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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米克馬克族古葬場 49

第二部 米克馬克族古葬場

49

劉易斯對自己的內心作了最後一次審視,他所看到的是:是的,照計劃進行。劉易斯輕輕點點頭,摸出一把小刀。之前他用封箱膠帶把這個帆布包裹纏了起來,現在他拿刀割斷膠帶。他把包裹像鋪蓋一樣在凱奇墳墓的一頭攤開,然後將工具像準備動手術似的一件件排好。
他的一隻腳終於找到踏腳點,可是他另一條腿的褲管鉤在了一根裝飾箭箭頭上,而且他撐不下去了。劉易斯抽腿,樹枝往下一沉,然後他聽到了褲子被撕破的聲音,他踏在兩個箭頭上,尖尖的箭頭戳著他的腳掌,他穿著網球鞋的腳被戳痛了。不過劉易斯寧可這樣站上一會兒,因為他的手掌和手臂所承受的痛苦遠超過雙腳。
劉易斯快步奔至柵欄旁邊,彎腰在灌木叢里摸索帆布包裹。他摸到了,並立刻撿了起來。他夾著包裹來到一條較寬的碎石路上,先停了一下,辨清方向後直走,然後在岔路口往左走,沒錯。
鎖上了。
劉易斯依照五金店員的建議,用一塊氈布罩著手電筒的玻璃面,周圍再用膠帶貼牢。他先拿一枚一分錢硬幣放在氈布中央,劃出一個圓形,再用解剖刀挖開一個洞。短柄鶴嘴鋤是買來以備不時之需的,目前還不至於用到它,因為他不會遇到牢封的棺蓋,新墳中也不會有任何堅硬的石塊。劉易斯面前放著鐵鏟、鐵鍬、繩子和工作手套。他戴上手套,抓起鐵鍬開始行動。
劉易斯將鐵鍬拋在地上,爬出墳坑,雙腿疲軟無力。他覺得反胃,這怒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發冷,這一生中,劉易斯的思想從來不像此刻這樣支離破碎。他覺得自己就像脫離了宇宙飛船的航天員,在茫茫的黑暗宇宙中漂浮。他揣度,比爾·巴泰門也有類似的感覺嗎?
有了!今晚我不妨先回家,明天下午再來。我四點鐘進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過了午夜再露面。換句話說,就是要拖到明天。
劉易斯緊靠著路邊走,這樣榆樹的陰影就能掩護他,以防萬一墓園裡有值班守衛在四處巡邏。
劉易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並不是為他好?也許現在他去的地方能帶給他快樂……也許他正和天使在一起,或者正在安睡。假如他在安睡,你知道把他弄醒會有什麼後果嗎?
不用再往下想了,劉易斯伸手抓住樹枝,做了個引體向上,他那雙穿著網球鞋的腳蹬著樹榦,被踩脫的樹皮紛紛掉在人行道上。他的一隻膝蓋先上,接著整隻腳牢牢踏著榆樹樹枝的分叉。如果警車這時開回來,探照燈一定會照到一隻怪鳥,所以他得加快行動。
劉易斯將身體貼緊樹榦,臉部摩擦著粗糙的樹皮,一心希望樹身夠大,可以掩護他。劉易斯低下頭,避免露出白皙的臉,警察的小型探照燈照到榆樹,稍一停留,又移向劉易斯右邊,他在樹后滑了一下。他瞥見警車車頂的燈光,他期待著車尾的紅燈一亮,車門一開,探照燈像根大白手指突然指著他說:喂!你,躲在樹後面的!出來讓我看看清楚,我要看到你空著兩隻手,馬上出來!九-九-藏-書
