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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八章

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八章

我想把臉轉向她,但是眼睛直視著前方,等待著故障,等待著下一次襲擊。我們現在到了西區街道,也就是一八〇號公路。我們很快就會到阿靈頓,未來的喬治·沃克·布希的得州遊騎兵棒球隊大本營。要是一切順利,我們十點半會到達達拉斯城郊,比奧斯瓦爾德給他該死的義大利步槍進行第一輪裝彈早兩個小時。只是,當你試圖改變過去,事情很少會順利發展。
「因為是女孩的名字。」我說。
我拖沓著往前跑,繞過成堆的書箱,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掏點三八手槍。
他轉過頭看著我,雙目圓睜,嘴巴大張。一時間,他只是李——那個跟瓊在浴室歡笑玩水的傢伙,那個有時候擁抱妻子、親吻她臉頰的傢伙——之後,他的拘謹而薄薄的嘴巴突然咆哮起來,露出裏面的牙齒。於是他變成醜陋的怪物。我想你並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我發誓這是真的。他已經不是人,變成了一個惡魔,從此籠罩整個美國,逞凶發威,無惡不作。
「看吧!」我說,她擁抱我時我差點翻倒,「你開吧,親愛的。我坐到後面,休息休息膝蓋。」
「電梯會卡在兩層樓中間。走樓梯。」
「一切都在跟我們作對,」她說,「是吧?」
「我敢肯定他能聽到。」我說。
「嘿,不是那個方向,」停車男吼道,「那裡是埃爾姆街!你們要去主街!他會到那裡!」
「他姓奧斯瓦爾德?」
「薩迪……」我搖搖頭,想讓腦袋清醒過來,抓住鞋子。我腦子裡有想法,很多想法,但是那些想法就像龍捲風裡的紙片,我一個也抓不住。

2

他沖向車門敞開的汽車,汽車並未熄火。薩迪衝上前去,在他面前揮了一刀。薩迪的頭髮披到眼睛上,嘴唇令人生畏。鮮血從斯圖貝克牛仔受傷的胳膊上流下來,滴在人行道上。令我難以置信的是,我聽到有人喊:「給他好看,美女!」
薩迪懷疑地看著我……但她拿出一支筆和一小本便簽簿,便簽簿封面是個斜視的小孩兒。獃頭獃腦的笑容下面寫著:「學生時代,可愛而又陳舊的學生黃金時代。」
「傑克。」她喘著粗氣。
我仔細思考。我問自己她是不是認真的。答案跟她臉上的傷疤一樣清晰。
我笑了笑,然後彎腰親吻她。「我們比賽。」我說,然後衝上台階。我扭頭喊道:「我如果睡著了,他就歸你!」
我能聽見,在我們下面,邦妮·雷·威廉斯喊叫「瘋子」,「說李會刺殺總統」之類的話。

10

我們走到車前,情況一目了然。右前輪突然折斷,躺在我們身後二十英尺處,瀝青道路彎溝的盡頭。斷面參差不齊的輪軸在陽光下閃光。
得用撬棍把乘客車門撬開,才能從她那側下車。她從座位上溜過來,從我這一側下了車。有幾個人在一旁觀看,人不多。
「不。」
「沒有,我住在對面。一個姓奧斯瓦爾德的小家庭搬到這裏。」
他們使勁拉……或者說女管家在使勁拉,差點沒把胳膊底下的裙子撕裂。門噗的一聲開了。我們身後傳來無力的歡呼聲。
「在,親愛的。」
她衝上前去,速度驚人,跟教堂台階上的乞丐攀談起來。我一瘸一拐地湊上前去時,薩迪已經在跟他討價還價。「這樣一副拐杖頂多值九塊錢,你要五十塊錢一根?」
黑人看著我的臉,先是心不在焉,然後恍然大悟。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但是他指著空位子說:「坐下,別摔倒了,傑克遜。」
「今天車很慢,」女管家說道,「但是下一輛就要來了。我不會錯過肯尼迪的,絕對不會!」
薩迪轉向我。她的臉除了傷疤全都漲紅,傷疤變成白色的花紋。「什麼?」
突然,我敲響玻璃。「邦妮!」我喊道,「嗨,邦妮·雷!放我們進去!我們認識李!李·奧斯瓦爾德!
我沒說話,我沒時間討論這個。「想問你件事,薩迪……范歐文小姐。你知道溫斯考特路上的公交車站怎麼走嗎?」
是的。這就是問題所在。「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太危險了。我想我已經解釋過了,或許說得不夠清楚。你試圖改變過去時,過去會咬你。它如果有機會,會撕開你的喉嚨。」
和諧,你這個狗雜種。和諧,求你了。幫我個小忙,只此一次。
「我們得讓這些人下車,」我告訴黑人工人,「拉手柄。」
我在縫隙中往前擠。我為了擠過去,在一秒鐘的時間里把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在左腿上。這引來一陣劇痛。我呻|吟著,抓住欄杆,避免倒在台階上。我看了一下手錶。十二點二十八。但是,表如果慢了呢?人群已經開始吼叫。
「幾點了?」我可靠的天美時手錶停了。
我爬到三樓的一半,能感覺到薩迪擊打我的背,就像馬夫催馬跑快點,但是,她之後落到後面。我聽見她喘氣,心想,煙吸多了,親愛的。我的膝蓋不再疼痛,疼痛暫時淹沒在急劇上升的腎上腺素中。我盡量保持左腿伸直,撐著拐杖走。
她沒有理會。「起來吧,趕緊,你們是在柴房裡長大的嗎?」
她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眼睛。現在,腳步聲更近,從五樓的平台朝最後一段台階衝來。在遠遠的下面,人群既驚慌,又疑惑。
「我知道。」前方,公交車往東拐上維克里大道。我打轉向燈,跟上去。距離足夠遠,所以我們不用吃柴油。「我至少聽了三十幾個故事。血染馬鞍之類的。」
女人善於質問,不是嗎?
「讓我說完。我們時間不多了。所以,你得掏乾淨耳朵。你把耳朵掏乾淨了嗎?」
「我想半個鐘頭一趟吧,但是也可能是十五分鐘一趟。你有車,為什麼要坐公交車呢?你們有兩輛車。」
「我很真實,我就在這裏。聽我說,傑克。最糟的是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最糟的是你會突然睡著。你有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知道李這個名字,邁著緩慢的步子,穿過大廳。
薩迪點點頭。
「噢,呼!」他的白人朋友說道。
繞過角落。拐杖滑了一下,但我穩住了。繼續爬。拐杖發出重擊聲。我現在能聞到六樓翻修產生的鋸末的氣味:工人們把舊側板換掉了。但李不在那裡。李獨自一人在東南邊。

