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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二十二章

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二十二章

他充分享受過人生,我冷酷地想,薩迪還沒有。當然,那個瘋子提供的選擇同樣適用於他。他不一定要去。
「我不,約翰尼,你如果想傷害他,我不。」
「不行。」
她住在蜜蜂樹巷一棟一層活動房屋裡,活動房屋位於約迪西部,社區有四五個街區大,那裡所有的房屋都一樣。在二〇一一年的歷史書里,航拍照片上的這種房屋,會被「二十世紀中葉過渡房」。那天下午,她跟圖書館的學生助理在放學后見面之後,大概三點鐘回到家裡。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見了停在那一帶街區路邊的紅底白色普利茅斯復讎女神。
「七點三十分之前。」
閉嘴!」克萊頓對她吼道,「閉上你的嘴!」然後他用冷冷的聊天的口氣對我說:「誰是雅各布?」
我縮起拳頭。在另一個世界里,德凱正朝電話里大叫。他是不是也在揉搓胸口,就像圖爾考特那樣?沒有。至少現在沒有。在那個世界里,薩迪正在呻|吟。「這一拳是為了我!」
「把裙子拉好。我能看見你的吊襪帶了,你這個婊子。」
還有,地上到處都是她的內褲。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要是看到他——」
我聽到薩迪在背景里喊:「別來,雅各布!」
她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時,我伸手去夠門把手。突然,電話響了。我差點沒有去接,但是只有幾個人知道我的號碼,其中一個是我非常在意的女人。
「我不……不知道他的號碼。」
克萊頓把她逼到客廳,胳膊仍然勒住她的喉嚨,然後把她轉過來推到沙發上。她摔倒,腿張開。
我們彼此默默看了一眼。這樣的計劃在電視劇《硝煙》或者電影《超級王牌》里可能行得通,但這是現實生活。現實生活中好人——女孩——有時會被打敗。甚至被殺害。
他靠上前來,奇怪的橙色頭髮遮住了眼睛。他用握槍的手把頭髮撩開,然後用拿刀的手從架子上拿下電話。槍依然穩穩地抵住薩迪的上腹。「情況是這樣,薩迪,」他說,聲音理智,「我要殺了你們中的一個。另一個可以活下來。由你決定誰活下來。」
之後是一陣沉默。北方超過一百英里之外的某處地方,電話鈴聲響起。她肯定在想,鈴聲響多少次沒人接的話,約翰尼就會掛上電話,朝她的肚子開槍。

4

8

多麗絲·鄧寧屋后的街道是懷莫巷。薩迪屋后的街道是蘋果花巷。懷莫巷二〇二號正在出售。蘋果花巷一四〇號的草坪上沒有「出售」的牌子,但是屋子裡一片漆黑,草坪蓬亂不堪,長滿蒲公英。我在一四〇號前停下車,看看表。六點五十分。
我照他右臉一巴掌,打得唾沫從他左邊嘴角飛出。「你這個瘋子,這一巴掌是為了掃帚!」
「喂,安伯森先生。」一個男人的聲音。悅耳的南方口音。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立刻意識到他是誰。我不記得了。我想我意識到了。「這裡有人想跟你說句話。」
「很抱歉,奧斯瓦爾德夫人。我今天沒有看到他。」不對,我中午之後看到他出門,就在魯思·佩因的旅行車把瑪麗娜和瓊載去歐文鎮之後不久。
到目前為止,我說的都是真相,我會繼續實話實說,即使這會讓我陷入非常糟糕的境地。我麻木的手將電話放回架子時,我的第一個想法是他錯了,數值並不相等。在天平一端的托盤裡是一位美麗的高中圖書管理員。另一端是一位知曉未來——至少在理論上——具有改變未來力量的人。有一會兒,我真有點想犧牲薩迪,穿過城市,去觀察橡坪大街和特特爾溪大道之間的巷子,看看改變美國歷史的傢伙到底是不是孤身一人。
我以前參与過類似的一幕,這一幕先前發生在格林維爾大道,在我來到得克薩斯州之後不久。沙漠玫瑰酒吧,一位嚴重受傷的女人和一位鼻子流血的男人。男人襯衫敞開,襯衫下擺幾乎到了膝蓋。他拿著一把刀,而不是一把槍,但其他的完全一樣。
之後形勢發展得異常迅速。
剎那間,我目瞪口呆,一動不動,無法言語。很可能是因為這位不速之客,但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事九-九-藏-書。她站在我的面前,我才意識到她藍色的大眼睛跟薩迪的眼睛何其相似。
我開了門,瑪麗娜·奧斯瓦爾德站在門外。
克萊頓坐在薩迪面前的踏腳墊上,槍指著薩迪的上腹。「我們打電話給你的凱子。」
「好的。」德凱想了一會兒,皺起眉頭,然後抬起頭。「我會喊『阿馮到了,砂鍋什錦送到。』然後我端起盤子,他要是從客廳窗戶往外看,能看見我。怎麼樣?」

