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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十六章

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十六章

「我想她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了,夥計。」卡爾·雅各比說。他是學校里四位工藝課老師之一,可能是四個人中最優秀的。但那天晚上,我肯定不會讓他走到任何電動工具周圍兩百碼之內。
廚房與主卧室相連的一邊有個陳舊的五斗櫥。抽屜里散亂地裝著不匹配的銀餐具和毫無價值的烹飪用具。我把五斗櫥從牆邊拉開,看見一個插座。好極了。我把檯燈放在櫥頂上,插上插座。我知道奧斯瓦爾德一家搬進來之前,還有別人會搬進來住一段時間,但我想沒有人會在搬走時拿走比薩斜燈。他們就算把燈拿走,我的車庫裡還有盞備用的。
「你要是想要二十年代輕佻女郎風格的東西,我可以讓喬·彼得搞定服裝。」喬是家庭經濟系的新主任,在埃倫·多克蒂正式當上校長之後走馬上任。
「好些了,」他說,「她來了。」
我不光是心崩潰了,脖子以下的一切都崩潰了。我唱的是《酒吧女郎》。一首七八年之後才錄製的歌曲,歌曲錄完三年之後,唱這首歌的樂團才在美國走紅。我的腦子當時想著別的事情,但我怎麼會這麼愚蠢呢?
我在往返于梅賽德斯街與蒙哥馬利—沃德百貨公司的過程中(總是拿著報紙,打開到房屋出租版面),看到哈澤德先生,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大個子。我還看到羅塞特不願意和他們一起玩的兩個孩子,以及一個表情僵硬、走路時拖著一條腿的老婦人。有一次,我無聊地經過充當人行道的車轍,哈澤德的媽媽在郵箱邊懷疑地瞅著我,但什麼都沒說。
我靠上前去。「那講個笑話來聽聽。」
音樂結束,演員們微笑著,喘著氣,走上前來,鞠躬致意。觀眾站起來,這已經是他們在幕布開啟之後第三次(或者第四次)站起來,唐納德又開始播放《喜悅心情》。然後,男孩女孩跑到舞台兩邊,拿起已在桌上等候多時的奶油派,朝彼此扔去。觀眾發出開心的歡呼。
我們別無選擇,儘管我很擔心女朋友會在奶油上滑倒,摔斷脖子。這是我們除第一次外跳得最完美的一次。樂曲快結束時,我推薩迪的雙手,看見她輕微地點頭——來吧,我相信你——把她拋到我的雙腿之間。她的兩隻鞋子飛到前排座位邊,裙裾飛到大腿上面……她奇迹般地站起來,雙手伸向觀眾——她很有可能會立即滑倒——然後放到沾滿奶油的裙子邊,做了個女士屈膝禮。
「你不要因為埃倫·多克蒂大發脾氣就操心那該死的戲劇,」德凱說,「寫完書,做個暢銷書作家,永不回頭。去紐約享受生活。跟諾曼·梅勒和歐文·肖在白馬酒館喝酒。」
「你確定他不知道你在哪兒嗎?」我問道。
加了酒精的潘趣酒盆前排著長隊,沒有加酒精的盆前人少些。我把粉色檸檬水和薑汁汽水混合物舀到迪克西牌紙杯里。但是,我把杯子端到薩迪剛才站著的地方時,她不見了。
他從開襟衫里掏出煙斗,裝上艾伯特王子牌煙絲,點起來。

6

「大家都知道,一個女孩,一位學生中的佼佼者,在那場事故后留下嚴重傷疤。安伯森先生和鄧希爾小姐已經安排羅伯塔·吉莉安·奧爾納特今年六月在達拉斯接受外科整形手術。奧爾納特一家不用出錢。『約迪狂歡會』會計西爾維斯特先生告訴我,博比·吉爾的同學——以及整個鎮子——肯定會支付手術的所有費用。」
我坐在那裡,陷入沉思。西部片繼續上演,不過德凱似乎失去了興趣。他正看著我。

