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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四章

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四章

「你在逼我,傑克。請別這樣。」
「我說的是美國,親愛的。」
「你會好好對她嗎,夥計?」
「你為什麼來這裏?」
「我可能不得不做些在執法人員看來非常惡劣的事情。其實並不惡劣,但是永遠不會有人相信並不惡劣。」
「你選擇我這裏比選擇湯姆·凱斯更明智。」
七月二十二日,我告訴薩迪,我要到達拉斯去辦點事,我已經讓德凱看護她。她說沒必要,她沒事。她正在慢慢變回從前的自己。一點一點,很慢很慢,但是,確實正在變回自己。
但是她在笑,一邊臉頰在笑,笑得很迷人。在我的眼裡,她簡直美如海倫。我擁抱她,她也回抱我,一邊笑,一邊哭。裙子裏面,她的整個身體像緊繃的電線一樣彈動。她再次面對觀眾時,所有人都站起來,都在喝彩,除了弗雷德·米勒和傑西卡·卡爾特羅普。他們環顧四周,看到只有他們兩個還坐著,便不情願地跟其他人一起站起來。
「好吧。」她從鼻孔噴出煙霧。
「我不該告訴你的。」
「我們的導演,喬治·安伯森先生想說幾句話。他為這次演出傾注了很多心血和創意,所以,請大家熱烈鼓掌。」
「那喝光你的劣質啤酒。我想回鎮上了。」
霎時間,一切都變得明白,此時,你發現世界已經不在那裡。我們不都對這一點暗暗心知肚明嗎?這是一個完美平衡的機械裝置,呼喊和回聲充當輪子和齒輪,這是一隻在我們稱為生命的神秘玻璃下面鳴響的夢想時鐘。後面呢?下面呢,還有周圍呢?一片混沌,一陣風暴。男人們拿著鎚子、刀、槍。女人們扭曲她們不能支配的東西,蔑視她們不能理解的東西。一個恐懼與失落混雜處的宇宙,圍繞著一方僅由一盞燈照明的狹小舞台,舞台上的人無視黑暗,舞蹈。
「是的,我想是的,」她親吻我的嘴角,「我也愛你。所以祝願你演出成功,替我向大家表示感謝。」
達拉斯體育館四月二十九日
他可能說得對,但保險起見,我還是走回去,和之前的很多個晚上一樣。我需要時間讓自己的思緒冷靜下來。我不斷看見腳燈照耀下的她。穿著紅色的裙子。優雅的脖頸弧線。平滑的臉頰……還有粗糙的半邊臉頰。
「你能預測未來嗎?你能,對吧?」
「為了薩迪·鄧希爾的慈善表演。我媽媽要是知道了,準會吃驚不小。」
「你可以試試弗蘭克·弗拉蒂,就在沃斯堡。他有一家當鋪,」他向前靠,仔細看著我的臉,椅子發出一聲尖響,「我說什麼了?你吞了蟲子了嗎?」
「我沒事。」她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是她接下來只能一個人待在家裡。
「說下去,」我接話道,「你既然已經怒不可遏,告訴我你想把德懷特·羅森怎麼辦。他不是剩下的那個嗎?」
「他想扮演伯莎的屁股。跳舞的矮種馬伯莎是藝術系孩子們的創意。她在別人演滑稽短劇時四處閑逛,她的招牌動作是伴著吉恩·奧特里的《重上馬鞍》搖尾巴跳快步舞。」(尾巴由伯莎團隊尾部的成員用細繩控制。)鄉村人並不以高雅的幽默感著稱,會覺得這很有趣。
「傑克?」
一切諧然一致,我想,回聲離得如此近,你分不清哪個是人聲,哪個是鬼聲。
「喬治?你怎麼想?」
「噓,薩迪。求你了。這叫無償服務,他想這麼做。但是還有其他醫生。手術費用驚人,我的錢不夠花很久。」
我在掌聲中走出來,跟邁克握手,親吻博比·吉爾的臉頰。他們蹦下舞台。我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開始精心準備的演講,告訴大家薩迪今晚無法來到現場,但是我代表她感謝大家。任何一位稱職的演說家都知道要把目光聚焦到某些觀眾身上,而我選擇的焦點是第三排的一對男女,他們看上去像油畫《美國的哥特式建築》中的人。他們就是弗雷德·米勒和傑西卡·卡爾特羅普,學校董事會的成員,認為薩迪被前夫襲擊很不得體、應當對其不予理睬,拒絕我們使用學校體育館。
「哪個拳擊手贏?」
「湯米很有熱情,但現在是四十歲的心臟,四十歲的身體。他現在有個啤酒肚,行動都困難。泰格年紀輕,動作快。他的經紀人要是會安排,他幾年之內就會奪冠。他們讓泰格碾碎凱斯這樣的人,以此激發泰格,保持他的狀態。」
薩迪開始笑。我看得出笑讓她疼痛,但她情不自禁。她躺回沙發里,一隻手掌壓住額頭中央,好像在阻止腦袋爆開。「好吧!」她最終能開口時說,「我由你這麼做,只是為了看到那一幕,」然後她盯著我,「我會在綵排時看。你不能讓我站到舞台上,讓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竊竊私語:『噢,看那個可憐的姑娘。』我們說定了嗎?」

