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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二十一章

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二十一章

德·莫倫斯喬特聊了一會兒他想在海地得手的油田租賃業務,言辭激烈地談到杜瓦利埃的高壓政權。「那天傍晚,卡車從市場穿過,載走了屍體。其中很多都是活活餓死的兒童。」
不知他們中的誰用開罐器又打開一罐墨西哥啤酒。李說:「得有人阻止這些混蛋。」
李的腳步聲在我的頭頂掠過——「啪,嗒,啪」。我跟隨腳步聲走進卧室,把遠程麥克風對準腳步聲停下的地方。沒有聲音……沒有聲音……然後響起微弱但確鑿無疑的鼾聲。兩個小時之後,魯思·佩因把瑪麗娜和瓊從車裡放下來,他還在沉睡。瑪麗娜沒有叫醒他。如果是我,也不會叫醒這個暴脾氣的混蛋。
我鑽進被窩,她穿著我的內褲,別的什麼都沒穿。「我媽媽經常說,你要是親吻你愛的人,噩夢就不會成真。」
匿名戒酒會上的人說,FEAR還有別的意思:操完跑人。
李:媽媽,給我們拿個(俄語)我們的耳朵進水了。
魯思只來尼利街上了兩次課。之後,瑪麗娜和瓊坐進旅行車,魯思開車把她們帶走了。她可能把車子開到位於歐文鎮的漂亮(至少按照橡木崖的標準來說是如此)郊區的家裡。阿爾的筆記里沒有那個地址——他似乎不怎麼關心瑪麗娜跟魯思的關係,這很可能是因為他想在步槍被放進佩因一家的車庫之前就結果李——但是我在電話號碼簿里找到了地址:西五街二五一五號。
老闆看著我把槍和子彈裝進我同時買的公文包,問:「為什麼不買只皮套呢,夥計?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你可能不知道,你其實可以合法持有槍支,如果你沒有嚴重犯罪前科的話,不需要許可證。你有犯罪前科嗎?」
有一天,他往汽車站走時,我跳進汽車,駛往橡坪大街。我想超過李坐的穿過市中心的汽車,我做到了。輕而易舉。橡坪大街上有很多傾斜式停車位,但我的紅色海鷗尾雪佛蘭很顯眼,我不想冒險讓李看到這輛車。我把車開到威克利夫大道,將其停在阿爾法·貝塔百貨店的停車場里。然後,我漫步走到特特爾溪大道。那裡的房子是新莊園風格,帶拱門和灰泥牆板。有兩邊栽滿棕櫚樹的車道,寬闊的草坪,甚至有一兩處噴泉。

9

李:媽媽,把我們的玩具拿來!
他為什麼星期一上午沒有上班呢?
「我做了個噩夢,出去透透氣。」
我嘆口氣。「我不叫這個名字。」
「正是。」
「我單身嗎?在法律上是否單身?你是不是想知道這個?」
李:媽媽,我們把水弄到地上了!瓊亂拍!壞女孩!
沒辦法確定所有事情,在我四月十日親眼看到李是獨自一人之前沒有辦法。我即便親眼看到他是獨自一人,也無法打消所有疑慮,但是那會讓我有足夠的理由繼續行動。
「我知道。」
「如果一切按我希望的推進,不會超過一個月。」
我之前在當鋪西邊四個街區遠找到個停車位,我要回到新車上(對我來說是新車),必須經過誠信金融。一九六〇年秋天,我把賭注下在奇迹海盜隊身上。付給我一千二百塊的那個狡猾的傢伙站在門口,抽著煙。他戴著綠色眼罩,目光從我身上掠過,看起來似乎毫無興趣,也沒有認出我。

3

瑪麗娜(笑著):哦,我的天哪!還有什麼?
我待在窗戶邊上。一輛車從街上緩慢開過——陳舊,但還不錯,用KLIFE電台的播音員的話說——我感覺那和諧的聲響又來了。但是,現在我經常感覺到它,它有時似乎毫無意義。克里斯蒂的匿名戒酒會的一個口號蹦進我的腦海里:FEAR,意思是假證似真。
瑪麗娜:那,王子和公主的全部玩具。
「沒有。」
M-C指李郵購的是曼利夏—卡爾卡諾狙擊步槍,他計劃用其殺害沃克將軍。
我們星期天中午吃飯時,薩迪問道:「你什麼時候執行任務?」
「多少錢?」

