嗎?」
她又停頓很長時間。薩迪在現實中可能行動馬虎;但她在心裏從來不馬虎。她最後說:「你了解我很多,很多我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事,但我對你一無所知。我想我已經意識到這一點。喬治,薩迪很愚蠢,不是嗎?」
「要是車子壞了倒是還好,是哈里永遠不能坐著,也永遠不能開車了。上個月,他正在萬寶盛華幹活,突然跌到溝里,一輛砂石車正在倒車,從他身上碾過去,把他的脊骨壓斷了。」
不要相信他,阿爾在筆記中寫道。
「我拖欠了兩個月的房租,但叫我焦心的不是這個。你知道讓我焦心的是什麼嗎?普通人先生——『再問一遍我還是這麼說』先生,我有三十五塊錢,該死的,只剩下這麼多了。該死的哈里,他要是能站穩腳跟,我不會陷入這種困境。我想我以前就夠糟糕了,看看現在吧!」
還有很多很多。人們在街上說「您好」,人們從車裡向我揮手。阿爾·斯蒂文斯把我和薩迪帶到後面的桌子旁,稱那張桌子為「你們的桌子」。星期五下午在教師辦公室里跟丹尼·萊弗蒂一起玩橋牌,一分錢一點。跟年長的邁耶小姐爭論誰新聞播報得更好,是切特·亨特利和戴維·布林克利,還是沃爾特·克朗凱特。我的街道,我的排屋,重新用慣打字機。有個很棒的女孩相伴。得到斯佩里和赫欽森綠色購物優惠券。電影院爆米花上的黃油貨真價實。
她把碟子推到一邊。「我準備吃甜點了,你呢?」
「哪位女士?」
我修訂過的《十二怒漢》演出計劃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學生之死》,一部三幕劇:殯儀館探視,衛理公會派教堂儀式,以及西山墓地葬禮。這場悲哀的演出引來全鎮人觀瞻,或者幾乎是全鎮的人。
「文斯呢?」
「我們在南喬治亞大學相識,然後在薩凡納同一所高中任職。夫妻同校,不過這件事是個秘密。我敢確定這是他爸爸安排的。克萊頓家沒有錢——不再是有錢家庭了,不過一度很有錢——但是在薩凡納還享有很高的社會地位。貧窮的上流社會,明白嗎?」
「出事了,」我說,「文斯·諾爾斯的皮卡在鎮外翻車了。邁克·科斯勞和博比·吉爾跟他在一起。邁克被甩了出去,胳膊骨折。博比·吉爾臉部嚴重受傷。不過埃倫說博比沒事。」
她開始哭。
「薩迪?好了嗎?」
她指著我從基林藥店帶來的紙袋,紙袋放在她的梳妝台上。「好管閑事的人要是不小心在我的藥箱里看到這東西,我得費些口舌了。」
「我想聽。」我想我不得不聽。我想傾訴如果對她有幫助,我必須聽。關於她。關於她丈夫。關於掃帚把。「等你做好準備吧。」
這次,她停頓了很長時間。我希望自己會吸煙。或許我已經因為吸二手煙有了煙癮。上帝知道,我整天都在接觸二手煙,天天如此。教師辦公室里藍煙瀰漫。
我把口袋裡的東西都拿出來——救生圈糖果,克里內克絲紙巾,一盒火柴(薩迪塞進來的),我準備在聖誕節假期之前發下去的一年級英語測驗筆記——然後把牧場大衣給她。「把這個拿著。」
「你不愚蠢。有件事你肯定知道,那就是我愛你。」
聲音從頭頂傳來。
她笑了,笑聲就像報雨鳥的叫聲一樣沙啞,但又格外迷人。她接過大衣。
是吉姆拉。這個想法非常清晰,非常肯定。
約迪真好,對我很好。我在德里是個局外人,但在約迪就像在家鄉。這裏就是家:有鼠尾草的芬芳。夏季,山巒變成橙色,彷彿印第安手織毛毯。這裡有薩迪舌頭上淡淡的煙草香味,以及主教室里木地板的吱吱聲。有貼心地半夜送信的埃倫,她讓我們可以讓人毫無察覺地返回鎮上,也可能只有我們這麼認為。有諾爾斯太太的擁抱,香水和止汗劑的氣味交織在一起,幾乎令人窒息。有邁克在墓地的擁抱——用那隻沒有打石膏的手——然後他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直到重新控制住情緒。博比·吉爾臉上醜陋的傷口也是這個家的一部分,她除非做整容手術(她家負擔不起),否則她臉上的傷口會在她的餘生里永遠提醒她,她曾經https://read.99csw.com見過一個男孩死在路邊,頭幾乎與脖子斷。家,就是一周之後薩迪戴著,我戴著,全體教職員工都戴著黑色臂章。就是阿爾·斯蒂文斯將文斯的照片貼在餐館的櫥窗里。就是吉米·拉杜站在全校師生面前,將一場未敗的賽績奉獻給文斯·諾爾斯時流下的眼淚。
我想起艾維·坦普爾頓聞到薩迪香水的氣味,問女朋友知不知道我天黑之後溜到沃斯堡南邊,干有意思的勾當。我想起德凱·西蒙斯說的話,有個人應該知道真相,我去過哪兒,干過什麼。但是,我是否要告訴薩迪,我殘忍地殺害了弗蘭克·鄧寧,這樣他才不會殺害他的妻子兒女?告訴她我來到得克薩斯是為了阻止暗殺、改變歷史?告訴她我認為自己能辦到,因為我來自未來,那時的人已經能夠在電腦上進行以上的對話?
「她不知道,也不會知道,至少不會從我這裏知道。我覺得她沒必要知道,」他站起身,「但有個人務必知道真相,知道你從哪裡來,干過些什麼事。她是個圖書管理員。你對她如果是認真的,就該讓她知道。你是認真的嗎?」
薩迪從洗手間出來,抱著床單。她眼睛睜得很大,看起來很害怕。「怎麼了?」
她又說:「好的。」然後說:「明天見,喬治,學校見。」她掛斷電話,她掛電話時動作很輕,很有禮貌。
她不安地挪動一下,把襯衫往豐|滿的乳|房上拉了一下。「我那是在開玩笑。」
我伸出手,德凱順勢抓住。
「我才不要你這該死的大衣!」她很驚訝。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沉默的邁克那裡。門上是「打烊」的招牌,裏面空蕩蕩的,但我一敲門,電子達人老兄就把門打開,放我進去。
「百分之百正確。我媽媽明天坐貨車從莫澤爾過來。」
「不記得了。」但剛剛睡醒——哪怕是打盹——時說的謊沒有什麼說服力。我看到她臉上的懷疑。懷疑演變成不信任之前,門口響起敲門聲。十二點差一刻,響起敲門聲。
我沒做聲,有時沒做聲就是回答。
「你想從他那裡拿回什麼嗎?因為,我想律師——」
「能看見你客廳的鄰居住在哪裡?二七〇四?」
「我想我會用。」我一邊說一邊在櫃檯上放下五張二十的鈔票。他推回來一張,這讓我有些感動。
薩迪沒有化妝。連口紅都沒有抹。眼睛睜得大大的,泛著黑眼圈,充滿恐懼。一時間,我想她肯定會關上門,我會聽到她跑開,盡她那雙長腿所能,有多快跑多快。一定會是這樣。
我們很小心,但是,當然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能有些傳言,不過沒有醜聞。小鎮上鮮有吝嗇之徒。他們知道薩迪的處境,總的來說理解我們不公開,至少短時間內不公開的做法。她沒有來我的住處,不然會引起風言風語。我從未在她那兒待到十點以後,不然也會引起風言風語。我沒辦法把森利納停在她的車庫,在那兒過夜,因為她的大眾甲殼蟲雖然很小,已經把車庫塞得嚴嚴實實。不管怎麼樣,我不會把車停在她的車庫,因為總有人會知道。在小鎮上,人們總會知道。
「那倒沒有。沒有打我。有一次扇了我一個耳光,僅此而已。但是人們傷害別人的方式不止一種,不是嗎?」
我站在擺滿晶體管收音機的玻璃櫥前等著,他消失在後面的屋子裡。他回來時,兩手各拿著一盞檯燈。燈罩骯髒不堪,彷彿被無數骯髒的手指調整過。其中一盞檯燈的燈座上有個缺口,燈身傾斜著擺在櫃檯上:比薩斜燈。太完美了,我告訴他。他笑著把兩台用盒子裝起來的錄音機擺在檯燈邊上。他又拿出一個束繩袋,袋子里裝著幾截電線。電線很細,肉眼幾乎看不見它。
「她說叫吉姆拉。她說的可能是小美人,就像阿拉丁和七面紗那種故事。不說了,我得走了。你保重。」
我在回家的路上,想著這件橡膠產品。特洛伊牌……帶螺紋,讓她更愉悅,盒子上寫道。這個女人沒戴子宮帽(不過我猜她下次去達拉斯時可能會買一隻),避孕藥丸一兩年後才得到廣泛使用。但即便在一兩年後,醫生們開避孕藥丸的處方時還是會小心謹慎——我記得現代社會學課是這麼講的。所以,我現在用特洛伊。我戴它們不是為了讓她愉悅,而是為了防止她懷孕。我想到我自己十五年之後才會出生,突然覺得我不想讓她懷孕這個想法很好笑。
「這二十塊是讓你忘記我來過這裏。」
我想我知道,但我禮貌地問她想幹什麼。
她笑著點著煙。「對,我知道。」
「我知道。」
「你想去嗎?」我問道。

