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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六章

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六章

但是我不記得,我又睡著了。我睡很多,這不僅是因為腦傷痊癒緩慢。我很疲勞,跟鬼魂相差無幾。我被打那天,是一百八十五磅重。我從醫院出來、進入伊登法洛斯時,只剩一百三十八磅。
門開了。「你餓了嗎?飯在保溫。」
「還有星期三的治療。上午治腿,下午治胳膊。」
你選擇住在阿道弗斯酒店是因為酒店靠近什麼?什麼呢?
「那我很肯定,嗜睡症會好起來的,和失憶症一樣。」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二十號公路上穿過兩州的邊境時,看到了燒烤廣告。那裡距離達拉斯還有不少英里。」
「你住在哪裡?酒店?汽車旅館?還是出租屋?」
我們回到那個有坡道、病床,廁所兩邊帶著把手的三房小套間,薩迪說我應該躺一會兒。「吃一片葯。」
他還在阻礙著你,對吧,夥計?阿爾問道。
她抓起我的手,彎下腰。我能聞到香水味以及呼吸中隱隱約約的煙味。「你能答應我,你會這麼做嗎?」
「怎麼了?」
「怎麼了?」她問我,「怎麼了,親愛的?出什麼事了?是肯尼迪嗎?跟肯尼迪有關嗎?」
我上了床,脫掉鞋子——動作緩慢——躺下來。不過,我沒吃藥。我想保持大腦清醒。從現在開始,我必須保持大腦清醒。肯尼迪還有五天到拉斯。
「很可能沒用。」我看到了一絲希望,但真的不認為自駕游能有什麼用。
「還有時間。」
在接下來的十一個星期里,我再次過上雙重生活。我對其中一重(外界的生活)幾乎一無所知,對另一重心知肚明。那是我身體裏面的生活:我經常夢見黃卡人。
我根本沒有聽,因為我看到了別的東西。「看,薩迪,車隊會沿著特特爾溪大道前進!」
但不是月亮石酒店,而是蒙特萊昂酒店。而我剛到達拉斯時住的酒店是……是……
在夢裡,阿爾張開嘴,正要告訴我,黃卡人插手。我們要是在美茵大街上,他就會從綠色前線或者肯納貝克果品公司出來。我們要是在墓地,他就會從一處敞開的墳墓中爬出來,就像導演喬治·羅梅羅電影中的殭屍。我們要是在餐館里,餐館的門就會突然打開。他的氈帽帽圈裡的卡片顏色漆黑,就像宇宙的長方形黑洞。他死了,正在分解。破舊的外套上有霉斑。眼眶裡是兩團蠕動的蟲子。
「我會想起來的。」我說。
哦,他叫莫羅。「是的。」
他什麼都不能告訴你,因為今天要付雙倍!」已經變成黑卡人的黃卡人尖聲喊道。
德凱給我拿來報紙,報紙上有肯尼迪來訪日漸臨近的消息,希望這能讓我想起什麼。但是沒用。有一次,我躺在沙發上(我剛從突然而至的沉睡中醒來),聽到他們兩個又在爭論要不要報警。德凱說匿名的小道消息沒人理會,實名舉報又會讓大家都陷入麻煩。
「普通人,」我說,「再問我我還是這麼說。」
我睜開眼睛,笑容在我的臉上綻放。這彷彿是幾個星期以來的第一次。
我察看對向有沒有車過來,然後發動汽車。一開始,我沒敢超過四十五碼,但現在是星期天中午,路上幾乎沒車。我放鬆下來。
我笑了。「是不是……」我想不起名字。我能看見他——飽經滄桑、被太陽晒黑的臉,牛仔帽,蝴蝶領結——但是在星期二早上,我無法說得更準確。我的後腦勺,之前撞到牆腳板的地方開始痛——但是什麼牆腳板?在哪裡?不知道這一點真是糟糕透了。
「年輕男子」說:「很接近了,安伯森先生。」他笑了。他笑時,一滴眼淚從他的臉頰滑落。
「我不記得了。」
但是筆記呢?筆記在哪裡?