6

「我如果能——」
我盯著櫥窗里的鞋和靴子看,汗水浸濕了后脖頸,從背上滾下去。我最終伺機將眼睛轉到左邊時,李不見了,好像變了個戲法。
奧斯瓦爾德一家搬進新居一周之後,我去格林維爾大道上的一家當鋪買了把槍。當鋪老闆拿給我看的第一把左輪手槍跟我在德里買的柯爾特三八式手槍一樣。
讓我有足夠的理由幹掉瓊的爸爸。
瑪麗娜:(俄語。)
四月十日是星期三,李的計劃(假定那不是德·莫倫斯喬特的計劃)似乎很明確:提前將槍藏在巷子里,然後等待新人儀式和社交時間——結束。參加禮拜的人出來時,他會聽到他們說笑著朝公共汽車站走去。公共汽車十五分鐘一趟,總是有車過來。李開完槍,再把槍藏到鬆開的木板里(不是鐵軌邊),然後混進從教堂出來的人群,然後坐公共汽車溜之大吉。九九藏書
「我知道你可以,夥計——這是十分明顯的事。」
我開始厭煩自己。

4

老闆揚起眉毛。「好吧,就算十五碼。任何——」
不打碎雞蛋做不成煎蛋卷這句話是對的,但是我覺得自己必須碰碰運氣。我繼續往前走。我走到街區盡頭,在吸引了李的教堂前停下來。這是摩門教的教堂。布告牌說,每個星期天上午都有常規儀式,每個星期三晚上七點有歡迎新人儀式,之後是一個小時的社交時間。提供點心飲料。
「嗯,」她若有所思地說,「聽起來有可能。我們試試吧。」
「你不該把我們的沃克將軍稱作傻子,」德·莫倫斯喬特用演講的口氣說道,「至於哈吉斯,是的,沒錯,他是個傻子。哈吉斯不值一提。我聽說他是個——跟他的很多同類一樣——性變態。早上在小女孩的陰|道里晃悠,晚上又在小男孩的屁|眼裡搖擺。」
「謝謝,」我說,「我很感激。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
我穿上褲子、汗衫和鞋,溜出小屋,朝院子走去。凜冽的空氣吹拂著我從熱被窩裡出來的肌膚,但我幾乎毫無感覺。是的,這是輛復讎女神,是的,紅底白色。但是這輛車既非來自緬因州也非來自阿肯色州,車牌是俄克拉荷馬州的,後窗的貼紙上寫著「出發吧,俄克拉荷馬人」。我往車裡瞄了一眼,裏面散放著教科書。一個學生,春假期間來南方看他的朋友。或者是一對充分利用坎德爾伍德寬大政策的饑渴老師。
公共汽車咆哮著進了站。特工X-19——也就是著名的李·哈維·奧斯瓦爾德,聞名的馬克思主義者,毆打妻子的人——上了車。汽車駛離我的視線之後,我回到巷口,朝巷子深處走去。小巷盡頭是沒有柵欄的寬大後院。一個天然氣泵站旁邊停著一輛一九五七或一九五八年款雪佛蘭比斯坎灣。一個烤肉架放在三腳架上。烤肉架旁邊是一幢深棕色房屋的背面。那就是將軍家。
我知道的是,瑪麗娜·奧斯瓦爾德的「逃生出口」在三月中旬的一個下雨天開著雪佛蘭旅行車——紅底白色——出現了。魯思把車停在路邊,懷疑地打量四周,好像不確定有沒有找對地址。她身材很高(不過沒有薩迪高),但非常瘦削。棕色的頭髮,劉海遮住寬闊的額頭,馬尾在腦後輕彈,這個髮型不太適合她。長滿雀斑的鼻子上戴著無邊眼鏡。我從窗帘的縫隙看去,感覺她是拒絕吃肉並參加禁止核武器示威遊行的那種女人……魯思·佩因正是這種人,我想,她是新時代到來之前的新時代女性。
「你看了今天早上的報紙嗎?」李問道。
現在床上還有第四個人,正在瑪麗娜肚子里生長著的那個。