10

「但是他會找到你,」我說,「因為你爸媽知道,而且,你爸媽認為他出類拔萃,你自己這麼說的。」
她一開始很嚴肅,然後開始微笑,緊接著張開嘴笑。我告訴她我跟德凱聊天時突然產生的想法時,她用胳膊抱住我。這還不夠,她爬上來,騎在我身上。這一刻,我們之間沒有掃帚。
全鎮人的確都出席了。德凱·西蒙斯說得對:這些蹩腳的笑話似乎永遠不會過時。至少,在距離百老匯一千五百英里的地方還沒有過時。
我把求職信拿過來,用雙手拇指緩慢地蓋住她全名第一個詞和最後一個詞的第二個音節。剩下的部分是「多麗絲·鄧」。
「肚皮都笑破了,大聲叫喊再來一個。幾個星期以後,你還能在廣場上聽到這些笑話。」他嚴肅地看著我,但他的眼睛像聖誕節的彩燈一樣閃爍。「這是個小鎮子。我們喜歡的幽默非常粗俗。我們對拉伯雷式幽默的理解就是,一個傢伙踩到香蕉皮,跌倒了。」
德凱清清嗓子,然後開始用兩種低沉的聲音說話。
我穿過紗門,站在門階上,透過紗網看著她。「提防著他,薩迪。」
「親愛的坦博兄弟,你買凡士林幹什麼?」
「你要是知道了,就不會——」
「好。那太好了。我也愛你,喬治。但你如果願意聽,我想跟你說點事。」
他站起身,看都沒看一眼就關掉電視機,雖然韋恩公爵和印第安波尼族之間的打鬥到了白熱化的程度,背景中,好萊塢堡像地獄般在燃燒。「說吧。」
「除了女孩跳色情舞蹈什麼都有?還是你想把這個也包括在內?」
「噢,他能勝任,」德凱說,十分確定,「主意相當好。太可惜了,你沒時間把想法付諸實踐。」
我把車停在被當成車道的混凝土塊上,表現得理所當然應當出現在不幸的坦普爾頓一家曾經的住所。我拿起檯燈和全新的工具箱,走到門口。鑰匙打不開鎖,我鬱悶了一會兒,然後想到鑰匙是新的。我用唾液潤了潤鑰匙,又輕輕搖了搖。鑰匙轉動,我進了屋。
讓它化掉吧!」她吼了一聲,我倉皇間不知所措。
星期六下午,我們在我的客廳里喝咖啡,電視屏幕上滿是雪花,正在播放老電影——好萊塢堡的牛仔避開兩千左右印第安人的進攻。外面下著雨。一九六二年的冬季肯定也有些晴天,但我一天都read.99csw.com不記得。我能記得的就是,我穿著羊皮夾克——把牧場大衣送人之後買的——豎起領子,冰冷的手指還是一個勁地往刮乾淨的脖子里伸。
她可從來沒跟我分享過這個真知灼見。我很震驚,但儘力掩飾。「埃爾,薩迪不是什麼都知道。」
「你有點過度焦慮。我想我最好拿上我的東西,開車回家。」我儘力保持冷靜。我非常熟悉自己此刻的聲音。這是克里斯蒂帶著酒氣回到家后我跟她說話的口氣。裙子歪斜著,上衣解開一半,頭髮一團糟。更不要說模糊不清的口紅了。那是玻璃杯的邊緣,還是哪個酒鬼的嘴唇造成的?
「不。你可以說我假道學,但我覺得這個主意可憎。再說,為什麼要那麼麻煩呢?粗俗的笑話……男孩穿著帶墊肩的寬大黑西裝,而不是質樸的工作服……女孩穿著帶重重飾邊的及膝裙……我在想邁克·科斯勞出演喜劇小品會怎麼樣……」
博爾曼教練的平安夜狂歡派對最終流產,文斯·諾爾斯之死並不是唯一原因。十二月二十一日,博比·吉爾·奧爾納特厭倦從左邊臉頰一直到下頜的紅色傷疤,吃了一大把她媽媽的安眠藥。人沒有死,但在帕蘭紀念醫院住了兩晚,這家醫院也將是總統和刺客斷氣的地方,除非我能改變歷史。在二〇一一年,可能有離約迪更近的醫院——基林肯定有,朗德希爾可能也有——但我在德諾姆聯合高中當全職老師教書那一年,這些地方還沒有像樣的醫院。
氣球在我們周圍落下來。我們跳華爾茲時,我吻了薩迪一下,祝她新年快樂。但是,她儘管整晚都顯得很開心,一直在笑,我沒有從她的嘴唇上感受到笑。「也祝你新年快樂,喬治。我能喝杯潘趣酒嗎?太渴了。」
她把煙碾碎,揮揮手,燃燒的煙灰跳起來,落在她的手上。「我有時候覺得你來自……我不知道……別的星球!那個星球的人會唱『我在孟菲斯遇到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女人』這種歌。我努力告訴自己,告訴自己這都沒關係,愛情能征服一切。然而,愛情無法征服一切,愛情不能征服謊言。」她聲音顫抖,但沒有哭出來。她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神中要是含有憤怒,事情倒還好辦。可是眼神中主要是請求。
