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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偉大而恐怖的歐茲魔法師 61

第三部 偉大而恐怖的歐茲魔法師

61

啾吉在劉易斯緊抓的手中掙扎,劉易斯緊緊抓住它,將一管嗎啡全部打進去。他鬆開手,啾吉跳下雪佛蘭,對他發出嘶嘶叫聲,兩隻黃綠色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了痛苦。啾吉跳躍時,針管還吊在它後腿上,然後掉到地上破碎。但劉易斯毫不在乎。
「凱奇?」
老賈坐在這椅子上守望。守望什麼呢?當然是為了我,等我回家。只有他關心我。
劉易斯開始上樓。
那個怪物在劉易斯身體下方猛力拱背一彈,針管從劉易斯手中飛出,掉在走廊另一頭。劉易斯抓出第二支針管,立即插|進凱奇的腰眼。
劉易斯的叫聲貫穿了這幢如今被死亡盤踞的屋子。他兩眼暴脹,臉色鐵青,頭髮豎直。他叫了又叫,從他發腫的喉嚨進出的叫聲彷彿地獄之鍾,他的尖聲狂叫並非表示愛意的終結,而是他神志崩潰的信號。劉易斯的腦中突然湧現出所有的邪惡景象:維克托·帕斯考躺在醫務室的地毯上奄奄一息,啾吉從墳場回來時須上掛著一絲絲的綠色塑料袋,凱奇血漬斑斑的棒球帽掉在公路上,而最邪惡的則是他在小神澤見到的那個推倒大樹、眼露黃光的怪物,那個來自北方的食人怪,被它摸過的人會立即產生言語不能形容的食慾。
「不要。」劉易斯身下的那個東西說道。它的臉部扭曲,眼露憎恨的凶光。「不,不,不……」
劉易斯跟著泥跡,心跳如雷。
劉易斯腦中咔噠作響。是保險絲燒斷的聲音,是閃電擊中物體的聲音,是開門的聲音。
劉易斯邁步走下門廊台階離去。
泥跡直達窗前的椅子。在人類的腳印間夾雜著不太清楚的貓爪印,好像啾吉曾在凱奇鞋子留下九_九_藏_書的墳土上走來走去。泥跡從客廳延伸到廚房的活動門。
劉易斯抓到一根針管,掏出口袋。他的動作得快,他底下的那個東西像條塗過油的魚,而且不管他使上多大力氣用膝蓋壓著它的手腕,它都不肯放開解剖刀。同時,它的臉好像在起變化。變成了賈德森的臉,又變成帕斯考那張稀爛的臉,眼球隨意往兩邊滾動,再變成劉易斯自己的臉,劉易斯覺得自己像是在照鏡子,臉色白如死灰,像個狂人。接著那張臉又變了,變成森林中的那個怪物——低額,黃眼,分叉的舌頭又長又尖,那張臉在獰笑,在對劉易斯嘶嘶地叫。
「凱奇?」
劉易斯終於上了二樓,一手插在口袋裡,注視著牆壁。他不知道自己在樓梯口站了多久。他覺得自己清醒的神志開始崩潰。他想象在暴風雪中,一棵被冰霜包裹的樹木在倒塌前,大概也會有這種感覺——如果樹木也有知覺的話。
劉易斯在賈德森的車庫裡找到了汽油。汽油就存在割草機旁一個五加侖紅色油桶里,這樣的分量足夠了。劉易斯從廚房開始,賈德森的屍體仍罩在白色桌布下。他對廚房澆過汽油后,又來到客廳,把汽油澆上地毯、沙發、雜誌架、椅子上,又一路從樓下的走廊澆到樓上的卧室。滿屋都是濃烈的汽油味。
解剖刀戳下來時,劉易斯不假思索地往後退,刀尖從他眼前掠過,凱奇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劉易斯心想:凱奇就像啾吉一樣笨拙。他揮腿踢向凱奇的腳,凱奇跌倒在地。不等凱奇爬起來,劉易斯就騎在凱奇身上,用膝蓋壓住握刀的手。
(嗨!唷!我們走!)
雷切爾不只是死九九藏書於解剖刀下。
劉易斯舉手遮臉,像要遮斷自己的視線。但已無濟於事,他看見了賈德森的眼睛,賈德森睜著眼譴責他,或許也在譴責自己不該惹來殺身之禍。
他來到凱奇藏身的房間,從床上拉下床單。回到走廊上,用床單包著他的愛妻。他在哼著歌,可是自己沒有發覺。
賈德森那對了無生氣的眼睛注視著劉易斯。
「老賈啊,我真對不起你。」劉易斯低聲說。
劉易斯一掉頭便看見妻子。雷切爾躺在走道中間,死了。她的腳也像賈德森一樣,呈八字形向外分開。她的背與頭靠牆翹成一個斜角,她看起來像個在床上看書看到睡著的女人。
是賈德森惹出來的嗎?劉易斯表示懷疑。真是賈德森惹出來的禍?
劉易斯探頭向雪佛蘭車內查看。座位上有雷切爾的皮包、頭巾,還有一大把機票。
劉易斯再度展開行動。
「我真對不起你。」劉易斯說了第三遍。「我真……」
樓上的陰暗角落裡傳來冷冰冰的笑聲,劉易斯感覺好像有針在刺他的背。