8

「安然無恙。」轎車疾馳而去時,我根本沒有看到他。但是李開了唯一的一槍時,我看到他驚了一下,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告訴薩迪他安然無恙。
我的拐杖摔向一堆書箱。我踉蹌著跌向左邊,想用持槍的手找回平衡,但是幾乎沒有可能。頃刻之間,我在想我看到薩迪的那一天,薩迪是如何倒進我懷裡的。我知道將會發生什麼。歷史不會重演,它奏響和聲,但那通常是魔鬼的音樂。這一次,摔倒的是我,關鍵的區別就在這裏。
「傑克……看在上帝的分上,快點……」薩迪仍然在五樓的平台上。
「誰拖走雪佛蘭就給誰。」我向上帝祈禱這個誰會按照字條的要求做。「我們回來之後再操心這件事吧。」
我到達二樓平台時,瞥了手錶一眼。十二點二十五。不是,是十二點二十六。我能聽見人群的呼喊正在逼近,即將爆發。車隊已經通過主街和埃爾維街,主街和阿卡爾德街,主街和菲爾德街的交叉口。兩分鐘之後——最多三分鐘——就會抵達休斯敦街,向右轉,以十五英里的時速經過古老的達拉斯法院。從那裡開始,美國總統就進入了可被襲擊的領域。在曼利夏—卡爾卡諾步槍的四倍瞄準鏡里,肯尼迪夫婦和康納利夫婦看起來就像里斯本路邊影院銀幕上的演員一樣大。但是李會再等一會兒。他不想自尋死路,他想逃跑。開槍太早,車隊頭車上的警衛會看到槍火,予以還擊。他會等到那輛車——總統的座駕——向左急轉上埃爾姆街時。他不僅是個狙擊手,還是個背後放槍的狗雜種。
我看了看手錶。十二點二十。我們根據遠處主街傳來的呼聲,能判斷車隊走到哪裡了。
我聽到子彈從我的頭頂飛過。我聽到薩迪驚叫一聲。
她已經不在樓梯上……我能聽到她急速的腳步。
「噢,天哪!」
「你跟她一樣,是他媽的瘋子。」他把胳膊抱在胸前,鮮血染紅他的T恤。薩迪飛快地轉到斯圖貝克的乘客座一邊,打開車門。她從車頂上朝我看過來,一隻手急躁地朝我做了個手勢。我原以為我沒辦法再愛她更多,但在那一刻,我想我錯了。
「我至少需要一根回家,」他說得很有道理,「你的朋友看起來需要一根趕往什麼地方。」
「克諾彭斯基先生。」
「我撞到車門上,肩膀可能擦傷了,但是除此之外,還好。我們要是撞到柱子上,我可能就不妙了。你也是。字條給誰寫的?」
「腿不好嗎?」她問我。
乞丐嚴肅地用男人對男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最好把她帶回家,陽光吉姆。我想她的月事就要來了。」read.99csw.com
一輛汽車突然轉向她,鳴響喇叭。汽車差一英尺就撞上她。司機揮舞著拳頭,繼續往前開,然後突然伸出中指。我對薩迪大聲喊叫,讓她回來,她看都沒朝我看一眼。她拿出錢包,汽車從她身邊疾馳而過。在她受傷的臉上,頭髮被風吹起。她像春天的早晨一樣冷酷。她拿出鈔票,把錢包扔進手提包,然後將一張鈔票高舉過頭頂。她看起來就像是高中賽前動員會上的拉拉隊隊長。
「收進去吧。你總不能揮舞著匕首四處跑吧,尤其是在總統要進城時。親愛的,那樣有點勇敢過頭了。」
「你說得很清楚了。但是你不能單獨行動。面對現實吧,傑克。你雖然長了幾磅肉,但還像個稻草人。你走路時一瘸一拐,應該說瘸得很嚴重,每走兩三百步就要歇歇膝蓋。你要是得逃跑怎麼辦?」
「嗯,你現在肯定需要拐杖。」
「往前大約兩個街區有家埃索加油站,」她指向北面,「我想我可以把孩子推到那裡……」
「得克薩斯教科書倉庫大樓在休斯敦街和埃爾姆街的交匯處。三英里。或許多點兒。」話音幾乎全被遮蓋,只剩下口型,因為我們突然聽見噴氣飛機引擎的聲音從我們身後呼嘯而過。我們抬起頭,看見「空軍一號」正在降落。
「會了很多年了,」我說,「上車吧,薩迪。我們得走了。」
我坐到窗邊。薩迪低聲說了謝謝,然後坐在我旁邊。公交車像一頭老象,笨重前行,但若有足夠的時間,它能去到海角天涯。女管家站在我們身邊,抓緊一根拉手弔帶,轉彎時臀部甩動。她甩了很多次。我再次看表。指針似乎朝著上午十點跳動,很快就會跳過去。
三個書箱,上面印著「《通往任何地方的道路》」和「四五年級讀物」,擋住通向六樓的台階。我用右腿站立,用拐杖的腳猛擊其中的一隻箱子,把箱子轉過去。我聽見薩迪現在在四樓和五樓之間。所以,由我拿著槍似乎是對的,但是誰知道呢?根據我自己的經驗,明確改變未來的主要責任在你身上,會讓你跑得更快。
「夫人,沒關係。」我說。
十點一刻,我們到達哈里·海因斯大道,經過一個指向拉菲爾德的路標。事故發生在三分鐘之後。我一直期待不要發生事故,但一直在密切留意,悄然等待。那輛翻斗車在海因斯大道和因伍德大道交叉路口闖過紅燈時,我至少有所準備。我之前見過類似的情況,那是在德里的朗維尤墓地。
我們走出埃爾姆街,我指著街對面兩個街區外的一幢建築。「在那兒。他就在那兒。」
「上帝眷顧你,做個行善的撒瑪利亞人怎麼樣?」
「羅塞特畫的,」我說,「羅塞特·坦普爾頓。她的爸爸出了事故之後,她跟著媽媽回莫澤爾了。」
「還沒到參加《沙利文表演秀》選拔的時候,親愛的,你也不是阿蘭·金。」薩迪拿出之前對著開來的汽車揮舞的十塊錢,加上兩張二十的。「拿去,」她說,乞丐接過錢,「我沒錢了。你滿意了吧?」
我還在想薩迪怎麼來到這裏,李和瑪麗娜在沃斯堡住過的地方。怎麼可能呢?上帝啊,怎麼來的?我也在想其他事:肯尼迪也在沃斯堡,此時此刻正在得克薩斯酒店給當地商會做早餐演講。
薩迪坐進乘客坐之前,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那是你的女朋友吧,先生?」
但是,她沒有聽我的話——她何時聽過?「傑克,總統!」
「歡迎來到過去,薩迪,」我說,「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
「因為腳手架肯定會落到我們身上。記住我說的話。」
我開了一槍。射高了,只打爆了窗框頂端的木條,但這足以拯救約翰·肯尼迪一命。奧斯瓦爾德聽到爆炸聲,驚了一下,曼利夏—卡爾卡諾的一百六十格令子彈射高了,擊碎縣法院的一扇窗玻璃。
「你說有人要射殺總統,根據你成功預測的其他事情來看,我有理由相信你。德凱都有些相信了。『他知道肯尼迪會來,比肯尼迪本人知道得都早』,他說,『準確到日期和小時。他還知道總統夫人會與總統同行。』但是你說得好像只有你一個人關心總統會不會活著。不止你一個人。德凱也關心,他要不是燒到三十八度的話。我也關心。我沒有投他的票,但我碰巧是美國人。他不僅是總統,也是我的總統。這種想法對你來說很過時嗎?」