16

「差不多四十八年。」
「我會在比賽第二天回來,」我說,「把我的錢準備好。」
我脫下衣服,鑽到她身邊。她的手伸到床單底下,摸到那地方,愛撫起來。「你餓嗎?你如果餓,我有奶油蛋糕。」
「他們很可能來自羅馬尼亞同一個存貸款家族。反正,他可能會跟進五把——尤其你這種菜鳥的賭注。但是,你得不到你應得的賠率。當然,你從羅思那裡也得不到,但是他的賠率比弗蘭克·弗拉蒂高點兒。」
她用嘴巴蓋住我的嘴。「因為不管你來自哪裡,沒有你,我沒有未來。我們睡覺吧。」
「我有預感,僅此而已。」
「我沒準備好接受那種目光。我想我永遠都沒法準備好。」
「傑克?」
在閉路電視上觀看世紀之戰!
她笑了,不過她只放鬆了幾秒鐘。她用微微顫抖的手點燃一支香煙,然後又開始捋一邊臉頰上的頭髮。「我一定要去嗎?讓大家看看他們的錢花在哪裡?就像拍賣台上的美國波克夏豬?」
「天啊!你為什麼不幹脆把錢扔進下水道里?」
第一重需要跨越的障礙就是薩迪自己,她聽到這個想法后驚駭不已。她稱之為「尋求施捨」。
她暫時忘記頭髮,盯著我。「什麼?」

10

「是。」撇開別的不說,我們如果回到一九五八年九月九日,面容修復后的薩迪會看到受傷之前的薩迪·鄧寧。我不願想這樣的場景,以免精神錯亂。
我看到她的膝蓋開始彎曲,但是她儘力撐住自己,時間剛好夠我在她倒下之前抱住她。
「我知道在下個月的麥迪遜廣場花園的職業拳擊賽上誰將獲勝。他的名字叫湯姆·凱斯,他會在第五輪中擊倒迪克·泰格。我的話要是與事實不符,我想你可以打電話給白大褂了。但是,你能不能把我們的秘密保守到那個時候?很多事情就仰賴這一點。」
我到達蜜蜂樹巷,走進屋子時,沙發床被摺疊起來。我站在那裡,疑惑地看著沙發,不知如何是好。然後,薩迪在卧室叫了我的名字——九_九_藏_書我的真名。聲音非常輕柔。
「我說不來。我的專業是英語,不是美國歷史。我在高中學的是緬因州歷史——這是必修課——但是我對於得克薩斯州幾乎一無所知。我不知——」但是我意識到我確實知道一件事。我知道阿爾·坦普爾頓筆記中有關賭博部分的最後一件事,因為我複核過。「萬一你需要最後的資金注入。」他寫道。
她沒有問我去辦什麼事。
我的下一站是辛普森·斯圖爾特路上的農場主房屋,喬治·德·莫倫斯喬特和他的妻子珍妮住在那兒。我一看到房子,就放棄與這個喬治會面的計劃。一方面,我不知道珍妮什麼時候在家什麼時候不在,而這場特別的對話只能發生在兩個人之間。另一方面,這裏不夠隱蔽。保羅·奎因學院,一所全黑人學校,就在附近。學校肯定開設了夏季課程。沒有成群的孩子,但是我看到的孩子不少,有的走路,有的騎單車。我不能在這裏實施計劃。我們的對話有可能會很吵鬧。有可能根本不是討論——至少,不是韋氏詞典定義的那種討論。
同時,我還要照顧緩慢康復的薩迪,還有賬單要付,還有保險單要填(官僚機構在一九六三年跟在二〇一一年同樣讓人憤怒),還要排練。埃勒頓醫生只能到場排練一次,但是他的接受能力很強,把他跳舞的矮種馬伯莎的屁股演得活靈活現。他排練一遍之後,告訴我說想把另一位醫生拉進治療薩迪的團隊,一位來自麻省總醫院的面部專家。我告訴他——帶著沉重的心情——讓另一位醫生加入是個極好的主意。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事,因為這跟有關愛德華多·古鐵雷斯的警示一樣。我又想起誠信金融對面停著的掛著佛羅里達州車牌的林肯汽車。
「我得說,那舉辦這次活動的理由就更充分了。我們要給她寄些劇照。」
「再也不回來嗎?」她警覺起來。
「你是不是碰巧叫瑪喬麗?」我問。
我知道這些名字,但是,我只是卑微的工資奴隸,從來沒有跟兩者說過話。米勒和卡爾特羅普佔了德諾姆高中學校董事會三分之二。
「當然。」
「他們不讓我們用學校體育館舉行狂歡會。儘管我們說時間定在仲夏,體育館那時候閑在那裡。」
林克先生的秘書,迅速瀏覽一下黃頁,指給我中央大街上的一處地址。我在那兒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把東西放在西尼利街的住處——我還在付租金,房子終於派上用場。我還留下左輪手槍,將它放在衣柜上面的格子里。從樓上檯燈里拆下來的竊聽器,被我放進車內的手套箱,跟可愛的日本錄音機在一起。我會在回約迪的路上找處灌木叢,把它們處理掉。它們對我已經沒有價值。樓上的房子還沒人租住,房子如幽靈般寂靜。
「那是因為我偽裝了。你想賭什麼?現在已經是仲夏了,夥計。沒什麼好賭的。」
他安慰地笑笑,然後說傻子很快就會和他的錢分別了。「達拉斯有個傢伙,可能會樂意接受。他名叫阿基瓦·羅思。以經營格林維爾大道上的誠信金融為幌子。五六年前從他爸爸手裡接管生意,」他壓低聲音,「問題是,跟匪幫有牽連,」他把聲音壓得更低,「卡洛斯·馬塞洛。」
來自麥迪遜廣場花園的直播!
我把雙手墊到腦後,看著天花板,吃驚地想我多麼愚蠢——多麼固執而盲目——我那天讓李踏上去新奧爾良的汽車,沒有採取任何措施阻止他。我是否需要知道喬治·德·莫倫斯喬特對襲擊埃德溫·沃克的行動參与更多,而不僅僅是唆使了一個性情多變的小人物下手?要確定這一點很簡單,不是嗎?
「是的,我能做到。」
嗯,你可以來一段禱告,祈禱我的老兄阿爾·坦普爾頓沒有輕信網路垃圾信息。
我朝汽車走時,也如此希望。
她慎重思考一會兒,然後伸出第四根手指。我決定不再繼續問。我在登記簿上寫下名字,給他看駕照上的地址,用拇指遮住我在約迪的地址,跟近三年前在誠信金融賭海盜隊獲勝時如出一轍。然後,我遞過現金(這幾乎是我剩餘流動資金的四分之一),把收據塞進錢包。兩千塊足夠支付薩迪剩下的醫藥費,並讓我度過在得克薩斯州剩下的時間。而且,我不想像痛宰查茲·弗拉蒂那樣痛宰這個弗蘭克·弗拉蒂,儘管查茲給我設下比爾·圖爾考特這個美麗的陷阱。

