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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綠卡人 第二十九章

第六部 綠卡人

第二十九章

我並沒有被拘捕,但是被羈押了,被一輛警車帶到達拉斯警察局。在最後一個街區,人們——有些是記者,多數是普通市民——拍打車窗玻璃,朝警車裡觀看。我內心冷靜,考慮著自己會不會被從車裡拽出去,因為暗殺總統而被以私刑處死。我不在乎。我最在乎的是我沾滿血跡的襯衫。我想把襯衫脫下來。我又想永遠穿著它。因為那是薩迪的血。
「沒人想除掉你,安伯森。沒有人想在你的故事里挑刺,」他勉強地笑了,「如果我們這樣做,整件事情就會分崩離析。就是這麼脆弱。」
這件事也許尚未發生,但必將發生。阿爾在筆記里寫了。
警察吞了一口口水,喉結像竹竿上的猴子一樣上下翻動。「噢,先生們……正是美國總統。」
一位警官離開。另一位問我要沾滿血的襯衫。我不情願地把襯衫脫下來,遞給他。然後我指著他。「我知道這是證據,但是對衣服尊重點兒。上面是我心愛|女|人的血。這對你們來說沒什麼,但她也是幫助我阻止暗殺肯尼迪總統行動的女人,這件事對你們來說應該意義非凡。」
他的眼睛從醫療包上抬起來。
有一會兒,他什麼都沒說。然後他嘆口氣,身子往後仰,又撿起煙。「不,你不是,」他的鼻孔里噴出煙霧,「那麼,你替誰工作?中情局?或許蘇聯人?我自己不這麼認為,但局長認為蘇聯人願意犧牲深藏不露的間諜,以阻止暗殺行動,因為暗殺行動可能會引發國際災難。甚至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特別是在人們發現奧斯瓦爾德在蘇聯待過之後。」他把「蘇聯」說成「蘇良」,和電視福音傳道者哈吉斯的口音一樣。霍斯蒂或許是在開玩笑。
「我打算在酒店過夜,但是酒店都滿了。然後我想到梅賽德斯街。我已經歸還我住過的二七〇六號房間的鑰匙,但是我還有一片街對面二七〇三號、李住的房子的鑰匙。他給我鑰匙,讓我幫他澆花。」

9

你有足夠的理由略顯焦急,我想,你就是負責監視李的人,對吧,霍斯蒂特工?
「我們不認為他是個威脅。」霍斯蒂頑固地說。
「你在薩拉索塔當過代課老師。」
霍斯蒂的下巴再次漲紅。「小子,我們在這裏問話。是美國總統打來又怎麼樣?我不在乎!」
「是的,不過不熟。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不然我會去找他。」
「我得留點保障,霍斯蒂探員。」
霍斯蒂湊上前來,肥胖的臉上,眼睛睜得老大。「什麼?」

5

「你來達拉斯之前,在佛羅里達。森塞特波音特鎮。」
「我有個適合你的故事,」霍斯蒂說道,「你喜歡故事,對吧?像《敞開的窗戶》之類的故事。」
他們把我帶到樓下柯里局長的辦公室。弗里茨架著我的一隻胳膊,霍斯蒂架著另一隻胳膊。有了他們在兩邊支撐我六七十磅的重量,我幾乎一點兒都不瘸了。記者、電視攝像機、巨大的燈泡一定把那裡的溫度抬高到華氏一百度。這些人——比沒有固定職業的攝影師高級一點——在暗殺行動失敗之後的警察局裡並不受歡迎,我對此毫不驚訝。在另一個時間系裡,奧斯瓦爾德被捕之後,他們衝進來,沒有人把他們踢出去。據我所知,甚至沒人建議這麼做。
李和他的家人搬走了,我留下來。之後有一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和瑪麗娜住在達拉斯的艾爾斯貝特街。他說環境不錯,租金便宜房源又多。我告訴弗里茨和霍斯蒂,我那時候已經厭倦梅賽德斯街,所以搬到達拉斯,跟李一起在伍爾沃斯的櫃檯吃了午餐,然後繞小區走了一圈。我租下西尼利街二一四號一樓的房子,樓上住客搬走之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李。禮尚往來。
他點點頭。「安伯森先生。」我們上次見面時,他叫我喬治。這個新稱呼表明,我還是嫌疑犯。但我並不在意。我在那裡,我知道會發生什麼。邦妮·雷·威廉斯可能已經告訴過他們。
我一言未發。
弗里茨:「你的存款包不包括從賭注登記人那裡贏來的錢?」
「沒有。那個竊聽器是達拉斯警察局的,這案子現在歸我們。胡佛直接下的命令。如果有任何人問起竊聽器,就說是你自己找到的。」
我等待可樂的時候,想起薩迪說的那句話「我們留下了很多破綻。」的確如此。但是,我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前提是,來自沃斯堡的某家埃索加油站的某位拖車司機照雪佛蘭擋風玻璃雨刷下面紙條上的說明做了。
他們把我帶進一個雪白的房間。裏面放著一張桌子,四張椅子。我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外面,很多台電話響起,電傳打字機咔嗒作響。人們走來走去,大聲說話,有時喊叫,有時大笑。笑聲歇斯底里。幸免於難的那種笑聲。躲開子彈的笑聲。埃德溫·沃克四月十日晚上,一邊從頭髮上拂去玻璃碎片,一邊跟記者談話時,可能就是這麼笑的。