我掏出錢包,給了那傢伙五塊錢。「停在克萊斯勒後面,」他說,「停好,停近點。」
我們到達倉庫大樓的陰影之中時,我在流汗,腋窩被拐杖的支架頂得痛苦不堪,左邊膝蓋火辣辣的疼。我的膝蓋幾乎無法彎曲。我抬起頭,看見倉庫大樓的員工紛紛從窗口探頭觀看。六樓東南角的窗戶里沒人,但是李馬上就會出現在那裡。
我坐進斯圖貝克的方向盤後面,膝蓋腫痛,十分痛苦。汽車是標準擋位,這意味著我得用受傷的腿踩離合器。我把座椅盡量往後調,聽到後面宛如倒垃圾般吱嘎作響,然後汽車開動起來。
「你想跳火點火嗎?」
乞丐喊道:「屁股拿回來,翹到我這邊。親愛的,免費!」
「這真是犀利的批評,來自一位每天抽一包煙的女人。」我說,但是她說得對,柴油惡臭難聞。我往後退。現在沒有必要跟得太緊,因為我已經知道跳繩的薩迪把線路說對了。她可能連發車間隔都說對了。公交車平時可能半小時一趟,但這會兒不是平時。
薩迪·范歐文咧嘴大笑。「你也會這個?」
「注意你的嘴,」我說,「你說的可是我的未婚妻。」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四十。
「傑克?你為什麼認為——」
「好,」她的眼睛突然發亮,「我不希望他被一個瘋子殺掉,我不想睡著。」
我的天使還沒做完她的工作。她開始威嚇兩名工人:一個白人,一個黑人,坐在司機後面,膝蓋上放著飯盒。「起來,趕緊把座位讓給這位女士和這位先生!你看不到他的腿不好嗎?他還要去看肯尼迪呢!」
「我會補償你的。儘管我也直到凌晨才睡著。你要是不出現,我可能一直要睡過該死的暗殺事件。」
「接近了。是蒙哥馬利—沃德百貨公司倉庫。」
「半個小時。」實際上只有二十五分鐘,但是我想半個小時聽起來更讓人放鬆。而且,我不希望她表演飆車特技,進而出事。我們還有時間——至少理論上如此——不過再出一次岔子,我們就沒機會了。
「三路。」
「你趕不及了。我能。把槍給我。」
乞丐沒有留意我。他打量著薩迪的錢包。「錢包上有血。你剃毛時弄傷自己了嗎?」
我轉過身。是臉上長斑的跳繩女孩。不過不是斑。而是麻疹。我沒必要問她為什麼沒上學。她出了水痘。「是的。」
「沒事,」我說,「我們相信你。但是我們會在雨刷下面寫張字條。」
「不要停,一直跑到拉菲爾德!」我在他身後喊道,「跑三英里,去向總統問好吧!」
「我的手提箱在車裡,」她說,「我們是開我的甲殼蟲,還是開你的雪佛蘭去?不管你去的是什麼地方。甲殼蟲可能好點,停車方便。我們可能要付不少錢找個車位。我們還得趕緊出發。黃牛黨已經出發了,揮舞著旗子。我看到他們了。」
我想,邦妮·雷,你屬於德里,德里人擅長對眼前的事物視而不見。
那樣結局多令人鬱悶哪!
抑或是因為過去很執拗。這有關係嗎?我就是想不起來門內的這個人叫什麼名字。
我在字條上寫了很多字,但是沒時間考慮措辭。我草草寫完,把字條折起來放到雨刷下面。一會兒之後,我們轉過街角,消失在推嬰兒車女人的視野里。
「過去如果和你所說的一樣壞,你在接近那個將要刺殺肯尼迪的傢伙的過程中會發生什麼事?」
「我趕到伊登法洛斯時你已經走了,我按你說的,燒掉信,然後問了問隔壁的老頭兒。」
「這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個夜晚。你這個討厭鬼。我幾乎沒合眼。」
車上人滿為患,但是站台上的人擠進去。薩迪和我最後上車,司機著急得像黑色星期五的股票經紀人,伸出手掌。「別上了!滿了!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等下一趟吧!」
「我最近一直沒用。我隨便走幾步路還行。」這比承認我當時滿腦子的想法就是在薩迪到來之前趕緊離開康復中心好一些。
我們斜穿過埃爾姆街,我拄著拐杖,一路小跑。人群大多聚集https://read.99csw.com在主街,但是更多的人聚攏在迪利廣場和教科書倉庫大樓前的埃爾姆街邊。他們把一直延伸到高架橋的路緣擠得水泄不通。女孩們騎在男朋友的肩上。很快就會陷入驚慌和喊叫的孩子們正往嘴邊塗抹冰激凌。我看見一個男人叫賣甜筒,一個留著蓬鬆髮型的女人兜售一美元一張的傑克和傑基的照片,照片里的傑基穿著晚禮服。
「但你現在在最可怕的地方。」
我有手槍,用來幹掉弗蘭克·鄧寧的那款槍。不僅相像,在那一刻,就是同一把槍。我當時這麼想,現在仍然這麼想。擊鐵卡在衣袋裡,我把槍扯出來時,聽到了布料撕開的聲音。
「我們沒事,」我說,我抓住薩迪的胳膊,「你能打電話給加油站,請他們把車拖走嗎?我知道這麼要求太過分,但是我們有急事。」
我把薩迪轉過來。「你還好嗎?腦袋還清醒嗎?」
「你在幹什麼?」
我開始爬最後一段樓梯,人群的呼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靜默。我到達樓梯頂端時,除了我的喘息和負擔過重的心跳,唯有一片闃寂。
「薩迪,」跳繩女孩答道,「薩迪·范歐文。你呢?」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五)
五十塊!」她喊道,「五十塊去達拉斯!主街!主街!去看肯尼迪!五十塊!
「噢,天哪!」胳膊斷掉的男人喊道,「我想他已經死了!」
她把匕首收起來,然後用拳頭擦拭雙眼,像是蹭傷膝蓋的小女孩。「幾點了?」
我揚起眉毛。
「我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薩迪喊道。我希望她是對的。我們穿過停下的車輛,薩迪走在前面。我揮舞扭動拐杖,儘力避開突出的觀後鏡,跟上薩迪。我現在能聽到教科書倉庫大樓後面的火車站裡火車頭髮出的聲音和貨運列車叮噹叮噹的響聲。
「我跟你說——」
一輛銹跡斑斑的斯圖貝克汽車呼嘯著停在她面前。引擎發出叮噹叮噹的聲響。一側前燈只剩下一個空洞。一位身著寬鬆短褲和T恤的男人下了車。頭上戴著(一直往下拉到耳際)綠色牛仔氈帽,帽圈上點綴一根印第安羽毛。他咧著嘴。笑容暴露出他至少掉了六顆牙。我看了他一眼,心想,麻煩來了
!」我喊道,「住手,你這個狗雜種!
「哎呀,二十塊拖兩次車都夠了。你的包里如果有紙,我可以給你們寫張收條——」
一顆子彈不偏不倚打在天花板下的一盞燈上,擊碎燈泡,電燈線擺動起來。然後,一顆子彈擊碎刺客的頭頂,就像在我來的世界里,李的一顆子彈擊碎肯尼迪的頭頂一樣。他倒在書箱上,書箱倒向地面。
薩迪看著我,目瞪口呆。我笑了。我之前已經說過,你有時候別無選擇。