這個自稱喬治·安伯森的人就這樣開始了他的一九六二年。
我走進客廳。「怎麼了,親愛的?出什麼事了?」
她走了,被徹底擊潰。
「她吹我的鼻子,吹走我的心」?收音機播放的歌曲?聯邦通訊委員會會關閉播放這種歌曲的電台!
想到這裏,我更加生氣。又錯了,我想。我不知道我是在說薩迪、克里斯蒂還是我自己。我此時此刻對此毫不在乎。我們從來不會比被人抓住時更瘋狂,不是嗎?
上帝啊,那種陳詞濫調。科學系的弗雷德·西爾維斯特當導演?我都不敢確定我會讓他導演小學的消防演習。邁克·科斯勞這樣有天賦但還稚嫩的演員,最後要是由拉蒂來教他演戲,那他將倒退五年。拉蒂導演《毒藥與老婦》?耶穌哭了。
「我可以抽空,」我說,「要是你能讓埃倫·多克蒂答應我一個條件的話。」
「卡爾·雅各比和他平面設計系的孩子們。不僅在這裏貼海報,還要在滿鎮子貼。我們希望全鎮人都來,而不光是演員的親戚朋友來。有些觀眾得站著看。」
「家庭經濟系的多數女孩喜歡縫紉……和烹飪。喬治,我們得提供晚餐,對吧?排練也許要到很晚。肯定會很晚,因為我們開始得太晚了。」
其他演員和觀眾也跟著喊起來,同時拍手打拍子。我們手牽著手走上舞台,貝林厄姆又播放那該死的音樂。孩子們在我們兩邊排成隊,大聲吼道:「跳一個!跳一個!跳一個!」
不像埃倫·多克蒂,他毫不懷疑地接受了我所謂的要寫小說的託詞。然而,這讓我感覺非常糟糕。極其糟糕。我不愛撒謊我曾親眼看著自己的婚姻毀在妻子編造的謊言之中,她聲稱「酒癮,想戒就能戒掉」。但我在約迪顯然說了很多謊。
「你走吧,喬治。」
我和薩迪星期一去了達拉斯。我開得很快,我們在下班前趕到那裡。我們要找的辦公室在哈里·海因斯大道,距離帕克蘭紀念醫院不遠。在那裡,我們諮詢了許多問題,薩迪簡單介紹了我們的要求。答案讓我們非常滿意。兩天之後,我人生的倒數第二次演出將開始,我擔任這場全新而歡鬧的輕歌舞劇——「約迪狂歡會」的導演。這兩場演出是同一種奉獻,為了美好的目的。我們沒有說出辦這場演出的目的,也沒有人問。
這時,觀眾安靜下來。
我朝對面的二七〇六看去,沒看到有人從巨大的前窗往外看。但艾維說得對:所有站在那兒的人都能清楚地看見二七〇三的客廳。
三英里的路程,但我似乎開了很久。我們什麼話都沒說。我把車轉進她家的車道,熄滅發動機。她已經停止哭泣,但還是什麼都沒說。我也一樣。有時候,沉默讓人愉悅。但此刻,沉默令人窒息。
「我們回家時你唱的那首歌。你引吭高歌的那首。」
要是一切順利,我可能會處理好跟薩迪、金錶以及其他一切的關係。但是,不管我的計劃多麼周密,我也不可能真的做到這樣。我即使成功達到目的,可能也得逃命。我要是跑不掉,我為世界所做出的犧牲換來的很有可能是終身監禁。甚至是電椅。
「太棒了!你真是個天才!你寫劇本嗎?」
我朝她走一步。她向後退一步。你遇到腦子有問題的人時就會這樣往後退。我看見她眼睛里的恐懼和不解。但我無法阻止自己往前走。記住,我也很害怕。
「時間還是不夠。」我說,其實我根本沒有繼續寫《兇殺地》。
「我們可以做得更好。還有很多事要做。還要有音樂!我們需要音樂!必須先把背景音樂錄好,因為樂隊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所有曲子排練好。」然後,我們不約而同地說出「唐納德·貝林厄姆」這個名字。
桌上是一小疊求職信,她為即將到來的夏天去里諾做準備。最上面一張求職信寄往哈拉賭場酒店。她在第一行用整齊的印刷體打出自己的名字。她的全名,包括中間名。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問她的中間名是什麼。
「你在撒謊,我們都清楚。」
邁克·科斯勞也來試圖說服我。他六月份畢業,告訴我他準備申請大學的戲劇專業。「我真想再在這裏演一次戲。跟你一起,安伯森先生。因為你為我指明了方向。」
薩迪把我的耳朵拉到她的嘴邊,用手指擦掉我耳朵上的奶油,低聲說:「你怎能拋下這一切呢?」
第二次努力可能達不到預想的效果,這種想法讓我非常惱火。我想起我和薩迪無法超越在第一次跳舞時的表現,儘管我們非常努力。