4

「這裏……呃……還有人想謝謝你,喬治。我愛人現在不在這兒,但是她……呃……打算今天晚上打電話給你。」
「你這樣一位職業教育者怎麼會住在沃斯堡那種臭地方?」弗里茨問。
「你對奧斯瓦爾德的行動知道多少,安伯森?」
「總統,他人呢?你們知道嗎?」
「他們走上台階,我聽到那傢伙——德國口音,聲音就像炸彈一樣響——我聽到他說:『你怎麼在他身上失手了,李?』」
他們在乎。
除非我改變這件事。這意味著我要重新經歷一切,但是我會為了薩迪這麼做。即便在我們相遇的聚會上,她看我一眼後會覺得我太老了,不適合她(我會盡最大努力改變她的這種想法)。重置也有好的一面:我現在知道李真的是獨自行事,根本不需要等這麼久才解決這個混蛋。
「會有輛聯邦調查局的車等著你。坐到後座上。別跟司機說話。這不是服務客車。車會送你去汽車站。司機可以為你提供三張車票:十一點四十分去坦帕,十一點五十分去小石城,零點二十分去阿爾伯克基。我不想知道哪一趟。你只需知道,我們的聯繫到此為止。你的責任是從我們的視野里消失,獨自一人。當然,不管你在替誰工作。」
「你的電話被竊聽了。我晚上九點來見你。燒掉紙條,用水衝掉。」
「她會找到你的。她……呃……想感謝別人時很堅決。現在告訴我,喬治,怎麼樣?」
他像拿撲克牌一樣拿出三張車票。我挑了去小石城的那張。還有一個小時。我去了一家禮品商店,買了個便宜的手提箱。如果一切順利,我需要用這個箱子裝東西。我不需要很多東西,我在薩巴特斯的家裡有很多衣服。那個地方在近五十年後的未來,我希望不到一個星期之後,它還在那裡。愛因斯坦可能會喜歡的一種悖論,我疲憊而悲傷的腦子卻從未想過——考慮到蝴蝶效應,它幾乎可以肯定已經不再屬於我。如果它還在那裡的話。
坐在前排的警察沒有問我任何問題。我想有人已經告訴他們不要問問題。他們即使問了,我也不會回答。我在思考。我能思考是因為寒意再次襲來。我把它當成是盔甲。我可以搞定這件事。我搞定這件事。但是首先,我得接受盤問。
我輕輕地掛上電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看著達拉斯的夕陽從窗外投來火紅的霞光。「晚霞行千里。」老話這麼說……但我又聽見一陣雷鳴。五分鐘之後,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拿起竊聽器已被卸下的電話,再次撥通〇。我告訴瑪麗我準備睡覺,請她早上八點鐘打電話叫我起床。我還告訴她,在那之前,不要接通任何打給我的電話。
他沉默無言。
「耶穌啊,」他的聲音大了些,「但她做的事是對的。這就是我得挺住的原因。這也是你必須堅強的原因。」
他只吸了一口,就把煙放到煙灰缸里,然後靠上前來,眼睛盯著我。他的眼睛深邃而疲憊,但是炯炯有神,非常機警。
「嗯,在那之前呢?」
弗里茨面帶恐懼地看著霍斯蒂。我敢肯定霍斯蒂很後悔達拉斯警察也在屋裡。但他能做什麼呢?這是弗里茨的警察局。
他離開之後,我又變成獨自一人。不過也可以說並非如此,薩迪也在那裡。「我們的舞跳得多得勁啊。」她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說。我閉上眼睛,能看到她跟其他女孩站在一起,抖動肩膀,跳麥迪遜舞。在這個記憶里,她帶著微笑,頭髮飄舞,面容完好。二〇一一年的外科技術能大大修復約翰·克萊頓在她臉上留下的傷疤,但是我想我有更好的技術。我如果有機會使用這種技術的話。
我從一條巷子里出來,幾個酒鬼正在垃圾桶里撿東西。他們也沒有看我,但片狀閃電划亮天空時,他們抬頭瞅了一眼。一輛沒有明顯特徵的福特轎車停在巷口,發動機在空轉。我鑽進後座,車旋即開動。車停到灰狗長途汽車站之前,坐在方向盤後面的人說的唯一一句話是:「好像要下雨了。」
我想到美麗的薩迪現在躺在縣太平間的石板上,沒興趣為任何人干一杯。我成功了,但是成功味同嚼蠟。
弗里茨打開公文包,掏出一隻塑料袋,塑料袋上面貼著證據標籤。裏面是我的點三八手槍。「我們在奧斯瓦爾德壘起的書堆邊找到這把槍,安伯森先生。你覺得,槍是他的嗎?」
他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隻看似不會傷人卻突然咬人一口的老鼠。長著尖牙的老鼠。「你怎麼知道美國跟九_九_藏_書吳廷琰兄弟有瓜葛?根據我在報紙上讀到的消息,我們很清白。」
「肯尼迪夫人,您真的沒必要打電話來,」我說,「但我還是很榮幸聽到您的聲音。」
「只有我一個,」我說,「我知道的可能沒有你想象的多。但是我知道的的確足以讓聯邦調查局難堪。比方說,李告訴我,他直截了當告訴你,他要射殺肯尼迪。」
「薩迪,」輪胎在歌唱,「薩迪,薩迪,薩迪。」
霍斯蒂笑了。笑容讓他的下巴向左右分別伸展了半英里。「是誰在這裏問問題,安伯森先生?」
「好的。傑克……喬治……她……臨終前有沒有說過什麼?」
我的虛無之地就是兔子洞,兔子洞將帶我穿越四十八年,回到未來。假如兔子洞還在那裡的話。
「我知道,」我說,「我會表情嚴肅地胡說八道。如果你逼我的話。有沒有萌生除掉我的想法,霍斯蒂?」
「我投了他的票。我可能是聯邦調查局裡唯一投他票的人。」
弗里茨:「我們知道瓊·奧斯瓦爾德是誰。」
「沒有,泰然自若,但是他向來如此,」我湊向他,「我希望你現在仔細聽,弗里茨探員。我知道,我不管怎麼跟她說,她決心跟我一起去。我從她的聲音中聽得出來。所以我離開了。我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她。以防萬一。」
「然後你做了什麼事?」
弗里茨:「冷靜,安伯森先生。沒有人指控你什麼。」潛台詞是:到目前為止。
她說話之前,我掛斷電話。然後我脫下鞋子(脫左腳的鞋子時動作很慢,但仍然很痛苦),躺到床上,用胳膊蓋住雙眼。我看到薩迪跳著麥迪遜舞。我看到薩迪問我,進來吧,先生,想吃奶油蛋糕嗎?我看到她躺在我懷裡,臨終之際,抬起頭,明亮的眼睛看著我的臉。
佩里醫生看著警察,揚起眉毛。他們彼此看了一眼,然後其中一位說道:「他去了得州首府奧斯丁,發表晚宴講話,一切照原計劃進行。我不知道他這是英勇還是愚蠢。」
他自言自語般地說:「我並不驚訝你說你在寫書。你應該繼續寫,安伯森。你的書可能會成為暢銷書。因為我認為你很善於編故事。你今天下午說的故事似乎很能說得通。但你知道你不該知道的事,所以我們絕不相信你是普通老百姓。告訴我,誰說服你的?是不是中情局的安格爾頓?是的,對吧?他是個狡猾的種玫瑰的混蛋。」
霍斯蒂特工如果告訴我我想聽到的事情,就不能了,我想。
弗里茨用一根遲鈍的手指轉動裝手槍的袋子。「我會告訴你可能發生的情況,安伯森先生。我不敢咬定事實的確如此,但是你得說服我們事實並非如此。」
「不,這是警用手槍。槍是我的。李有把點三八手槍,不過是勝利型。你們可以在他身上或他躺著的地方找到這把槍。」
他讀信時,我查看一下咖啡桌上的物品。有我的天美時手錶,是我離開警察局時他們拿走的,但他們沒把其他東西還給我。還有一副牛角邊眼鏡。我拿起眼鏡,試戴一下。是普通玻璃鏡片。一把棉花筒而非凹槽鑰匙。一個信封,裏面裝著大約一千美元、面值為二十和五十的舊鈔。一隻髮網。還有一套服裝——褲子和套衫。棉布和像霍斯蒂編的我的故事一樣薄。
「當然。」
「我們想讓你做的是,回到你來的地方去。媒體的流言蜚語會網羅常見的懷疑和陰謀理論,但是我們保證能讓你乾淨脫身。前提是你在意這些事。瑪麗娜·奧斯瓦爾德會完全支持你的故事。」
「我跟奧斯瓦爾德先生的任何交往都是聯邦調查局的事。」
「什麼都沒做。我知道他有把手槍——他有一天拿給我看——但是報紙說襲擊沃克的傢伙使用的是步槍。而且,那時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女朋友身上。你問我她的提包里為什麼有把刀。答案很簡單——她被嚇怕了。她被攻擊過,不過攻擊她的人不是羅思,是她的前夫。前夫把她的臉嚴重毀容。」