劉易斯握緊雙拳抵住嘴巴,以免發出聲音,同時感覺到內心深處的寒冷和與世隔絕的感覺。劉易斯用這與世隔絕的感覺把自己包裹起來。
他又停了一次,這次他看看表,十二點二十分。劉易斯覺得時間就像沾了油的東西,從他手中不停滑走。
「凱奇。」劉易斯咕噥。凱奇就在裏面,在生鏽的鐵欄杆後面,被關在黑暗的泥土下,而且這不是開玩笑:凱奇,我要把你救出來。劉易斯心想:我一定要把你帶出來,拚死也要做到。
劉易斯呼吸加速,但不是氣喘。他用腳找尋欄杆的端點,以便踩在上面休息一下。有這麼一會兒,他吊在空中,雙腳不停探索,卻找不到端點。
劉易斯的手又滑了,他覺得有樹皮掉在頭上。
劉易斯把繩子拉出鐵環,暫時丟在一邊。他不需要再用繩子去拉另外半個箱蓋,他只要下去用手搬開就行了。
他還在找踏腳點,他的頭向左轉,從疲乏的左臂下方看過去,是輛汽車,不過在經過十字路口時完全未曾減速便飛駛而過。真幸運。如果——
劉易斯抓起鐵鍬,舉過肩頭對準棺材的彈簧扣劈下,一次,兩次,三次,他憤怒地連劈四次。
哦!凱奇,你在哪裡?我要你回家來。
你說得沒錯,這是我的最後一個機會,我絕不放過。
劉易斯站起來,沿著鐵柵欄朝梅森街方向走。剛開始他的腳步還不太穩,但覺得膝蓋沒那麼痛了。他一邊行走一邊注意外面經過的車輛,每當有車開過時,他便往墓園裡面躲。
就在他頭頂,這棵大樹有道分枝。他想他一定能夠——
一定有別的辦法進去。
他在箭頭頂端站了一會兒,再重新開始順著樹枝往前滑,枝丫越來越細,這時他已能輕易交握手指箍住樹枝。然後他像泰山一樣,兩腳離開箭頭,身體往前盪,樹枝驟然下沉,他聽見斷裂聲,於是急忙鬆開雙手,完全憑著信心往下墜。
他們停步站在路燈的燈光下,正好停在劉易斯的車的前面,兩人親熱地擁抱著。劉易斯望著他們,突然有種自我憎厭的感覺。他躲在墓碑後面,就像漫畫里偷窺情侶的低等生物。我有這麼脆弱嗎?劉易斯懷疑道,而這個念頭又引發一連串想法:遇到這麼一點點麻煩就要放棄了嗎?爬棵樹,攀過樹枝,掉進墓園,偷窺情侶……挖個洞?這麼簡單?愚不愚蠢?我花了八年時間當上醫生,現在卻如此輕易就變成了盜墓者——人們還會怎麼稱呼偷挖墳墓的人?
車燈從街道一頭照射過來,劉易斯急忙躲到樹后等車子駛過。這輛車的速度很慢,一道白光從前座射出,沿著鐵柵欄九*九*藏*書探照,劉易斯的心緊張得發痛。原來是輛警車正在巡查墓園。
路上沒有車,在梅森街這邊,路燈沿路發散著白色光暈照耀著人行道。白天時,費爾蒙小學放學后,男孩會在人行道上騎自行車,女孩會在人行道上跳繩或玩跳房子。沒人會特別注意旁邊的墓園,也許萬聖節時除外,墓園總是會有鬼故事。說不定會有膽大的孩子過街來,在生鏽的鐵欄杆上掛上一具紙骷髏,然後說些老笑話:這是城裡最受歡迎的地方,每個人全都拼「死」往裡面擠。為什麼不可以在墓園大笑?因為住在墓園的人永遠「死」氣沉沉。
在機場燈光反照的陰霾天空背景下,樹木看起來只是許多搖動的影子。劉易斯將思域停在悅景墓園南面的梅森街上,這一帶的風勢更猛,差點把車門從他手中吹走,他用了很大力氣才將車門推回來關上。他打開行李廂,取出包在帆布里的工具。
這一帶的房屋比較少——間或可見街道對面亮著方形的黃光,劉易斯還看見另一幢房子里有架黑白電視機在閃爍。他隔著鐵柵欄望進墓園裡,發現這裏的墳年代比較久,有的墓碑已朝前或向後傾斜。前面又有一塊「停車」路標,再往右轉,劉易斯便走上一條與梅森街平行的街道。等到走回起點時,他又該怎麼辦?承認失敗嗎?