5

約翰·克萊頓來自一個傳統的宗教家庭,不過他們家的人並不古怪。他討人喜歡,體貼,有魅力。他沒有世上最強的幽默感(幾乎沒有人能接近這個水平),但似乎愛慕薩迪。薩迪的父母欽佩他。克萊爾·鄧希爾對他尤其痴狂。當然,他比薩迪高,即使薩迪穿著高跟鞋。這對一個被笑稱豆稈多年的女孩很重要。
「我有我的用處。說說街對面的鄰居。能看到你和郵差在客廳地板上幹事的那些鄰居。」
夏天,他把掃帚放在床單上,冬天,他把掃帚放在毯子上。放在床中間,他和她中間。
「是的。」
「或許是吧。」
「你會問我對此怎麼看嗎?我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在以前那個時代,有人來到這樣的偏僻小鎮,掛包里裝著幾本書,鼻子上架著眼鏡,脖子上系著領帶,可能會被聘為校長,幹上二十年。不過很久以前就不是這樣了。但你是位該死的好老師。孩子們知道,我知道,米米也知道。我覺得這一點很重要。」
「你真幸運。她知道你天黑之後還溜到沃斯堡南邊,干有意思的勾當嗎?」
「嗯。」我們才建立嶄新的關係,但我已經開始撒謊了。我不想這樣,但沒有辦法。至於未來……我現在不願去想。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星期二?」
我睜開眼睛。她一隻胳膊肘撐著身子,躺在我旁邊,她的臉蒼白而模糊。「怎麼了?幾點了?我們要走了嗎?」天還是黑的,風依舊很大。
我關掉燈。她在講故事的過程中抽了三支煙。她講到結尾時,哭得很厲害。與其說那是痛苦的記憶,不如說它是純粹的尷尬。我想,對我們很多人來說,承認自己犯錯比承認自己愚蠢更容易。愚蠢和天真,有很多不同。和很多成長於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中產階級家庭的好女孩一樣,薩迪對性一無所知。她說,在我之前,她從沒看過陰|莖。她瞥過約翰尼的,但她說,約翰尼要是發現她在看,會抓住她的臉,將其扭過去。
床單從她鬆開的手中落下,掉在腳上。她用手捂住臉。
我給她一隻信封。她打開信封,翻著二十的鈔票。我一直把這些鈔票放在壁櫥頂層的格子里,這些錢是我一年多以前在誠信金融賭世界職業棒球錦標賽贏的。她把豐|滿的屁股從座位上抬起來,將信封塞進牛仔褲後面的口袋。然後她在貼胸的口袋裡亂摸一陣,掏出一把鑰匙,將鑰匙猛地拍在我手上。
「是約翰·克萊頓。」我低聲說。