10

「是的。他想射我,但是我的腿……我絆倒在箱子或者什麼東西上,倒下去。她正好在我身後。」
「德里。」
「我想我得聽你的,儘管很難。」
「好的。但是這得在我個人物品的收條上。我還想要這件襯衫。」
「傑克,你還在嗎?」
我等著看他們會有多強硬。他們如果很強硬,肯定以為我也參与了刺殺行動。他們如果很輕鬆,那隻不過是想確定我沒參与。結果是,他們既不強硬,也不輕鬆。
「因為我陷入昏迷,弗里茨探員。我醒過來后,什麼都不記得了。我記起來時——記起一部分——想起羅思說他跟我在坦帕打過交道的一名賭注登記人,還有新奧爾良的匪幫成員卡洛斯·馬塞洛認識。所以報警就很冒險。」
「如果是這樣,讓我第一個感謝你。代表整個國家。」
「我想你已經跟她談了。」
「信寫得不錯,」霍斯蒂說,放下拍紙本,「你碰上了令人悲傷的事,就像《亡命天涯》中的理查德·金博爾。你看過這個電視劇嗎?」
「別這麼酷。只有我們兩個人。」

3

我知道他是對的。我只是在快速通過大廳去柯里辦公室的途中被照相機拍到。而弗里茨和霍斯蒂,兩個大個子,用胳膊夾著我,擋住照相的最佳光線。我還低著頭,因為燈光太強。我在約迪有很多照片——學校年鑒里還有我的一張肖像照——但是在這個時代,還沒有JPEG圖甚至傳真,所以他們要到下周二或者周三才能找到我的照片併發布。
「當然。」
我在這件事上沒有撒謊,沒有必要。然而,他們接下來會問從沃斯堡的梅賽德斯街到達拉斯的教科書倉庫大樓這一路的情況。這正是我的故事最不保險的部分。我並不擔心斯圖貝克牛仔。薩迪砍傷了他,不過是因為他要搶薩迪的包。汽車已經瀕臨報廢,我覺得牛仔可能不會報失。當然,我們還偷了另一輛車,但是考慮到我們要做的事的緊迫性,警方當然不會提起訴訟。他們如果那麼做,媒體會抵制他們。我只擔心那輛紅色雪佛蘭,海鷗尾巴好像女人眉毛的那輛車。裏面有多少手提箱都沒問題,我們之前在坎德爾伍德小屋度過很多逍遙的周末。但是,他們如果看阿爾的筆記一眼……我想都不敢想。
「根據憲法修正案第五條,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我想我會沒事的。」
弗里茨告訴我,在走廊以及樓下大廳里站崗的警察,將嚴密保護我的安全,阻止媒體靠近。嗯。然後他握了我的手。霍斯蒂探員也握了我的手。他跟我握手時,我感覺到一張摺疊的紙條從他的手裡傳到我的掌心。「好好休息,」他說,「你應得的。」
「我知道那位死去的年輕女子即將成為你的妻子。」
「等等,你還沒聽完整個故事。」當然,我也沒聽完。我邊講邊編。「我告訴她和德凱不能報警,因為李如果是無辜的,會被逼瘋。你得明白那傢伙只是在勉強支撐。梅賽德斯街是個垃圾堆,西尼利街只是稍微好些,但也只是對我這樣的人稍好些——我是個單身漢,有書可以寫,銀行里有點存款。但是,李……他有個美麗的妻子和兩個女兒,第二個女兒剛剛出生,他幾乎無處棲身。他不是個壞人——」
是的。寬恕是指在萊文沃斯待四十年,或許五十年,吃麥當勞和乳酪,而不是死在得克薩斯的電椅上。
佩里聳聳鼻子,好像聞到什麼異味。「我有拜耳阿司匹林和恩普林。恩普林效果更好。」
「你會成為逃亡者,好吧,不過只是逃開媒體以及想了解你的一切——從你早晨喝什麼樣的果汁到你內衣的尺寸——的美國公眾。你是個人們感興趣的人物,安伯森,但你跟警方沒關係。你沒有射殺女朋友,也沒有射殺奧斯瓦爾德。」
「我租著西尼利街的房子,但我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約迪,照顧薩迪。我幾乎放棄寫書,開始考慮重新申請到德諾姆聯合高中教書。然後我就遇到阿基瓦·羅思和他的打手,結果自己進了醫院。我出院以後,去了伊登法洛斯康復中心。」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這次通話比我在警察局跟肯尼迪的通話更加艱難。可能是因為那個電話彷彿夢境,而這個不是,但主要是因為,我能從傑基·肯尼迪的聲音中聽到恐懼仍在。她似乎真正理解她丈夫是多麼僥倖。我從肯尼迪本人的話里沒有聽出這一點來。他似乎堅信自己得到蒼天應許的護佑、祝福乃至永生。我們快要結束通話時,我請她確保丈夫在任職期間別再坐敞篷車。
「是嗎?那好。無論怎樣,他有份工作,我不想害他丟了工作,他也許僅僅是在胡說八道……他很善於胡說八道。我告訴薩迪,我想明天——也就是今天——去教科書倉庫大樓,確認一下。她說她想跟我一起去。我說不行,李如果真的發瘋了,決意要干點什麼,她會處在危險之中。」
弗里茨笑了。
我拿起電話。「喂?」
我獨自一人痛苦地煎熬了兩個小時,然後問訊室的門再次打開。兩名男子走進來。戴著斯泰森帽子、長著貝塞獵狗臉的人自我介紹說,他是達拉斯警察局的威爾·弗里茨隊長。他拿了一個公文包——但不是我的公文包,所以,沒問題。
「正確。」
「你最好沒事,因為你如果想傷害我們,我們會加倍還給你。胡佛先生……這樣說吧,局長可不是個仁慈的人。」
卡羅琳和約翰—約翰。直到那一刻,他們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我知道的足以給你和你的局長製造麻煩。」
我告訴他我很好,雖然實際情況不是這樣。他答應很快在白宮read.99csw.com見我,我感謝他,但是覺得白宮之旅不會發生。那場夢境般的談話進行時,電扇吹著我流汗的臉,柯里局長辦公室門上的石英玻璃上透出外面的電視發出的非自然光亮,幾個詞蹦進我的腦海里。
我看過湯米·李·瓊斯主演的電影版本,但是現在顯然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沒有。」
將我從教科書倉庫大樓帶來的兩位警官搜了搜我身上,把我的東西拿走了。我問他能不能別拿走我最後的兩包頭痛葯。兩位警官交換一下意見,把藥包撕開,倒在桌子上。桌上刻著大寫字母,還有煙頭燒過的痕迹。一位警官舔了一下指頭,嘗了嘗藥粉,點了點頭。「想喝水嗎?」
「我不會在這一點上苛責你。那個房間很大,點三八手槍在那麼遠的距離里準確度不高。」
另一名男子長著雙下巴,酒鬼膚色,短髮上的髮油閃閃發亮。他的眼神犀利、好奇而又略顯焦急。他從西裝外套的裏面口袋掏出證件夾,輕輕彈開。「我是詹姆斯·霍斯蒂,安伯森先生。來自聯邦調查局。」
「她的名字叫薩迪·鄧希爾,總統先生。奧斯瓦爾德殺了她。」