她從我身上移開目光,點了支煙。我看著她不停拍打咖啡桌上的香煙盒,用火柴撥弄煙盒,意識到一件令人沮喪的事:薩迪本人對會不會有人刺殺肯尼迪也有疑問。我預料到導彈危機,知道迪克·泰格會在第五回合倒下……但是,薩迪仍心存疑慮。我不怪她。我們的位置如果互換,我對此可能也會有疑問。
我轉向阿爾,不過阿爾已經成了一具骷髏,牙齒間銜著一支煙。我突然驚醒,汗流浹背。我尋找記憶,但是記憶已經不在那裡。
你得記起他是誰,或者他在哪裡開的槍。
「我沒事。還有很多人陪著。達文明天會來,記得嗎?」達文指的是達拉斯地方上門服務護士。對於我這種情況,她們的主要職責就是確認我沒有胡言亂語,我沒有胡言亂語,就表明我的大腦沒有出血。
「藏在哪裡?」
「不知道,夥計。我只知道你如果不停下腳步,他無法阻止你。你必須找回那些記憶。」
在外界的生活中,拄著助步器的老婦(艾伯塔·希欽森。薩迪找到她,給她買了一束花)在人行道上站在我身邊,大聲呼喊read•99csw•com,直到一位鄰居出來,看到情況之後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救護車把我載到帕克蘭醫院。救治我的醫生名叫馬爾科姆·佩里,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和李·哈維·奧斯瓦爾德後來死前都經他救治。在我身上,他的運氣更好,儘管三人的情形沒差多少。
卧室的門打開。薩迪往裡看。「傑克,你睡著了嗎?」
我發現我自己聽薩迪讀書。首先是《無名的裘德》,然後是《德伯家的苔絲》。我知道這些小說,再次聽到這些故事真的覺得很舒服。有一天,薩迪讀《苔絲》時,我想起了什麼。
我現在能想起很多東西,但就是想不起刺客的名字,以及他會在哪兒動手。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過去在阻止我。執拗的過去。
「傑克,我想問你件事。這個問題可能會讓你抓狂,但關係重大——用你的話說,關係到世界的未來——我必須問。」
「他會把步槍藏起來,之後再回來拿。」
「傑克,你已經睡了兩個多鐘頭。」
「叫他或者搖晃他,他會醒來嗎?」
「誰?」她抓住我揮舞的雙手,臉上充滿恐懼,「阻止誰?」
「薩迪。傑克。我是薩迪。」
我說:「我要阻止他。」我使勁嘗試回憶。我的頭一陣疼痛,但是我使出更大力氣。「阻止他。」
然後她笑了。「我有一大堆很優秀的替身,我敢肯定你能猜到他們是誰。」
埃平,是我的姓。等等,我告訴自己,但是一開始做不到。
薩迪拍著手跑向我。我們久久地美美地吻了一次。
還不夠接近。我不知道我把你那該死的筆記放在哪兒了。
「黃卡人就是執拗的過去的化身,」阿爾說,「你知道這一點,不是嗎?」
薩迪說是。
「我的腿有點抽筋。」
「我不想離開你,現在你這麼接近……你知道的。」
「最好你來開。」
「親愛的?還好嗎?」
「那就幫幫我!」我喊道,抓住他如爪的堅硬的手。「告訴我那傢伙的名字!是不是查普曼?還是梅森?這兩個名字都能引起我的回憶,但是兩個都不像。是你讓我來這裏的,幫幫我!