7

「你真是個好人,喬治·安伯森。」
「我很樂意。」
「我這會兒想說點事。希望我說的話不會讓你覺得不舒服。」
「我不是鬼魂,」我說,「我向你保證。」
「我們結婚前,唯一令我煩惱的是他難以抑制的潔癖,」薩迪說,「他把所有的書按字母順序編上號,你要是把書挪個地方,他會心煩。是你要從書架上取一本書下來,他會很緊張——你能感覺到他的緊張。他一天刮三次鬍子,不斷洗手。有人跟他握手后,他就會找個借口跑到洗手間,儘快把手洗乾淨。」
「很準時,無名先生,很準時,」他說,「讓我想想你在想什麼。至於我嘛,我想我超水平發揮了。」
一樓教師辦公室里有個文件架,文件架用來堆放郵件和通知。星期二早晨,第一節自習課上,我發現我的信架上有隻小信封。
「她現在叫薩迪·鄧希爾了。鄧希爾是她婚前的姓。」
我閉上眼睛,看見文斯撞得稀爛的卡車被戈吉的太陽石油公司施救車拖下中央大街。破碎的擋風玻璃後面濺滿鮮血。「九-九-藏-書我很難過,坦普爾頓女士。」
「感謝上帝。」她說,依偎到我身邊。
她閉上眼睛。「我沒事。別停下來。繼續吻我,」然後她搖搖頭,「不,別吻我。繼續舔我的嘴唇。舔我的嘴唇。我很喜歡這樣。」
「我不介意去露個面,」她停頓一下,「你之前去哪了?」
她抓住我的胳膊,開始搖晃。她瞪大雙眼。「是的!是吉姆拉!他聽見我們了!吉姆拉知道我們在這裏!」
我也希望如此。
「我來了。」她說。
「不,」她說,「我想是黃卡人。他帶著吉姆拉。」
「從晚飯時間開始到現在,我一直在打你的電話,想問問你去不去博爾曼教練組織的平安夜狂歡派對。派對三點開始。你要是願意帶我去,我就去,我們可以早點離開。借口是我們在薩德爾餐館訂了晚餐什麼的。請回復。」
「怎麼可能有呢?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哪兒,我敢肯定他也不在乎我在哪兒。」
「怎麼了?」我輕輕抓住她胳膊上邊,「他打你嗎?用掃帚把打你?」掃帚把還有一個用途——我讀過《布魯克林黑街》——但很顯然,他沒有這麼做。她還是個處|女,證據就在床單上。
我放鬆了些。
我和薩迪在薩迪的卧室里做|愛時,薩迪總是在身邊放一條褲子,一件毛衣和一雙軟拖鞋。她稱之為應急裝備。有一次,門鈴響了,我們都光著身子(處在她所謂的「正在作案」的狀態),她十秒之內就鑽進這些衣服。她回來時,吃吃地笑,揮舞著一本《守望台》。「耶和華見證會。我告訴他們我已經得救了,他們就離開了。」
「是的,基林的藥店。但我們不一定要——」
「我想讓你把我抱進去,拿掉安全套。」她把雙手舉過頭頂,伸展開來。她沒有穿胸罩,我能看見襯衫下面高聳的乳|房。乳|頭是兩個小黑點,在黃昏的光線下就像是衣服上的兩個句號。
「把我的臉弄得很痛,」她說,「你明白嗎?」
「是誰?」我問道。
「你不是有汽車嗎?汽車是不是出了故障?」
「二七〇六。以前是斯萊德·伯內特和他的家人住在那裡。但他們萬聖節以後就搬走了。他是個替身小丑,你能相信嗎?居然還有這樣的工作?現在住在那裡的是個叫哈澤德的傢伙和他的兩個孩子,還有這傢伙的媽媽。羅塞特不跟他的孩子們玩,說他們很臟。這就是有關那間豬舍的新聞報道。有時老奶奶主動搭訕,但說的都是廢話。她的臉兩側都很僵硬,不知道她能幫上兒子什麼忙,她動作拖沓。唉,像狗一樣!」她搖搖頭,「告訴你吧,他們不會在那待多久。沒有人願意待在梅賽德斯街。有煙嗎?我真得戒煙了。你要是連兩毛五的香煙都買不起,肯定知道自己他媽的山窮水盡了。」