8

1

我把它擰下來,放進口袋,把話筒旋上,撥通〇。我報上名字之後,接線員沉默了很久。我正要掛斷電話重撥,她開始哭泣著感謝我拯救了總統。她如果能效勞,她說,或者酒店裡的任何人如果能夠效勞的話,我只需給她打個電話,她名叫瑪麗。她為了感謝我,可以為我做任何事。
我說到這裏,有種衝動,想摸摸自己的鼻子,看它有沒有變長。
「我們認為,你在此之前……在德倫待了一段時間?緬因州的德倫鎮?」
「你怎麼知道這些?」霍斯蒂咆哮著說。
最後,我睡著了。
「嗯?」
我說我是在梅賽德斯街上遇見李,並偶然相識。我聽他夸夸其談法西斯帝國主義美國的種種罪惡以及古巴即將出現的完美的社會主義制度。古巴是一種理想,他說。蘇聯已經被卑鄙的官僚統治,這是他離開蘇聯的原因。古巴有菲德爾大叔。李沒有直截了當地說菲德爾大叔在創造奇迹,但他言下之意就是如此。
「公文包里有個筆記本。把筆記本丟到爐子里燒掉。能為我做這件事嗎?」也為薩迪。我們都靠你了。
現在輪到弗里茨臉皮漲紅。「你如果知道我們接到過多少死亡威脅……」
「看著我,安伯森,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們跟奧斯瓦爾德是不是一夥的。說實話,因為我能分辨謊言。」
「有,在車庫後面。」
「——但他是個世界級的混蛋,原諒我法語說得不好。他的瘋狂想法讓他很難找到工作。他說他找到工作后,聯邦調查局會插手將事情搞砸。他說,他就是這樣丟掉了在印刷工廠的工作。」
一種很流行的陰謀論。家喻戶曉。
「你想喝水嗎?」弗里茨問道,我知道自己可能沒事了,我如果沒搞錯的話。總統僥倖逃過暗殺。這兩個人——更不要說達拉斯警察局的傑西·柯里局長——處在提供一位英雄的巨大壓力之下。薩迪既然已經死了,我是他們僅存的英雄。
「明天,後天,或者下周!」
「先生們,我很抱歉打擾你們,但是安伯森先生有電話。」
「她的國家會向她致以深厚的謝意……並對你致以深切的慰問,我敢肯定。讓我……呃……首先向你表示感謝和慰問。」
「我們如果一起策劃了刺殺行動,你肯定看見過我跟他在一起。因為我知道他處於你們的部分監視之下,」我湊上前去,「為什麼不阻止他,霍斯蒂?這是你的職責。」
「是。」
我翻到第二頁,又看到一張照片。這是薩迪的照片,薩迪在照片里看起來格外年輕和漂亮。她在微笑。「我還有遠大前程呢。」笑容似乎在說。
他想捲起我的左邊褲腿,但是卷不起來。關節腫得太大。他拿出一把剪刀時,兩位警官走上前來,掏出槍,指著地面,手指放在保險開關旁邊。佩里先生略帶驚訝地看著他們,然後沿著縫線剪開我的褲腿。他看了看,摸一摸,拿出一根皮下注射器,抽出我腿里的液體。我咬緊牙關,等待結束。然後他在包里摸了一陣,拿出彈性繃帶,緊緊包住膝蓋。我鬆了一口氣。
「你得穿上白色的廚師服,戴上眼鏡,還有髮網。鑰匙可以打開服務電梯。電梯會帶你去負一樓。你直走穿過廚房,從後門出去。到現在為止都清楚嗎?」
電話響了。「如果是個聰明的記者找到門路打進來的,擺脫他,」霍斯蒂說,「你如果提到我一個字,我會割斷你的喉嚨。」
「還好,但是薩迪——」
「天哪,肯定不會!」他對這個想法很憤怒,「不然你就永遠沒法呼吸自由的空氣了!」
「噢,噢,」霍斯蒂特工說,「我們為你請了醫生,不是嗎?不是隨便找個醫生,那是你的醫生。」
「達拉斯敬愛你,安伯森。嗨,整個國家敬愛你。」他笑了。笑聲變成咳嗽。他咳嗽過後,點燃一支煙。然後看看表。「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中部標準時間九點零七分,你成了全美國的金髮男孩。」
我穿上廚房小工的偽裝,乘電梯下到負一樓,電梯里一股雞湯、燒烤汁和傑克·丹尼威士忌的氣味。電梯門打開,我迅速穿過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廚房。我想沒有人會看我一眼。
「他妻子不喜歡艾爾斯貝特那地方,」我說,「西尼利街的房子就在街角,條件好得多。於是他們就搬進去。」
「赫克托·休·芒羅,筆名薩基。小說叫《敞開的窗戶》。去查查吧。關於不假思索地胡編亂造的藝術。非常有啟發性。」
「那你可能會喜歡他們在樓下幫你保管著的孤星啤酒。有一大箱。有封信承諾,在你的餘生中,每個月為你提供一箱。還有很多香檳。我看見至少有十二瓶。從達拉斯商會到市旅遊局,每個人都在送。還有裝在箱子里的真力時牌電視機,卡洛威珠寶店送來一枚鑲有總統照片的純金圖章戒指,達拉斯男裝店的三套新西裝領取憑證,還有各種各樣的其他東西,包括一把達拉斯市的城市鑰匙。酒店已經在一樓專門開了一間房,存放你的財物。我猜等到明天天亮,他們得再開一間。還有各種好吃的!人們送來蛋糕,派,砂鍋菜,烤牛肉,烤雞,還有墨西哥食物,足夠你吃上五年。我們讓他們走,但他們不想走。我告訴你吧,一群女士,就在酒店大門口等著……嗯,這麼說吧,傑克·肯尼迪都會嫉妒你,傳說他是個好色之徒。你肯定不敢相信局長的檔案中有關他性生活的部分。」
霍斯蒂使勁捻熄煙頭,煙頭迸出閃閃火星,有些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但他似乎並未察覺。「這是他媽的胡說八道!」
「我可以給你點止痛藥,如果警官們不介意的話。」

7

「我知道,」弗里茨說,「那是一家提供護理服務的機構。」
「如果有萬一,這就是。」我腦子裡的薩迪低聲說。我看到她的屍體之前,她會一直活在我的腦子裡。我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再看她一眼。
「謝謝您。」
他用香煙指著我。「別再說這樣的話。」他打開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這份文件比我在柯里的辦公室看到的那份薄一些。這份文件是我的,將會變厚……但是變厚的速度不會像在電腦驅動的二十一世紀里那麼快。
電話里傳來的新英格蘭鼻音讓我的背上生出一陣寒意。如果沒有薩迪和我,這個人現在已經躺在停屍房裡。「安伯森先生?我是傑克·肯尼迪……我……呃……知道自己和太太要感謝你……呃……讓我們得以倖存。我也知道你失去了心愛的人。」「心愛的」聽起來像「相愛的」,我從小到大早已習慣的口音。
「不是,德凱。是我,喬治,」我停頓一下,「傑克。」
霍斯蒂:「古巴。」
我想他是在開玩笑,但是不太確定。我接起電話。「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現在很困,所以——」
「我是說我看過《天羅地網》,知道匪幫不喜歡被出賣。我買了把槍防身——憲法第二修正案賦予我的權利——我把槍帶在身上,」我指著證據袋說,「就是那把槍。」
「告訴我怎麼離開酒店。」
「我對你的損失也感到難過。你和埃利女士的損失。」
「你是清白的。你只要去一個你的同類能接走你的地方,叫他們帶你回到你們的虛無之地。你能辦到嗎?」
霍斯蒂:「你在哪裡買的?」
「不記得了。」
「如何避免麻煩呢?」
「沒有她,我根本趕不到那裡。你如果看到她……那麼堅定……那麼勇敢……」
「是的,薩迪是我的主要幫手。她丈夫砍傷她之後我照顧她。羅思和他的夥計們打傷我之後她照顧我。事情就這樣來來去去。成了一種……怎麼說呢……一種和諧。」