2

你把她怎麼了?」我吼道,「你把她怎麼了,你這個混蛋?
「現在時間是……一刻,根據我的手錶。我只有一丁點時間。蜜蜂樹巷後面的街道是蘋果什麼街。我不記得了。你會在那兒嗎?」
我看到血,看到薩迪被毀壞的臉頰,看到克萊頓蜷縮在沾滿血漬的毯子上。我舉起槍。
或者說我以為是這樣,因為我也沒看見刀。刀藏在翻過來的踏腳墊下。刀即使擺在外面,我也有可能看不見。
從客廳到通向卧室的小廳一路撒來。各種衣服——長襯裙、半裙、胸罩、內褲,她不需要但有時也會穿的束腹——都被割開。毛巾架被扯下來。毛巾架所在的瓷磚上,也有她的口紅寫的字:「婊子」。
「不要,克萊頓!」我喊道,「放下刀!」
「是的。我的丈夫,李。我們住在樓上。這是我的——孩子。」她指著瓊,瓊坐在助步車上,得意地舔著橡皮奶頭。「他丟工作以後整天在外面。」她又想笑,結果皺眉,一滴眼淚從左眼眼角溢出來,順著臉頰流淌。
我把槍放回口袋,把他拽起來。
「克萊頓,」我說,「約翰尼。想想你在幹什麼。」
「要是後門鎖上了呢?」
不!」她叫道,「不要!你如果出現,他會殺了我們倆——」
他走下踏腳墊,把電話遞給薩迪。薩迪把電話放到耳邊時,克萊頓猛掣刀子,刀子快如蛇信,在她的臉邊劃開一道口子。
「我們不只要嘗試。你繞到她的屋子前面。與此同時,我會從這個後院抄近路,穿過樹籬,進到她的房子里。」我正在想科蘇特街上鄧寧家的房子,當然,正如我所言,我記得薩迪家小後院的邊上有片樹籬。「你去敲門,說點讓人高興的事。大點聲,讓我也能聽見。你說話時我就到廚房了。」
不過,樹籬看上去完全一樣。
我意識到我必須讓德凱加入。他年紀大了,腿腳不穩,但是沒有別的人選。他會願意加入,我告訴自己。他愛薩迪。我從他每次看薩迪的眼神能看出這一點來。
透過成綹的頭髮,依稀可見他鼓漲的眼睛,看著沙發上頭暈眼花、即將昏厥的女人。「這就是你想要的嗎,薩迪?」他吼道,「這就是你想要的嗎?那我成全你!」
「他叫你什麼時候到,喬治?」
我告訴他克萊頓想要什麼,我打算怎麼做。計劃很簡單。過去是個和諧的整體?好吧,由它去吧。我知道德凱可能會心臟病發作——圖爾考特就是這樣——但是我不會讓這個阻止我。我不會讓任何東西阻止我。那是薩迪。
「她的傷口怎麼樣?讓我跟她說話。」
她瞪大眼睛,目光從我的肩膀上看過去。「當心!傑克,當心!」
卧室的門開著。她走進去,絲毫沒有意識到約翰·克萊頓站在門後面,一隻手拿著刀,另一隻手拿著史密斯—韋森勝利型三八式手槍。他那天拿著的左輪手槍,跟李·奧斯瓦爾德殺害達拉斯警官J.D.提彼得的手槍的品牌和型號完全一樣。
四月十日的下午晴朗而溫暖,預示著夏天即將到來。我穿上褲子和我在德諾姆聯合高中教書期間購買的一件運動外套。點三八式警用手槍已經裝滿子彈,在我的公文包里。我不記得我有緊張的感覺。現在,這一時刻來臨了,我感覺自己像個被包裹在冰冷封袋裡的人。我看了看表:三點三十分。
她的小手袋在床上,敞開著,裏面的東西,主要是化妝品,散落在被單上。櫥櫃的摺疊門開著。幾件衣服從衣架上垂下來,顯得悲傷,多數衣服在地上。所有的衣服都被割爛了。
鑰匙在那九*九*藏*書裡。我摸出鑰匙,插|進鎖里,輕輕扭動。鎖彈開時門裡發出微弱的聲響。我僵住,等著警告的吼聲。但是,沒有反應。客廳里的燈亮著,但是沒有聲音傳來。薩迪可能已經死了,克萊頓可能已經逃跑。
「德凱,是喬治。」
他的回答就像狗的吼聲:「好。」
克萊頓嘲笑她的愚蠢。「那你就去死,薩迪。」
我正要掛斷時,德凱說話了:「喂?喂?」他聽起來很惱怒,上氣不接下氣。
他沒對著地址簿就撥了個〇(他的記憶力向來近乎完美),然後詢問威斯布魯克七—五四三〇。然後他說:「謝謝你,接線員。」
我向前揮舞拳頭——我說過我會實話實說,在每一處細節上——他的鼻子碎裂時,他痛苦的尖叫在我的耳朵里如音樂般動聽。我放過他,他癱倒在地。