「沒有。」我說。到目前為止,這個答案是真的。
「沒有不過。今天天氣很好。你來到一個新地方,不想操心肯尼迪被暗殺這件事,因為那是很久之後的事。還有好幾年呢。」
我能記起一件,就能記起另一件。我清楚這一點。但是我的記憶在二十號公路上的教堂,我們調頭的地方不斷重複。蜜蜂公路上的基督之血教堂。很多人把肯尼迪當作救世主。當然,阿爾·坦普爾頓就是一個。他——
「還好,」我說,「怎麼了?」
在大多數時間里,我沒有記憶。
「我不知道。」
「那麼就當你是在開森利納吧。順其自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他說他會給我帶三明治。還有奶昔。想把我養肥。」
「我如果有事,會給你打電話的,薩迪。」
薩迪嘆口氣。「又一個徹底失敗的主意。我想我們最好回去。我來開好嗎?」
「開得有點跳躍。」
我身體裏面的世界開始跟外面的世界融合,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我以前叫雅各布·埃平,是位教師,不知怎麼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想要阻止總統肯尼迪被暗殺。我一開始不相信這個想法,但是我知道這些年間發生的那麼多事情不是幻象,而是記憶。滾石樂隊,柯林頓彈劾聽證會,世貿中心一片火海。克里斯蒂,我那總是給我添麻煩的惹人厭的前妻。
「不是,在拍一部電影時。」
我想了又想,沒有睡著,但想不起來。我記得自己從緬因州去了佛羅里達州。開著福特森利納,一輛出色的汽車。我從佛羅里達去了新奧爾良,然後離開新奧爾良,來到得克薩斯。我記得自己穿過新奧爾良和得克薩斯之間的州境線時,正聽廣播上的《大地天使》這首歌,我的車在二十號公路上以七十英里每小時的速度行駛。我記得「得克薩斯歡迎你」的標牌。一塊廣告牌上寫著「寶貝燒烤,二十七英里」。之後的回憶就是膠捲上的一個洞。洞的另一邊,在約迪教書和生活的記憶逐漸恢復。跟薩迪一起跳搖擺舞,以及跟她在坎德爾伍德小屋一起在床上的美好記憶也清晰起來。薩迪告訴我,我還在沃斯堡和達拉斯居住過,但她不知道具體的地址。她只知道兩個電話號碼,這兩個號碼現在都打不通了。我也不知道具體地址,但我想其中一處地方可能是在凱迪拉克街上。她查看公路圖,兩座城市都沒有凱迪拉克街。
過了一段時間,薩迪和德凱來到伊登法洛斯。他們跟我一起坐在沙發上。薩迪會抓著我的手問:「他叫什麼名字,傑克?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們如果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他要在哪裡動手,怎麼阻止他呢?」
「對這裏的東西都沒印象嗎?」
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是的,我知道。
剩下的部分是THE WORD OF AL。阿爾的筆記https://read.99csw.com
「我沒事。」
「問吧。」我想不出她會問什麼能讓我生氣的問題。
「他以為你會被打死,但是你沒死。他以為你會死於感染,但是你沒死。現在他要阻斷你的記憶——關鍵的記憶——因為他知道這是他阻止你的最後希望。」
「儘力,傑克。」
我發現自己想從床上起來,因為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整個世界好像都在等待著我做這件事。「戴牛仔帽的男人」在那兒。他抓住我,在我摔倒之前將我放到床上。「還不是時候,夥計,」他說,「你離康復還遠著呢。」
「我如果睡著了,握住方向盤,拔掉車鑰匙。」
她緊張地笑笑。「嗯,我會的。」
「等一下,我有個辦法。」
但是你很接近了。
阿爾搖搖頭。「不是,死的是我。」