11

電話另一端帶著喘息的聲音說不會耽誤我很久。我九_九_藏_書對霍斯蒂做了個口型,傑基·肯尼迪。他點點頭,又倒一點香檳。我轉過身,好像背對著霍斯蒂,就能防止他聽到我們的對話。
我想起兔子洞,想起每次用它都是一次徹底的重置。
「不是這樣!」
好像天降甘霖,但我仍然保持一本正經的樣子。「你很肯定我能消失。」
「我打算寫本小說。我發現教書時沒辦法寫作。梅賽德斯街像個垃圾堆,但是租金便宜。我想,這本書至少要花我一年時間,這就意味著我得省著點花存款。我對鄰居們感到沮喪時,就假裝自己是住在巴黎左岸的一處閣樓里。」
「一派胡言!」霍斯蒂說,「那小子將他的問題全怪到別人頭上。我們在一些事情上觀點一致,安伯森先生。他是個世界級的混蛋,我對他的妻女感到遺憾。無比遺憾。」
「你在那裡幹了什麼?」
我謹慎措辭,但是沒花多少時間。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整個世界歷史上並沒有這種情況),信越短越好。我寫信時牢牢記著霍斯蒂所謂謙虛的英雄這一說法。我很高興自己先前睡了幾個小時。睡眠里穿插著邪惡的夢境,但是我寫信時頭腦還算清醒。
我一點二十分到達白色的小問訊室。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我不能確定,因為沒有鍾錶,我的新天美時手錶和其他隨身物品一起被拿走了),那兩位警官給我送來一個同伴。那是我的老相識:馬爾科姆·佩里醫生,提著一隻黑色的鄉村醫生醫療包。我略帶驚訝地跟他打招呼。他來警察局探望我,因為他不必去帕克蘭醫院,從約翰·肯尼迪的大腦里取齣子彈碎片。歷史的長河已經流進新的河道。
「或許是下個月。肯尼迪總統現在在電話上等著他,所以你們給我退後!」
「天哪,」弗里茨說道,「你有沒有把這話跟總統來訪聯繫起來?」
「問吧,」我說,「我還想出去呢。拯救美國總統性命的人通常不會受到犯人般的待遇。」

2

他關上門,然後指著電話。我把竊聽器從口袋裡掏出來給他看。他點點頭。
他毫不愉快地笑了,拿起香檳酒瓶。「我或許可以在你虛構時試試這個。不過你別喝。你會忙一整晚。你要趕很遠的路才能睡覺。」
「你好,佩里醫生。」
他打量我一番,犀利的眼睛異常焦急。「我完全不理解你,所以很擔心。」西邊,米德蘭的方向,油井不斷發出捶擊聲,氣體燃燒的火焰讓星光變得暗淡,雷聲再度響起。
「妻子和孩子沒有跟他住在一起嗎?」
弗里茨並不在意我在說什麼。「可能發生的情況是,你和女朋友跟奧斯瓦爾德一起參与其中。在最後一刻,你們臨陣畏縮了。」
「我想他是胡說,但是我喜歡他的家人。」這句話是真的。我的確喜歡他的家人,也的確認為他的話是胡說八道。
「我們很肯定。」
「不想。」我把藥粉舀起來,倒進嘴裏。葯很苦,但是我覺得還好。
問訊室的門上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帶進警察局的一位警察探進頭來。他坐在巡邏車的方向盤後面時,和同事搜查我的個人物品時,看起來神情嚴肅,非常危險,是犯罪影片中的警察形象。但現在的他缺乏自信,目瞪口呆。我看得出,他不超過二十三歲,還長著最後一輪青春期的粉刺。我看見他的身後有很多人——有的身著制服,有的沒穿制服——伸長脖子,要看我一眼。弗里茨和霍斯蒂不耐煩地轉向這位不速之客。
「實際上,」霍斯蒂說,「他在貝克利街有間住房。他以O.H.李這個名字租的房子。他好像還有個化名。阿列克·希德爾。他用這個化名接收郵件。」
「我想足矣了,醫生。」其中一位警官說。對我來說當然也足矣了。對馬爾科姆·佩里來說,我又是喬治了。
在新一天即將到來之際,我看著這些人,想道,我今天改變了你們的生活。但是這種想法中並沒有勝利感或者奇妙感可言。我對這件事似乎沒有任何情緒,無論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
一片噓聲。霍斯蒂笑起來。
「謝謝你。」你看起來並不怎麼遺憾,我想。「她攜帶的正是她的前夫——名叫約翰·克萊頓——用來砍她的那把刀。她隨身攜帶。」我想到她說:「以防萬一。」我想到她說:「如果有萬一,這就是。」
威爾·弗里茨說:「想問你幾個問題,安伯森先生。」
「我也不是。」
「東逛西逛,四處遊盪。」
「還有,為什麼那位女士帶著一把沾滿鮮血的匕首。」霍斯蒂點點頭。
他們往後退,像鵲鳥一樣嘰嘰喳喳。