梅森街上往來的車輛較多,因此劉易斯盡量遠離柵欄,只走在墓園裡面,一直走到可以看見停在對街的思域為止。劉易斯正想走近柵欄去拿先前拋進來的工具時,突然聽見人行道上有腳步聲,還有一個女人的笑聲。他坐在一塊石碑後面——但他一蹲下膝蓋就作痛——瞥見一男一女攬著彼此的腰,從人行道上走來。
劉易斯將泥土堆在墳墓左側,洞越挖越深,要保持穩定的節奏也越來越難。他站在剛挖開的坑中,聞著新鮮泥土的氣味,而這種氣味,他很久以前在暑假替卡爾叔叔打工時就聞到過。
劉易斯走到鐵門前,在路燈照耀下,尖頂教堂式的鐵柵門細長優雅的陰影在風中搖曳著。他伸手推門。
你要爬過去?別逗我笑了。
劉易斯爬出墳坑,拿著繩子下去穿進一節箱蓋的鐵環再爬出來,攤開防水帆布后趴在上面,抓緊繩子兩端。
你這蠢蛋,當然上鎖了——你真以為全美國還有哪個市立墓園晚上十一點鐘過後會不上鎖的?現在沒有那麼信賴別人的人了,再也沒有了,老兄。現在你該怎麼辦?
哦,耶穌基督!有車來了,是輛汽車!
好主意,偉大的劉易斯……可是那包已經拋進墓園的工具該如何處理?鐵鍬、鏟子和手電筒,你乾脆在每件工具上打著「盜墓工具」的字樣好了。
劉易斯帶著沉重的工具過街,踏上對面的人行道,再往兩邊看看,然後把帆布包裹拋過鐵欄杆,工具掉在地上時發出輕微的叮噹聲。read.99csw.com劉易斯拍拍手上的灰塵走開。他要牢記這個地方,就算忘了,也可以從裏面沿著鐵欄杆走到他的思域轎車正對面,這樣自然也會被帆布包裹絆到。
劉易斯又想起寵物公墓里那些排成圓圈的墓碑,那些朝向一個神秘中心旋轉的圓圈。接著,寒氣再次襲擊劉易斯。他為什麼要站在這裏回想凱奇的模樣呢?
劉易斯,我想這就是了,你的最後一個機會。
劉易斯站在兩根路燈柱之間的陰暗處,腋下夾著裹成一捆的工具,在穿過馬路到對面的墓園鐵柵門之前,他先看看兩邊是否有來車,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見。他身旁有棵高大的榆樹在風中低吟,他很害怕。這已經不是冒險,他要做的這件事簡直就是發瘋。
劉易斯不斷走著,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在繞著墓園兜圈子,想不出妥善的辦法。
劉易斯算得上高個子,身高一百八十六厘米,可是鐵柵欄約有二百七十厘米高。而且每根鐵欄杆頂端都有箭頭般的尖銳裝飾。別以為那尖尖的裝飾只是好看,如果你抬起腿準備跨過去時腳一滑,整個兩百磅重的身體突然墜落的話,箭尖就會戳進你的褲襠,戳破你的睪丸,那時候你就會像烤乳豬一樣掛在那裡喊救命,直到有人叫來警察,把你救下來送進醫院為止。
他拿著手電筒往下照。
劉易斯繼續挖掘。
劉易斯降落得不太漂亮,一個膝蓋撞到了墓碑,劇痛瞬間直達大腿根部。他在草地上抱著膝蓋打滾,希望自己的膝蓋沒有撞破。然後劇痛逐漸減輕,他終於可以慢慢伸展膝關節,並想著如果繼續這樣保持活動,也許膝蓋就不會傷得太厲害。
掘墓工,劉易斯想到這個名稱便停了下來,揩掉額頭的汗。卡爾叔叔曾經告訴他,在美國,墓園管理員的外號就叫掘墓工。他們的朋友也這麼叫他們。
凱奇,我要把你救出來。你等著吧。
劉易斯試圖將手往前移,可是他的掌心打滑,交握的手指也分開了。
劉易斯仰身躺在地上,想著自己是否能夠控制情緒以繼續下一步的工作。等雙腿恢復氣力后,他又坐起來再攀下墳坑。他用手電筒照著,發現自己剛才在盛怒中一陣亂劈,但每次都正中目標,彈簧扣周圍已完全被他劈碎了,彷彿有人在暗中引導他一樣。
凱奇,你在哪裡?