8

九-九-藏-書

4

「你說的是『好極了,哥們。』我想,你最好告訴我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還有『擺脫窘境』。還有『《搖滾鞋》』。還有『扭腰擰胯』、『掃興』和『過度焦慮』。我想知道你是從哪裡聽來這些詞的。為什麼你這麼說,而別人都不這麼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害怕那個愚蠢的口號『吉姆拉』,連睡覺時都不停念叨。我想知道德里在哪裡,為什麼像達拉斯。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結的婚,跟誰結的,婚姻持續了多久。我想知道你到佛羅里達之前在哪裡,因為埃倫·多克蒂說她很吃驚,你的有些文書是假的。她原話說的是『看上去不真實』。」
我最想告訴她的是,我不叫喬治。我對這個名字已經感到厭倦,甚至憎惡。
「博比怎麼樣?」
「兩件事。其一,我愛你。其二,我沒有做任何愧對自己的事。噢,還有二點五:也沒有做任何愧對你的事。」
廣告時間。基南·懷恩爬下推土機,脫下安全帽,向全世界宣稱,他為了買包駱駝香煙,願意走一英里。德凱轉向我說:「沒有,恐怕沒聽見。」
在薩德爾餐館吃晚餐時也不盡興。餐館里擠滿了人,充滿聖誕節前的歡樂氣氛,但薩迪拒絕了甜點,想要早點回家。她說她頭痛。我不相信。
該死的滾石樂隊。
「我就走。但是,薩迪——」
「答應我提防著他,我就走。」
吉姆·拉杜(不錯,會唱點歌)和邁克·科斯勞(非常歡鬧)代表了這場演出的特色。我們的演出更像迪安·馬丁和傑里·劉易斯的喜劇,而非邦斯先生和坦博先生那類東西。滑稽短劇本身就歡鬧,參与本次演出的演員又是一群運動員,所以演出效果出奇的好。觀眾中間,人們拍打膝蓋,有人的衣扣繃開。有些人恐怕把腰帶都笑斷了。
「不能再那樣搞了,」他說,「在路易斯安那州或者阿拉巴馬州或許可以,但在奧斯丁不行,《時代先鋒報》把奧斯丁稱為同情共產黨的城市。你不是想搞吧?」
我跟邁克一起走到學生停車場,他的獎品(一輛帶擋泥板的老別克)停在那兒,我問他石膏拆下后,他的胳膊感覺怎麼樣。他說很好,肯定能參加夏天的橄欖球訓練。「不過,」他說,「我要是被刷下來,也不會傷心。那樣我或許可以在社區劇院和學校劇團參加演出。我想從頭到尾學習——場景設計、燈光,甚至服裝,」他笑了,「人們開始稱我怪人了。」
「冷靜點,薩迪。不過是一首歌。我忘了自己是從哪兒聽到的。」
「他們笑了嗎?」我幾乎害怕聽到答案。
「我們的校長有時會演奏。」
「那種東西還有市場。」我說。
「那就告訴我,讓我知道!」
薩迪站在拱門裡,看著我。一隻手拿著新點燃的煙,另一隻手拿著求職信。我現在看著她,感覺她跟多麗絲·鄧寧驚人的相似。我之前為什麼沒有發現呢?因為我一直在專註于其他事情?抑或是因為我並未意識到自己要對付的東西多麼強大?
孩子們也有密謀,主意肯定是邁克·科斯勞出的。他們留了些奶油派,我們站在那裡,淹沒在掌聲之中,至少五六個派從各個方向襲來。所有的觀眾幾近瘋狂。
就是在地板凹凸不平、鋪著膽汁綠破舊地毯的客廳里,李第一次遇見我不該相信的男人。阿爾對李是不是槍手的疑慮,主要或者說完全是因這個男人而起。這個男人的名字叫喬治·德·莫倫斯喬特,我急切地想知道他和奧斯瓦爾德互相說過些什麼話。
我坐進車裡,抓住她的胳膊。「薩迪,你怎麼了?你怎麼了,親愛的?」我裝出不明所以的樣子。我這段時間一直假裝不明所以。
「我想,你要是還想來這兒,你最好解釋清楚你是從哪裡聽來這首歌的。還有,結賬的孩子對你說,他給你的雞肉套上兩隻袋子時,你對他說的話是你從哪裡聽來的?」
我又朝她走了一步。她又朝後退了一步,撞在牆上……畏縮了一下。我看見她這樣,我覺得自己就像被打了一個耳光的瘋子或被潑了一杯涼水的夢遊症者。我退到客廳和廚房之間的拱門門框里,雙手舉到臉的兩邊,做出投降的姿勢。我的確投降了。
「他們可以來場綜藝秀,」我說,「時間足夠準備這麼個節目。」
邁克·科斯勞臉上滴著奶油,突然喊道:「安先生!鄧小姐!安先生!鄧小姐!」
我看了看圍在安全出口旁邊的吸煙者,薩迪不在其中。我走到森利納邊上。她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寬大的裙子一直被風吹到儀錶板上。上帝知道她穿了多少件襯裙。她一邊抽煙,一邊流淚。
「沒什麼,」她哭得更厲害了。「我來例假了,僅此而已。載我回去吧。」
他學著弗蘭肯斯坦的聲音說:「是……主人……」
狡猾的老狐狸。演得真像。
「那麼戲劇呢,至少執導戲劇吧。我除了不能脫衣服,會盡一切力量支持你。基於學校董事會目前的情況,以及我目前只有兩年校長聘約這一情況,這是一個相當重大的承諾。你如果願意,可以把這場戲獻給文斯·諾爾斯。」
我轉向她,但她已經走進客廳。她從沙發邊桌上拿起煙,點了一支。在我溫和的勸說下,她已經吸得少了(至少在和我在一起時)。跟她抬高的聲音相比,香煙給我的不祥的預感更重。