他再次打開公文包。從裏面拿出一本黃色拍紙本。他把本子遞過來,從胸前口袋裡掏出鋼筆。「寫封信,安伯森。明天早上,弗里茨和我來接你時,會看到信,但收信人可以是『有關人員』。寫得好點,寫得漂亮點。你能做到,對吧?」
我的確去了西尼利街,不過是為了拿藏在門廊下的槍。
他或許真的很遺憾。但是遺憾不值錢,不是嗎?遺憾很不值錢。
「我能想象。而且,只有這麼多人手。所以別告訴我我們如果報了警,薩迪會活下來。別這麼說,好嗎?」
不用,我想,那是我的工作,傑基女士。
「我對很多事情的相信程度恐怕會讓你驚訝。」
他舉起香檳。「領導獎勵的。他們堅持讓我拿來。想不想為美國總統干一杯?」
「再見,」我說,「再見,老朋友。」
「如果我能改變……如果,我能用任何方式,扭轉時針……」
「肯尼迪夫人,不客氣。」
我還買了份報紙,《時代先驅報》,只有一張照片,可能是專業攝影師拍的,更可能是看熱鬧的幸運兒拍的。照片里,肯尼迪俯身護住不久之前跟我打電話的女人,那位今天晚上將脫下沒沾染血跡的粉色套裝的女人。
「快到十月底時,佩里先生允許我在短距離內開車。」這是明目張胆的謊言,但是他們短時間內不會向佩里求證……他們如果真的把我當成美國的英雄,根本不會去求證。「我這個星期二去達拉斯去看了自己在西尼利街的房子。主要是因為一時興起。我想看看那棟房子會不會有助於我恢復記憶。」
「很不幸,是的。」
「對你的損失……呃……我深感遺憾,安伯森先生。我能叫你……呃……喬治嗎?」
我什麼都沒說。
我安全了。我安全了。我安全了。
「或許,在最後一刻,你意識到你們準備射殺全世界最有權力的人,」霍斯蒂說,「你們清醒過來。所以你們阻止了他。如果是這樣,你們會得到寬恕。」
柯里局長的辦公室里唯一的降溫設備就是書架上的電扇。我經歷了問訊室,以及大廳里的媒體微波爐后,流動的空氣讓我心存感激。記錄本上放著一個碩大的黑色電話聽筒。旁邊是一份文件,標籤上寫著「李·哈維·奧斯瓦爾德」。文件很薄。
「也就是說,你承認自己認識奧斯瓦爾德。」弗里茨說。
「我在那裡。」
「你真是這個意思?按照局長的風格,我不會消失在特尼提河底嗎?」
「你呢,霍斯蒂?你敬愛我嗎?胡佛局長呢?」
我上了車,坐進靠後的位置。前面有很多人穿著軍裝,很可能是要去小石城空軍基地。我們今天如果沒有做那件事,他們中的一些人可能會命喪越南,還有些人可能會負殘歸國。但誰又知道他們現在會如何呢?
霍斯蒂:「他養花?」
不算是好朋友。你不會跟瘋狂的人交朋友。至少我不會。」
「霍斯蒂特工,那我們為什麼沒有跟他一起在裏面,而是敲門進去?」
「噢,傑克。」他悲傷地說,開始哭泣。我等待著,緊握話筒的手開始酸痛,太陽穴也痛起來。白天即將過去,但是陽光穿過窗戶,房間里依然明亮。我聽到遠處轟隆的雷聲。最後他說:「你還好嗎?」
「要說製造麻煩,能不能這樣說,你會編造你根本不知道的內容……損害我們?」
霍斯蒂和弗里茨在人堆中推開一條路,表情嚴肅。問題向他們和我襲來。霍斯蒂喊道:「安伯森先生接受完官方的訊問之後會發表聲明。」
「你能不能幫我接通約迪的電話」我說,給了她德凱的電話。
「你聽到了。於是我查了查報紙。猜猜怎麼著?有人四天或者五天前襲擊退役的將軍。將軍是右翼分子頭目,正是李憎恨的那種人。」
德凱又開始哭。我的臉也開始顫抖。哭泣可能是種解脫,但是我的眼睛無比乾澀。
我沉默不語。
我燒了紙條,像薩迪燒了我寫的紙條那樣,然後拿起電話,旋松話筒。裏面的電線上連著一個小型藍色圓筒,圓筒體積不超過一節五號電池。我很高興看到上面寫著日語——這讓我想起我的老朋友沉默的邁克。
「你有沒有把我們的行李從雪佛蘭里拿出去?即使後來——」
他們離開之後,我打開紙條。這是他從自己的筆記本上撕下的一頁紙。他寫了三句話,可能是在我跟傑克·肯尼迪打電話時寫的。
「我從收音機上聽說,傑基沒有跟他在一起,」佩里平靜地說,「肯尼迪已經提前送她去約翰遜城,副總統的農場。按照計劃,肯尼迪周末會到那裡跟她會面。喬治,你說的是如果真的——」
「好的。」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我問道。
「我這樣說吧。我能給你製造的麻煩,跟你能給我製造的麻煩是成正比的。」
「我不怪你,」他最後說,「埃利也不怪你。薩迪https://read•99csw•com下定決心做一件事,就會堅持到底。是我叫她去梅賽德斯街找你的,你先前是在梅賽德斯街嗎?」
「問你的問題吧。」我說。