我坐起來,把腿放到地上。「我們吃飯吧。」
薩迪關掉電視,然後跪在我面前。
「黃卡人是誰?」薩迪問道,靠上前來,抓住我的手。
「我不在乎!」薩迪喊道,「我知道你認為他在胡說,但他說的如果是真的呢?肯尼迪如果被裝在棺材里,被從達拉斯抬回華盛頓,你會怎麼想?」
筆記在保管箱里。
我瘸著走到乘客座,想道:阿道弗斯酒店。回到伊登法洛斯后把這個名字寫下來。這樣就不會忘了。
我不怎麼關心約翰·埃德加·胡佛恨誰。「你相信我嗎?」
「昨晚又夢到黃卡人了?」薩迪進來時問我。她在約迪度過假期,主要是在屋內澆澆花,用她的話說,也是為了「露一下臉」。
她搖搖頭,忍住笑。
經(THE WORD OF AL IGHTY GOD)。
我被告知,醫生觸診我的肚子時,我醒了過來,大聲號叫,但是我不記得這件事了。我被|插入導管,立刻開始尿拳擊解說員所謂的「紅葡萄酒」的東西。我的重要器官開始還穩定,但稍後衰弱。我被驗了血型,醫生進行血型配對,然後給我輸了整整四個單位的血……薩迪後來告訴我,約迪居民九月下旬在集體獻血行動中獻了四百多個單位的血。薩迪得不斷對我重複這一點,因為我不斷忘記。他們準備對我的腹部做手術,但是術前要進行神經諮詢和脊椎穿刺——在過去的國度里,還沒有CT掃描或者核磁共振成像這類東西。
我迷路了,好吧,我想,我需要有人給我指明方向,就像在新奧爾良時那樣。在我去月亮石酒店時。
九月七日,我短暫恢復意識。別人是這麼告訴我的。一個臉上有疤但很漂亮的女人,以及一個膝蓋上放著牛仔帽的老男人,正坐在我的床邊。
我發現自己熱得要死,一個女人喂我吃冰片,冰片讓我涼爽極了。照顧我的就是「臉上長疤的女人」,我有時候認得她是薩迪。
「你沒有幫手,可阻止不了混蛋。」德凱說。
她輕輕地吻我一下,開始往外走,然後回過頭。「我真希望德凱說的是對的,整件事情只是錯覺。我真受不了我們知道,卻無法阻止。我們可能會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而有人——」
「誰會殺了肯尼迪?他會在哪裡動手?」
我閉上眼睛,當然睡不著。這很好,因為我需要回憶阿爾的筆記。過了一小會兒,我聞到食物的氣味。聞起來很香。我剛出院時,每隔十分鐘左右就會上吐下瀉,任何氣味都讓我覺得噁心。現在情況已經好多了。
但是薩迪是我最在乎的人,而德凱年紀又太大。她壓根就不應該告訴德凱。或許沒問題,因為德凱不怎麼相信。
是的,天氣很好。而且,我沒有睡著,儘管很疲勞——我挨打之後沒出過門。我的思緒不斷回到那座路邊小教堂。那很可能是黑人的教堂。他們唱的讚美歌很可能和白人的大不一樣。他們讀《聖經》的時候肯定頻繁讚美上帝,讚美耶穌。
「你如果把警察惹來,他們會注意傑克的,親愛的。你說過,他來這兒之前在新英格蘭殺了個人。」
她看著我,目瞪口呆。
「關掉電視,」我說,「扮演桑德斯軍士那個傢伙——不記得他的名字了——會被直升機槳片削掉腦袋。求你了,薩迪,關掉吧。」
她面帶一絲驚恐看著我。「你能開回去嗎,親愛的?」
「你們如果插手,黃卡人會阻止你們,」我說,「我是他唯一不能阻止的人。」
「我試了。我想那傢伙當過兵,也許是海軍陸戰隊。」我摩挲後腦勺,那裡又開始疼痛。「但也可能是海軍。該死的,克里斯蒂,我不知道。」
「先別想了,」她說,抓起報紙,「放鬆,不然你又會頭痛,又得吃藥。藥物會讓你變得傷感。」
就是想不起來。那一小段依然阻塞不通。
「看這兒,」薩迪說,一根指尖沿著路線滑動,「這些是主街上的街區。然後是休斯敦街。這一塊沿街都是高樓。這傢伙會不會在主街上?他只能在大街上行動,你不覺得嗎?」
她去廚房泡咖啡。她回來時,我已經在打鼾。我睡了將近三個小時,本來還要在睡眠的國度里待更久,但她把我搖醒了。「你記得自己在來達拉斯路上乾的最後一件https://read.99csw.com事嗎?」
「總是會醒來。」薩迪說。
我正要說沒有,然後想:阿爾的筆記很安全。安全。因為——