1

她用手指蓋住我的嘴唇。「聽我說完——但我永遠不會再讓一個男人在床上放一把掃帚。你明白嗎?」
觀眾先是沉默,然後跳起來。掌聲雷動。我看到博比·吉爾在露天看台上掩面哭泣。她的家人抱住她。
註定會有一次大爆發。要不是約迪狂歡會,爆發會來得更早。這段時間是我們的機會,我們可以停下來,恢復精神,在被迫作出雙方都不想接受的決定之前仔細想想。
「我說可能有時間準備一場綜藝秀。一場諷刺劇。唱歌,跳舞,講笑話,加上幾段滑稽短劇。」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能保持原樣……我還是約翰·克萊頓的妻子,儘管只是紙上婚姻,從來沒有夫妻之實。有些事情……我覺得我沒有權利請你……或者要求你。」
「喬治,那種東西永遠都有市場。」
星期六,購物日。我和薩迪已經習慣一起去七十七號公路上的溫加滕商場購物。我們肩並著肩,推著購物車,頭頂播放著曼托瓦尼的音樂。我們查看水果的價格,尋找最合算的肉類。牛肉和雞肉,想要哪一塊就能買到哪一塊。我在購物時感覺很不錯,因為我即便在這裏生活了三年,還是對便宜的價格感到驚嘆。九*九*藏*書
「大事。那是什麼歌?」
「女士們,先生們,『約迪狂歡會』還有三場。」這句話又引起一陣掌聲。
「你知道,我們過去常常在農場做這類活動。演出叫『約迪狂歡會』。不過四十年代以後,這種演出就沒有了。人們覺得有些尷尬,儘管沒有人站起來這樣說。而且我們不把它稱為輕歌舞劇。」
邁克說:「我叫她別再擦粉了,因為她現在看起來就像在拍索姆太平間的廣告,但她不聽。我還對她說,我不是出於同情或者為了讓她別吞更多的安眠藥才跟她在一起。她說她相信我,或許相信吧,在晴朗的天氣里。」
「你在幹什麼?」強調的語氣是在問:「你為什麼一直閃躲逃避?」但我不再生氣。一點都不。
我第三次偵察時,看見哈澤德的皮卡貨車後面鉤著一輛銹跡斑斑的老拖車。他和孩子們正在往拖車上搬箱子,老婦人站在旁邊剛剛變綠的馬唐草邊,靠在拐杖上,面帶冷笑,那笑容可謂百味雜陳。我打賭裏面主要是冷漠。我感到開心。哈澤德一家要搬走了。他們一走,一個叫喬治·安伯森的藍領工人就會租下他們先前住的房子。我必須立刻行動。
德凱和埃倫走到舞台中央,奇迹般地避開滿地的奶油。沒有人想到朝他們扔一塊奶油派。
這就是李和瑪麗娜開始他們美國婚姻生活的地方。他們會在較大的一間卧室里做|愛。他也會在這裏對她拳腳相向。李在經歷了漫長的、安裝防風門的白天之後,也會醒著躺在這裏的床上,思考自己他媽的為什麼不能揚名立萬。他沒有試過嗎?他沒有努力嘗試嗎?
她在剛才放手指的地方迅速親了一下,然後下車衝上台階,走到門邊,掏出鑰匙。
我一趟就把薩迪的東西搬進廚房,故意搖搖晃晃,誇張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我沒有注意到薩迪沒有笑,也不知道我們的一小段和平時期結束了。我還在想梅賽德斯街,想著我得如何演出——或者,演到什麼程度。我想成為熟悉的臉孔,因為人們不會對熟悉的面孔感興趣,只會不屑,我不想不合群。然後我又想到奧斯瓦爾德夫婦。妻子不會說英語,丈夫天生態度冷淡,這對我很有利。但二七〇六還是離他們太近了。歷史可能很執拗,但未來很脆弱,像個紙牌屋。我得小心,準備充分了才能改變過去。所以,我得——
我用小鑽頭在牆上鑽了個洞,把五斗櫥放回原位,試了試檯燈。檯燈沒問題。我收拾東西,離開屋子,小心地鎖上房門。然後我開車回約迪。
我開始笑。「有人演奏班卓琴嗎?」
「人有時會食言,會崩潰。尤其是在一直承受巨大壓力,很難控制自己時。」
一切還沒有結束。
我星期六購物時,我思考租下房子的最佳方法。我還得回應薩迪,發表適當的意見。她在奶製品旁花太久時間,我得跟她開玩笑,我把裝滿雜貨的購物車推到外面的停車場上,把大包小包裝進福特的後備箱。但我是自動地做這些事,我的大腦主要還是在思考我在沃斯堡的行動細節,結果露餡了。我沒留意嘴巴說出來的話。不要過雙重生活,太危險了。
「約翰尼把很多事情弄得一團糟,但是他不危險,」她說,「我爸媽永遠不會告訴他我在哪兒。他們答應過我。」
她的臉蒼白而堅決,煙在唇間,彷彿一塊盾牌。我開始意識到我犯了錯誤,但我不知道是什麼錯誤,何時犯的,這讓我驚慌失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
「薩迪·鄧希爾說她覺得你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小說。」
「埃倫在歌舞雜耍上演奏班卓琴?」
在車子往回開的路上,薩迪安靜(異常安靜)地坐在我旁邊。我哼著歌,因為福特的收音機壞掉了。閥門也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這輛車看起來依然生機勃勃,由於種種原因,我仍然非常喜歡它。但是,它畢竟走下裝配線已經七年了,里程錶也超過九萬英里。
「是不是最好把漢堡和豬肉放進冰箱?我想我看見冰淇——」