6

「我能理解,謝謝。」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原因。」霍斯蒂嚴肅地說。一時間,我想跳起來抽他漲紅的胖臉。不過,不是因為他說錯了。依我的愚見,任何事情的發生的確都有原因,但我們喜歡原因嗎?幾乎不喜歡。
「我們看到了傷疤,」霍斯蒂說,「我們對你的損失深表遺憾,安伯森先生。」
的確如此。你得在十五碼之內|射擊。別人是這樣告訴我的,不止一次。但是我沒有對霍斯蒂說出這一點。我想我跟他的短暫相識幾近結束。總的來說,我迫不及待想離開。
汽車開動。我們離開達拉斯時,雷聲更加響亮,閃電更加明亮,但是還是沒有下雨。我們到白硫磺泉鎮時,風暴已經被甩在後面,天空亮起萬千繁星,如冰片般晶瑩閃亮,比冰片更加寒意逼人。我看了會兒星星,然後躺到靠背上,閉上眼睛,聽著大狗牌大巴的輪胎吞沒三十號州際公路。
「耶穌啊,」他重複道,嘆了口氣,聲音聽起來異常蒼老,「那些都是真的。你說的都是真的。她說的關於你的話都是真的。你真的來自未來,對吧?」
獲救!
「那是我們最不想看到的場面。」
「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你為什麼不報警?」
他這番話非常逼近事實,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我發怒了。「那位女士身上到處都是血!」我叫道,「衣服上,鞋子上,提包上!那個狗雜種朝她的胸口開了一槍,你們沒看見嗎?」
「不公平,」我說,「是不公平。但是德凱……不光是總統。還有,總統如果死掉,會發生一系列噩夢般的事。」
霍斯蒂的敲門聲九點鐘響起。我打開門,他溜進來,一隻手提著公文包(但不是我的公文包,所以一切還好),另一隻手握著一瓶香檳。好東西,酩悅,瓶頸綁著紅色、白色和藍色相間的蝴蝶結。他看起來精疲力竭。
「我想感謝你做的事,」她說,「我知道我丈夫已經代我感謝你,但是……安伯森先生……」第一夫人開始哭泣,「我想代表孩子們感謝你,他們今晚能跟媽媽和爸爸道一聲晚安。」
「是的。」
「總統和他英勇的救命恩人不是得克薩斯今早新聞唯一的內容。」老傢伙的收音機里說,我端著一杯黑咖啡的手停在盤子和嘴唇中間。嘴裏嘗到一種酸酸的刺痛。心理學家可能會稱之為「預感」——奇怪的事情發生前,人們有時會產生這種感覺——但是我的理解很簡單:和諧。
凌晨兩點,我終於睡著了。
「我知道。」
所以,推嬰兒車的女人和埃索加油站的拖車司機像我希望的那麼做了。感謝上帝。但我現在坐著聽心碎的老人試圖抑制淚水,感覺自己當時的希望並不那麼重要。
「薩迪和我沒有做任何錯事。她為國家獻出了生命……我差點為她獻出自己的生命。我只是沒機會。」
霍斯蒂聳聳肩。你來告訴我。
「謝謝您,總統先生。」我喉嚨緊閉,語不成聲。我看見她的眼睛,看見她躺在我的懷裡,眼睛炯炯有神。「我們的舞跳得多帶勁啊!」總統們會在意這個嗎?他們會知道這些嗎?或許最好的總統會在意。或許這就是他們能當上總統的原因。
「安伯森。」他說。
「她問總統是否安全。我告訴她總統安然無恙,她閉上眼睛,離開人世。」
「你如果是無辜的,」弗里茨說,「你得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認識奧斯瓦爾德,為什麼帶著槍。」
「我們都可以問,」我說,「我冒著生命危險拯救總統,我的未婚妻還獻出了生命。所以我想我有權提問。」
「好的,我能。傑克,我對你的損失感到難過。」
我將他的大部分胡話拋諸腦後,因為我的腿在痛,頭也痛起來。我開車回伊登法洛斯,睡了一覺。但是,我醒來后,德國人的「你在他身上怎麼失手了」這句話又在我的耳邊響起。我打開電視,他們正在上面談論總統的造訪。那時,我說,我才開始擔心。我在卧室的一堆報紙里翻找,找到車隊的行進路線,看到車隊正好經過教科書倉庫大樓。
「你跟他一起吃中飯時,他看上去像發瘋了嗎?」弗里茨問。
「『她對虛構是信手拈來』。」我說。
我基於他在奧斯瓦爾德身上犯下的彌天大錯,並不相信這一點,但我相信他自己相信。於是我盯著他說:「不是。」
我寫好信時,霍斯蒂正在喝第三杯香檳。他已經從公文包里拿出幾樣東西,擺在咖啡桌上。我把拍紙本遞給他,他開始讀。外面,雷聲再度響起,閃電劃過夜空。我想,風暴還要過很久才會來臨。
「你有頭痛藥粉嗎?」
「清楚。」
我想起那雙迷惑人心的眼睛和惡魔般的咆哮。「啊,是的,」我說,「他看上去明顯瘋了。八點鐘。之前不要打擾。」
佩里醫生——有醫生的高傲——無視他。「你說的是如果真的,我看你會造訪華盛頓。很可能還會出席玫瑰花園的頒獎儀式。」
弗里茨說:「我不是要往你的傷口上撒鹽,夥計,但是你如果報警,你的女朋友現在還活著。」
「我們如果不能相見,說明事情很順利。」
「不要說連環畫冊上的那一套。我們不會殺人滅口。」
「她是怎麼找到你的?」霍斯蒂問道。
我想,「空軍一號」或許會墜機,肯尼迪和機上其他所有人都會死掉。他或許會突發心臟病或者中風。別的狗屎亡命之徒或許會打爆他瀟洒的腦袋。執拗的過去會不會跟對抗促變者一樣對抗已經改變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已經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從現在開始,肯尼迪身上會發生什麼事已經不受我的控制。
「我想我會沒事,」我說,「但你得打開我的公文包……你有焚燒爐嗎?」
「噢,這已經安排好了,」她激動地說,「不準打電話到你的房間,警察局長的命令,」她的聲音降了一個八度,「他很瘋狂嗎,安伯森先生?我的意思是,他肯定是瘋子,但是他看起來瘋狂嗎?」
「沒有別的設備嗎?」我問道。
我說:「我不替任何人工作。我只是個普通人,霍斯蒂。」
「因為他告訴過我。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窮盡一切辦法想擊倒卡斯特羅的總統來到達拉斯。李在教科書倉庫大樓上班,處在離車隊很近的一個理想位置。你知道這一點,卻毫無作為。」
我不知道他們會多麼仔細地驗證這個故事,時間順序是否站得住腳,或者瑪麗娜會跟他們說什麼,但是這些事情對我已經不再重要。我只需要時間。看上去似是而非的故事對我來說就夠了,特別是,霍斯蒂特工肯定會審慎地對待我。我如果說出他跟奧斯瓦爾德的關係,他可能得在能把他的屁股凍掉的法戈度過餘生。
「當然,安伯森先生。上帝保佑你,先生。我馬上幫你接。」
「如果你喜歡這麼叫的話。」我心想:我根本不是在跟總統打電話,而是在做夢。
「那就給我來點。佩里醫生?」
「啊,那絕對是個錯誤的認識。他在給你的便條里說了什麼,霍斯蒂?我知道李去過你的辦公室,他被告知你不在,然後給你留下一張便條。但他不願意告訴我裏面寫了什麼。他只是他媽的笑笑。我們在談論那個殺了我心愛|女|人的狗雜種,所以我想我有權知道。他有沒有說他要干一件讓整個世界坐直了關注的事?我敢說他說了。」
「之後,我想在伍爾沃斯吃中飯,回憶過去。我在櫃檯除了看見李還會看見誰呢?他正在吃黑麥配金槍魚。我坐下來,問他怎麼樣,他告訴我,聯邦調查局正在折磨他和他的妻子。他說:『我想教教這些混蛋,讓他們不要再給我操蛋,喬治。你星期五下午如果看電視,或許能看到什麼。』」
「繼續說。」
我多麼慶幸竊聽器是在我的口袋裡。我想他們沒有時間在房間里裝其他竊聽裝置,但是仍然用手罩住話筒,壓低聲音:「別對警察和記者說一個字。」
「給我看看。」
霍斯蒂自己坐進房間兩把扶手椅中的一把,深深地舒了口氣。他把公文包放在兩腳中間,轉過酒瓶,讀上面的標籤。「一九五八。愛喝酒的人可能知道這一年的酒好不好,但我不是酒鬼。」
他們會不會在高中為薩迪舉行一場紀念聚會,就像為米米女士那樣?他們當然會。電視台會派出攝影師,美國人人都會落淚。但是演出結束后,薩迪依然不會活過來。
他們不介意,但是我介意。我人生中最關鍵的時刻——也是薩迪最關鍵的時刻——就在眼前。我不想時間流逝時,麻|醉|葯正麻痹著我的大腦。
「總統先生,我還不確定自己今天晚上會在哪兒。」
「不想。」
「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英勇護妻,總統轎車加速駛離,險釀國家災難。」標題上說。在這行字上面是三十六磅大字標題。標題周圍有很多空間,因為標題只有兩個字:
十一點二十分,廣播說前往小石城的旅客開始上車,我加入檢票口的人群之中。我只戴著平光眼鏡,並未刻意偽裝,但是沒人好奇地看我。我只是美國運輸系統血流中的一個細胞,不比別的任何人更重要。
我坐在一張板條木椅上,深夜的旅客從我身邊涌過,嬰兒在哭,身著粗呢的軍人在笑,生意人臉上洋溢著光彩,頭頂的喇叭里傳來到站和發車的廣播。我小心翼九*九*藏*書翼地沿著照片的邊緣將報紙折起來,將照片從報紙上撕下,小心地不撕到臉。我撕好照片后,對著照片看了許久,然後將照片折起來放進錢包。我把報紙的其餘部分扔掉了。裏面沒有我想閱讀的內容。