6

「克萊頓——」
「奧斯瓦。」她說,伸出一隻手。我跟她握手,更加確信自己正處在夢中。但是她瘦小而乾燥的手掌太過真實了。「瑪麗娜·奧斯瓦,很高興認識你,先生。」
哦,我的天哪!薩迪!」他不由自主地喊出聲,純粹是出於震驚。
「別打我!」唾沫從他的嘴唇間濺出來。他的眼睛像癲癇病人發作時一樣跳動。小便失禁,我能聽到尿打在地板上的聲音。「我是個精神病人,我沒有罪,我不會承擔責任,我有證明,證明放在我車上的手套箱里,我可以給你們看——」
「如果有可能傷到薩迪,不要開槍。抓住那個混蛋。你能行的。我見過那個傢伙,瘦得像根竹竿。」
她本可以逃走,但是她無比驚慌而憤怒,沒有想到跑。她知道是約翰尼乾的,但是覺得約翰尼肯定走了。她的前夫不喜歡肢體衝突。噢,有過很多髒話和一次掌摑,但是沒有別的。
「好。我現在看到一個等式,數值平衡:凱子和妓|女。我在中間。我就是等號。但是安伯森,你必須選擇。消除哪個數值,由你決定。」
「我不知道你說——」
「安伯森。跟你一起在基林逍遙之所野戰的傢伙。我都知道了。我觀察你們很久了。」
「蜜蜂樹巷!」德凱對著電話大喊,「不,我不知道門牌號,我不記得了。但是你們會看見一個鞋上沾有炒雜燴的老人站在外面揮舞胳膊!快點!她失血嚴重!」
他看著我,像是覺得我瘋了。「我們是要站在這兒討論我的健康,還是去嘗試救薩迪?」
「聽我說。出大事了。正在發生。薩迪已經受傷了。可能傷得很嚴重。」
「喂?」
「當然,如果你像個瘋子一樣開車的話。十分鐘吧。帶上個道具,他從客廳窗戶往外看能看見的東西。我不知道,或許——」
我的耳朵里響起滴聲。
「德凱,我沒辦法謝你——」
薩迪走上門前的人行道,站了一會兒,皺起眉頭。門半開著。是她自己沒有關嚴嗎?她走進去,關上門。門沒能合上,因為鎖被撬開了,但是她沒有注意到。此時,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沙發上方的牆壁上。有人用她的口紅在牆上寫下兩個三英尺高的大字:「賤貨」。
然後我轉向薩迪。
「婊子的衣服。」他鄙視地說。