11

「我猜是吧,」我說,「不過有時是為了政治。」
(三個人的笑聲——他們的快樂讓我一陣冷戰。)
「卡斯特羅和他的戰友會結束這局面。」李冷酷地說。
(又是一陣濺水的聲音。瑪麗娜哼著KLIFE電台上的流行歌曲。聽起來很甜美。)
我沿著街道漫步。我真希望自己戴了帽子,哪怕戴了太陽鏡也好——為什麼沒戴呢?我算哪門子的半吊子秘密特工?
「她真的這麼說過嗎?」
有時,我感覺我要是明白那聲響的含義,我就會明白一切。這麼想也許有些愚蠢,但我就是這麼想的。
「傑克這個名字怎麼樣?」
「什麼夢?」
我為瑪麗娜高興。李殺害沃克將軍未遂之後,我如果殺了他,新時代女性魯思·佩因可能會收留瑪麗娜。我希望如此。
「我喜歡,」她轉向我,「在聖經中,雅各布與天使摔跤。你也在和什麼人摔跤,對嗎?」
他沒在那兒,李說,因為他想來這兒。就這麼簡單。他露了個面,然後走人。「他們能怎麼辦呢?我是博比·斯托瓦爾手上他媽的最棒的影印技|師,他知道這一點。名字叫(我不會寫——格拉夫?格雷夫?)的工頭說:『別再當勞工組織者了,李。』你知道我怎麼回答他嗎?我笑著說『好的,傻屌』,然後走開了。他是個白痴,大家都知道。」
「一幫憎恨猶太人的法西斯分子!」
我不知道李和瑪麗娜是在誰舉行的宴會上遇見了佩因一家。我不知道誰是介紹人。德·莫倫斯喬特?布埃?可能是兩者中的一個,因為剩下的流亡分子都在躲避奧斯瓦爾德一家。丈夫假裝無所不知,對一切嗤之以鼻,妻子是個受氣的拳擊沙包,不知道多少次拒絕離開他去尋求幸福的機會。
「我是單身。」我說。
我諮詢銀行的保管箱業務。所有文書很快便被放進七七五號箱。我開車回到尼利街,發現找不到該死的保管箱鑰匙了,著實驚慌了一陣。
「不是現在,但是在下個星期,如果一切如我所料……好嗎?」
幹什麼不算太晚?退後,以免弄巧成拙?還是,已經太糟糕了,非動手不可?上帝知道,後退的想法很誘人。我要是繼續前行,事情一旦不順,這也許是我跟薩迪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夜晚。也許。
「我既然知道你叫傑克,當然願意。」
她幽默地嘆口氣,像個孩子一樣笑了。然後,她啜泣起來。「我能幫你嗎?讓我幫你吧。」
瑪麗娜:(俄語。)
我身體里的每一根骨頭——我想我的意思是腦子裡的每一個直覺——都催促我在他轉身看見我之前繼續前行,但是一種強烈的誘惑讓我在原read.99csw•com地又駐足了一會兒。我想,多數人都會駐足。畢竟,我們能有多少機會親眼目睹一個計劃冷血謀殺的傢伙一步一步行動呢?

7

為了打破那種協調而又略不一致的和諧,我一開始想告訴他我想要別的,比方說點四五手槍,但是打破和諧可能是個壞主意。誰知道呢?我確實知道的是,我在德里買的三八式手槍很實用。
黃卡人知道,我想,他知道,但為此丟了性命。
「但是沃克,啊,他截然不同。他在伯奇社里威望很高——」
「——試圖攔住你的人肯定得走到離你很近的地方。你覺得槍怎麼樣?」
「是的,」她平靜地說,「還有飯後櫻桃冷飲,你的加不加生奶油?」