9

「確實。」
達拉斯的「鐵鎚」湯姆·凱斯對陣迪克·泰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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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時候停止顧影自憐,重新加入大遊行了。」
「我賭凱斯七局之內擊倒對方怎麼樣?這樣能有多大賠率?」
「孩子,我真希望我是在開玩笑。他們擔心會發生火災。我指出我們當初為學生募款時,他們沒有過這種的擔憂,卡爾特羅普這個女人——這隻乾枯的老貓——說:『哦,是的,德凱,但那是在學期當中。』
但是,我會的。我鐵了心要弄個明白。
他看著女兒。這一次,她伸出左手的三根手指。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說,直視他的臉說謊(並且很高興這樣做),「只是一種預感,但是我上次有這種強烈的預感時,賭在世界職業棒球錦標賽中海盜隊打敗揚基隊,贏了一大筆。」
昆蘭看起來很驚訝。「不,不,不,別這樣。你可以賭芝加哥熊隊在國家橄欖球聯賽上贏。你能賺一筆。我敢保證。」
「我會儘力。」
這句話博得全場喝彩。在黑暗時刻,連舞台都模糊不清時,愛的宣言總是有這樣的魔力。
「我認為這是未來的潮流。」我說。
「跟我一起玩玩吧,弗拉蒂先生。」

15

「但是我們永遠回不來了。」她不是在對我說話。她是在整理思路。
「我們現在不必談論這個。」
「不必。」
有東西吸引了我的眼球。那東西位於莫倫斯喬特寬大的屋前草坪上。洒水噴頭在草坪上優雅地旋轉,製造出眾多小小彩虹,彩虹似乎能被裝進口袋。一九六三年不是選舉年,但是在四月上旬——正當某人襲擊埃德溫·沃克將軍之際——第五區的代表突發心臟病死亡。八月六日,會有一場針對該空缺的第二輪選舉。
我問他就是了。

11

「你會當心嗎?」
「他們不在乎這個。他們在乎的是他死在了這兒,他們擔心這會給學校、鎮子乃至他們自己帶來不良影響。」
我們做|愛之後,我幾個月來第一次陷入沉睡。我早上八點鐘醒來。太陽已經升起,廚房的收音機里,天使合唱團正唱著《我的男友回來了》。我聞到煎熏肉的氣味。她很快就會叫我吃早餐,但還沒到時候。還沒有。
「我們會想辦法。」我說。
「很犀利。」
「票可能會賣完——至少在達拉斯會是這樣——但是這不會改變一個事實,湯姆·凱斯是過去的潮流。泰格會像切冷盤一般將他切碎。農莊大廳的事,你確定嗎?」
我沒有這樣做,而是直奔主題。我可不可以押五百塊賭湯姆·凱斯在麥迪遜廣場公園裡打敗迪克·泰格?
「親愛的,你確定你——」
「是的。我會很——」
「不錯,但你知九_九_藏_書道有句老話——停擺的時鐘一天也能撞對兩次。」
最細微的停頓。我敢確定觀眾沒有留意到,我是唯一知道薩迪差點在五百名觀眾面前說出我真名的人。
「啊,薩迪,我餓壞了。」
我走到吧台,抓起兩瓶鹿角啤酒。
「是嗎?是不是賭博啊?」
我想跟她在一起。儘可能長長久久。但是一九六三年……一九六三年之後上帝或者眾神賜予我們的那些年代或許更好。對我們可能更好。但我可以想見她在二〇一一年的失落,帶著恐懼和不安看著一身身露股裝和電腦屏幕。我永遠不會打她或者對她大喊大叫——不會,我對薩迪不會——但是她依然會成為我的瑪麗娜·普魯沙科娃,生活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永離故土。
根據報紙的報道,詹金斯確實是這樣的人,一名跟沃克和沃克的精神顧問比利·詹姆斯·哈吉斯看法完全一致的右翼分子。羅比·詹金斯支持州權,學校隔離但是平等,還得在古巴周圍重新建立封鎖。正是德·莫倫斯喬特稱為「美麗島嶼」的古巴。這個標牌加固了我對德·莫倫斯喬特業已形成的感覺。他從根本上說是個半吊子,根本沒有政治信仰。無論是誰,只要讓他高興或者把錢放進他的口袋,他都會支持。沒有人會把錢放在李的口袋,——他窮困潦倒——但對社會主義一本正經,忠心耿耿,野心勃勃,充分滿足了德·莫倫斯喬特在信仰方面的需要。