7

克萊頓撬了前門的鎖,因此門沒有關緊。薩迪沒有注意到,但是德凱發現了。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開門,雙手端著砂鍋什錦走進去。克萊頓還坐在踏腳墊上,槍還指著薩迪,但他已經把刀放在身邊的地上。德凱後來說他根本不知道克萊頓還有把刀。我懷疑他連槍都沒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薩迪身上。藍色裙子的上部已經被染成渾濁的栗色。她的胳膊和胳膊一側的沙發都被血覆蓋。但最糟糕的是她朝德凱轉過來的那張臉。左邊臉頰耷拉下兩瓣,就像打開的窗帘。
兩分鐘之後,德凱把旅行車停在我的雪佛蘭後面,下了車。他穿著牛仔褲和格子襯衫,系著蝶形領結,雙手捧著一個邊上有花的什錦燉菜砂鍋。鍋上有玻璃蓋,看上去裝著三四夸脫的炒什錦。
「好的。十分鐘后見。」
「我給你三個半小時。我等你到七點三十分。你七點半還沒到,我就讓她吃兩顆槍子兒。一顆射到她的肚子上,一顆射到她那骯髒的下體里。」
「我五分https://read.99csw•com鐘之後到那兒跟你會面。」

1

我等著他問是不是交給警察處理更好,但是他當然很清楚怎麼處理最好。約迪的警員道格·里姆斯眼睛不好,一條腿上戴著矯形器,比德凱的年齡還大。德凱也沒問我為什麼沒有叫達拉斯的州警察。他如果問,我會告訴他我相信,克萊頓說看到閃光就殺掉薩迪時是認真的。這是真的,但這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我想自己搞定這個狗娘養的。
她試圖從沙發上下來,但是又摔回去。她試圖向我伸出胳膊,但是也沒能做到。胳膊垂到浸透血漬的裙子上。她的眼睛開始向上翻,我敢確定她要暈過去了,但是她儘力保持清醒。「你來了,」她低聲說,「噢,傑克,你為我來了。你們都來了。」
我很生氣。
這就是我的計劃。
我關上門,汗流浹背。我聽到某個地方有遮天蔽日的蝴蝶在拍打著翅膀。
然後,克萊頓聆聽的表情變了,愉快地笑了。薩迪注意到,他的牙齒跟以前一樣白。為什麼不可以呢?他總是一天刷五六遍牙。「你好,安伯森先生,這裡有人想跟你說句話。」
「放開她,克萊頓,」我說,「求你。」
「約翰尼,你要是現在離開,我不會報警。我保證,雖然你毀了我的衣服。」
「我不需要感謝,我應該受到斥責。我看到他的那天,他從西部汽車公司商店裡出來,我正從外面進去。我肯定他是克萊頓。風很大,把他的頭髮吹起來,我在那一瞬間里看到他太陽穴的凹陷。但是頭髮……很長,顏色也不對……他穿著牛仔服……奇怪了,媽的!」他搖搖頭,「我老了。薩迪要是受傷了,我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
我推開樹籬,根本沒有留意尖銳的枝條劃開我的胳膊。我蹲著跑過薩迪的後院,推了推門。門鎖上了。我伸手到台階下面去摸,心想鑰匙肯定消失不見了,因為過去很和諧但是很執拗。
但我一打開門,就聽到他的聲音。他高聲自言自語,聽起來就像是比利·詹姆斯·哈吉斯吃了鎮靜劑。他告訴薩迪她是個什麼樣的婊子,薩迪如何毀了他的生活。他也許在說那個想碰他的女孩。對約翰尼·克萊頓來說她們都一樣:饑渴的性病攜帶者。你必須定下規矩。當然,還要有掃帚。
他絕望地笑著,舉起刀子向自己的喉嚨……割去。
「坐著別動,」我說,「別想——」
我們掛斷電話之前,他問道:「你有槍嗎?」
我回手又是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唾沫從他右邊的嘴角飛出。他發出痛苦而悲慘的號叫,那是只有極度悲慘、無法抵擋邪惡之人才會發出的慘叫。「這一巴掌是為了薩迪!」