8

「你是不是很不喜歡,戴著這些……嗯,從這些藥店里買的東西?」
星期天上午十點,我跳進森利納,驅車二十英里,來到朗德希爾。主幹道上有家藥店,藥店正在營業。我看見門上的廣告:「我們為德諾姆獅子隊吶喊!」我突然想起來,朗德希爾也屬於第四聯合區。我繼續開車到基林。在那裡,一位上了年紀的藥劑師——長得碰巧像德里的基恩先生——朝我使了個眼色,然後遞給我一隻棕色袋子,找了零錢。「別干違法的事,年輕人。」
「普通人先生,你還在嗎?掛了?你要是不在,去你媽的,再——」
「埃倫·多克蒂。」
我隨機應變,也朝他使個眼色,然後開車回約迪鎮。我頭天晚上很晚才睡,但是我再躺下準備睡時,根本睡不著。所以,我還是去了溫加滕商場,買了個奶油蛋糕。看起來不怎麼新鮮,但我並不在意。我想,薩迪也不會在意。有野餐也好,沒野餐也罷,我敢肯定吃飯不是今天的首要議題。我敲她的門時心裏七上八下。
「你壓根用不著跟我干,坦普爾頓女士。你只需要在街盡頭的停車場跟我見個面,把一樣東西帶來給我。」
她的膝蓋開始往下彎。我把蛋糕盒丟在門裡面的地板上,扶住她。我以為她會暈倒,但她沒有。她雙手緊緊抱住我的脖子,就像落水的女人抱著一根木頭。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抖動。我踩在該死的蛋糕上。然後她也踩上去。踩得稀爛
「我想我明白。」
她聲音之中的貪婪把我推到傾瀉的邊緣,所以沒有同時發生。但幾秒鐘之後,她抬起頭,把臉埋在我的肩膀里。一隻緊握成拳的小手捶打我的肩胛,一次,兩次……然後她的拳頭像一朵花一樣打開,靜靜地展在床上。她躺回枕頭上。一臉驚訝地盯著我,眼睛睜得很大,看上去有點恐怖。
克萊頓那次打她是因為她問他,他如果總是不進去,他們怎麼會有孩子。「他非常惱怒。這就是他扇我耳光的原因。他後來道了歉,不過他說:『你覺得我會把自己放進你那細菌滋生的下體裏面,把孩子帶到這個骯髒的世界上來嗎?』一切都會爆炸,凡是讀過報紙的人都能看得出,死期將至,輻射會殺害我們所有人。我們會渾身疼痛而死,抑或咳嗽而死。這些事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你在笑什麼,安伯森先生?」丹尼·萊弗蒂問道。他正在改作文,眼睛盯著作文,眼眶深深地凹進去,昨晚肯定喝醉了。「跟我說說,讓我也樂樂。」
「為你的書採風嗎?」
我聽到了。風在屋檐下呼嘯。
「快醒醒,喬治!醒醒!」
「我很清楚她的情況。聘用她時就知道。她是個好女孩,你是個好男人,喬治。根據埃倫告訴我的情況,你們兩個現在面臨的情況非常棘手,但你們處理得十分體面。」
「有女朋友了吧?我聞到車這邊有香水味。香水不錯。」
我們第二次去坎德爾伍德時,她已經為講約翰尼·克萊頓的故事準備好了。「但是請關掉燈,好嗎?」
一個小時之後,我看到她打瞌睡。我親她的額頭,然後是她的鼻子,讓她醒來。「我得走了。在你的鄰居給他們的朋友打電話之前,我得把車開出你的私人車道。」
他沉默片刻,然後把一個大拇指放在這張落單的鈔票上,將它推到它的朋友們旁邊。「我已經忘記了。為什麼不把這當成小費呢?」
她說:「我今天不想再重複過去。我今天只想爽個夠。」
「好的。喬治?」
除了奧斯瓦爾德本人,我還得盯著另外一個男人。一個碰巧也叫喬治的人,他是奧斯瓦爾德唯一的朋友。
「這不算世界上最糟糕的建議。」我謹慎地說。我們身處雷區。我清楚這一點,她也清楚。
親愛的喬治——
她吻了我。「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跟你睡在一起。」
我放下草耙,迅速朝他走去。我準備跟他握手,卻情不自禁地抱住他。這讓他很是驚訝——在一九六一年,男人擁抱男人這件事並不普通——但他很快笑了。
「你去購物嗎?」
你今晚要是還想帶我出去吃晚飯,必須五點多就來找我,因為我這個星期和下個星期得起早,準備秋季售書會。我們或許可以回我的地方吃甜點。
「沒關係。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暖過來了,得回去了。明天要是還下雨,還這麼冷,真不知道把哈里放在我媽媽的卡車後面會有什麼結果,」她笑著看我,「我小時候常常想,我長大後會成為金·諾瓦克。現在,羅塞特夢想著她會取代米老鼠俱樂部成員中的達琳。這個該死的小婊子。」
我雙手抱住他的肩膀,說:「你看起來很棒!」
我想起大家對開車時的文斯的描述——好像不要命似的。現在命真的沒了。「他死了,薩迪。九*九*藏*書
還有一次,我們事後在她的廚房吃火腿排和秋葵,她說我們的戀愛讓她想起奧黛麗·赫本和賈利·庫珀主演的電影——《黃昏之戀》。「我有時想,晚上做這件事是不是感覺更好,」她渴望地說,「人們通常都在那個時候做這個。」
然後,薩迪去浴室洗手。他堅持讓薩迪至少洗三分鐘,水必須熱到能把她的皮膚燙紅。薩迪回到床上時,得把手舉到他面前。要是救生圈牌洗手皂的氣味不夠強烈,他就不滿意,薩迪就得再去洗手。
耶穌啊,連名字都是假的。
我笑了。「愛自有辦法。」
「是的。」我說。德凱點點頭,好像這句話解決了一切問題。
「好的,」我們就像一對戀人在第一次約會沒有結果之後商量第二次約會,「我們會玩得開心的。」
棺材兩側擺放著文斯短暫一生的照片集錦。棺材前面的一個畫架上單獨放著一張照片,照片里,文斯穿著演出《人鼠之間》時的服裝,戴一頂道具舊氈帽。如老鼠般精明的臉從帽子下凝視著鏡頭。文斯算不上是好演員,但那張照片捕捉到他自以為是的笑容。薩迪開始啜泣,我知道為什麼。人生就像一枚不停轉動的硬幣。有時候,硬幣朝我們轉來,但更多的時候,硬幣遠離我們而去,一邊轉,一邊發出閃光:到目前為止,親愛的,一切還順利,對吧?
「我和約翰尼結婚前一個月,我媽媽給我的。她叫我放進去,但是她沒法看著我的眼睛。你要是潑一滴水到她的臉上,我敢肯定水會嘶嘶作響。『頭十八個月別要孩子,』她說,『要是能讓他等兩年,就讓他等兩年。那樣你就能靠他的工資生活,把自己的工資省下。』」
「諾爾斯太太,我很抱歉。」我說。隨後,一個恐怖的念頭湧上我的心頭,我緊緊地抱住她,好像擁抱能將這個念頭驅散:可能是蝴蝶效應在作祟。可能文斯的死是我來到約迪導致的。
「他們人很好,對自己的關係和有些客人的關係守口如瓶。」他的眼睛從咖啡杯上抬起來。他有點臉紅,但始終面帶微笑。「這不是家熱門酒店。門可羅雀。但房間很好,價格合理,路邊的小餐館價格也便宜。女孩有時候需要一個這樣的地方。男人或許也需要。他們在這樣的地方不必慌張。也不會覺得難為情。」
她的笑容突然消失。「我可不希望這樣,先生。她做了個跟你有關的夢,是噩夢。驚叫聲差點把房子震塌。她說抓她球的男人汽車後座里坐著一個怪物,她害怕怪物會吃了她。嚇死我了,她的叫聲的確很嚇人。」
「但是放在你可以隨時拿到的地方,親愛的。」
「什麼?」
她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從來不想要我。不是我希望的方式。我只知道他的套路。撫摸,然後就是掃帚。」
我感謝他費心,然後關上門,展開紙條。
我笑了。
艾維坐在一輛十分陳舊的轎車裡,車門板上銹跡斑斑,一塊後窗玻璃破了。她鑽進我的森利納,立即湊到熱風口邊,熱風開得很大。她穿著兩件法蘭絨襯衫,沒有穿外套,身子瑟瑟發抖。
我的另一半人生——在新英格蘭的那一半——告訴我,雨會在橋上結冰。所以我異常小心,花了很長時間才開回約迪。我剛倒上水,準備泡茶,電話響了。這次是薩迪打來的。
「沒錯。」
「好些了嗎?」我問她。
我們聊他在墨西哥的時光,聊學校的情況,聊橄欖球隊大獲全勝,聊即將到來的秋季戲劇演出。隨後,他放下杯子說:「埃倫·多克蒂讓我捎一兩句話給你和薩迪·克萊頓。」
家就是與人一起看著月亮從沉睡的廣袤大地上冉冉升起。家就是能與人共舞,而舞蹈就是生命。
「什麼?」
「說吧。」
「進來吧,喝杯咖啡。」
「我回來時,掃帚已經在那兒了。」
「是的……」她的聲音中充滿懷疑。我想起那晚在坎德爾伍德小屋做的噩夢,還有我告訴她我不記得夢到什麼時她臉上的謹慎表情。她的臉上現在是不是掛著同樣的表情?抑或是種比謹慎更沉重的表情?
「你改變了他的人生,」她在我耳邊低聲說,「他這樣跟我說過。他平生第一次達到要求。他喜歡表演。」
我覺得這不光是荒唐。我覺得她丈夫處於神經官能症和徹底的神經病之間的過渡地帶。我也感覺自己像是在聽五十年代的寓言故事。很容易想象洛克·哈德森和多麗絲·黛睡覺時中間放著掃帚。而且洛克不是同性戀者。