7

「我很肯定他準備四個月後刺殺總統。他會殺了約翰·肯——」
邁克關於臨時起意觀眾的說法沒錯。我們在星期五晚上演出之前一個小時把票賣完了。唐納德·貝林厄姆,我們的舞台總監,八點鐘把聚燈光打到舞台上。經歷了上次壯觀的扔派大戰(我們準備只在星期六晚上再這麼干,我們決定打掃農莊大廳舞台——加前面幾排座位——但只打掃一次),我以為這次會相形見絀,但是這一次同樣出色。不過我覺得這次喜劇演出的亮點是該死的舞馬。有一回,埃勒頓的前半部分搭檔,熱心過度的博爾曼教練,差點把伯莎搖下舞台。
時間還沒到午夜,她還沒有睡著。接下來的大概四十分鐘令我舒適。之後,在黑暗之中,她說:「我現在不必作出任何決定,對吧?」

12

「是啊。」
他靠上前來,椅子下面的某個地方發出刺耳的聲音。「除非你知道些什麼。」他又靠回去,撅起嘴唇。「但是你怎麼可能知道?上帝啊,你住在約迪。但是你如果知道,會跟朋友分享,對吧?」
「這位年輕女士展示了勇氣。她很勇敢。」
「或許不該。」她說。但是我在她身邊的床上坐下時,她沒有畏縮。我用冷毛巾擦拭她的臉頰,繞開創傷,她發出愉快的嘆息。傷疤處除了深深的、單純的疼痛,別的感覺早已不復存在。我擦完之後,她嚴肅地看著我。「告訴我將要發生的一件事吧。我想你如果要我相信你,必須這麼做。像阿德萊·史蒂文森和太陽會從西邊出來這樣的事情。」
我話一說出口,便開始後悔,但是結果還好。笑容消失,但很快又回到她的臉上。就像太陽穿過一小片雲層。「你去那兒,等於我也去了那兒。」維若妮卡·蕾克髮型下的那隻神情膽怯的眼睛看著我。「如果你愛我的話。」
「是的,我是達拉斯警察局的柯里局長。你從眼鏡和面相看不出來嗎?」
於是我告訴她。我確實擔心,但是當然,我把擔心留給自己。也把對愛管閑事的高中校長的評論留給自己。那天晚上六點鐘,薩迪檢查我的穿著,重系我的領帶,然後刷了刷我運動外套肩膀上的棉絨。我不知道裏面真有棉絨抑或這隻是她的想象。「祝你演出成功,你放手去做吧。」

1

「不是。」
「我要是知道你拿鹿角,就自己去了,」德凱說,「夥計,這玩意跟馬尿一樣。」
他女兒發出短暫但響亮的笑聲。
「能。」這很容易。這也是李·奧斯瓦爾德還在苟延殘喘的原因。
「我不去了,」我說,「我已經疲憊不堪。明天晚上見吧,邁克。」
「永遠不能。我們兩個都不能。原因很難解釋。我想你會覺得我瘋了。」
「凱斯。」