10

「最好如此,」她說,起身去拿甜點,「因為我在這兒有點兒孤立無援。」
瑪麗娜:是,是,你總是要你的玩具!
「我還不確定。」我感覺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但是,我既然已經說到這裏,決定就再透露一點。「這個星期三晚上會有些事情會發生。我必須見證這件事。然後,我會做決定。」
——試圖搶劫我現金的蠢貨肯定得走到十五碼以內。
「我不知道。」
「當然好。但是我必須問個小問題。」
「什麼時候?」她問道,「你……怎麼說呢……你跟命運約定的時刻在什麼時候?」
「我想沒有,親愛的。」
「啊,太噁心了!」李在說最後一個詞時嗓子破了,像個少年。然後,他笑了。
「是不太可能發生,」德·莫倫斯喬特糾正他,「但是永遠不要低估美國資產階級以民粹主義的名義信奉法西斯主義的能力。或許是電視的力量。如果沒有電視,肯尼迪永遠不可能戰勝尼克鬆。」
我發現鑰匙藏在口袋角落的零錢下面,好像是這個想法將它召喚出來的。我把保險箱鑰匙穿到鑰匙圈上,現在它跑不了了。我如果跑回兔子洞,回到未來之後如果必須再回來,鑰匙會還在這裏……不過過去四年半的時間里發生的一切都會重置,現在放在保管箱里的手稿可能會消失。這也許是個好消息。
「絕對如此。《新聞晨報》說『偉大的得克薩斯州』時,意思是『憤怒的得克薩斯州』。人人都能感受到這種憤怒!對於沃克這樣的人來說——一位戰爭英雄——哈吉斯這樣的小丑只是塊墊腳石。就像馮·興登堡是希特勒的墊腳石一樣。通過與公眾適當聯繫消除不利影響,繼而走得更遠。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幹掉『美國種族主義者』埃德溫·沃克將軍的人將是美國社會的功臣。」

1

一件事會導致另一件事的發生。
一點也不假。李襲擊將軍之後會搬到新奧爾良一段時間——又是一處破爛的房屋,我已經看過了——住不止兩個星期。我有足夠的時間幹掉他。但是我感覺等太久將是個錯誤。我可能會找借口繼續等下去。最好的借口正睡在我的身邊:頎長,可愛,全身赤|裸。她或許正是執拗的過去設下的又一個陷阱,但是沒關係,因為我愛她。我可以想象一個場景——十分清晰——我殺掉李之後必須逃跑。跑到哪裡去?當然是回到緬因州。希望能趕在警察前面及時到達兔子洞,逃回未來,那時薩迪·鄧希爾……唉……大概有八十歲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考慮到她吸煙,這得有像擲骰子擲出六點來的運氣。
「這樣說吧:我現在正接近一台長滿尖牙的機器,機器正全速運轉。我擺弄時,你不能靠近我。」
我沉重地坐進椅子里,椅子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錄音機,轉軸在不停旋轉。
「肯定的!他們在製造仇恨。距離大屠殺開始還有多久?」
他朝巷子深處走去,然後在一塊放在混凝土上的圓形鐵板前停下來。他試圖把鐵板提起來。但是沒提動。
薩迪含糊不清地嘀咕些什麼,在床上翻個身。床墊熟悉的吱吱聲讓我確定了自己所處的時間和空間:一九六三年四月五日,坎德爾伍德小屋。我用手在床頭柜上摸手錶,看了一眼發光的數字。凌晨兩點一刻,這意味著現在實際上已經是四月六日了。
「還有,永遠別低估美國白人對於種族平等成為國家法律這種設想的恐懼。」
老闆詭笑起來。「在格林維爾大道上,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在幾年前,一個半街區外,一個傢伙把自己的頭爆掉了。」
跟我先前在德里的情形一樣,時間的節奏開始加快,不過時間之箭現在正飛向四月十日,而不是萬聖節。我一直依賴阿爾的筆記走到這一步,但筆記的作用日漸減弱。關於刺殺沃克事件,筆記主要關注李的活動,而那年冬天,他們的生活很豐富,尤其是瑪麗娜的生活。
達拉斯街區的街道包括特特爾溪大道(將軍居住的地方),威克利read.99csw.com夫大道(我停車的地方),艾文戴爾大道(我向沃克揮手之後去的地方),以及橡坪大道——緊鄰將軍房子後面的一條布滿小商行的街道。這一片是我感興趣的地方。橡坪大道是我最感興趣的街道,因為這將是李四月十日晚上行動和逃跑的路徑。
薩迪捻滅香煙。她聲音鎮定,但目光模糊:「你會受傷嗎?」
我突然驚醒,聽見有人低聲嘟噥著「還不算太晚」。我意識到這個人就是我自己,於是閉上嘴。
星期一上午十點鐘左右,旅行車停到路邊,瑪麗娜跟魯思·佩恩一起去了歐文鎮。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正準備離開房子時,突然聽到屋外的台階上響起下樓的腳步聲。是李,臉色蒼白,神情嚴肅,頭髮凌亂,臉上布滿后青春期的粉刺。他穿著牛仔褲,滑稽的膠布雨衣一直遮到脛部。他走路時一隻手抱在胸前,好像肋骨疼痛。
,」瑪麗娜說,「記得。」然後她又說了句俄語。魯思用俄語回應……但說得結結巴巴。
撩撥他。激怒他。我敢肯定這個喬治此刻就帶著這樣的目的。我不喜歡這樣。
「我今天早上只看了電報和備忘錄。你認為除了為了休息,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不,不,歸根結底總是因為女人,夥計。」
我解開牛仔褲,甩掉鞋子。「不記得了。」
不過,這一次,聯想咔噠響了一聲。汽車是輛紅底白色復讎女神,跟我一九五八年進入兔子洞出口烘乾房,在沃倫波毛紡廠停車場看到的一樣。這一輛是阿肯色州而不是緬因州的,不過,還是那……聲響。那和諧的聲響。