但這麼晚了鐵門是不是還開著?
他馬上就會親眼看見了。
劉易斯真的能夠控制自己的行動?他為什麼記不起凱奇的模樣?他為什麼不聽警告——包括賈德森的話、夢中的帕斯考,以及自己內心的慌亂?
劉易斯用左手抓住樹枝,右手在夾克上揩乾汗水,然後再換手將左手擦乾。
墓碑已在眼前,上面簡單地刻著兩行字,「凱奇·克里德」以及出生與逝世日期。今天有人來憑弔過了,因為墳前擺著鮮花。是誰呢?米西嗎?
眼前就是劉易斯在凱奇下葬時見到的棺材。這是個保險九*九*藏*書箱,裏面埋藏著他投射在兒子身上的一切希望。他感到憤怒,熾熱的怒火自心底升起,與先前的冷漠恰成對比。真蠢!我絕不接受!
劉易斯彎著腰,兩手抓住另一半箱蓋朝上抬。他用力豎起水泥蓋時,覺得手指下有個冷冰冰的東西,他往下看,原來是條很肥的蚯蚓正懶懶地蠕動著。劉易斯壓抑住噁心感覺,沒有叫出聲來,一揮手便將蚯蚓掃落坑中。
很有道理,但劉易斯現在在做的事就不是什麼合理的事。他打心底里知道,他明天不可能再來。如果今晚不下手,他就永遠不會做了,他不會再讓自己產生如此瘋狂的念頭。要干就是今晚。
劉易斯終於攀行至鐵柵欄處,他的網球鞋在箭頭之下大約一英尺。從他的角度看來,那些箭頭十分尖銳,他突然意識到,他一旦這時跌下去,犧牲的將不只是他的睪丸,他的體重恐怕會讓箭頭插|進他的肺里都綽綽有餘。巡邏車再回來時,警察將會目睹悅景墓園的鐵柵欄上,掛著提早出現的萬聖節恐怖裝飾品。
鐵門當然沒上鎖。一定沒鎖。
那兩人終於繼續往前走了,劉易斯不耐煩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他們走上一幢公寓的台階,男的掏出鑰匙,頃刻間他們便進門消失了。街上又安靜了,只有風吹樹搖,也吹動劉易斯前額上汗濕的頭髮。
地很松,挖起來不怎麼費力。下棺的位置十分明顯,因為當時鏟起來倒在一旁的泥土比較鬆散。他在腦中拿這裏的泥土與他準備埋葬兒子的另一個地方較難挖的岩石土質比較,等到了那裡,他就需要鶴嘴鋤了。
警車沒有停下,繼續駛向街口,然後閃著方向燈左轉開走了。劉易斯靠著樹榦,全身都嚇軟了。他呼吸急促,嘴裏酸得發乾。他想警車會經過他的思域,但那不要緊,梅森街從下午六點到早上七點可以合法停車,現在街上就停著不少車輛,車主可能就住在沿街的幾幢公寓里。
劉易斯全身直冒汗,襯衫粘在背上。此時除了遠處的車聲,一切都很平靜。
又過了四十分鐘,他的鐵鍬碰到東西了,那一瞬間,劉易斯牙齒往下一咬,咬得嘴唇都出血了。他拿起手電筒向下照。在泥土的掩蓋下,出現一道長長的傾斜的銀灰色線條。那是墓箱的蓋子。劉易斯連忙將泥土撥開,同時擔心自己發出的聲音太大,會引人注意,但其實在這死寂的夜裡,現場只有鐵鏟刮著水泥箱蓋時發出的一點聲響而已。
現在,劉易斯只能爬過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被人看見他爬上鐵門,像這個世界上年紀最大、動作最慢的兒童。
劉易斯用腋窩夾著手電筒,微蹲著,雙手摸著棺材蓋的凹槽,將手指伸進去。他暫停片刻——但沒人會說那是猶豫——然後揭開棺蓋。