4

弗蘭克·弗拉蒂當鋪的窗戶上貼著「歡迎光臨吉他總匯」,裏面有很多吉他出售:聲學吉他,電子吉他,十二弦吉他,還有一把帶著雙音橋板的吉他。我想起在克魯小丑樂團錄像里看到的東西。當然,還有破產者留下的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戒指,胸針,收音機,小家電。接待我的女人身材清瘦(和上次不同),穿著褲子和「船與岸」牌女衫,而不是紫色裙子和拖鞋。但是冷酷的表情跟我在德里遇到的那個女人別無二致。我聽到同樣的話從自己的嘴裏說出來。總之,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從事政府工作。
七月十二日,從臨近中午到下午早些時候,我待在農莊大廳,進行最後的整體綵排。邁克·科斯勞自然承擔主持人的角色,就像自然是鬧劇中的喜劇演員一樣。他告訴我,星期六晚上的票已經售完,今晚的票售出百分之九十。「會有很多臨時起意的觀眾,放心,安伯森。我只希望我和博比·吉爾不會將這次重演搞砸。」
我沉默不語。
德凱開車把我帶到一家貌似裝了空調的餐廳,餐廳名叫草原松雞,位於鎮子南面九英里的地方。時間是下午三點左右,酒吧里只有兩位孤獨的客人在喝酒,自動唱機沒有亮。德凱遞給我一塊錢。「我出錢,你出力。怎麼樣?」
「這……傑克,這是不是跟你告訴我的有關阿德萊·史蒂文森的那件事有關?他說直到太陽從西邊出來?」
不過,他最後沒有像他德里的親戚一樣,稱我夥計。
「博比·吉爾和我,邁克。你不會搞砸的。」
「親愛的。」
「我會的。你一個人待在家裡不害怕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們現在在這裏。我們在一起。」
她從窗邊轉過身。臉色慘白。「傑克,你能嗎?」
「我根本不想喝這該死的啤酒,」薩迪現在不在我們身邊,他怒不可遏,「我想做的事情是照弗雷德·米勒的臉來一拳,當然還要對傑西卡·卡爾特羅普穿著蕾絲的屁股踢一腳。」
演出日期臨近,我邀請薩迪來參加排練。她溫柔但堅定地拒絕了,儘管她之前答應至少參加一次綵排。她很少離開屋子,即便離開,也只不過是進入後院的花園。從約翰·克萊頓割傷她的臉然後割喉自殺的那天晚上開始,她再沒去過學校,也沒去過鎮上。
「我碰巧喜歡喝,」我說,「當然,我想你在家喝了酒。我想你說過:『地方酒吧里的混蛋對我來說品位太高了。』」
我們離開酒吧時,窗戶上的一張海報吸引了我的注意。海報上寫著:
「想都不要想,」德凱說,搖搖頭,「喇叭狗和小獵狗打鬥都會比這場比賽有趣。湯米只是一條老獵狗。」
「五五分。」我同意。
下面並排貼著兩張袒露胸脯的肌肉男的照片,戴著手套的拳頭舉起來。一位年輕而沒有傷痕。另一位年長很多,鼻子好像碎過多次。他們的名字讓我停下腳步。我在別的地方見過這兩個名字九*九*藏*書
我坐在她身邊,抓起她的手。她把手抽開。我再次抓起她的手。這一次,她任由我抓著。
「或許可以在拳擊比賽之後談這件事。你告訴我的那場比賽。」
「喬治,聽老頭子的話。凱斯和泰格的比賽算不上體育賽事,只是為了閉路電視這新玩意推出的輿論試探。前面可能有些看頭,但主要回合只是個玩笑。泰格會得到指令,在第七局或者第八局擊敗那個老傢伙,打得他爬不起來。除非……」
「什麼行動?」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讓人看見我出現在那種地方。我可能還想繼續教書,可學校董事會裡至少有兩人已經對我感到厭倦。」
「我假如能把你帶到一個地方,那裡的醫生能修復你臉上的創傷——不是完美修復,但是比埃勒頓醫生和他的團隊強很多。你願意去嗎?但我們永遠都回不來了。」
「他們為了消除尷尬,希望開除她。但他們不能開除她,於是希望她能在孩子們看到克萊頓在她臉上留下的傷疤之前辭職。該死的小鎮,狗屎的虛偽,夥計。弗雷德二十歲時,經常去墨西哥新拉雷多市的妓院鬼混,兩個月一次。他要是能從他爸爸那裡提前得到零花錢,會去得更勤。還有可靠的消息證明,傑西卡·卡爾特羅普還是斯威特沃特牧場上名不見經傳的傑西·特拉普時,十六歲那年變得超胖,大概九個月之後又找回苗條的身材。我打算告訴他們我的記憶比他們該死的鼻子還要長,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羞辱他們。」
標牌上寫著:「選詹金斯進入第五區!『羅比』羅伯特·詹金斯,達拉斯的白人騎士!」
「哦。我曾經認識一個弗拉蒂。也經營當鋪,接受賭注。」
「是的,」他說,從胸前口袋裡摸出煙袋,「是的,我知道。我只是瀉瀉火。埃倫昨天跟農莊大廳的業主交涉。他們很樂意讓我們在那裡演出,裏面能多容納五十個人。因為有陽台,你知道。」
「真的嗎?」
「凱斯對泰格。」
「他們擔憂,好吧,他們擔心一名員工為何會被她的瘋丈夫用刀劃開臉。他們擔心報紙會報道,或者,但願不會,達拉斯的電視台會曝光。」
觀眾以為這二三十秒鐘繞著腳燈的遊走是演出的一部分,為這一逞能之舉盡情鼓掌。知道真相的我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也許永遠不會再有的矛盾情緒中。我站在舞台邊廂處,緊靠近乎癱瘓的唐納德·貝林厄姆,大笑不已,同時嚇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你在開玩笑嗎?」薩迪之前告訴我,鎮上有些人會反對她,我還不信。愚蠢的老傑克·埃平,依然停留在二十一世紀的科幻奇想之中。
「他們真的不能因為薩迪前夫的瘋狂責怪薩迪……不是嗎?」
有一點顯而易見:李那貧窮的腳從來沒有踏上這片草坪或者這棟房子的地毯。這是德·莫倫斯喬特的另一重生活……他的多重生活之一。我覺得他有好幾重生活,每一重都無比私密。但我的核心問題仍然沒能得到解答:他是不是無聊至極,陪李一起刺殺法西斯怪獸埃德溫·沃克?我對他的了解還不足以讓我做出有根據的判斷。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閃光——那隻美麗的杏眼,那隻萎縮但仍然能看見的眼睛。「我不想你發生任何事,我也不想你傷害任何人,除非你必須那麼做。永遠不要犯錯。永遠不要。你能發誓嗎?」
「我想押五百美元。」
「我也愛你。」
「這麼做太卑賤了,」她低聲說,「博取全鎮人的同情,這麼做太卑賤了。」
他既然在幫我的忙——至少我希望如此——我便告訴了他。他的眉毛高高揚起,差不多夠到髮際。
「能給我什麼樣的賠率?」
「我知道達拉斯的那個地方。我更喜歡沃斯堡。我在這兒住過。」
「我覺得我沒辦法去演出現場兩次。」
她嘆口氣。「你比我勇敢,傑克。」
薩迪往受傷的一側臉頰捋著頭髮——不由自主的動作。「埃倫女士向來不是圓滑世故或機智老練的人。她走到這裏,叫我別浪費時間。這讓我驚訝嗎?是的。她說得對嗎?對。」她停止捋頭髮,突然用掌根把頭髮捋回它原來所在的地方。「我以後的形象就是這樣——也許還會有些改善——我想我最好習慣。薩迪準備檢驗『美是膚淺的』這句諺語是否正確。」
她僵住,香煙叼在嘴裏,煙霧從嘴唇中間往外冒。「你怎麼知道?」她看到我的表情后笑了,「事實上,我叫旺達,賭徒。我希望你的手氣比你猜名字的運氣好。」
德凱說:「你花錢在體育館看電視。好吧,接下來呢?」
「對,」他說,「你們是最優秀的。」
「多長……多長時間?」
格倫·米勒,那久違的炮手,又唱起《喜悅心情》。舞台上,和著觀眾有節奏的掌聲,邁克·科斯勞和博比·吉爾跳起強勁的林迪舞,跳得比我和薩迪或者克里斯蒂跳得任何一次都更熱烈。年輕、快樂與激|情讓舞蹈絢麗奪目。我看到邁克推動博比·吉爾的手,示意她反向旋轉,從他胯|下穿過,感覺自己突然回到德里,看著住在堤上的貝弗利和住在溝里的里奇。
「我想跟弗拉蒂先生談一樁數額巨大、跟體育有關的生意。」
她穿著舊牛仔褲和襯衫,衣服稍微掩蓋了她消瘦的身軀。我記起她在上次約迪狂歡會上穿的美麗裙子。那天晚上,美麗的裙子裏面是美麗的人。那是以前了。今晚,女孩——一邊仍然美麗——在大幕開啟時將待在家裡,觀看重播的電視連續劇《六十六號公路》。
我真心希望情況不會果真如此。世界上的瘋子——約翰·克萊頓們,李·哈維·奧斯瓦爾德這些人——不應該獲勝。他們確實取得些許勝利之後,上帝如果不願他們繼續得逞,那普通人就必須得勝。他們至少得嘗試。但現在不是就這個問題跟她講道理的時候。