10

「不是。還不到半夜呢。你剛剛做了個噩夢,」她笑了,有點不安「你夢到橄欖球賽了嗎?因為你在說:『吉姆拉,吉姆拉。』」
「我們小心點兒,一切都會沒事的。我們必須小心。你知道的,對吧?」
「我很害怕,」她說,「我要是不行怎麼辦?」
她坐起來,床單纏在腰上,伸手去拿煙。「是的。但我結婚了,要等到明年夏天去過里諾之後才能離婚。是我要試圖讓法院宣告婚姻無效,約翰尼肯定會打我。見鬼,他的父母會打我。」
「這聲音讓你感到溫暖嗎?」
「我以前星期六晚上經常帶米米去那兒,」他撥弄著咖啡杯,杯子在他手裡顯得很大,「一對來自阿肯色州或者阿拉巴馬州的退休教師開的,反正是首字母為A的州。兩位退休的男老師。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沒有。我申請了五六所學校,收信地址都是郵局信箱。我感覺自己像個出軌的女人,走到哪裡都鬼鬼祟祟。我爸媽發現我離開以後就以為是我出軌。我爸爸似乎有點同情我——我想他並不覺得事情有多糟,他當然不想知道任何細節——但我媽媽呢?她可不會這樣想。她對我很憤怒。她不得不換教堂,退出縫紉茶會。因為,按她的話說,她抬不起頭做人。」
他笑了。「不是嗎?我終於騰出時間檢查你的推薦信。那時你已經在我們這裏當代課老師,把話劇工作做得很出色。薩拉索塔的推薦信沒問題,但是……」他搖搖頭,仍然微笑著,「你的學歷證書是俄克拉荷馬州的一家文憑製造廠發的。」
「需要指導一下嗎?」
「是的。」聲音堅定。「當然。除了教練的聚會。你想怎麼辦?記住,全校老師都會去,教練夫人奉上自助餐時,很多人都會醉得一塌糊塗。」
我趕到蒙哥馬利—沃德百貨公司倉庫的停車場時,天已經黑了,雨勢也變大了些,天氣在下雪前總是這樣。這種天氣在達拉斯南部的丘陵地區並不常見,但不常見不等於從來沒有。我希望能安全返回約迪,不會滑下公路。
啊哦。我以為我們把隱蔽工作做得很好。
「我沒辦法跟任何人說,包括我媽媽。你知道她在我的婚禮當天怎麼說嗎?她說我要是在之前和之中各做一半祈禱,一切就會好的。『之中』是她說的最接近『性|交』的詞。我嘗試跟我的朋友魯西說,但只提過一次。那是在放學之後,她幫我整理圖書館時。『卧室門后發生的任何事,都不關我的事。』她說。我就此打住。我其實不太想說,羞於啟齒。」
「不知道。」
「薩迪,我的問題會得到解決的。我向你保證。」
清嗓子也無濟於事。我啞口無言。
公元一九六一年就要結束了。聖誕節前兩個星期左右的一天,天下著毛毛細雨,我放學后回到家裡。我再次裹上生牛皮牧場大衣,突然聽到電話響了。
薩迪把煙放在煙灰缸里,圍上床單,一個字沒說就跑到洗手間里,隨手關上門。
「先生,給兩百塊,哪怕我爸爸在旁邊看著,你都可以干我。」
「要說女人,只有你一個。」
「謝謝你。」我說。
她又發出報雨鳥般的笑聲。「差點忘了。你也快樂。別忘了給女朋友買份禮物。」
「還能繼續一會兒,」我說,「但我不知道是多久。我很久沒有跟女人在一起了。」
我笑了。「你就說你讓郵差幹了,用郵差給你的錢買了這件大衣。他能把你怎麼樣?拖到門外打一頓?」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車,把我的大衣——現在成了她的——披在肩上。我再也沒見過她。
「冷靜點,薩迪。深吸一口氣。」
九-九-藏-書「別掛,坦普爾頓女士。我要是幫你付上拖欠的房租,再給你一百塊呢?」我根本沒必要付這麼多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但我有錢,她缺錢。
夕陽西墜,沒入永不消散的油氣煙霧中,我和薩迪坐在她的小後院里一株美麗的山胡桃下,吃雞肉沙拉三明治,喝冰茶。當然,沒有蛋糕。蛋糕全毀了。
「我注意到了。」
「沒有,」她說,「掃帚不是用來打人的。喬治,我想我說不下去了。現在不行。我覺得……我不知道……我覺得自己就像一瓶被猛烈搖晃的汽水。你知道我想幹什麼嗎?」