5

「哦,我的天哪!薩迪!」
「她在床上舔你雞|巴時也這麼叫你嗎,小子?」
我聽到有人——我猜是我自己——問她說的是不是樓上的那個男人。
我會回到車上,待一會兒,看著公共汽車站,以免李提前出現。晚上七點,摩門教會歡迎新人的儀式開始后,我會漫步走到全天供應早餐的咖啡店,挑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我不餓,但會吃點東西,磨磨蹭蹭,看著公共汽車抵達。我希望李最終從一輛公共汽車上下來時,是孤身一人。我不希望看到喬治·德·莫倫斯喬特的座駕。
「好的。我只想讓你分散他的注意力幾秒鐘。」
「你感覺還好嗎?有沒有胸口疼痛什麼的?」
「她在台階下留了把鑰匙。」
他是認真的。薩迪能從他的臉上看出這一點來。「他要是……他要是不在家呢?」
「好的,」我說,「沉默。」她沒有聽懂,但是看到我拿手指蓋住嘴唇,點點頭,舒了口氣。

3

我看著瑪麗娜把瓊的嬰兒車推上人行道,朝公交車站走去,她很可能想在那裡等丈夫……最近有點怪怪的丈夫。她只知道這麼多。全都寫在臉上。
薩迪的叫聲像一記耳光,讓我清醒過來。我要是殺了他,不管理由多麼正當,我都會成為警察審問的對象。我喬治·安伯森的身份會土崩瓦解,十一月阻止暗殺的可能性蕩然無存。實際上,殺掉他的理由多正當呢?這個人手上已經https://read.99csw.com沒有兇器了。
所以,奧利·博比·斯托瓦爾沒了最棒的影印技|師,仍然可以活下去。
蘋果花巷後面的院子跟鄧寧家的後院不一樣,但也有相似之處。其中一個相似之處就是都有狗窩,儘管沒有「你的狗屬於這裏」的標牌。相反,狗屋圓門形入口上方有歪歪扭扭的孩子字體寫著「布奇之家」。沒有不給糖就搗蛋的孩子。不是那樣的時節。
薩迪試圖掙開,但是他用左輪手槍的槍管對著她頭頂一記重擊。與此同時,繞在她脖子上的胳膊勒得更緊。她看到勒住她脖子的胳膊末端拳頭裡的匕首,停止掙扎。是約翰尼——她聽出了聲音——但真不該是他。他變了。
「我已經想了一年多。他們在電療醫院里對我進行休克療法,你知道。他們說已經阻止了我做夢,但他們沒有。他們讓我做夢更凶。」
他的哀鳴聲,他放下兇器之後臉上可憐兮兮、恐懼不已的表情,他染成橙色的頭髮現糾結著蓋在臉上的樣子,還有炒什錦的氣味……所有這些都讓我感到憤怒。但是薩迪最令我憤怒,她蜷縮在沙發上,浸在血泊中。她的頭髮散亂著,左邊嚴重受傷的臉側的頭髮凝成了一塊。她跟博比·吉爾傷在同樣的地方。薩迪也會留下傷疤,過去是一個和諧的整體,但是薩迪的傷口看上去如此糟糕。
我脫下鞋,將鞋放在地毯上。水槽上的燈亮著。我察看我的影子,確保影子不會投到門口。我從運動外套口袋裡掏出槍,慢慢穿過廚房,準備站到通道後面,等著「阿馮」來訪,然後衝進去。
薩迪的地址簿通常放在小辦公室里打字機的旁邊,現在則攤開擺在電話旁邊。「我知道。在第一頁。我在字母C開頭的一欄里找,沒有找到。我來打電話,所以你別指望能對接線員說任何話。然後你跟他說話。」