2

那天晚上,我醒著躺了很久,想著這一家三口。就今晚很幸福,不是嗎?西尼利街二一四號也是蝸居,但也是一步提升。他們或許甚至睡在一張床上。但就這一次,瓊非常開心,而不是嚇得要死。
李:我不能,你想讓孩子……(俄語)
「十二塊錢賣給你吧。」
瑪麗娜:(俄語——一邊責備一邊笑。)
「或許是在拉爾夫·阿伯內亞和馬丁·路德·金被刺殺時!」
我看著她。她深深地吸口氣,坦然地享受香煙,跟過去國度里的所有人一樣。「我沒有什麼內部消息,所以別這麼想。但是這一點顯而易見。你的過去的其他信息說到底都是編造的。我很高興。我不怎麼喜歡喬治。有點……你經常用的那個詞是怎麼說的來著?有點缺心眼兒。」
「如果沒有呢?」

8

「好好想想。我媽媽經常說,你要是把噩夢說出來,噩夢就不會成真。」
「不好意思,這麼亂,」李說,「這些日子,她什麼都不做,只知道睡覺,看電視,嘮叨跟她學俄語的那個女人。」
「我想是的,但不是與天使摔跤。」但李·奧斯瓦爾德也算不上是惡魔。我覺得喬治·德·莫倫斯喬特更像惡魔。在聖經中,撒旦是誘惑者,他引誘別人,然後袖手旁觀。我覺得德·莫倫斯喬特就是這樣的人。
「真的嗎?」
三月一個多雲的下午,瑪麗娜和魯思分別大約兩個小時之後,李和喬治·德·莫倫斯喬特坐著德·莫倫斯喬特的車出現。李抱著一隻棕色紙袋下了車,袋子邊上印著寬邊帽和「佩皮諾餐廳墨西哥特色食物」的字樣。德·莫倫斯喬特拿著一箱六瓶裝的雙X啤酒。他們走上屋外的台階上,邊聊邊笑。我抓住耳機,心怦怦跳。開始沒聲音,但是稍後,不知兩個人中的誰打開檯燈。之後,我彷彿是置身於他們屋子之中的隱形的第三個人。
「對付歹徒和入室搶劫的防身首選,」當鋪老闆說,「保證二十碼之內必死無疑。」
她點點頭。
「我猜要不了多久,他會成為領袖。他一旦得到其他右翼狂熱組織的信賴和支持,可能又會競選公職……但是這一次不是得克薩斯州州長。我想他會把目光放得更高。參議院?有可能。也有可能是白宮。」
「雅各布的簡稱嗎?」
過去很執拗。
他會注意到我,跟我搭話,我想。他會說:「你不是住在我樓下的那個傢伙嗎?你在這兒幹什麼?」他如果這樣做,未來會朝新的方向偏斜。不妙。
「願上帝保佑這一天儘快到來!」接下來是瓶子的叮噹聲,很可能是為了慶祝上帝保佑這一天儘快到來這個想法。「工作怎麼樣,同志?你今天下午為什麼沒在那兒?」
比我在德里買的貴了兩塊,當然,那是四年半之前的事。考慮到通貨膨脹,十二塊不算貴。我讓他送一盒子彈,他同意了。
事後,她點燃一支煙。我躺著看煙霧騰起,偶爾有月光透過半掩的窗帘射進來,使煙霧變成藍色。在尼利街,我永遠不會讓窗帘半掩著,我想,在尼利街,在我的另一重生活中,我總是孤身一人,但總記得把窗帘完全拉上。當然,偷窺的時候除外。潛伏。
我那天晚上回到尼利街,戴上耳機聽最新的錄音。我以為除了俄語沒有別的,但我這一次還聽到了英語。以及水花濺起的聲音。
「你會離開嗎?因為你如果不得不離開,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我還沒離婚,也許永遠離不了。但永遠失去你……」她輕輕地搖頭,「不,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首先,瑪麗娜終於交了個朋友——不是喬治·布埃那九九藏書樣渴望成為她乾爹的人,而是一個女性朋友——她的名字叫魯思·佩因,一個公誼會教徒。「會說俄語。」阿爾言簡意賅地寫道,跟之前的筆記風格大相徑庭。「在1963年2月?日的聚會上碰到的。肯尼迪遇害時,瑪麗娜跟李分開了,與佩因住在一起。」還有一句,好像是補記的:「李在佩因的車庫裡藏了一支M-C。東西包在毯子里。」