17

「你如果想跟我在一起,我就想跟你在一起。這是你想要的回答嗎?」
「他要是來到達拉斯,你覺得他會沒事嗎?」
我們彼此對視一眼。
她轉身朝著我,黑暗之中,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一臉驚愕。床發出悅耳的吱吱聲,狂風肆虐著,一塊沒上緊的窗玻璃叮噹作響。「你怎麼知道?」
我輕輕地把她往後推,她的背靠在廁所門上。她嚴肅地看著我,頭髮遮住眼睛。我撩開她的頭髮,然後——輕柔地——用舌尖舔她乾燥的嘴唇。我的動作很舒緩,但連她的唇角也沒有放過。
「我想是的。隔壁是桑福德一家。萊拉·桑福德是這個月的學生圖書管理員。」
「我們得想辦法繼續做這件事。」
她正要打開車門,我說:「等等。」
「我要怎麼跟哈里說呢?說這是我在他媽的捲心菜葉底下發現的?」
「他們會不會知道我們已經……」
我轉過身,看到德凱·西蒙斯。他現在再度成為鰥夫。他在墨西哥待得比大家預料得要久,人們開始以為他要繼續待下去時,他突然回來了。這是他結婚後我第一次見他。曬得很黑,但無比瘦削。衣服松蕩蕩地穿在身上。他的頭髮——婚禮那天還是鐵灰色——現在已經斑白,發頂稀疏。
「我會告訴你我和約翰尼的事。等到合適的時候,如果你想聽的話。」
「我家裡還有一件。」家裡其實沒有,但我可以再買一件,而她沒辦法買。
在某種程度上,這跟掃帚一樣殘酷和瘋狂,但我沒這麼說。整件事的另一個方面比薩迪傳統的南方爸媽讓我更感興趣。「克萊頓沒有告訴他們你離開了,我理解得沒錯吧?他從來沒有去看他們?」
「嗯?」她努力微笑,但看起來很害怕。
「不客氣。我和米米在坎德爾伍德度過很多愉快的夜晚。我們有時只是穿著睡衣看電視,然後上床睡覺。但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會覺得這樣的事情跟其他事情一樣美好,」他悲傷地笑了,「或者差不多一樣美好。我們躺著聽蟋蟀叫。有時候聽叢林狼的嗥叫,狼叫聲從遠處的草叢中傳來。狼對著月亮嚎叫。它們真的這樣干。對著月亮嚎叫。」
但我們明白這個笑話。奶油蛋糕成了我們之間的暗語。那年秋天我們吃了很多奶油蛋糕。
「是嗎?」我坐起來。她擦燃一根火柴,她點煙的一瞬間,臉被照亮了。
她吐出一陣煙霧。「太好了。」但她看起來並不怎麼高興。

15

之後,我打瞌睡。再然後,我睡著了,睡得不是很沉——我還能聽見風的聲音和窗戶玻璃呼啦作響的聲音——但我做夢了。我和薩迪在一個空房間里。我們光著身子。樓上有東西在移動——震動不安的噪音。可能是腳步聲,不過聽起來好像有很多隻腳。我沒有罪惡感,哪怕被人發現沒穿衣服。我只感到恐懼。一面石膏剝落的牆上用木炭寫著「我很快就要殺了總統」。下面,有人加了一句「他不久就會渾身是病」。字是用深色口紅寫的。或者,是蘸著血寫的。
敲門聲又響起。
「哎喲!」我說,「你還好嗎?」
「我是艾維·坦普爾頓,」女人的聲音,「你可能不記得我了,對吧?」
「我不抽煙。」
這可不妙。「我還說了什麼?」