我們在斯圖貝克汽車的發動機爆缸之前成功抵達珍珠北街。引擎蓋下冒出白煙。路上發出叮噹的金屬聲。薩迪沮喪地吼叫起來,攥緊拳頭狠捶大腿,一連罵了幾句髒話,但是我幾乎放鬆下來。我們至少再也不用跟離合器較勁了。我退回空擋,任汽車溜到路邊。車停在一條巷子前面,鵝卵石上寫著「請勿泊車」,但是經歷了持槍襲擊和搶劫汽車之後,這對我來說是小事一樁。
「噢,你肯定不會相信,我也叫薩迪。」
在掩體後面,陽光之中,一名持槍男子站在窗前。他彎著腰,往外窺探。窗戶開著。微風拂動他的頭髮和襯衫衣領。他舉起步槍。
「還是沒有你的蹤跡。我沒法告訴你我有多麼失望。然後……」她咧嘴笑起來。臉上有疤,但笑容很燦爛。「然後我看見帶海鷗尾紅色雪佛蘭,尾巴好像女人的眉毛,像霓虹燈一般閃亮。我喊叫著,拍打著小甲殼蟲汽車的儀錶盤,直到手都拍酸了。現在,我就在這——」
「我在這兒。」她說。
「我們要是結婚了,我會聽你的話,只要你對我好。我生來就相信那是妻子的責任。」(噢,你這個六十年代的孩子,我想。)「我準備好告別我熟知的一切,跟你一起面對未來。因為我愛你,因為我相信你所說的未來真的存在。我很可能不會再給你最後通牒,但是我現在要給你一個。你要麼跟我一起做,要麼別想做。」
薩迪疲憊地將頭髮往後捋。「我們怎麼辦?」
「我告訴過他前端有些搖晃。」薩迪說。她帶著喬治亞口音,拉長腔調。「謝天謝地,我們不是在公路上。」
那一秒鐘,我沒有反應,然後我想起點三八手槍。我從口袋裡掏出槍來,用槍指著他。「看到這個了嗎,得州佬?上膛了。」
「你們想用我的電話叫人嗎?」推著嬰兒車的女人問道,「我家就在前面,」她打量我們,看到我腿腳不便,薩迪臉上有疤,「你們受傷了嗎?」
「小姐,這對地球上的男性居民來說是個羞辱,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
「多少障礙?還會有多少障礙?」
他點點頭。
「你他媽的混蛋。」他說。
「確定一下你是真的。我仍然不敢相信。」「空軍一號」三個多小時之後降落在拉菲爾德機場。有人會獻玫瑰花給傑基·肯尼迪。她在得克薩斯其他幾站會收到黃玫瑰,但在達拉斯收到的花是紅色的。
我的指頭碰到什麼東西,我把那東西拿出來,是個錫質塞克雷茨牌潤喉糖盒子。我打開一看,裏面不是一把鑰匙,而是四把。我不知道其他三把是幹什麼用的,但是對我需要的那把確定無疑。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依靠形狀摸出它來。
她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冰涼。
是的,我想,還有阿爾的筆記本,我的手稿——無關緊要的狗屁小說和至關重要的備忘錄。以及我僅有的現金。我瞥了手錶一眼。九點一刻。在得克薩斯酒店,傑基正穿著粉色套裝。再過一個小時左右,政治活動結束,車隊就會前往卡斯韋爾空軍基地,大飛機停在那裡。從沃斯堡到達拉斯的距離來看,飛行員在飛機起飛之後都來不及把輪子收起來。
她沒有表演任何特技,但是她開得很勇敢。我們遇到一棵倒下的樹,樹擋住街道(我們當然會遇到)。她把車開上路緣,從人行道上越過去。我們一直開到北列考德街和黑弗里爾街的交叉口。再也沒法繼續開了,因為黑弗里爾街的最後兩個街區——跟埃爾姆街交叉的地方——已經不復存在。那裡變成了停車場。一個舉著橙色旗子的男人示意我們往前。
她看著帶有仿如正在凝視下面的窗戶的立方形紅磚建築,然後轉過身,神情驚慌,眼睛圓瞪。我觀察到——有點兒像臨床檢查——巨大的白色雞皮疙瘩已經蔓延到她的脖子上。「傑克,太恐怖了!」
「還好。你呢?」
九點半,公交車還沒有來,但是我膝蓋的疼痛已經變成隱隱的悸動。上帝保佑古迪頭痛粉。
我很清楚不能走主街。主街會被鋸木架和警車堵死。「走太平洋街,繞得越遠越好,之後走邊道。讓人群的喊聲始終在你的左邊,我想就行了。」
「我想沒什麼事。但是我的頭被猛撞了一下。天哪!」
「快點。不然我們會被踩到。別放開我。」我們是最先下車的人。我把薩迪轉向達拉斯的方向。「我們走。」
「我跟你一起去嗎?」
前面有個腳手架。人行道從腳手架下面穿過。我推著薩迪穿過街道。
天哪,我喜歡這輛車。
「你本該要麼把錢拿走,要麼繼續開車,」我說,「現在讓我看看你怎麼跑。馬上給我滾,不然我會照你的腿來一槍,讓你根本沒法跑。」
「那把刀,」我說,「是不是——」
「好吧,」乞丐說,若有所思地揉搓長滿鬍鬚的下巴,「上帝眷顧你們,但我只是個可憐的殘廢。你們如果不喜歡我開的價,就像偽君子那樣從我身邊走開吧。我要是你們,就會這樣做。」
「三路車多久發一趟?」
薩迪笑了。我對她勇氣的欽佩持續增長……應該說從未降低過。「你叫什麼名字,親愛的?」
也許只有兩分半鍾。
我把雪佛蘭掛上擋,跟上公交車。在公交車噴出的褐色尾氣里,車尾的廣告上,一位拿著伊卡露染髮劑的美女聲稱,她的生命只有一次,她想成為金髮美女。薩迪誇張地揮手。「媽的!別跟這麼近!真難聞!」
那傢伙瞟鈔票一眼,跟薩迪一樣,全然沒有理會鳴響喇叭駛開的汽車。他摘下帽子,拍打雞骨頭般屁股上的短褲,又戴上帽子,再次把帽檐拉到耳際。「小姐,你拿的不是五十,是十塊的。」
一秒鐘之後,我們被拋到駕駛員座椅和乘客區之間。玻璃破碎。金屬發出刺耳的尖響。站著的乘客們被甩向前方,揮舞的胳膊、手提包、帽子亂作一團。之前發出呼號的白人工人撞向走廊盡頭的投幣箱。肥胖的女管家直接消失了,被人體雪九-九-藏-書崩掩埋。
動作遲緩的公交車來了,黃底綠色。目的地窗口上顯示:「三路—達拉斯主街—三路。」車停了,前後門打開。兩三個人上了車,但是沒有座位。車從我們身邊緩慢經過,我看到座位都滿了。我瞥見一個女人,她的帽子上別著一排肯尼迪紐扣。她高興地朝我揮手,儘管我們的眼神只交會一秒,我仍感覺到她的興奮、高興和期待。
「一……二……三!」
公交車司機看著她朝他逼近,翻了翻眼睛,示意我們上車。我們伸手去拿硬幣,準備投幣箱,他用肉乎乎的手掌把投幣箱蓋起來。「別投了,退到白線以後吧。盡量,」他搖搖頭,「今天為什麼不多發十幾輛車?我真不明白。」他拉了鍍鉻把手。前門後門相繼關上。氣剎鬆開,發出噗噗的聲音。汽車開動,很慢,但是很穩。
「耶穌啊。」我說,不知道自己是在咒罵還是在祈禱。
這樣沒用的,我想,唯一可能發生的事就是,她會被執拗的過去碾壓——
「他根本沒機會。他們掛斷了他的電話。我想我這時開始真的相信你說的過去很會保護自己這件事。你一直在經歷這種事,對吧?鮮活的歷史教科書。」
「上車,傑克!趁警察還沒到,我們趕緊走!」