12

至少在那一刻,我的悲痛變成一種惡毒的開心。「聯邦調查局密切關注他,是因為他投奔蘇聯,轉而又投奔美國,然後準備投奔古巴。他在今天的恐怖表演之前,在街頭巷尾發了支持菲德爾的傳單幾個月。」
離開的警察又回來,穿著純白汗衫。那看起來像是奧斯瓦爾德穿的那件汗衫——或者說他將要穿的汗衫,在得克薩斯劇院被捕之後拍攝的大頭照里。
我做好對抗的準備。
「對,未婚妻更好。他如此悲傷,拋開一切,直接消失。不想要宣傳,免費的香檳,總統的獎章,或者盛大的遊行。他只想離開,獨自哀悼。這是美國人喜歡的故事類型。他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這樣的故事。不叫《敞開的窗戶》,叫《謙虛的英雄》。一位聯邦調查局特工樂意證明這個故事里的每一個字,甚至朗讀你留下來的聲明。怎麼樣?」
「這不公平!」他喊出來,「我不管他是不是總統,這個交換不公平!」
弗里茨:「失憶症很好用,對吧?就像《秘密風暴》或者《地球照轉》中演得那樣。」
「霍斯蒂。」我回應道。
弗里茨點了根煙,把煙包朝我推過來。我搖搖頭,他把煙拿回去。「告訴我們你是怎麼認識他的。」他說。
「我是從那時開始寫書的。」
美國總統從奧斯丁打來電話,感謝我拯救他的生命。我安全了。我能做自己要做的事。
我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威爾·弗里茨身上。「薩迪發現我離開伊登法洛斯就警覺起來。德凱也是。所以德凱打電話報警。打了不止一次,而是好幾次。接他電話的警察每次都叫他不要胡扯,然後掛斷電話。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將這些來電記錄下來了,德凱會告訴你們,他沒有理由撒謊。」
我深深地吸口氣。「你們跟佩里醫生談過嗎?你們請他來給我做檢查,治療我的膝蓋,所以肯定跟他談過。這就是說,你們知道我八月份時差點被毆打致死。下令打我——並且參与其中的——是一位名叫阿基瓦·羅思的賭注登記人。我想他原本沒打算傷我那麼重,但我很可能向他挑釁了,讓他發了瘋。我不記得了。從那天之後,我有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在。記住,跟我說話時叫我喬治。」
「不用,」我說,「但是如果能來杯可口可樂就好了。」
她說我在這一點上可以放心,然後再次感謝我。我再次告訴她別客氣,然後掛斷電話。我轉過身,發現屋內只剩我一個人。我跟傑奎琳·肯尼迪打電話時,霍斯蒂已經離開。煙灰缸里有兩支煙屁股,旁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香檳。一張字跡潦草的字條躺在黃色拍紙本旁,拍紙本里是「致有關人員」的信。
弗里茨和霍斯蒂驚訝地交換眼神,然後看著我。
「我也不想。但是我很高興他活著。想聽個秘密嗎?」
「我知道。新聞報道了。我在去沃斯堡的路上聽到的。」
我雙手捂住臉頰,沉默了一分鐘。他們等待著。我把雙手放到膝蓋上,繼續用喬·弗雷迪那種枯燥沉悶的腔調講故事。實事求是,女士。
跟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夢幻般的對話結束五分鐘之後,霍斯蒂和弗里茨推著我走下後面的樓梯,走進奧斯瓦爾德本來會被傑克·魯比槍殺的車庫。在那個時間系裡,車庫裡擠滿等待將刺客轉移到縣監獄的人。此時這兒空無一人,我們的腳步發出迴響。監視者開車送我到阿道弗斯酒店,我毫不驚訝地發現自己住進了第一次來達拉斯時入住的那間客房。聖人說,因果輪迴。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神秘的聖人是誰,但是他們的話在時空穿越這件事上也是對的。
「我試過。我要是沒有失手,她會活下來。」
「當然。」
「你是說達拉斯警察局很腐敗?」我不知道弗里茨的憤怒是真的還是假裝的,但是我不怎麼在乎。
「沒有記者招待會嗎?」
「進汽車站之前把竊聽器處理掉,」字條里說,「祝你好運,安伯森。對你的損失深感遺憾。霍。」
其中兩處房屋就是梅賽德斯街上二七〇三號和二七〇六號,我對此深信不疑。一股狂風像消除等式一樣消除這兩處房子。
「你想得對。她知道,她如果不配合,就會被驅逐出境。媒體的先生們沒有看清你,明天報紙上的照片只會有模糊的影像。」
「別擔心這個。我可能老了,但是腦子還很清楚。我能再見到你嗎?」
「我們只想做個血型測試。」
「未婚妻。」
「去跟越南的吳廷琰兄弟說去吧。」
「跟佩里談談吧,」我又說,「再看看我的膝蓋。我跑了六層樓梯,膝蓋受傷,拯救總統的性命。我會告訴媒體,我履行一位美國公民的義務的獎賞就是在一間悶熱的小房子里被訊問,連杯水都沒有。」
「對。古巴和菲德爾萬歲。他都沒有問我為什麼瘸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你明白嗎?但李就是這樣的人。我給他買了份牛乳布丁——哎呀,伍爾沃斯的牛乳布丁做得真棒,才兩毛五分錢——問他在哪裡上班。他告訴我,他在埃爾姆街的教科書倉庫大樓工作。他說這話時笑容燦爛,好像卸車搬書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我是個英語老師,喜歡故事。」
「我想你拿不出來。我猜你已經按照胡佛先生的指示,把紙條的灰燼衝進自家的馬桶。」
「一開始沒有。我不怎麼關注肯尼迪的動向。我是個共和黨人,」一連兩個謊言,「還有,李又繼續說他熱愛的話題。」
什麼時候?」有人喊道。
他退縮一下,彷彿我朝他舉起一隻拳頭。他下巴漲紅。
「這個傢伙,喬治·安伯森,失去女朋友之後悲傷而震驚——」
「你放心。我知道那些東西很重要。我一看到新聞,就知道你會被懷疑。」
「當然,」我說,「信手拈來地虛構是我的專長。」
「嗯。你們給薩迪的家人打電話了嗎?他們住在薩凡納。你們還應該打電話給迪肯·西蒙斯和埃倫·多克蒂,他們住在約迪,如同她的代父母,」我想了想,「我們的代父母,真的。我打算請德凱當我們婚禮的伴郎。」
一邊眉毛抽|動一下。他在擔心。「我們相信你能消失,是因為我們相信……我們這樣說吧,你離開達拉斯后,可以請求幫助。」
電話響了兩聲,然後德凱接了電話。他的嗓音很重,好像感冒愈加沉重了。「你如果又是他媽的記者——」
「是那個狗雜種開槍射她的嗎?新聞報道是這麼說的。」
「我想我們往後追蹤你的來歷時,在德倫、德里或者不論哪裡,……什麼都找不到。你好像是從空氣中憑空而來的。」
「我們別岔開話題。問題是,我現在太受歡迎,不能除掉。我也許說得不對?」
「那就把便條給我看看。有這個膽子嗎?」
我不準備告訴他薩迪最後說的話,那是隱私,但是我可以告訴他些什麼。他會帶信給埃利,埃利會帶信給薩迪在約迪的朋友。薩迪有很多朋友。
「我星期三一整天都在思考。」他們現在靠上前來,全神貫注地聽著每一個字。霍斯蒂在做筆記,但看都不看筆記本一眼。我在想他之後能否看明白自己寫的字。「我對自己說,他或許是認真的。然後我又說,不會,李只會吹噓,不會行動。我就這麼思前想後。昨天早上,我打電話給薩迪,把詳細情況都告訴她,問她怎麼看。她打電話給德凱——德凱·西蒙斯,我先前說替代她父親角色的人——然後打電話給我。她說我應該報警。」
霍斯蒂:「所以你遇到奧斯瓦爾德,跟他成了好朋友。」
我在小石城買了張中午去匹茲堡的汽車票,這趟班次只在印第安納波利斯停一站。我坐到一位老年乘客旁邊,在車站餐館吃早餐。他在吃飯,面前擺著一台攜帶型收音機。收音機體積很大,調諧鈕閃閃發亮。廣播仍在圍著暗殺轉,當然……還有薩迪。關於薩迪的報道很多。她會被賜予國葬,然後會被安息在阿靈頓國家公墓。有人覺得肯尼迪會親自致悼詞。鄧希爾小姐的未婚夫,喬治·安伯森,也是得克薩斯州約迪鎮人,原定於上午十點跟媒體見面,但是會面被推遲到下午晚些時候——原因不明。霍斯蒂是在盡最大努力為我爭取逃走的時間。這樣對我很好。對他當然也好。還有他尊貴的局長。
「德凱……你怪我嗎?你如果怪我,我能理解。」
「你肯定心都碎了。請接受我的哀悼——我知道這遠遠不夠,但是我也只能表示哀悼。」
「我想你的膝蓋又受傷了。」
「絕沒有那種事。」他笑了。他想讓我放心,但是我想起在我少年時代很流行的一句歌詞:「別擔心,你不會懷孕。我十四歲時得過腮腺炎。」
「之後發生了一件事,讓我豎起耳朵。時間是今年四月。復活節前後。我坐在餐桌旁寫書,一輛豪華汽車——我想是輛凱迪拉克——停下來,兩個人下了車。一男一女。穿著講究。他們給瓊買了玩具。瓊是——」
「凌晨一點之後,在暴風雨的威勢下,一股難以捉摸的龍捲風襲擊沃斯堡,摧毀了蒙哥馬利—沃德百貨公司倉庫和十幾幢房屋。已確定兩人遇難,四人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