12

「我想也是。小心開車,親愛的。你最好把這些拿上。」

13

「我們多噁心啊。然後他說:『趕緊弄吧,我得睡覺。』」

9

「感覺真好。那輛雪佛蘭比女人的奶|子還要冷。加熱器壞了。帶錢了嗎,普通人先生?」
「肯尼迪?我沒有選他。不過,他只要不聽從教皇的命令,我想他就會沒事。國家需要年輕人。時代不同了,明白嗎?」
她沒有說話,用舌頭回答了我。我沒有壓到她的身上,而是用手慢慢從上到下撫摸她頎長的身體。從她的喉嚨兩邊能感覺到脈搏劇烈跳動的地方開始,到胸口,乳|房,肚子,恥骨處翹起的平坦部位,再到一邊屁股。她穿著牛仔褲。褲子的纖維在我的手掌下發出窸窣的響聲。她往後仰,頭砰的一聲碰在門上。
這樣就行。「這是配的,對吧?」
「他一直沒來找你嗎?」
沉默的邁克(神聖的邁克)說:「別唱歌。」
她的卧室在客廳的盡頭。卧室很簡陋:一張床,一張桌子,牆上有幾隻腳印,印花棉布窗帘在窗式空調的氣息下擺動著,空調開得很低。窗帘就像是在跳奇怪的搖擺舞。地面上有阿瑟·穆雷舞蹈教程圖塊。蛋糕。我親吻她,她的嘴唇,乾燥卻很瘋狂,緊緊咬著我的嘴唇。
「我如果睡不著,不小心碰到掃帚,他就會醒,不管先前睡得多熟。他會把我往我這邊推。使勁推。他認為我的行為是『侵犯掃帚』。」
「薩迪?我們還好嗎?」
她用一隻肘撐住身體,然後把我的一隻手放在她的乳|房上。乳|房下面,她的心正怦怦跳。「告訴我,安伯森先生——我們什麼時候能再做?」
薩迪會把手伸到床單底下,幫他手|淫。從來用不了多久,有時只有幾秒鐘。只有很少幾次,薩迪幫他手|淫時,他也撫摸她的乳|房,但多數時間,他總是把手放在胸口。完了以後,他會走進浴室,沖洗乾淨,穿上睡衣。他有七件睡衣,都是藍色的。
「我想我已經愛上你了。也許只是性的緣故,我聽說人們常犯這個錯誤。但我認為不是性的緣故。」
「坎德爾伍德小屋?」
「他能活下來,但永遠走不了路了。他得坐在輪椅里,在袋子里撒尿,他就得過這樣的日子。但首先,他得坐到我媽媽的卡車後面,回莫澤爾。我們得偷走卧室的床墊,讓他躺在床墊上。就像度假時帶著狗,不是嗎?」
嗯,有個艾維,但這個女人不是她所指的那種女人。
未來在方方面面都讓我很疑惑。
「我們要。要。趁我還沒有失去這僅存的一點勇氣。來吧。」
我心裏再次打鼓,別對她撒謊。「我……薩迪,我不能說。」
「是的。」
他把我的東西裝進褐色紙袋時,我純粹出於好奇,問了個問題。
我想加快進度,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喊我加快速度,呼喚我深深地插入,抓住那美妙無比的誘人感覺。那正是性|愛的核心所在,但我動作很慢。至少開始很慢。然後她說:「別讓我再等了。我已經等不及了。」於是我親吻她流汗的太陽穴,把髖部湊上前去。我們好像在跳橫躺著的麥迪遜舞。她喘著氣,往後退一點,然後抬起屁股,迎上我。

4

「所以,我有個子宮帽,是的。放在女用小塑料盒子里,盒蓋上有朵玫瑰。不過我從沒用過。沒必要用。最後,在一次『輕鬆輕鬆』之後我把它扔到了垃圾堆里。他是這麼叫的,『輕鬆輕鬆』,以前經常說。用掃帚。明白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打電話,那該死的十塊錢早就被我花完了。只是我心裏一直憋著一件事。羅塞特也是。她叫你『抓住我的球的那個男人』。」
薩迪
「你去藥店了嗎?」
事實上,比一會兒長很多。真實的時間只有幾分鐘。但時間有時不一樣——沒人比我更清楚這一點。最後,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啊,親愛的!哦,親愛的!啊,我的上帝啊!哦,親親https://read.99csw.com
我起床穿上褲子。「怎麼了,約里蒂先生?」
「不行,」我說,「私人笑話,不能讓你知道。」
「我們去吧,」我熱情地說,「狂歡派對,擺脫囧境。」
「噢,沒錯,」我說,「我很有創意。」

16

隨後,她說得很快。她模模糊糊地哭著說出一些話,但我聽到了要領。有些晚上——可能一周一次,或者兩次——他會告訴薩迪,他得『輕鬆輕鬆』。然後他們肩並著肩躺在床上,她穿著睡衣(他堅持讓她穿不透明的睡衣),他穿著短褲。他穿著短褲的樣子,是薩迪見過的最裸|露的他。他會把床單推到腰部,她能看見他勃起的陰|莖把床單撐起來,那塊床單像個小帳篷。
「他有一次看著自己的小帳篷。我記得只有一次。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我放學後去她那裡。我在那兒吃她所謂的晚餐。我們有時去阿爾餐館吃叉角羚肉漢堡或者鯰魚片;我們有時去薩德爾餐館;我有兩次帶她去當地農場星期六晚上的舞會。我們一起看電影,在鎮上的傑姆影院,朗德希爾的梅薩影院,或者基林的藍鋯石免下車影院(孩子們稱之為「潛水族」影院)。在薩德爾這樣體面的餐館,她飯前會喝杯紅酒,我則喝杯啤酒,但我們很小心,不讓人看見我們光顧當地的酒館,我們當然更不能去紅雞酒吧,約迪唯一的小酒店,學生渴望而又害怕談論的地方。一九六一年,種族隔離可能終於在中部有所緩解——達拉斯、沃斯堡和休斯敦的黑人已經贏得坐在伍爾沃斯連鎖店櫃檯邊的權利——但學校老師還是不去紅雞喝酒。他們要是想保住飯碗,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去。
「我知道。」我其實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的鄰居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你家的客廳。」
我沉默不語。一個好主意像燈泡一樣亮了一下,然後燈絲斷了。
「你知道嗎?郵差一直向我拋媚眼,我想,他如果給我二十塊,我就讓他在該死的客廳地板上干我一次,要是街對面該死的鄰居看不到我們的話。不能把他帶到卧室,對吧?我那斷了脊樑的死鬼躺在卧室里,」她勉強笑了笑,「我說,你為什麼不開著你心愛的敞篷車過來?把我帶到汽車旅館,再花點錢,開個帶客廳的房間。羅塞特可以看電視,你可以干我。你看起來過得不錯。」
「如果不行的是我呢?」這不完全是開玩笑。很長時間了。至少有四年了。