6

「我知道。」
我到達五樓平台,最後一次轉彎。我張大嘴巴吸氣,襯衫濕透了,貼在膨脹的胸前。汗水刺痛我的雙眼,我使勁眨眼,把汗水擠掉。
下面響起喊聲。有人喊道:「倒了!我看見他倒下了!」
「十一點二十。」
「她真漂亮。除了——」她發出奇怪的「咦」聲,有點可愛,「——她的臉。」
十二點二十一。
我趕緊走過去,拉了拉乘客門。鎖了。當然。你有時候運氣不錯,但是想得到免費贈品?沒門兒。
我看了看新手錶。八點四十分。

9

「輪軸斷了。」我告訴推嬰兒車的女人。
我們走上走道,薩迪把手提包掛在肩上。天氣預報說有雨,但是在我看來,天氣預報員得吃一張紅牌。天氣晴空萬里。
「我又哭了一陣子,因為我以為你消失了。我很擔心你,但是也恨你。」
如果我任它橫行的話。
我從大薩迪的表情看出,她在想同樣的問題。「我有我的理由。還有,我老子開潛水艇。」
「我準備上二樓。你們如果想跟我一起去,我想我會歡迎你們。但是別再扯那些關於李伢的瞎話了。我們都這麼叫他,李伢。刺殺總統!天哪!」他揮揮手,踱著步子走開。
薩迪痛苦地看了我一眼,但是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位大個子女士替我們說話:「不,不,讓他們上吧。這個男的腿腳不便,女的也有問題,你們都能看到。還有,女的很瘦,男的更瘦。你讓他們上,不然我會把你拉下來,我自己來開。我會開。我在我爸爸的鬥牛犬車上學過。」
「我們留下了很多破綻。」
「沒時間了。」
「把刀放回手提包。」我踩下生澀得出奇的離合器,成功掛上二擋,車裡聞起來像是十年沒有清理過的雞籠。
「來了一輛。」女管家說,站起身。這是個恐怖的女人,黑得像烏木,比薩迪至少高一英寸,頭髮筆直閃亮。「你——好,我準備在迪利廣場找個位置。我的袋子里有三明治。他能聽到我喊的話嗎?」
我坐起來,想都沒想就抱住她。她也緊緊抱住我。然後我親吻她,品嘗著她真實的存在——煙草香和雅芳混雜的味道。口紅很淡。她緊張得幾乎把口紅咬光了。我聞到她身上的香波、除臭劑以及緊張的汗水的氣味。我撫摸她:臀部、胸脯和臉頰上的傷皺。她就在那裡。
薩迪把鑰匙扔過去。「你來停,停好,停近點。來吧,親愛的。」
過去並不壞,這個詞用得不對,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沒有辯駁。
「五塊錢,」他說,「到主街只需要走兩分鐘,還有很多時間。」不過他說話時,眼睛懷疑地看著我的拐杖。
「噢,你幫了我們的大忙,夫人。」薩迪說。她打開手提包,掏出錢包,拿出一張二十元的鈔票。「先付給他們二十吧。真抱歉這麼要求您,但我要是看不到肯尼迪,就不活了。」推嬰兒車的女人笑起來。
不同尋常的名字,沒錯,但是為何不同尋常?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知道他的名字為什麼不同尋常。
薩迪走向撞到投幣箱的傢伙身邊,幫他退回到我們就坐的地方。他面色慘白,不斷呻|吟。我猜他的蛋蛋撞到了柱子上。高度正好差不多。他的黑人朋友跟我一道幫助女管家站起身,但是她如果不是意識完全清醒,配合我們,我們恐怕愛莫能助。她足足有三百磅重。她的太陽穴在不停流血,那件制服永遠也沒法再穿了。我問她傷得怎麼樣。
「不行。」
「真的是八點一刻。你很驚訝,但我並不驚訝。你從不再突然昏睡幾個小時這種狀況中恢復多久了?」
安全玻璃陷進去。我把拐杖掉個頭,用橡膠的一端把玻璃往裡推。如果可以,我們有一個人要坐在後排。成功了。在德里,我配了一把森利納的點火鑰匙,粘在手套箱底部,文書的下面。這傢伙或許也會這麼做。或許這個具體的和諧能夠延伸到這麼遠。機會很渺茫……但是薩迪在梅賽德斯街找到我的機會也很渺茫,但是她成功了。我用大拇指按開森利納手套箱的鍍鉻按鈕,開始在裏面摸索。
我攻佔二樓和三樓之間的台階,忽略疼痛的膝蓋,像馬拉松運動員接近比賽終點一樣,逼迫自己往上爬。對我來說,這就是一場馬拉松。
「傑克,到底為什麼——」
「噢,我會給他錢。我只是討厭乘人之危。」
我們花了二十分鐘,從三路公交車出事故的地方前進四個街區。我能感覺到膝蓋腫痛。心臟每跳動一次,膝蓋都會抽痛。我們走到一條長椅邊,薩迪讓我坐下。
「我又打電話給德凱。他問我你有沒有說起過什麼據點,這個地方可能在達拉斯,更可能在沃斯堡。我說我不記得他說過什麼具體的地方。他說你也許在住院期間稀里糊塗地說過什麼。他讓我認真想想。好像我不認真似的。我回到克諾彭斯基先生那裡,希望你對他說了什麼。那時已是晚飯時間,天要黑了。他說沒有。正在那時,他兒子帶了一鍋燉肉來,請我跟他們一起吃晚餐。克諾彭斯基先生說——他知道過去的所有故事——」
薩迪拽了拽門,然後痛苦地看了我一眼。「鎖了!」
我們走開時,薩迪拍了一下穿著牛仔褲的屁股,回頭喊道:「親親它吧!」
「沒必要,親愛的。」
「我當然知道。你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她抓起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我不止是你最好的女人,傑克……如果我依然是你最好的女人的話……」
我聽到一串砰砰的聲音,彷彿冰雹打在泥土上。這聲音來自偏離窗戶、擊中窗戶上方和兩邊磚牆的子彈。很多子彈沒有打偏。我看到李的襯衫波浪翻滾,彷彿一陣風從裏面吹出來——紅色的波浪,在布料上撕開小洞:一處位於右邊乳|頭上方,一處位於胸骨處,第三處位於肚臍,第四處撕開他的脖子。他像玩偶,在飄滿鋸末的模糊光線中舞蹈,但嘴裏仍在發出恐怖的咆哮。我跟你說了,他那時已經不是人,是別的什麼東西。我們聽命于最邪惡的天使時,會鑽進我們身體的東西。
「傑克。」
「我真的沒錢了,」她說,「我沒有撒謊。」
在珍珠北街和聖哈辛托街拐角停著一輛一九五四年款福特森利納敞篷汽車。我的是紅色,這一輛是深藍色,但是,仍然……或許……
「你的拐杖呢,傑克?」
「把你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讓我分擔你的一些重量。」
「是的。」我的運動服外套口袋裡有四包古迪頭痛粉。我撥開手槍,拿出兩包,撕開口子,倒進嘴裏。
車廂前面的人堆里傳來呻|吟和哭喊。一位被撞斷胳膊的男人從人堆中掙脫出來,晃了晃司機,司機從座位里滾出來,前額中央插著一塊玻璃。
「我沒事,只是搖晃了一下。你要是別這麼大聲吼,我的腦袋應該還清醒。」
「會把包里的東西染得全是血。」
「走樓梯。」我告訴薩迪。
我把拐杖夾到右邊胳膊下——骨頭完好的人會以為殘疾人是把拐杖架在受傷的一邊,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左手抓住薩迪的胳膊。「快點。沒時間了。」
「謝謝你們——」薩迪說道,但是我已經開始移動。
「你幫助了一位可憐的殘廢,」乞丐說,「你是唯一應該感到滿足的人。」
「我不知道骨瘦如柴的狗雜種李還有朋友,」邦妮·雷·威廉斯一邊開門一邊說道,我們衝進去時,他走到一邊,「他可能在休息室,跟別的人一起看總統——」
跑步聲衝上樓來。我把點三八手槍扔到李身旁。我還有意識,明白上樓的人如果發現我手裡拿著槍,會將我一陣痛打,甚至可能會殺了我。我準備起身,但是膝蓋已經難以支撐身體。這樣可能倒好。他們從埃爾姆街上可能看不到我,但如果能看到,可能會朝我開火。九*九*藏*書於是,我爬向薩迪躺倒的地方,用雙手支撐身體的重量,像拖動錨一般拖著自己的左腿。
「我猜你做得出,但是你那樣做,上帝就不會眷顧你們了。」他說道,大笑起來。就一個嚴重殘廢的人來說,這聲音高興得有點出奇。他的牙比斯圖貝克牛仔好些,但是也好不到哪裡去。