我轉過身,伸手去口袋裡掏槍。德凱也轉過身,患有關節炎的雙手握住電話聽筒,就像握著一根棒子。克萊頓撿起讓薩迪毀容的匕首,但他能攻擊人的日子結束了。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上帝啊,不要。
「嗨,兄弟!」現在,比爾·圖爾考特(廣受歡迎、長期上演的戲劇《行兇丈夫》中的角色)聽起來很高興,憤怒消失無蹤。「我在外面的小花園裡。我差點沒準備接,但還是——」
但我最終鑽進雪佛蘭,朝約迪開去。我一上七十七號公路,就把車速定在七十英里每小時。我一邊開車一邊用拇指撥開公文包的閉鎖,掏出手槍,放進運動外套裏面的口袋裡。
瑪麗娜要麼是對我詫異的表情不以為意,要麼是根本沒有留意到。她是來找人幫忙的。「打擾一下,你看到我丈夫了嗎?」她咬住嘴唇,搖搖頭。「丈夫。」她想笑,她的牙齒修補得很漂亮,但是她沒笑出來。「對不起,先生,英語說不好。是白俄羅斯人。」
「你如果讓我跟她說話,我或許會按照你說的做。如果你不讓,我肯定不會。你是不是被休克療法電暈了,聽不懂話了?」
我拿起公文包,又瞥了手錶一眼。三點三十三分。雪佛蘭的油箱是滿的,等候出發。我此時要是按照計劃跑出去鑽進車裡,電話將會在空房子里響起。但是我沒能出去,因為我正要伸手去抓門把手時,有人在門口敲門。
在一九六二年年末和一九六三年年初,我過著雙重生活,一重在達拉斯,另一重在約迪。四月十日下午三點三十九分,雙重生活重疊到一起。薩迪在我的耳朵里嘶喊。
不要!」薩迪驚叫道,「不要,不要,請不要開槍!
「對。她的房子後面。」
可是這沒有發生。德凱喊出來時,聲音里一點興奮勁都沒有。只是一聲憤怒的驚呼。而且不是來自前門外,喊聲就在屋裡。
片刻的停頓,然後他開口說話,聲音年輕了許多:就像四十年前、兩度結婚之前的猛|男。或者,那只是我的希望。今晚,希望,加上一位六十幾歲的老人,成了我全部的資本。「你是說她的丈夫,對吧?這是我的錯,我想我看見他了,不過是幾個星期之前。他的頭髮比年鑒上長很多。顏色也不一樣。差不多是橙色。」停頓片刻,然後他脫口而出一個他從未說過的詞:「操九*九*藏*書!」
我的計劃是再次把車停在威克利夫大道阿爾法·貝塔百貨店的停車場。城市道路擁擠,但我最遲四點十五分就能趕到那裡。我會仔細查看那條巷子。在那個時間點,巷子里如果如我預計那樣,沒人,我會查看那塊松垮的木板後面。阿爾的筆記有關李提前藏匿步槍的記錄如果正確無誤(即便他的記錄與事實稍有不同),槍應該就在那裡。
「相信。」
但是他會去。我們有時候看似有選擇,其實根本無從選擇。
「約翰尼,你這個混蛋!」她想喊出聲,但是驚訝過度,語不成聲。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渴望我早已消失的手機。我能用的只有一〇九鄉間郵路上加油站的電話亭,這個加油站距離橄欖球廣告牌大約半英里遠。電話響了三次……四次……五次……
他穿著工裝褲(這一點就足以讓薩迪感覺自己是在做夢),把頭髮染成奇怪的橙色。薩迪差點笑了。