「我真希望他殺了我。」她低聲說。
「為了阻止一個人的行為。如果有必要,我會殺了他。我如果能確定他該殺的話。到目前為止,我還無法確定。」
結果,這不成問題。我把想法告訴他時,他像個孩子般興奮。「我有經驗,」他說,「我太太這些年一直說我是個完美的馬屁股。」
「這些醫生回天無力。不可能恢復到從前的樣子。埃勒頓跟我說過。」
「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容易,親愛的。但是有付出,就有索取。我不知道《傳道書》是不是這麼寫的,但它應該傳達了這樣的意思。你的健康保險只是個玩笑。埃勒頓醫生給了我們優惠——」
她專註地輕輕熄滅煙頭,思考著。「是不是像米米女士去墨西哥進行癌症實驗治療那樣?我不認為——」
他看著舞台左側。我指向唐納德,唐納德正把頭埋在電唱機上,唱臂已經抬起,準備播放。這一次,唐納德的老爸肯定知道他偷了自己的唱片,因為他老爸也在觀眾中間。
我把她抱到卧室,然後走進浴室,用冷水浸濕毛巾。我回去時,她已經睜開眼睛。她看著我。我說不清那是什麼眼神。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低下頭九*九*藏*書,用手捋頭髮,遮住損傷的一邊臉。「就算是又怎麼樣?我說錯了嗎?」
「今天還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安伯森先生?」銀行經理陪我走到門口時說道。
「唉,讓我想想。你說的是那女人的人生教誨,那個看到女兒被人砍傷、幾乎喪命之後最關心教會的女人。」
「你到底能不能幫我,弗雷迪?」
「嗯,如果是美國,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不能——」
「但是,弗蘭克跟匪幫沒有牽連,對吧?」
在薩迪床上的那晚是我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不是因為約翰·克萊頓的門在那晚關上了,而是因為我們的門又開啟了。
「情況是這樣:我可能必須離開。跟你一起,或者獨自一人。」
十點半,埃倫將薩迪——她已精疲力竭——送回家。半夜時分,邁克和我關上農莊大廳的燈,步入小徑。「還想聚聚嗎,安伯森先生?阿爾說他的餐館一直營業到凌晨兩點,他買了幾桶酒。他沒有賣酒執照,但我想沒有人會逮捕他。」
「我不許你再這麼說。」她聽到我的話音中帶著憤怒,縮成一團,淚水掉落。她現在只能用一隻眼睛哭泣。「親愛的,大家想為你這麼做。讓他們做吧。我知道你媽媽活在你的腦子裡——我想幾乎每個人的腦子裡都裝著媽媽——但是你不能讓她在這件事上插手。」
那是個奇怪的六月。一方面,我很高興跟狂歡會原班人馬一起排練。這是最美好的似曾相識感。另一方面,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頻繁地懷疑,我是否真的打算將李·哈維·奧斯瓦爾德從歷史的公式中消除。我不覺得自己缺乏膽量——我已經殺了一個壞人,手段殘忍——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我一直跟著他,卻又讓他溜了。我告訴自己,這得歸因於不確定原則,而不是他的家庭,但是我不斷看見瑪麗娜微笑著在腹前比劃雙手。我不斷思考他到底是不是替罪羊。我提醒自己他十月會回來。當然,我也會問自己,到那時會有什麼不同呢?他的妻子依然懷著孩子,不確定之窗依然敞開。
她想了想。傷疤附近的紅色印記變得慘白,我想走到她身邊,但是不敢動。她要是尖叫著跑開怎麼辦?
他看著女兒。她舉起雙手,伸出左手的兩根手指,右手的一根手指。
「成熟點吧,喬治。有時候,你好像是在馬廄里出生的,或者是在哪個直心眼的國家出生的。對他們來說這關乎性。對弗雷德和傑西卡這樣的人來說,一切都關乎性。他們很可能認為《小頑童》中的阿爾法爾法和斯潘基閑暇時在馬廄外面對著達拉手|淫,而布克維特在一旁加油。這樣的事情發生時,總是女人的錯。他們不會直截了當地這麼說,但他們心裏認為男人是野獸,女人不能馴服男人。好吧,讓他們這麼想吧,夥計,讓他們這麼想吧。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五局之內擊倒對方呢?」
「能。」我感覺好像有七十磅重的石頭從我胸中落下。與此同時,我一陣恐懼。為自己,但主要是為她。
「你是條子嗎?」
「希望你能去那兒,僅此而已。」
「我非常愛你。」
「怎麼了?」我問道,「她對你說什麼了?」
「我想沒有,但是誰知道呢?業餘賭注登記人,賴以生存的也不是正當業務。」
演出地點成了最後一重障礙。七月中旬,李在新奧爾良因為試圖向美國軍艦「黃蜂」號上的水手散發支持卡斯特羅的傳單而被踢下碼頭,德凱來到薩迪的住處。他親吻薩迪完好的一邊臉頰(不管是誰來探望,她都轉開受傷的那邊臉),問我想不想出去喝杯冰啤。
「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問道,「他……耶穌啊,德克,他根本不是這裏的人!他來自喬治亞!」
她翻了翻眼睛,朝背後喊了一聲:「最好出來一下,爸爸。有個冤大頭來了。」
「或許。」
「或許吧。你知道我能在哪兒找到演出服裝店嗎?我要出席我外甥的生日聚會,我的角色是魔術師。」
我才講到第四句,就被驚嘆聲打斷。隨後是掌聲——一開始是零星的掌聲,然後掌聲雷動。觀眾再次站起來。我不知道他們為何鼓掌,直到感覺到一隻手輕輕地抓住我的胳膊。我轉身看見薩迪站在我的身邊,穿著紅色裙子。她的臉——兩邊臉頰——充分暴露。我驚訝地發現,目前的傷疤一旦袒露,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恐怖。其中或許有某種普遍規律,但我太過驚訝,無法弄清是什麼規律。當然,那深而粗糙的凹陷,逐漸變淡但仍然雜亂無章的針腳讓人難以直視。還有那鬆弛的肌肉,再也無法跟右眼一起和諧眨動、大得不自然的左眼。
「二比一?這太荒謬了。」
「確定。多長時間?」
「我要是說埃勒頓醫生也同意參加演出,你會怎麼想?」