這就是傑克·埃平——一個被打得嗚呼哀哉,差點在醫院喪命的人——在外面世界的生活。我身體裏面的生活是黑暗,各種聲音,以及雷電般的意識的閃光:它們完美地遮住我的視線,我藉助閃光,剛看到一絲風景,一切旋即消失。
「對。九點鐘。寫在日曆上,免得忘了。還有,埃勒頓醫生——」
薩迪抬頭看我。「你是說『傑西卡』嗎?傑西卡·卡爾特羅普?你說的是這個名字?怎麼回事?你想起來了?」
我很確定我能。路不算難開,而且雪佛蘭是自動擋。我根本不需要用到酸痛的左腿。只是……
「啊?」
肯尼迪十天後就會來,但他媽的連那傢伙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頭痛不見了。就是這樣。
她的眼睛發出閃光。「他會在那兒行動嗎?」
「埃利女士給我安排成兼職,我能混過去。等我跟你一起走……如果我們會走……我想我得看看我們走之前會發生什麼事。」
「德凱,」我說,「德凱·西蒙斯。他娶了米米女士。米米女士後來在墨西哥去世了。我們為她舉辦了追悼會。」
「試試別的辦法。試著悄悄接近記憶。」
我困惑地搖搖頭。很可能不是在那兒。但是我知道特特爾溪大道與此事有關,跟我要阻止的人有關。我想到這一點時,有東西浮出水面。
薩迪不再說話,但沒有放棄。她有時候驚嚇我,想讓我恢復,就像你驚嚇某人,能讓他停止打嗝那樣。但是沒用。
「好的。不過……」
我開始神遊。我能看見,在餐館的一個隔間里,阿爾坐在我對面。他的紙帽斜到左邊眉毛上方。小鎮要人們的照片向下俯視我們,但是哈里·鄧寧已經不在牆上。我已經救了他。第二次,我可能還將他從越南戰爭中挽救出來。但是我無法確認這一點。
「他記不起來事情,很焦慮時,這種情況是不是更容易發生?」
「是的。我每天都在回憶起新的東西。」
「是的,」我說,「我知道。」
十一月十二日,退伍軍人節之後的星期二,《新聞晨報》刊載長篇社論,評論肯尼迪的來訪,以及此次來訪對這座城市的意義。「多數市民似乎已經準備好敞開胸懷迎接這位年輕、涉世未深的總統,」社論說,「情緒高漲。當然,他美麗又魅力超凡的妻子陪他乘車,是個錦上添花的好消息。」
「放鬆,傑克。什麼都別想,順其自然。」
他準備用鎚子把他們都殺了!」我對她喊道,「就在萬聖節晚上!我得阻止他!
我搖搖頭。「親愛的,你在這兒的時間遠遠超過你在約迪的時間。你的工作怎麼樣?」
「在拍電視劇《戰役》時嗎?」
她點點頭,但是帘子即便拉著,我仍然能看到她臉上的懷疑。「我走之前我們還能吃晚飯。你閉上眼睛,讓藥片發揮藥效吧。睡一會兒。」
「沒關係,因為這一事件已經發生,已經成為歷史。」我雙手蓋住臉,因為房間里的燈光突然變得耀眼。
「沒有,」我說,「對不起。」
我到現在也不能確定血球密度和血紅蛋白是什麼東西,但是我的這些指標開始上升,這讓每個人都高興。三天後,我又接受了一次脊椎穿刺。這一次的結果顯示有舊血的跡象。在脊椎穿刺中,舊血比新血好。這表明我確實遭受嚴重的腦創傷,但是他們不用在我的顱骨上鑽個孔了。在我的腦袋上打個洞非常危險,因為我的身體正在其他陣地上奮力抗爭。
「刺客有個孩子,」我說,「我想她的名字叫阿普麗爾。」
我的脾臟壞掉了。他們做了切除手術。
我的肚子盛得住食物之後,他們讓我出院,但是腹瀉停止之前,我在伊登法洛斯已經待了差不多兩個星期。那時,時間已經是十月末。薩迪(我通常能記住她的名字,但這個名字有時也會從我的腦子裡溜走)給我帶來一盞南瓜燈。我對南瓜燈的記憶非常深刻,我看到燈時驚叫起來。那是某人想起非常重要之事時發出的驚叫。
「薩迪,我來到得克薩斯州之前殺了一個人。是在一個墓地里。我別無選擇。他要殺害他的所有家人。」
「我不是這樣叫你的嗎?」
在另一個房間里,電話響了。我聽到薩迪接了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因為她以為我睡著了。
你把它放到了安全的地方。這句話有沒有為你縮小範圍?