瑪麗娜肯定在盼著她,因為她咔噠咔噠地走下屋外的台階,懷裡抱著瓊,毯子在瓊的頭上擺來擺去,擋住飄落的細雨。魯思·佩因略帶笑容,說話小心翼翼,說完每個詞都頓一下。「你好,奧斯瓦爾德夫人。我是魯思·佩因。你記得我嗎?」
瑪麗娜請她進屋。我等到聽見她們的腳步聲在我頭頂響起后,才戴上連著檯燈竊聽器的耳機。我聽到的是英語和俄語混雜的對話。瑪麗娜糾正魯思好幾次,有時帶著笑聲。我弄清了魯思·佩因來這兒的目的。她跟保羅·格雷戈一樣,想學俄語。我還從她們頻繁的笑聲和越來越放鬆的語氣中聽出:她們喜歡彼此。
「睡不著嗎,親愛的?」
拐角處有一棟巨大的石建教堂。李漫步到教堂前的鐵欄杆邊,從屁股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筆記本,草草地記下什麼。然後,他朝我的方向走來,一邊走一邊把筆記本塞回口袋。阿爾相信李會把步槍藏匿在橡坪大道另一邊的鐵軌里,足足半英里之外。但是筆記可能是錯的,因為李根本沒有朝那個方向看。他在七八十碼開外迅速朝我的方向逼近。
星期一,三月二十五日,李走上尼利街,拿著一個長長的棕色紙袋。我透過窗帘的縫隙往外瞥,能看見紙袋上面寫著紅色大字:「已登記」和「已投保」。我第一次覺得他看起來鬼鬼祟祟、神情緊張,明顯在打量四周的環境,對內心深處的陰謀倒毫不在意。我知道紙袋裡面是什麼:六點五毫米卡爾卡諾式步槍——也稱曼利夏—卡爾卡諾式步槍——帶瞄準鏡,從芝加哥的克萊因體育用品店購買的。李爬上屋外的台階,上到二樓之後五分鐘,即將改變歷史的槍支被放在我頭頂上的衣櫃里。六天之後,就在我的卧室窗戶外面,瑪麗娜拍了那張李抱著槍的著名照片,但是我沒有親眼目睹此事。那是個星期天,我在約迪。隨著十日逐漸逼近,跟薩迪共度的這些周末成了我最重要、最珍視之物
「沒有。但是我不認為青天白日的會有人搶劫。」
我在四月十日晚上的當務之急是把文書從屋裡拿走,拿到遠離住在樓上的那個困惑而好鬥的年輕人的地方。我開車來到達拉斯第一玉米銀行,並不驚訝地發現為我服務的銀行職員跟在里斯本福爾斯鎮故鄉信託接待我的銀行職員長得格外相似。這傢伙的名字叫林克而不是杜森,但還是長得像古巴樂隊指揮澤維爾·庫加特。
「黑鬼,黑鬼,黑鬼,屁鬼,屁鬼,屁鬼!」李大喊道,怒不可遏,幾近痛苦,「我上班的地方全是這些話!」
巷子里的地面上沒有鋪水泥,坑坑窪窪的,大約兩百碼長。在離巷口一百碼的地方不再是圍著長滿雜草的後院和空地的鐵絲網,而是高大的木板柵欄,柵欄上面覆蓋著常春藤,常春藤經歷了寒冷陰暗的冬天,一動不動。李扒開一塊藤葉,摸了摸木板。木板露出一個洞,他朝裏面看去。
我用手理了一下頭髮,走到窗戶邊上。「那我就不知道了。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他們又交談十分鐘后——可能在談論政治,可能在談論妻子的可惡,也有可能是在談論新出爐的殺掉埃德溫·沃克將軍的計劃——德·莫倫斯喬特跳躍著走下屋外的台階,開車走了。
(大聲拍水——孩子高興地尖叫著。)
「這絕對不可能。」但是李聽起來不確定。