他似乎沒有被電暈。我的耳朵里響起一陣雜亂的聲音,然後薩迪接了電話。她的聲音微弱而顫抖。「很糟糕,但是我死不了,」她的聲音低下去,「他沒有劃到我的眼睛——」
我真該聽他的,她想,我為什麼不聽他的?她指的是我。
「我是放開她。我既然已經給她做了記號,我放開她。但是我已經告訴她了,安伯森先生。我要殺了你們中的一個。她讓我失去了工作,你知道。我必須辭職去醫院接受電療,否則他們會逮捕我,」他頓了一下,「我把一個小女孩推下樓梯。她準備碰我。都是這個臟婊子的錯,現在血已經流到她膝蓋的這個婊子。我手上也沾了她的血。我得用點消毒劑。」他笑了。
她好像警覺起來。「不,不,什麼都別說。他不想讓我跟陌生人說話。他也許一定會回來吃晚飯。」她走下台階,跟孩子說著俄語,孩子笑著朝媽媽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再見,先生。非常感謝。你什麼都不說?」
「我很抱歉,」她說,「他……我不知道……抱歉。不想打擾你。」她又笑了——異常甜美而悲傷的微笑——然後輕輕地從臉上拭去眼淚。
「安靜,安伯森先生。」他的聲音很得意。薩迪停止嘶喊,但是我能聽到她在啜泣。「她很好。血流得很厲害,不過會止住的。」克萊頓頓了一下,然後用明智而體貼的口吻說道:「當然,她再也不漂亮了。現在她看起來真如其人:只值四美元的賤貨。我媽媽說她是賤貨,我媽媽說對了。」
然後克萊頓又接過電話。「聽到了嗎?你的婊子很好。你現在只需跳進雪佛蘭賽車,儘快滾到這兒來,怎麼樣?但是,你給我仔細聽著,凱子喬治·雅各布·安伯森先生:你如果叫警察,我如果看到藍色或紅色燈光,我會殺了這個婊子,然後自殺。你相信嗎?」
「是我,」我說,「我的中間名。」
她朝櫥櫃走去,但是沒走幾步,一隻胳膊便扼住她的脖子,一枚小鋼圈頂在她的太陽穴上。「別動,別反抗。不然我殺了你。」
街對面,四五棟房子之外,霍洛韋太太正在洗車(一輛雷諾王妃,鄰居們對此車抱有種種猜疑)。薩迪走出大眾甲殼蟲時朝她招手。霍洛韋也向薩迪招手。街區里僅有的擁有外國(有點另類)車輛的兩位,不經意地互相認同。
克萊頓轉過身,上嘴唇噘起來。他舉起槍。我看到這裏,衝過廚房和客廳之間的通道。我看到薩迪伸出一隻腳,踢了一下踏腳墊。克萊頓開了一槍,但是子彈射到天花板上。克萊頓準備爬起來時,德凱扔掉砂鍋什錦。蓋子飛起來。麵條,漢堡,青椒,番茄醬濺到電扇里。仍然裝有一半食物的砂鍋擊中克萊頓的右胳膊。炒什錦灑了出來。槍被撞飛了。
她肯定在想:我可以拖延時間。從達拉斯到約迪至少得三個小時,如果交通擁擠,就要更久。她有足夠的時間讓約翰尼清醒過來。或許吧。或者讓他分散注意力,然後朝他扔東西,然後她就跑出門。
「有。」
「我沒有看見他,太太……」「奧斯瓦爾德」這個姓差點蹦出來,但被我及時吞了回去。這很好,因為我怎麼知道他姓什麼呢?他們沒有申請送貨上門服務。門廊上有兩個郵箱,但是上面沒有他們的名字。也沒有我的名字。我也沒申請送貨上門服務。
「什錦砂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