她把悶燒的香煙放到煙灰缸的一個槽里,站起身,走出前門,關上門。然後她打開門,用滑稽的粗啞深沉的聲音,像那個老男人每次過來看我時那樣說道:「今天感覺怎麼樣,夥計?吃東西了沒?」
他無法,但會阻止我。不對,好像是其他什麼東西要阻止我。佩里醫生說我的失憶症並不嚴重,只是暫時的。他說得沒錯……但只說對了一點。我過分努力回憶最關鍵的東西,頭就會疼得要命,步履會更加蹣跚,視線也會更加模糊。最糟糕的是,我容易突然睡著。薩迪問佩里醫生九九藏書,這是不是併發性嗜睡症。他說很可能不是,但是我認為他似乎很擔心。
我被灌下鎮靜劑,腦袋被固定在床上,床被立起三十度。他們對我使用苯巴比安,是怕我突然清醒(但你有時候已經含混不清地說話,薩迪說),繼續傷害自己。總的來說,佩里和其他醫生(埃勒頓也經常來查看我的情況)對待我這個被打碎的笨蛋,就像對待未爆炸的炸彈。
我還被告知,我跟為我做穿刺的兩位護士聊了一會兒。我告訴她們,我的妻子酗酒成性。其中一個護士說這很不好,然後問我她叫什麼名字。我告訴她們,她是一條魚,名字叫旺達,然後我開心地笑了。接著我又暈了過去。
「一位紅唇年長女人」來看過我好幾次。我有時覺得她是米米女士,有時又覺得她是埃利女士。還有一次,我很確定她叫艾琳·賴安,在《貝弗利山人》中飾演克萊佩奶奶。我告訴她我把手機扔進了一個池塘。「它現在跟魚兒一起睡覺。我真的希望能把那玩意兒拿回來。」
「真想開那輛森利納。」我說。
「我讓苔西卡·卡爾特羅普別管我們。」
我發現自己看著薩迪,她站在小窗戶前,看著窗外的雨,流著淚。
「去吧,」我說,「你如果不去,他會自己去的。他已經不年輕了。」在我的腦子裡,五個字像霓虹燈一樣不停閃爍:阿爾的筆記,阿爾的筆記,阿爾的筆記。
一天晚上,薩迪和我一起看電視劇《戰役》時,我記起我對弗蘭克·鄧寧做過的事。
她突然大哭起來。「不要死,傑克——求你了。我希望你好起來。」
「能。當然。」
「看到了嗎?」她往後退時說道,「你能做到。還不算太晚。他叫什麼名字,傑克?那個瘋狂的壞蛋。」
馬爾科姆·佩里和帕克蘭醫院的其他醫職人員挽救了我的生命,我對此毫不懷疑。他們還無意間送給我一個我並不想要的禮物,這個禮物一直陪伴著我在伊登法洛斯的時光。這就是輸進我身體對抗第一次感染的抗生素造成的二次感染。我模糊地記得自己嘔吐不斷,屁股整天都坐在便盆上。我記得自己當時想過,我得回到德里去拜訪基恩先生。我需要高嶺土果膠。但基恩先生是誰,德里又在哪裡?