5

我往下看,看到泥土上有新的拖痕。一個垃圾桶佇立在院子盡頭。我沒有看到李移動垃圾桶,但我知道是他乾的。十日的晚上,他會把步槍槍管架在垃圾桶上面。
「十五碼,」我說,「我聽說是十五碼。」
放鬆,我告訴自己,就在你口袋裡的某個地方,鑰匙即使不在口袋裡,你的新朋友理查德·林克也會給你另配一把。只不過也許會收你五角錢。
「過來吃甜點吧。」薩迪在我的身後說,我驚了一跳。
你即使不得不殺了他,也不一定要馬上下手。
一九六三年三月二日,奧斯瓦爾德一家住到我的樓上,成了我的鄰居。他們徒手從艾爾斯貝特街的破碎磚房往這裏搬東西,那些東西大多用酒店紙箱裝著。很快,日本錄音機的轉軸開始平穩地轉動,我主要是藉助耳機聽。用耳機聽到的對話語速正常,而不會慢下來。當然,大部分對話我還是聽不懂。
那是星期五下午。我直接從格林維爾大道開車去基林,跟薩迪在坎德爾伍德小屋。我們在那兒過夜,這是我們那年冬天的習慣。第二天,她開車回約迪,我跟她一起去教堂。祝福祈禱之後,我們跟周圍的人握手道別、相互問候「願平安與你同在」時,我不安地想到放在後備箱里的手槍。
這是和諧過去的又一個不和諧音。我像在里斯本福爾斯那樣,摸摸後備箱,然後回到小屋。薩迪把床單蹬到腰間。我進去時,冷空氣把她凍醒了。她坐起來,用床單蓋著胸脯,看到是我便放下床單。
別一起計劃殺害沃克,我想,請不要讓我的工作更read•99csw•com艱難,我的工作已經夠艱難了。
或者,雨衣裏面藏了什麼東西。「李襲擊將軍之前,在拉菲爾德機場外面的某個地方校準了新買的步槍。」阿爾寫道。我對他在哪兒校準槍支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自己差點跟他近距離相遇。我粗心地做了個假定:他去上班了,我不會撞見他,而且——
壞消息是,薩迪也會消失。
(大聲拍水。浴室的門肯定大開著。)
我朝右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他從巷子里出現。相機已被他放回紙袋,他走到汽車站,靠在柱子上。一個人走過來,向他詢問什麼。他們很快便聊了起來。這是個陌生人,還是德·莫倫斯喬特的朋友?只是街上的行人,還是同謀?或者是著名的無名槍手:根據陰謀家們的觀點,肯尼迪的車隊到達時,正潛伏在迪利廣場附近草丘上的那個人。我告訴自己這樣想太瘋狂了,但我就是想知道他是誰。讓我受不了的就是這種不確定性。
(更多水花濺起的聲音,還有笑聲——李和嬰兒的歡笑。)
我起身走到窗邊。在這個早春的周末,只有少數小屋裡有人。有輛濺滿泥土或者肥料的皮卡,車斗里裝滿農具。一輛帶邊斗的印第安人的摩托車。幾輛旅行車。一輛雙色普利茅斯復讎女神。月亮在稀薄的雲層中穿梭,光線朦朧,我看不清汽車下半部分的顏色,但已經可以很肯定那是什麼顏色。
我們試了。
不過,李很明顯喜愛這份工作,儘管他抱怨工頭那種家長式的態度,以及資歷比天分更加重要的制度。他說:「你知道,在明斯克,在公平的競爭環境中,我一年之內就能成為主管。」
「我沒辦法幫你嗎?」
「你如果真的相信——」李說,突然一聲巨大的嗡鳴響起,我迅速扯下耳機。樓上沒有警告成憤怒的喊聲,沒有敏捷的腳步聲,所以——除非他們格外擅長在緊張時刻不動聲色——我想我可以認為檯燈竊聽器沒有被發現。我又戴上耳機。沒有聲音。我試了試遠距離麥克風,站在椅子上,手上的特百惠碗幾乎抵到天花板。我能聽到李在說話,德·莫倫斯喬特偶爾回應,但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喬治?」