12

「我們上了保險,現在我們用得上保險了。最近的公交車站。」
「小姐,你瘋了。」斯圖貝克牛仔說道。
薩迪走過來。「傑克,我們恐怕要——」

13

我差點給她。我不是覺得我應該拿槍,現在,關鍵的分水嶺時刻已經來臨,無論誰阻止奧斯瓦爾德都沒關係,只要有人阻止他就行。但是我們距離過去那咆哮的機器僅一步之遙,我如果讓薩迪在我前面冒這最後一步的危險,被卷進高速旋轉的傳送帶輪或葉片,我就該死。
「你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種險境。」
「現在,我們得步行。」我說。
我停下來是因為生活是一首歌,過去很和諧。通常,這種和諧毫無意義(我在那之前是這麼想的),但是偶爾,回到過去國度的勇猛造訪者可以利用這一點。我虔心祈禱,希望此刻能成為那樣的時刻。

4

「十一點差十分。肯尼迪四十分鐘之後在拉菲爾德機場降落。」
「天哪,怎麼了?」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女人問道。
「然後你就搬進來了?」
她笑著把手放到我的臉上。我看到她放鬆的微笑,才意識到她在搖醒我時有多麼害怕。「沒有,親愛的,」她說,「依我看沒有。最後通牒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僅存的機會可能會被葬送在電梯里。
「親愛的,別說話。」
我們沿著珍珠北街向前走……或者說,薩迪在走,我拄著拐杖。我有了拐杖,情況好了百倍,但是我們不可能在十二點半之前到達休斯敦街和埃爾姆街的交叉口。
「我們怎麼辦?」薩迪低聲問道。
「買個保險。公交車要是九點還沒來,我們繼續開。講你的故事吧。」
「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還有三分鐘。
「你在開玩笑嗎?不可能!」
「是的。」
這個大個子高興地笑了。他把煙頭扔到地上,用工作靴踩滅。「那個吹毛求疵的傢伙連溺死一隻裝進袋裡的小貓都不敢。他只會坐在角落裡讀書。」
「給他錢,」我說,「我只需要一根。」
「落在伊登法洛斯了,卧室的衣櫃里。」
「當然,」她轉動眼睛,好像要問「你覺得我很蠢嗎」,「你們兩個出過水痘嗎?」
「我們還有多遠?」
「我的手提箱——」
我想了很多。
她的短衫前胸浸透鮮血,我能看到槍洞。正中胸腔,乳|房上方。嘴裏流出更多的血。她已經被血哽住呼吸。我把胳膊放到她身下,抱起她。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我的眼睛。她的眼睛在朦朧的光線中閃閃發亮。
我瞥了她一眼,說道:「你現在明白了。」
「我們得坐車。我們真得……傑克?你怎麼停下了?」
我看見裏面有個戴鴨舌帽的黑人,帽子斜戴著,流行的戴法。他正在吸煙。阿爾對次要的東西很關注,在筆記的結尾——非常潦草,幾近胡亂塗抹——他寫下李的幾位同事的名字。我沒有費力研究,因為我不知道這些名字究竟有何用處。在其中一個名字旁邊——是這個戴鴨舌帽的人,毫無疑問——阿爾寫道:「他們視為有嫌疑的第一個人(很可能是因為他是黑人)」。此人的名字不常見,但是我仍然沒記住。這要麼是因為羅思和他的打手們把它從我腦子裡打掉了(連同其他事情),要麼是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根本沒留意。
邦妮·雷和其他人趕到時,我坐在地上,懷抱著薩迪。他們從我身邊衝過去。我不知道來了多少人。可能是四個。或者是八個。抑或是十二個。我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我抱著薩迪,把她的頭靠在胸口,她的血浸透我的襯衫。她死了。我的薩迪。她掉進了機器里。
「過去能給我們製造的所有障礙。」我說。
「是的。他什麼都不知道。那時,醫生正坐在你的門口。醫生看到你不在,很不高興。她說她跟多琳醫生換了班,讓多琳今天能去看肯尼迪。」
「聽我說,」我說,「我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在休息室。他在六樓。我想他要刺殺總統肯尼迪。」
「這還不是最糟的地方。你——哎呀!你在幹什麼?」我抓住了她的大腿。
「噢,我的天哪。我全忘了。」
薩迪,趴下!」我喊道,但是喊聲被奧斯瓦爾德步槍的爆裂聲淹沒。
「你想不想要五十塊?只需要把我們帶到達拉斯。」
「我就是混蛋,你就是要吃槍子兒的蟊賊。」我扳起擊鐵。他沒有猶豫,轉過身,往西朝海因斯大道奔去,低著頭抱著胳膊,咒罵著,身後留下一道血痕。
「不再是這樣了。」
女孩帶著梅賽德斯街上所有野姑娘都有的那種不信任的譏嘲目光打量著她。「真是巧啊,你說是嗎,喬治?」