3

「薩迪——」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
「還有,《人鼠之間》已經取得巨大成功,」他說「你不管再做什麼戲,這個新戲都有可能相形見絀——噢,哎呀,看!約翰·韋恩的帽子被箭射穿了!幸好是豪華大高帽子!」
「不,約翰·韋恩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了。這場槍戰一點都不靠譜,但我喜歡看,你呢?」
「誰?約翰尼嗎?你是說約翰尼嗎?為什麼……」她忽然覺得說什麼都沒用。我從她臉上看得出來。「喬治,你走吧。」
她喊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香煙在她手指間劇烈抖動,紅色的眼睛里充滿震驚、失落、悲傷和憤怒。我能感覺到那雙眼睛一直追隨著我,直到我上車。
我努力回憶,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我能想起來的是,我當時在想我總是得穿得像梅賽德斯街上落魄的工人,以便混跡在人群中。我當然在唱歌,但我想別的事情時總喜歡唱歌——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別傻了。」
德凱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埃倫·多克蒂走上前,用在教室上課的聲音講話,聲音輕易地蓋過觀眾中的私語和笑聲。
「那太棒了!」
「在肯定能賺到足夠的錢之前,什麼都別說。我們不想引發不切實際的期待。明天跟我去一趟達拉斯,諮詢一下怎麼樣?」
博比·吉爾在邁克的別克旁等著。她朝邁克揮手,然後看見我,立即轉過身去,好像對空曠的橄欖球場和外面的牧場很感興趣。這是學校所有人都已經司空見慣的行為。事故造成的傷疤已經變成一條紅色的線。她竭力用化妝品遮蓋傷疤,但有些欲蓋彌彰。
元旦前夜在慷慨的七號農場的舞會好點。奧斯丁的王牌樂隊來了。我和薩迪在裝滿氣球的網兜下跳舞,一直跳到腳痛。午夜時分,樂隊演唱冒險家樂團風格的《一路平安》,領唱高聲吼道:「願你們所有人,一九六二年夢想成真!」
「你即便告訴你爸媽別說,他也會從他們那裡打聽到。因為他很有魅力。不是嗎,薩迪?他沒有瘋狂地洗手,將書按字母順序排列,或者談論勃起有多麼噁心時,很有魅力。他吸引過你。」
算上浴室,一共有四間房。浴室鉸鏈門開著,能看到裏面。最大的房間是合在一起的客廳和廚房。另外兩間是卧室。在較大的卧室九_九_藏_書里,床上的床墊不見了。我記得艾維說過:「就像度假時帶著狗,不是嗎?」在較小的卧室里,羅塞特在牆上石膏腐爛、露出板條的地方畫上蠟筆女孩。她們都穿著綠色短上衣,碩大的黑色鞋子。她們的辮子不成比例,跟腿一樣長,很多踢著英式足球。其中一位頭上戴著美國小姐的冠狀頭飾,塗著口紅,面帶笑容。房子里殘存著淡淡的烤肉氣味,可能是艾維做的最後一頓飯,之後他們就回莫澤爾。她將和她媽媽、她的小搗蛋鬼和她斷了脊樑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演出行將結束時,全體演員成對走上體育館的舞台,在喇叭里播放的《喜悅心情》樂曲聲中跳著瘋狂的搖擺舞。裙子飛舞,腳跳動,球員們(現在換上了佐特套服和窄邊帽子)扭轉著身體柔軟的女孩。很多女孩都是啦啦隊隊員,對搖擺舞略知一二。
「這是義演,」掌聲停下,埃倫繼續說道,「我很高興——是的,我非常高興——告訴大家這場義演是為了誰。去年秋天,我們失去了一位優秀的學生。我們都哀悼文斯·諾爾斯的離去,他走得太匆忙,太匆忙,匆忙。」
「德凱?」
薩迪打電話給我,問我想不想過去吃晚飯。只有冷切腸,她說,但是甜點有蛋糕。我過去了。甜點跟平時一樣完美,但跟以前又有所不同。因為她說得對。床上有把掃帚。掃帚就像羅塞特在我汽車的後座上看見的吉姆拉,是無形的……但是它就在那裡。有形也好,無形也罷,它投下了陰影。
「你是為了寫書嗎?你整個夏天都可以寫。」她勸說道。
我生氣了。主要是生自己的氣……但又不完全是生自己的氣。我在拉緊的繩索上走,她用蓋過滾石樂隊的聲音朝我大吼。
我記得我那天跟弗蘭克·鄧寧的妻子搭話,假裝自己是對西區娛樂中心感興趣的房地產投機商。她比薩迪·多麗絲·克萊頓(娘家姓鄧希爾)老二十歲,但這兩個女人都有藍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膚,豐|滿的乳|房和姣好的身材。兩個女人都吸煙。這一切可能只是巧合,但又不僅是巧合。我知道。
「我們仍然可以很快樂。」
有時候,一對情侶走到交叉路口,徘徊不前,不想往左走,也不想往右走,因為他們知道錯誤的選擇意味著結束……知道有很多東西值得挽留。這就是我和薩迪在一九六二年持續陰沉的冬天所處的狀態。我們還一起出去吃晚飯,每周一兩次。我們星期六晚上偶爾還去坎德爾伍德。薩迪享受性|愛,這是我們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但該來的總會來。
「反正學生們也沒時間演出什麼真正的好戲,」德凱繼續說,「所以我說讓拉蒂負責秋季的戲劇。我從來都不喜歡那個狗雜種,走起路來急急忙忙。」
這時,薩迪開口說話。我逐漸了解(並逐漸愛上)的在約迪的生活開始崩潰。
沒有人真正喜歡他,在我看來,也許只有裹著蟬翼紗、急急忙忙趕往每間教室和科系的拉蒂太太除外。但拉蒂不能負責秋季演出。不然演出會變成一個玩笑。
「我不能。」憤怒像被刺破的氣球一樣爆炸,心裏一片空白。我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碰巧看到桌子,桌上的東西讓我屏住呼吸。
「我永遠願意聽。」她盯著我。
過去的世界有兩樣東西值得一提:文書更少,信任多得多。
「但沒必要再調侃黑人。」
我們跳了三次舞。唐納德·貝林厄姆總是主持人,我們總是會被要求跳我們第一次跳的林迪舞。我們起舞時,孩子們總是鼓掌吹哨,但並未失禮。他們是由衷地叫好,有些人還學我們的舞步。
「薩迪,只要你還——」
「當然了。又用不了多久。」粗俗的笑話早已縈繞在我腦海中:博爾曼教練盯著橙汁看了二十分鐘,因為罐子上寫著「濃縮」。我們的狗有條朝里長的尾巴,想知道它開不開心的話,我們得給它拍X光。我坐一架很老的飛機,一個洗手間標著奧維爾,另一個洗手間標著威爾伯。「但我還有很多事需要幫忙。我希望你能出手相助。」
這是遠離主要公路的一個小鎮的一個夜晚,除了住在這裏的居民,沒有人關心這個夜晚。不過沒關係,他們自己關心。我看著博比·吉爾掩面哭泣。我看著薩迪頭髮上沾滿奶油。她笑了。我也笑了。她做出「我愛你,喬治」的口型。我做出「我也愛你」的口型。那天晚上,我愛所有人,我跟他們融在一起。我從未感覺到如此有活力,活得如此開心。是啊,我怎能拋棄這一切?