我走下半個街區,來到一家咖啡店。咖啡店櫥窗的廣告上寫著「全天供應早餐」。李沒有在裏面。咖啡店旁邊是巷口。我緩步穿過巷口,朝右瞥了一眼,看到了他。他背對著我。他已經把相機從紙袋裡拿出來,但是沒有照相,至少現在沒有。他在查看垃圾桶。他把桶蓋打開,朝裏面看,然後把桶蓋放回去。
李:我不行,媽媽,我跟瓊在澡盆里!
李(生氣的小男孩的聲音):媽媽,你忘了我們的橡皮球。
「天哪,」她輕聲說,「我正要說這永遠都不會發生時,化名喬治的傑克這樣說了。」
這個想法讓我打了個寒戰,她肯定看到了。她用牙齒咬住下嘴唇。「這樣肯定不好。」她沉思道。
「沃克做了,」李說,「他加入了哈吉斯的十字軍——或者說是哈吉斯加入了沃克的十字軍。我說不清。反正就是那該死的『夜奔行動』。這兩個傻子準備周遊南方,告訴人們,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是共產黨的先鋒部隊。他們會讓種族融合和選舉權狀況倒退二十年。」
我撇下這個問題,拿著學校公文包走出去。裏面是我永遠不會完成的小說,阿爾的筆記,還有我在過去國度里斷斷續續的歷險日記。
瑪麗娜:把水擦乾!我忙!忙!(但她也在笑。)
「肯尼迪和他的強權統治永遠別想安寧」李說。他對現任總統的好像似乎跟他的麂皮鞋同時消失了。「只要菲德爾還在巴蒂斯塔的廁所里拉屎。」
那天之後,李缺工更勤。瑪麗娜也許知道,但不在乎。她也許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她沉迷於朋友魯思。毆打稍微減少,不是因為李秉性改了,而是因為李幾乎跟她一樣頻繁外出。李經常帶著相機。我因為有阿爾的筆記很清楚他要去哪兒,幹些什麼。
「我想娶你。」我說。
我站在得克薩斯鞋靴店門口,粗斜紋棉布夾克的衣領豎起,雙手插在兜里。我站著等了大約三分鐘,公共汽車停在橡坪大道和威克利夫大道的拐角。車門一打開,兩個提著布質購物袋的女人立即走下車。然後,李下車走到人行道上。他提著一隻棕色紙袋,那好像是工人的午餐袋。
最新的和諧開啟左轉燈,在停止標誌處轉彎,消失在主街上。
我在李家的耳朵聾了。
「是的,先生。在一家名叫沙漠玫瑰的酒吧門前。因為一個女人,當然。不然能因為什麼呢?」
李如果四月十日晚上不是獨自一人行動,我可能會被他的同謀,有可能就是德·莫倫斯喬特發現並射殺。我覺得這種幾率不大,但殺掉奧斯瓦爾德之後必須逃跑的可能性很大。不管哪種情況發生,我都不想任何人——比如說警方——找到阿爾的筆記或者我的備忘錄。
四〇一一號前面,一個整潔的男人(跟常演牛仔的蘭道夫·斯科特驚人的相似)正在用一台推式割草機割草。埃德溫·沃克發現我正在看他,簡單地在眉邊向我做了個敬禮的手勢。我回敬一下。李·奧斯瓦爾德的目標又開始割草,我則繼續前行。
「金肯定會被刺殺。」德·莫倫斯喬特幾乎是在笑著說。此刻,我站立,雙手緊緊將耳機按在耳朵上,汗水從臉上往下滴。這是危險的話題,他們正處於陰謀的邊緣。「這隻是時間問題。」
還不算太晚。
「加,」我說,「我愛你,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