13

3

「是別的事。但是你既然提到了,埃倫到底是怎麼跟你說的?」
「是羅林斯,」德凱氣憤地說,「我會放過他。他站在我們這一邊。」
「我從沒要求——」
歷史喜歡不斷重複自己,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你不難想象,邁克·科斯勞為薩迪籌措醫療費的計劃就是再次排演約迪狂歡會。他說他他能把所有演員找回來演他們先前的角色,我們只要把時間安排在仲夏時節,他就能實現諾言——幾乎所有人都能參加。埃倫居然答應彈班卓琴,毫不含糊地再唱一遍《開普敦賽馬》和《克林奇山鄉村舞曲》,儘管她說她的手指從上次演出結束后疼到現在。時間定在七月十二日和十三日,但還有一些問題要解決。
「你必須這麼做,」我說,「你如果不這麼做,薩迪也許會聽到什麼風聲。她現在很脆弱。流言蜚語可能會讓她徹底崩潰。」
薩迪從克萊頓夜闖她家之後,直到今天才恢復胃口,我也是。我們一起吃了六個雞蛋,外加烤麵包和熏肉。她把盤子收進水槽,抽著煙喝第二杯咖啡時,我說我想問她點事。
我的第一站是第一玉米銀行,我打開自己在那兒設的保管箱,再三查閱阿爾的筆記,確認我真的記住了我以為自己已經記住的內容。沒錯,湯姆·凱斯會意外成為贏家,在第五回合擊倒迪克·泰格。阿爾肯定是從網上找到這條比賽信息的,因為在那之前很久——敏感的六十年代——他就離開了達拉斯。
她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我在那兒站了很久。我等待著。
「怎麼了?」她問道。
「去吧,」薩迪說,「我沒事。」
約迪有個人可能知道我怎麼樣能夠把阿爾最後的賭博選項付諸實踐。那就是弗雷迪·昆蘭,房產代理人。他在自己家裡經營撲克牌遊戲,花五分錢就能玩個一刻鐘。我去玩過幾次。我有幾次在那裡打牌時,他吹噓自己在兩個方面賭技高超:職業橄欖球和得克薩斯州籃球錦標賽。他說,他之所以在辦公室里見我只是因為,天氣太他媽的熱,他沒辦法打高爾夫。
「不必。」
他們完美結束,雙手上舉,呼吸急促,面對觀眾,觀眾早已起立。邁克給了他們足足四十秒鐘鼓掌(很神奇,腳燈能迅速將謙卑的左內邊鋒變得如此有型),然後請大家安靜。最終,大家安靜下來。
「非常特別的夜晚。」他說。
他拿起一把蜂鳥民謠吉他,開始彈奏。彈得非常快。「那就讓我也有的玩,不然就去達拉https://read.99csw.com斯,那裡有個叫——」

5

「你媽媽才會這樣說。」我說。
聽起來就像是洛奇·巴爾博厄對陣阿波羅·克里德,但是為什麼不能這樣呢?生活有時候會仿效藝術作品。
我聽到自己發出哀鳴,一個正當盛年的男人發出這種聲音實在不雅,但情不自禁:「這簡直毫無道理!」
「我沒看到眼鏡和面相,夫人。」
「那裡不錯,」我放心地說,「頭腦冷靜的人得勝。」
他吹起口哨,然後靠回椅子里。雙手抱在大肚子前面。時間才剛上午九點,但是空調已經開足馬力。成堆的房地產宣傳手冊在涼爽的氣流中鼓動著。「這可是嚴肅的事情。有好事想要跟我一起分享嗎?」
「謝謝你們,」觀眾安靜下來之後,薩迪說,「我發自肺腑地感謝大家。尤其要感謝埃倫·多克蒂女士。是她提醒我,我要是不來這兒親眼看看大家,將終身遺憾。我最感謝……」
我以為早上對話會繼續。我不知道對話如果繼續,我會告訴她什麼,以及告訴她多少。但是,我後來什麼都不用告訴她,因為她沒有再問。她問的是義演募集了多少錢。我告訴她,門票收入加上大廳里捐款箱的收入,只有三千多塊,她把頭縮回去,發出洪亮的美妙笑聲。三千塊不夠她的全部花費,但是她的笑聲值一百萬……我沒有聽到她說「沒必要麻煩,我可以在未來搞定它」之類的話。她即使真的相信,我也不確定她到底會不會跟我走,也不確定我是不是想帶她走。
「那關燈吧。」
「當然可以,」弗拉蒂說,「你還可以拿通紅的烙鐵戳自己的屁股,但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2