劉易斯沿梅森街走向一塊「停車」的路牌,風跟著他,追趕他,咬著他的腳踝,許多晃動的陰影在路上飛舞旋轉。
劈第一次時,彈簧扣就已經裂開了,但劉易斯不僅要劈斷彈簧扣,他還要劈爛棺材。最後,劉易斯終於恢復理智,他再次九_九_藏_書舉起鐵鍬,但沒再往下劈。
劉易斯的心沉重而緩慢地跳著。這就是了,如果要做,立刻動手。否則幾小時后黑夜一過,天就要亮了。
這時一道光線掃過劉易斯的身體。
劉易斯轉上普雷森街,繼續沿著鐵柵欄走。有輛汽車的頭燈照了過來,劉易斯立刻彷彿漫不經心地閃到一棵榆樹後面。結果不是警車,只是一輛可能要往哈蒙街或高速公路走的廂型車。等那輛車過了很遠之後,劉易斯才繼續前進。
劉易斯爬上另一根較高的粗樹枝,這根樹枝剛好延伸到鐵柵欄上方。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十二歲大的男孩一樣瘋,這根樹枝並非靜止不動,風不停地吹,樹枝不停地搖擺,樹葉沙沙作響。劉易斯分析情況,在自己可能臨陣退縮前,用兩手交叉握著樹枝,雙腳離開使身體懸空。這根樹枝大概比一個壯漢的手臂稍粗,他懸空的網球鞋與人行道相距八英尺,他一手接一手攀著樹枝向鐵柵欄爬近。樹枝逐漸下沉,但還沒有斷裂的跡象。劉易斯模糊地覺察到自己的身體投影在水泥人行道上,就像個形狀不定的黑人猿。風吹涼了他的腋窩,儘管他的臉和脖子在出汗,可是他感覺到自己在發抖。每次他的身體隨著手移動時,樹枝便朝下沉一下,他越接近鐵柵欄,樹枝便沉得越厲害。此刻他的指頭和手腕都很疲累,他很擔心出汗的手會滑脫。
劉易斯將繩端纏著雙手用力往上拉。水泥箱蓋一拉便開,箱蓋成了垂直的墓碑,豎立在漆黑的洞中。
劉易斯又下到坑裡,他小心移動著,以免碰倒豎起的水泥石板而壓斷他的腳趾或打破棺材。碎石不斷滾進坑裡,他聽見有幾粒石頭落在凱奇的棺蓋上。
劉易斯繼續沿著普雷森街走,走到下面一個十字路口后右轉。高高的鐵柵欄與他並肩而行。風吹涼了他的額頭,也吹乾了額上的汗。他的身影在燈光下時聚時散。偶爾他會望望鐵欄杆,現在,他乾脆停下來看個仔細。
劉易斯,算了吧,面對現實。你也許在發瘋,可是不至於瘋到這種程度。就算你有本事爬過去,但你如何能夠把凱奇的屍體弄出來?
掉在灌木叢中,有誰會發現?
來到岔路口時,劉易斯選擇左邊那條。現在他就快到凱奇的墳墓了,但他突然覺得十分震驚,因為他已記不清楚兒子的模樣了。劉易斯停下腳步,注視著一排排墳墓與墓碑,竭力回憶凱奇的形象。兒子的面貌陸續呈現——凱奇的金色頭髮仍然柔軟光滑,眼睛有點斜,牙齒細小白凈,下顎有條不太明顯的疤痕,那是他們還在芝加哥時,凱奇跌下後門的石階留下的。劉易斯能看清這些單獨的特徵,卻無法把它們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整體。劉易斯看見凱奇奔向公路,急速與奧林科化工廠卡車的相會,但凱奇的臉孔卻朝著另一個方向。劉易斯試著回憶父子倆一起放風箏的那天晚上,凱奇睡在小床上的模樣,但心中的眼睛所見的只是一片黑暗。
一定有。
劉易斯發覺自己正對著大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