我能理解,但還是覺得自己做得對,所以我什麼都沒說。
我們身後的車廂里一片騷亂。人們很快就會驚慌逃竄。我站在薩迪前面,讓她用胳膊抱住我的腰。考慮到我膝蓋的情況,我應該拉住她,但是本能就是本能。
「約翰尼砍我的那把刀,是的。瓊斯長官詢問我之後把刀給了我。他以為刀是我的,他可能是對的。但不是從我在蜜蜂樹巷的住處拿的。我幾乎可以肯定是約翰尼從我們在薩凡納的房子裡帶來的。之後我就一直把刀帶在身邊。因為我需要保護自己,以防萬一……」她淚水盈眶,「這就是萬一,不是嗎?如果有萬一,這就是。」
我下了車,蹣跚著走到路邊,薩迪已經站在那裡。「現在幾點?」她問道。
我一直在觀後鏡里觀察公交車是否到來,但是現在震驚地看著薩迪。不過我不得不佩服德凱。我不知道他相信薩迪的話多少,但是他冒險行動了。「然後發生了什麼事?他留名字了嗎?」
得克薩斯教科書倉庫大樓六樓是一片陰暗的空場地,上面散布著幾堆書箱。正在更換地板之地上方的燈亮著。在李·哈維·奧斯瓦爾德計劃在不到一百秒之內創造歷史的地方,燈沒有開。七扇窗戶俯視埃爾姆街,中間的五扇是寬大的半圓形窗戶,兩端的窗戶是方形。六樓樓梯頂端附近非常陰暗,但是俯瞰埃爾姆街的區域充滿朦朧的光線。因為地板工程製造的鋸末浮塵,從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看似非常密集。光線透過東南角的窗戶,但被一堆書箱截斷。狙擊手的掩體就在地板的斜對面,從西北到東南的對角線上。
我們穿過歐文鎮南部,一個月前剛生了第二個女兒的瑪麗娜正在這裏休養複原。車行緩慢,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氣味。擁擠的公交車裡,一半的乘客都在吸煙。外面(空氣稍微新鮮些)的街上擠滿返程的汽車。我們看見一輛小汽車的後窗上寫著:「傑基,我們愛你!」另一輛車的相同位置寫著:「滾出得克薩斯,你這個共產黨叛徒!」公交車突然傾斜,搖擺起來。大群大群的人站在車站。我們這輛擁擠的車沒有減速就開過時,他們揮舞起拳頭。
「是的。李·奧斯瓦爾德。」
「我打電話給達拉斯市中心的酒店,但是沒人想跟我說話。他們都很。然後我打電話給德凱,他打電話給警察。他告訴他們,他有可靠信息,有人準備射殺總統。」
她笑了。「我們的舞跳得多得勁啊!」
「薩迪——」
她大笑起來。「沒聽過這樣的話。」
她看著我把槍放進運動外套的裏面口袋裡,說:「不,放在外面口袋裡。」
「我敢確定救援已經在路上了。別回頭。朝前看,因為下一個障礙就在前面。」
「那我為什麼不要呢?」他抓住薩迪大手提包的一根帶子。我走下路沿,但是我想在我走近薩迪之前,他會把包搶到手。我如果真能走近薩迪,他可能會狠揍我一頓。他瘦得像只猴子,但仍然比我重。他的胳膊還完好無損。
「我有選擇嗎?」
薩迪站在路邊,焦急地往回看,等待著三路車。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再次打電話給德凱。他沒有詳細的城市地圖,但是他知道學校圖書館里有。他開車——他可能頭都要咳掉了,他還病得很重——去拿,從辦公室里打電話給我。他發現達拉斯有個福特大街,有個克萊斯勒公園,還有好幾條道奇街。但是這些名字都不像凱迪拉克,你明白我的意思。然後他發現了沃斯堡的梅賽德斯街。我想立即出發。但是他告訴我,我在天亮后出發更容易看到你或者你的車。」
「聽他講故事是我最應該做的事,因為我不用絞盡腦汁,可以休息一會兒。有時候,你放鬆下來,事情就會自然地浮現腦海。我走回你的小房子時,突然想起來你說過,你在凱迪拉克街住過一段時九*九*藏*書間。但我知道地址不準確。」
薩迪的鼻子在流血,右眼下方的擦傷腫脹起來,像是做麵包用的生麵糰。司機被甩到方向盤一側。巨大的前窗玻璃破裂,玻璃外面的街景消失,被銹跡斑斑的金屬取代。我看到金屬上面寫著「達拉斯公共工程」。卡車裝載的瀝青發出刺鼻的惡臭。
「噢,我不滿足!」薩迪喊道,「我真希望你該死的眼睛從你醜陋的頭上掉下來!」
「坐下吧,先生。」她出其不意地推我一下。我倒在長椅上,長椅背面有張當地殯儀館的廣告。薩迪輕快地點點頭,就像完成了一件繁瑣的雜務。然後她走向哈里·海因斯大道,一邊打開手提包,伸手探摸。我的心跳到嗓子眼裡並在那兒停下時,膝蓋的悸痛也暫時停止。
繞過彎。抵達四樓。我現在也開始喘氣,台階看起來越來越陡。就像一座高山。乞丐的拐杖頂端的支架被汗水浸得黏糊糊的。我的頭開始陣痛,耳朵里縈繞著下面人群歡呼的聲音。想象的眼睛睜得很大,我能看見車隊到來:警衛車,然後是總統的轎車,兩邊是擔任護衛責任的達拉斯警察局的哈雷戴—維森牌摩托車,摩托上的警察戴著系帶白色頭盔和太陽鏡。
「這麼吃會傷腎。」她說。