11

她從手提包里掏出雲斯頓,看了一眼,又裝了回去。她拿煙發出的聲音特別大。她看著我。黑色的頭髮攏著橢圓形白色臉蛋。「你還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喬治?」
「我們要聲稱怎麼使用收益方面呢?」薩迪說。
「當然可以。」她滑到地板上,但身體還壓在我身上。她的裙子掀起來,一瞬間露出光著的大腿。她在客廳里踱來踱去,猛烈地吸煙。她絆在安樂椅上(這可能是我們之間建立親密關係之後第六次或者第八次),又下意識地找回平衡,不過到了晚上,她的脛骨上會出現一片青腫。
他們第二次上前鞠躬,臉上、衣服上沾滿奶油,《喜悅心情》第三次響起。孩子們四處張望,疑惑不解,因此,沒有看見教師們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著我和薩迪藏在座位底下的奶油派。教師們把奶油派朝演員們扔過去。博爾曼教練拿著兩個奶油派,他的目的非常明確:四分衛和明星防守隊員。
「喬治?你幹嗎張著嘴?想法很好,但不至於讓你胃口大開。」
我們開心嗎?當然,因為模仿是最真誠的恭維。但我們跳得再也沒有第一次那麼好,也沒有那麼自然和流暢。薩迪沒有那麼果敢了。有一次,薩迪飛身離開時沒有抓住我,要不是附近站著幾個身體健壯、反應敏捷的橄欖球員,她可能會摔到地上。她一笑了之,但我能看到她臉上的尷尬和責備。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在某種程度上,的確全是我的錯。
新年第一天破曉,天氣晴冷。《早間農場報道》的天氣預報員說,低地區域會出現冷霧。我之前把兩盞裝了竊聽器的檯燈收在車庫裡。我拿了一盞放在車上,開車去沃斯九-九-藏-書堡。我想,如果說梅賽德斯街上邋遢鬼們的狂歡會在哪天停歇,那就是今天。我猜對了。街上沉默得像……嗯,像我把弗蘭克·鄧寧的屍體搬進特拉克陵墓時一般安靜。光禿禿的前院里散落著翻倒的三輪車和玩具。哪個聚會男把大型玩具——一輛巨大的老款福特水星——停在門廊邊。車門開著。街上沒有鋪瀝青的沙礫路上躺著些哀傷的縐紗飄帶,陰溝里躺著很多啤酒罐——大多是孤星牌。
「專心打球,爭取好成績,第一學期別太想家,」我說,「拜託,不要鬼混。」

7

「我會讓德凱出山,代我上英語補習課。」
埃倫·多克蒂拿出塵封已久的班卓琴。邁克和吉姆說服橄欖球隊來了支精神飽滿的康康舞,孩子們下身穿著女士襯裙和內衣,上身什麼都沒有穿。喬·彼得還給他們找來假髮。他們的演出引來陣陣掌聲。鎮上的女人對這些光著上身的年輕人和假髮格外痴狂。
最終是德凱·西蒙斯設計讓我答應繼續做戲劇工作。他跟我說,我哪怕考慮接手一分鐘,都是傻子。我應該識破這種欲擒故縱的小把戲。但他非常狡猾。非常狡猾。像只兔子,你可能會說。
「小心點,你在用抑揚五步格詩的口氣說話。別人會覺得你高高在上。」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你在KLIF上聽到的。歌詞是『我在孟菲斯遇到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女人,她要帶我去樓上消遣』。」