「我知道,但是我們不用去那麼遠,因為二十號公路太長了,」她看了手錶一眼,「今天太晚了,我們明天來個周日自駕游吧。」
「親愛的,是德凱。流感正在學校里蔓延,他染上了。他問我明天和星期二能不能去。可能星期三也要去。」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薩迪悲傷地說。
我說:「邁克·科斯勞。」
「好的,傑克。那就好。」
「我告訴德凱,我們得報警。於是他給我看《新聞晨報》里的一條新聞,說已經有兩百條關於死亡威脅和潛在刺客的小道消息。他說達拉斯和沃斯堡的右翼分子,以及聖安東尼奧的左翼分子都想把肯尼迪從得克薩斯嚇走。他說達拉斯警察局把所有的威脅和小道消息都交給聯邦調查局,但是他們無動於衷。他說約翰·埃德加·胡佛最恨的人是肯尼迪的弟弟,其次最恨肯尼迪。」
我住的是阿道弗斯酒店。是的,因為它靠近……
她坐到我身邊的床上。「你確定嗎?」
「你記得自己的名字嗎?」女人問。
「來吃中飯。我記得。」
但是過去執拗地保護自己,不想被改變。我入院五天之後,脾切除手術切口附近的肌肉開始變紅髮熱。第二天,切口裂開,我開始發高燒。在第二次脊椎穿刺之後,我的病情本來已經從危重變成嚴重,現在我回到危重。病歷顯示,我「按照佩里醫生的意見服了鎮靜劑,神經反應達到最低限度」。
「他怎麼可能呢?他已經死了。」
我牙齒脫落,鼻子骨折,顴骨骨折,左膝蓋骨折,左胳膊骨折,手指錯位,腹部損傷。還有大腦創傷,這處創傷最令佩里醫生焦慮。
阿爾的筆記。我有他的筆記!
我想起那天,我看到薩迪名字的全拼部分被遮擋起來,所以我能看到的是「多麗絲·鄧」。這就是那種和聲。我閉上眼睛,想象教堂的招牌。然後我想象著用手擋住「IGHTY GOD」這幾個字母。
我一時間以為記憶會隨風飄走,薩迪的名字如今偶爾還會這樣。但是,稍後,我看到看門人,以及俯視商業街的那些閃光的窗戶。想起來了。
「是嗎,傑克?」
「你需要咖啡。濃咖啡。」
「普通人」傑克·喬治·埃平·安伯森先生在帕克蘭醫院住了七個星期,之後被轉移到康復中心:一處小型的患者住所,位於達拉斯市北邊。在這七個星期里,我接受靜脈注射抗生素,之前是脾髒的地方現在被感染盤踞。胳膊上的夾板換成了長長的石膏模,石膏模裏面充滿各種我不知道其名稱的東西。我在轉移到伊登法洛斯康復中心之前,胳膊上的石膏模變小了。幾乎在同一時間,一位外科醫生開始折騰我的膝蓋,膝蓋似乎恢復了一些活動能力。別人告訴我,我在整個過程中read.99csw•com鬼哭狼嚎,但我不記得了。
「戴牛仔帽的男人」是德凱,但我一度以為他是我爺爺,並因此異常恐懼,因為格蘭佩·埃平已經死了,而且——
「我最遲星期三晚上回來。德凱要是星期四還回不來,圖書館就得關門了。」
我還處於昏迷中,脾臟不再發揮作用時,被送到整形外科。在那裡,我斷掉的胳膊被夾上夾板,斷腿被打上石膏。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很多人在護士站登記,來看望我。我有時候認識這些名字,但多數時間不認識。
「沒有,」我說,「都沒有。」
嗯,靠近報紙公布的車隊行進路線,範圍縮小了……嗯,不超過兩千幢建築。不包括槍手能藏身的所有雕塑、紀念碑和牆壁。路線上有多少巷子?幾十條。有多少天橋上露天的消防管線,一直垂到特特爾溪大道萊蒙街西麥金柏巷上的通過點?主街和休斯敦街上還有多少?