5

然後是無數的槍聲,這一次,槍聲是從外面傳來的。總統的轎車已經離開,正以極快的速度朝立交橋而去,車裡的兩對夫婦仍然蹲著,擁抱彼此。但是警衛車已經停在埃爾姆街靠近迪利廣場的那一遠端。摩托車上的警察也在街道中間停下來,至少有四十幾個人在觀察,指著六樓的窗戶,在窗戶裏面,一名骨瘦如柴、身著藍色襯衫的男子清晰可見。
「坐電梯更——」
他們站起來,胳膊肘推搡著走進過道里令人窒息的人群中。黑人工人給了女管家一個臭臉。「一九六三年了,我還在給白人讓座位。」
下一個公交車站在街區的中央。三個黑女人,兩個白女人,還有一個西班牙裔男人站在站牌旁。種族比例如此平衡,站台看起來像是《法律與秩序:特殊受害者》劇組演員招募現場。我們加入他們。我坐到棚子里的條凳上,旁邊是第六個女人,一位非洲裔美國女人。她碩大的身體包裹在一身白色的人造絲制服里,她顯然是富有白人家庭的女管家。她胸前佩戴的紐扣上寫著:「六四年,與肯尼迪一路相伴!」
我們十一點三十分抵達珍珠北街和羅斯大道的交叉口,就在此時,肯尼迪的波音七〇七已經降落,當地官員還在迎接他……將要手捧玫瑰花的肯尼迪夫人當然也在場。前面的街角是瓜達盧佩大教堂。台階上,一尊胳膊舒展的聖像下面,坐著一個男人,男人的一側放著木製拐杖,另一側放著琺琅罐子。靠在罐子上的標牌上寫著:「我是重度殘廢!做個行善的撒瑪利亞人,酌情施捨,上帝眷顧你!」
我抓住薩迪的脖子,把她的頭按到膝蓋上。「趴下!」

7

雪佛蘭右前方發出一聲低沉的吱嘎吱嘎的聲響。突然之間,我們沖向一根燈柱。車下方發出一連串碰擊聲。我扭轉方向盤。方向盤在我手裡非常鬆弛,但是我幸而避免直接撞上燈柱。薩迪那邊刮在柱子上,發出金屬摩擦金屬的刺耳聲音。她那側的車門彎向裏面,我把她從座椅上往我這邊拉。我們停下來,引擎罩在人行道上懸起來,汽車向右傾斜。不光是爆胎,我想,這簡直是他媽的致命損傷。
我不是一個輕易會哭的人,但幾乎任何一個失去心愛|女|人的男人都會哭,不是嗎?是的。但是我沒有哭。
「告訴我你為什麼對公交車感興趣。」薩迪說。
我們把她的手提箱放進雪佛蘭。我們如果阻止了奧斯瓦爾德(而且不被逮捕),之後可以坐她的甲殼蟲,她能開著甲殼蟲回約迪,甲殼蟲將停在她家的車道上,看起來並無異樣。事情要是不順利——我們未能阻止他殺肯尼迪,或是成功阻止了他,卻要為謀殺李負責——我們就得逃命。而V-8雪佛蘭比甲殼蟲跑得更快,更遠,也不那麼顯眼。
薩迪敲敲門。戴鴨舌帽的黑人站在那裡,獃獃地看著她。他吸了一口煙,然後朝薩迪揮揮手背:「走吧,小姐,走吧。」
「剩下的在我的錢夾里。」
我什麼都沒說。但我在聽。我一邊聽一邊給表上發條,調時間。

11

我不知道怎麼點,懷疑可能比《波旁街樂拍》更難。但是我知道怎麼舉起拐杖,用腋窩支架猛敲窗戶,直到窗戶破碎,凹進裏面。沒人注意我們,因為人行道上空無一人。所有的活動都在東南方。我們能聽到此刻正聚集在那個方向主街的人群的呼聲,他們正期待著肯尼迪總統的到來。
他試了試,但是手柄一動不動。「卡住了。」
「我們還剩多少時間?」
「八點一刻。」
「你要是突然累了或者想打盹,我能立即拿到槍。」
樓下傳來驚叫和混亂的呼喊。李再次轉向我,他的臉上滿是憤怒、仇恨和失望。他再次舉起步槍,這一次瞄準的不是美國總統。他拉動槍栓——「咔嗒」——我又朝他開了一槍。我距他只有四分之三個房間的長度,不足二十五英尺,但再次失手。我看到他的襯衫一側驟然一動,但僅此而已。
「哪裡都有問題。薩迪,我們得趕快。我們快沒時間了。」
我抓起她的手,拉著她沖向樓梯。樓道很窄,木質踏板經年累月,變得凹凸不平。左邊是銹跡斑斑的鐵欄杆。在樓梯口,薩迪轉向我。「把槍給我。」
我想,這真是太狗屎了。我想,過去將門關上了。我不能幫他拉,我只有一隻胳膊正常。女管家——現在,她的制服一邊被血浸透——從我身邊擠過去,差點將我撞倒。我感覺薩迪的胳膊鬆開一下,緊接著又抱緊。女管家的帽子歪到一邊,帽檐的薄紗也沾上血珠。帽子看起來非常怪異,像是紅色的莓果。她把帽子撥正,然後跟黑人工人一起抓住鍍鉻門把手。「我數三下,然後我們一起拉,」女管家對他說,「準備好了嗎?」
「我敢打賭你會這樣做。我要是直接搶過來呢,你這個挖空心思搶錢的傢伙?」
斯圖貝克牛仔往人行道上退,目光一直沒離開匕首。薩迪看都沒看我一眼,說道:「朝你來了,傑克。」
如果我們能回來的話。

3

我想了想。
薩迪靠近我,頭髮扎得我的臉和脖子一陣刺癢。「我們要去哪裡?我們到了那裡要怎麼做?」
「你們瘋了。」我聽見邦妮·雷·威廉斯用略帶抗議的腔調說。然後是輕輕的腳步碰擊聲。薩迪跟著我。我用右腿支撐身體——不再是靠在右腿上,而是綳在右腿上——用力拉左邊的欄杆。手槍在運動外套口袋裡左右擺動,擊打我的髖部。膝蓋在怒吼。我任它吼叫。
溫斯考特路公交車站就在前面。我減慢車速,看看柱子旁邊的小棚子里有沒有時間表。沒有。我把車開進車站前方一百碼的一個停車位。
「梅賽德斯街有好幾個街區,我往前開呀開呀。然後我看見街的盡頭,好像是百貨商店背面的巨大建築的停車場。」
人群的喧鬧聲再次傳上來,數千人的掌聲、歡呼和喊叫,歇斯底里。我聽到他們的叫聲,李也聽到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現在動手,或者再無機會。他轉身朝向窗前,把步槍的槍托抵進肩膀。
「傑克,趕緊想想吧!求你了!」
她笑了。「你最好相信他能!他和傑基都能!」

14

「傑克?你還好嗎?」
因為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你忘了拐杖嗎?」
我們走了一個街區之後,我發現有這個必要。
與此同時,薩迪正看著蠟筆女孩。「你覺得是誰畫的?畫得真不錯。」
「那好。你甩不掉我的。我再說一遍,沒門兒。我要去。你要是不讓我上你的雪佛蘭,我就開著自己的甲殼蟲跟著你。」
「但是……哪裡出問題了?」
薩迪抓緊手提包。手提包被扯得像只極度痛苦的嘴巴。她一隻閑著的手伸進包里,掏出一把我似曾相識的匕首,朝那傢伙揮去,劃開他的前臂。傷口從手腕上方延伸到肘關節內側。他痛苦而驚訝,尖叫起來,鬆開手提包帶,後退幾步,瞪著薩迪。「你這個瘋狂的婊子,拿刀刺我!」

1

「我知道。我有個計劃。」大言不慚,但我的計劃的確不錯。
「我知道。但是我得讓這條腿撐到我看見總統。」
「傑克,這些人需要幫助!」
「我也出過,」我說,「沒事的。你知道哪趟車去達拉斯市中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