他點點頭。「她經歷了上次的婚姻后,這是她應得的。到目前為止,你表現不錯,」他掃了我的雪佛蘭一眼,「你今晚或許該把車開回去,停在她門前。過了今晚,我覺得鎮上任何人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是喬治·安伯森。我愛你,喬治。」
我幾乎期待德凱或者埃倫女士在第二天晚上的演出結束之後強留我談話,表情嚴肅地告訴我,他們接到薩迪的電話,薩迪說我失去理智。但這事沒有發生。我回到薩迪的住處時,桌上有張便條,便條上寫著:「你如果想來點午夜甜點,叫醒我。」
我十分清楚薩迪的醫療費用有多少。我已經拿出三百美元支付她在醫院的花費,她那可惡的保險覆蓋不了多少花費。儘管有埃勒頓的好心幫助,其他花費仍在瘋狂增加。我還沒到捉襟見肘的程度,但快了。
「從某種角度上講,是的。但是有個問題。我即使能夠完成使命而不被抓住——我想我能做到——也並不會改變你的處境。你的臉依然會帶著嚴重或者輕微傷疤。我要帶你去的地方,有埃勒頓做夢才能見到的醫療資源。」
我離開尼利街之前,沿著圍起來的側院走了一圈。就在三個月之前,瑪麗娜拍下李抱著步槍的照片。除了飽經踐踏的土地和幾叢雜草,院子里別無他物。然後,我正要轉身離開時,確實看到了什麼:屋外的台階上發出紅色的閃光。是嬰兒的撥浪鼓。我把撥浪鼓撿起來,放進雪佛蘭的手套箱,跟竊聽器放到一起。但是,我把它留了下來。我不知道為什麼。
邁克·科斯勞和博比·吉爾在他們的時代里舞蹈,時間是一九六三年,那個小平頭的時代,落地式電視機的時代,車庫搖滾的時代。他們舞蹈的那一天,肯尼迪總統承諾簽署一項禁止核試驗條約,並向記者聲稱他「無意讓我們的軍隊陷入東南亞神秘的政治和長久的怨恨之中」。他們像貝弗利和里奇一樣舞蹈,像薩迪和我一樣舞蹈。舞姿優美,而且,我並非不顧其脆弱而愛著他們,我是因其脆弱而愛著他們。我仍然愛他們。
「我知道你沒有瘋。」她的眼神很困惑,但是語氣毫不遲疑。
燈亮著,在她袒露的肩膀和一邊臉頰打下柔和的光線。她的目光明亮而嚴肅。「我想你該睡在這兒,」她說,「我想讓你睡在這兒。你想嗎?」
「只有一個問題。他們要四百塊兩晚。我能出兩百,你能不能拿出兩百?不能從善款中拿,你知道的。善款只能用於支付醫療費。」

「我們在談論什麼交易,喬治?是中等賭注全部身家?」
「這正是我想跟你聊的事。」
「我是不是……死了?」
女兒笑著點支煙。「這不是合唱隊女孩對大教主說的話嗎?」
我回家之前把車開上德凱的車道。他穿著睡衣,坐在門廊里,抽著煙袋。
「我們當然說定了。」我說,吻了她。這隻是一重障礙。下一重障礙就是說服達拉斯最好的外科手術醫生在七月的酷暑中來到約迪,鑽到三十磅重的帆布服裝底下,充當馬屁股,左右騰躍。我根本還沒有徵得他的同意。

8

「他們能改善很多。」這聽起來比說他們「能改善少許」要好一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皺起眉頭。「我們是在空想嗎?」
「當然不是。我相信不會有人暈倒。這裏很多人都看過更糟的情況。」我們作為這個農牧區的教員,看到過更糟糕的情況——例如,布麗塔·卡爾森在房屋大火中嚴重燒傷,達菲·亨德里克森因為他爸爸車庫裡吊卡車發動機的起重吊架滑落,左手變得像只蹄子。
一切順利。不那麼順利的事情是我往蜜蜂樹巷裡拐時,埃倫·多克蒂的車正好從巷子出來。稍後,我發現薩迪坐在客廳里,沒有受傷的一邊臉頰上掛著淚水。一隻拳頭攥著手帕。
「人生本來就很荒謬,朋友。你要是不相信我,就去看尤內斯庫的戲劇,我推薦《責任的犧牲者》。」
那晚的和諧出現在重演環節。邁克和博比·吉爾手牽著手走到舞台中央。博比對觀眾說:「鄧希爾女士對我意義非凡,因為她的善良與她基督徒的博愛。在我需要幫助時,她慷慨伸手,她讓我學到我們現在正為你們做的事情。謝謝你們今晚到來,以及你們展現的基督徒的博愛。對吧,邁克?」
薩迪咧嘴笑了一下,讓我吃驚不已。笑得不對稱,但仍然有妖艷女人的魅力。「說的都是實話。請別擔心。我給你做個三明治,你告訴我綵排進行得怎麼樣。」
「你很勇敢。你願意做嗎?」
「我相信你,傑克。我不知道自己聽到你的話之後是否瘋了,但是我相信你。我愛你。」
「博比·吉爾出事那會兒你沒這麼想!」
弗蘭克·弗拉蒂的年紀至少是查茲·弗拉蒂的兩倍,但是兩人的長相仍然存在相似之處。他們肯定是親戚。我要是說起我曾經在緬因州德里市的弗拉蒂先生那裡賭過,我們肯定能開心地聊一會兒,感嘆這個世界多麼狹小。

6

「你付得起嗎?」他問道。「馬克·安德森可不便宜。」

14

「我或許該聽從你的建議,看緊自己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