我們來到達拉斯。我左轉,右轉——很可能往右轉得更多,因為我的左胳膊還很虛弱,即使往左轉動方向盤,也會疼。我很快就在小巷裡迷路了。
我坐在房間角落的便桶上,搞不清自己是怎麼到那裡的。我釋放好幾加侖火辣辣的稀水,肋部癢痛不已,膝蓋發出吼叫。我記得我希望有人殺了我。
我一時間想起一個院子和很多窗戶。還有一位看門人?或許吧。我再也想不起其他東西。然後頭痛再次襲來。
「相信,」她說著,嘆口氣,「維克·莫羅真的會死嗎?」
「一對年輕夫妻」來了。薩迪說:「你看,邁克和博比·吉爾來了。」
她當晚留下來。第二天早上,我們駕車開上人們所謂的蜜蜂公路,離開達拉斯,往東朝路易斯安那而去。薩迪坐在我的雪佛蘭方向盤後面,汽車的點火開關先前被撬開了,現在點火開關被換掉了。是德凱幫我修的。薩迪把車開到特雷爾,然後開下二十號公路,在一座路邊教堂坑坑窪窪、滿是泥土的停車場里掉個頭。「基督之血教堂。」枯萎草坪里的木板上寫著。教堂名下面刷著白字。白字本來寫的是:「你今天讀了聖經嗎?」但是有些字母已經掉落,只剩下「你天讀經嗎(AVE YOU REA THE WORD OF AL IGHTY GOD TODY)。」
十一月十六日,《時代先鋒報》公布肯尼迪車隊的行駛路線。車隊會從拉菲爾德機場出發,最終抵達貿易中心。他會在那裡向達拉斯市政委員會及受邀嘉賓講話。他的演講名義上是讚揚畢業生研究中心的工作,並對達拉斯過去十年在經濟上取得的發展表示祝賀,但是《時代先鋒報》得意地告訴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此舉其實純粹是出於政治目的。得克薩斯州一九六〇年支持肯尼迪,但是對一九六四年大選似乎有些搖擺不定,儘管選票上有個不錯的約翰遜城老男孩。嘲笑挖苦者們依然把副總統稱作「一邊倒林登」,指他一九四八年以八十七票當選參議員這一極富寓意的重要事件。這是遙遠的歷史,但這個綽號長期存在說明了得克薩斯人對他的複雜感覺。肯尼迪的工作——當然,這也是傑基的工作——就是幫助林登和得克薩斯州長約翰·康納利燃起忠心。
但是我想不起來。
是的。他還在阻礙我。
但是我想不起來。記憶又消失了。
我做了很多噩夢。噩夢裡的事發生在很多地方——有時候是在一條空曠的大街上,那好像是里斯本福爾斯鎮的美茵大街。有時候是在墓地里,我在那裡殺了弗蘭克·鄧寧。有時候是在克里奇牌高手安迪·卡勒姆的廚房——但通常是在阿爾·坦普爾頓的餐館里。我們坐在一個小房間里,城鎮名人在牆上的照片里盯著我們。阿爾病了——大病將死——但是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薩迪啊薩迪,我真希望你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你在跟我撒謊嗎?」
「你是長肉。」
「他是誰?他是什麼?他怎麼能死而復生?他割斷自己的喉嚨,卡片變成了黑色!我親眼所見!」
「薩迪?」我坐進駕駛座時問道。這是我從八月以來第一次開車,我把車座盡量往後調。
「我必須想起來。」
我發現自己跟兩位身著制服的警察談話——或者說試圖談話。他們來詢問我被打這件事的情況。其中一個警察的名牌上寫著「提皮特」。我想告訴他他很危險。我想叫他記住十一月五日。月份沒錯,但是日期錯了。我不記得確切的日期,便沮喪地捶自己的頭。兩個警察面面相覷,疑惑不已。「不叫提皮特的那位警察」叫了護士。護士帶著醫生過來,醫生給我打了一針。我又失去知覺。
「我在儘力,」我說,「我在儘力,薩迪!」
「我不記得了,但是他無法阻止我,因為我不屬於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