14

11

我笑了。「那兒一切平靜,一切光明?」
「你也保重,艾維。聖誕快樂!」
「是不是有女人,喬治?另外一個女人,還是我太多心了?」
她使了個眼色。
薩迪搖搖頭。她朝上看著天花板,嘴巴不停顫抖。
但她沒有跑。「進來吧,」她說,「我做了雞肉沙拉。」她的嘴唇顫抖。「我希望你會喜——你會喜歡我的——」
「從來沒有他的信嗎?連張明信片——說『嗨,薩迪,我們收拾殘局,繼續生活吧』——都沒有嗎?」
我聽到這裏,笑了。「是的,我有女朋友。」
我一點都不明白。
「好的。明天嗎?」
我用手做了個蹺蹺板的手勢。
「向羅塞特問好,」我說,「告訴她我會在夢裡見到她。」
「我戴過子宮帽。」她說。沒有野餐桌,所以她在草地上鋪了塊毯子。現在,她拿起一隻特百惠盒子,裏面盛著黃瓜洋蔥沙拉。不停地開合盒蓋,有些人視之為弗洛伊德心理學中典型的不安表現。我也這樣想。
「你要搬出去了嗎,坦普爾頓女士?」
「還有,把衣服按顏色分類,」我說,「他的衣服——不管是身上的還是衣櫥里的——一被動過,他就驚慌失措。他有沒有把食品儲藏室里的東西按字母順序排列?半夜會不會起來檢查一下火爐有沒有關,門有沒有鎖?」
「耶穌啊。難怪你會離開他,薩迪。」
「我給你捎個信,先生。女士說很緊急。」
「你會有機會知道的,」我說,「別泄氣,寶貝。」
「不錯的嘗試,喬治。我感覺比之前好些了。米米的死……我知道遲早會來,但還是讓我很受打擊。我想心裏總是無法釋懷。」
在我們上方,震動突然停止。
文斯的爸爸媽媽和他目瞪口呆的小妹妹是主角,他們坐在棺材旁邊的摺疊椅上。我走近他們,薩迪陪在我身邊,諾爾斯太太站起身,用胳膊抱住我。我差點被「白肩膀」香水和尤德拉止汗劑的氣味熏倒。
「這是種綜合病症。強迫性官能症,簡稱OCD。霍華德——」我住口下來。霍華德·休斯就是這種病症的重症患者。我正要這麼說,但這種病在當時可能並未存在。它即便已經存在,人們可能也不知道。「我的一位老朋友得的就是這種病。霍華德·坦普爾。沒關係。他有沒有傷害你,薩迪?」
「可惜是在浪費了四年之後。我四年之後才說服自己,我應該得到更多,而不僅是將丈夫抽屜里的襪子按顏色整理好,一個星期給他做兩次手|淫,跟該死的掃帚一起睡覺。掃帚最讓我覺得羞恥,但我永遠沒法跟人說這件事……因為這太荒唐了。」
「是的,你是這麼說的。還說了很多其他話。」
「埃倫知道我偽造文書嗎?埃倫·多克蒂是代理校長,學校董事會一月份開會後,她可能會成為正式校長。根本沒有其他候選人。」
「沃斯堡。」我差點加一句:聖誕節購物。但我沒有說。我在沃斯堡買的唯一的商品就是信息。還有一把鑰匙。
「我媽媽說女人不會來的,只有男人才能體會到。她說高潮對女人來說是個神話,」她顫抖著笑了,「噢,我的上帝啊,她錯過了多麼美好的感覺啊。」
你如果想來一片,我有奶油蛋糕。
石膏粉末篩糠似的紛紛下落。

1

耶和華見證會來拜訪薩迪后不久——肯定是十一月初,因為我已經選好我自編的《十二怒漢》的演員——我正在外面整理草坪,突然有人喊道:「嗨,喬治,你怎麼樣?」
我按她說的做。她嘆了口氣,手指滑到我后腰的皮帶下面。然後,繞到前麵皮帶扣所在的地方。
薩迪笑了,我又想起艾維·坦普爾頓。「等兩年,她說!我們等二十年,也用不著子宮帽!」
她看著我穿上衣服。「我們之間,現在是什麼情況,喬治?」
「砰,噠,砰。」
我打開門。他身材矮小,穿著破舊的睡衣。他是被吵醒的,頭髮捲曲蓬亂。他手裡攥著一張紙條。
「按你說的做的,在麥克拉倫街上的五金店配的。你為什麼要這麼狗屎的房子的鑰匙?你花兩百塊,可以租它四個月。」
他緩慢地從褲子後面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臉。
「這樣就行了嗎?」
她笑著吻一下我的嘴角。「你說話很酷,喬治。」
「還好。」我說。實際上不好,我從來都不喜歡。從一九六一年到二〇一一年,美國的很多產品都有改進,但這種橡膠製品還是大同小異。或許名字更好聽了,實物有了不同的味道(滿足有特殊口味的人),但大體上還是個套在雞|巴上的袋子。

6

「去朗德希爾的薩德爾餐館吃飯怎麼樣?讓大家習慣看見我們在一起。」
「薩迪?」

3

「啊?有時會,肯定的。經常。」她聳聳肩,乳|房上下擺動。我真希望自己沒有這麼快穿上衣服。但我在欺騙誰?詹姆斯·邦德可以再戰第三輪,但傑克或者說喬治已經被抽幹了。「我是學校的新人。他們在考驗我。這是教師煩惱的根源,不過在我的預料之中。怎麼了?」
「明天不行,我要去達拉斯辦事。」
「噢,上帝,好!」她說。我笑了。她睜開眼睛,朝上面好奇而渴望地看著我。「是結束了,還是能繼續?」
她看著我,伸手撫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