9

「你在說什麼?」
「好極了。」我一邊說一邊親她的鼻子。我喜歡她興奮的樣子。我自己也變得異常興奮。
我走過廚房,感覺像是在漂浮,而不是行走。我從櫃檯上的袋子里拿出香草冰激凌,放進她的冰點牌冰箱里。我想一切只是噩夢,我很快就會醒來。但我很清楚,這不是夢。
「喬治?來一下客廳好嗎?我想跟你談談。」
「我真不明白你怎麼做得出。」她說。眼淚奪眶而出,順著雙頰滾下來。「也不明白你為什麼拒絕解釋。我們有過那麼多愉快的時光。」
「明天是星期天,親愛的。星期一放學后吧。放學前也行,要是你在第七節沒課的話。」
「我不再那樣了。所以,別再來那一套,說什麼你沒有做對不起自己的事,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這類事情得由我自己來判斷。現在情況是這樣:要麼把掃帚拿走,要麼你走。」
「不過是一首搖滾歌曲,我從KLIF電台上聽到的。不留心就記住了。你知道有些歌就是這麼朗朗上口。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緊張。」
我看著他飛速跑到博比·吉爾身邊,扶住她的腰,把她轉過來。我嘆了口氣,感覺邁克既有些愚蠢,又相當固執。我有些想接手戲劇工作。這樣做也許有很多壞處,但能讓我在我等待自己的演出開始前有事可做。但我不想陷入約迪的生活更深,我已經身陷其中了。就像控制我跟薩迪之間可能的任何未來一樣,我對自己跟約迪的關係得有所控制。
我敢肯定,埃倫不是從德凱那裡知道的……但她反正知道了。我並不驚訝,但很憤怒,她不該在薩迪耳邊嚼舌頭。「她沒有權利告訴你這件事!」
「請你走吧,喬治。」她聲音顫抖。
我說了,然後道:「我得跟薩迪談談。現在就得談。」
「海報呢?」我說。我們有點像米基·魯尼和朱迪·加蘭,準備在姨媽的空房子里演出。
埃倫·多克蒂二月份來找我,問我兩件事:第一,我願不願意重新考慮,續簽一九六二到一九六三學年的合同;第二,我願不願意再次執導高年級戲劇,因為《人鼠之間》這個劇大受歡迎。兩個請求都被我拒絕,當然,我並非沒有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
「嗯,嗯。」我說。電視上,約翰·韋恩正在吹喇叭。「我覺得諾曼·梅勒和歐文·肖用不著操|我。」

5

2

「我想是四十九美分!」
演員非常期待這一部分,儘管他們在排練中沒有拋過真正的派,我也不知道這主意究竟怎麼樣。當然,效果非常好,奶油派大戰總會如此。孩子們以為這就是高潮,但我還有個秘而未宣的花招。
德凱看似完全沉醉在電視節目之中,說道:「還有,拉蒂·西爾維斯特對高年級戲劇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他在考慮排《毒藥與老婦》。他說他和妻子兩年前在達拉斯看過,那是部能讓人笑得拍大腿的喜劇。」
我準備說些什麼,又一道靈光一閃而過。跟艾維·坦普爾頓說街對面的鄰居能看到她的卧室時,從我大腦中一閃而過的那道靈光一樣明亮。
他期待地看著我,我意識到笑點就在這裏。
「好的,不過只吃三明治——」
「那就來場輕歌舞劇。我一直喜歡輕歌舞劇。『晚安,卡拉巴什太太,不管你在哪裡』,諸如此類。」
「已經有一個橄欖球賽季獻給文斯了,埃倫。我想這足夠了。」
「噢,耶穌啊,喬治!華萊士·比里剛才肩膀中箭了!我想他沒救了!」
「這叫滑稽說唱表演,喬治。所有的牛仔和農場工人都加入。他們把臉抹黑,化裝成黑人,載歌載舞,用想象的黑人方言講笑話。有些《阿莫斯和安迪》的影子。」
那天,我的腦子除了想食物和日用品,還想著別的:哈澤德一家住在梅賽德斯街邊簡陋排屋二七〇六號,就在李·奧斯瓦爾德即將安家的破爛二聯公寓左邊一點點。「約迪狂歡會」讓我忙得焦頭爛額,但我那年春天還是抽出時間回到梅賽德斯街三次。我把福特停在沃斯堡市中心的一處停車場,然後在溫斯考特路坐公交車,在離梅賽德斯不足半英里處下車。我去這三次都穿著牛仔褲,磨損的鞋,和在舊貨甩賣市場上買的斜紋棉布夾克。要是有人問起我,我就說自己在尋找廉價出租房,因為我在西沃斯堡的得克薩斯金屬板材公司找到一份守夜人的工作。我的話會被採信(只要沒有人去查驗),也解釋了為什麼我租了房子后大白天也要拉上窗帘,房子里異常安靜。
她搖搖頭。動作緩慢,但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