在劉易斯頭頂上,有個東西發出聲音,一種摩擦的聲音,讓他沒把話說完就停下來了。那是種輕輕的、鬼鬼祟祟的聲音,但那是故意發出來的聲音。哦!劉易斯確信那是故意讓他聽見的聲音。
啾吉見他走近,坐起身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劉易斯又看見排成一排的四個啤酒罐。四罐啤酒還不至於讓他昏睡,只能讓他起身上廁所。
賈德森放在煙盒上的火柴就在椅子旁,他曾坐在那裡守望,但徒勞無功。劉易斯拿著火柴走到大門口,划燃一根,往背後一拋,隨即走出門去。剎那間,火勢熊熊,劉易斯感覺到頸背的皮膚被火勢烘得開始收縮。劉易斯將前門拉上關緊,然後九-九-藏-書站在門廊上,注視了一會門帘后的橙色火焰。他看著門廊,想起他與賈德森在此喝過的無數啤酒,那彷彿已是百萬年前的事。
劉易斯站起來,慢慢走到走廊盡頭的角落。他蹲下來,縮著身子,縮成一團,緊緊靠著牆角。他發覺如果把拇指放進嘴裏,他還可以縮得更小。他果然這麼做了。
劉易斯的腳彷彿自有意志地移動著,他忽然想起去年感恩節——不是想到賈德森帶他去寵物公墓那件事,而是想到吃諾瑪做的火雞大餐。他們有說有笑,兩個男人喝啤酒,諾瑪喝白葡萄酒。諾瑪從料理台下的抽屜取出一塊白色野餐桌布,也正是劉易斯此刻從同一個抽屜拿出來的這一塊,諾瑪曾把這塊白色桌布鋪在餐桌上,用漂亮的錫燭台壓著,而劉易斯——
突然,劉易斯看清楚了雷切爾的樣子,真正看清楚了。他放聲狂叫。
「凱奇?」
「爹地!」凱奇叫了一聲便撲面倒下。
血跡濺上壁紙,構成許多莫名其妙的形狀。雷切爾挨了十幾刀,也許二十幾刀,誰知道呢?反正是劉易斯的解剖刀乾的好事。
「凱奇,要不要跟我去佛羅里達?」
這時,劉易斯才看清楚他的兒子——他真正的兒子——凱奇抬頭望著他,臉上充滿了痛苦的表情。
他離開廚房,經過客廳,站在樓梯下方。
怪物厲聲尖叫,拚命掙扎,差點就把劉易斯翻倒。劉易斯一邊喘氣一邊用手摸出第三支針管,插入凱奇的臂膀,將管柱推送到底。劉易斯放鬆雙腿站起來,朝後退開。凱奇也站起來了,踉蹌地撲向劉易斯。但它只走了五步,解剖刀便從手裡掉了下來,刀尖插|進地板,刀身微微顫動。走到第十步,凱奇眼中的奇異黃光黯淡了下來。再走兩步,它兩腿一彎,跪在地https://read•99csw.com上。
劉易斯站著不動,過了一會兒才走近凱奇,他很小心,怕中了它的詭計。但終究沒有詭計,劉易斯伸出手指,摸著凱奇的喉嚨,找到脈搏按著。這是劉易斯這輩子最後一次以醫生身份為人測量脈搏,直到覺得脈搏完全不再跳動后,他的手指才移開。
有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咬過她。
劉易斯走到客廳,室內還有煙味。他看見落地窗前那張賈德森的椅子,椅子歪了,好像賈德森起身時十分突然。窗台上放著一隻煙灰缸,裏面有一排成卷的煙灰。
劉易斯在牆角蹲了兩個多鐘頭……然後,他逐漸想出一個好主意。他把大拇指從口中拔|出|來,啪的一響。劉易斯複原了。
他心裏想說:哈啰,親愛的,你回家來了。
等劉易斯轉身回到台階時,啾吉側倒的身體已停止顫動。它死了,又死一次。
劉易斯瞧著桌布像降落傘般冉冉墜下,慈悲地蓋住賈德森的臉。頃刻間,雪白的桌布上浸印出深紅色的玫瑰花瓣。
「嗨,啾吉。」劉易斯說,同時查看靜悄悄的房子。「想吃嗎?」
他把罐頭放在汽車行李廂蓋上,啾吉從車頂跳下,開始吃貓食。劉易斯將一隻手伸入上衣口袋;啾吉神態緊張地打量著他,好像識破了他的心機。劉易斯微笑著走開,啾吉又繼續吃。劉易斯從口袋裡掏出注射針管,抽取七十五毫克的嗎啡,再把小玻璃瓶放回口袋。他走近啾吉,貓兒又用不信任的眼光望著他。劉易斯笑著對貓說:「啾吉,吃呀。嗨!唷!我們走!對不對?」劉易斯伸手撫摸它,覺得貓的背往上拱。啾吉繼續吃時,劉易斯一把抓住它發臭的腹部,將針頭插|進它的腰腿之間。
他一推開門就看見賈德森呈八字形九-九-藏-書向外伸開的雙腳,看見賈德森的綠色舊工作褲、棉布格子襯衫。這個老人攤開身子躺在血泊中。
「不,不,不,不,不……」
前面走道很涼,光線較暗。「凱奇」兩個字像石頭落下深井,聽不見迴響。劉易斯再投一塊石頭。
(咔噠!)
還是沒有下文,連起居室的滴答鐘聲也不響了。今天早晨沒人上發條。
啾吉走向公路,又轉身走回房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但才走到一半,它的身體就像酒醉一樣開始搖晃。最後,它終於走回台階處,才蹦上第一級便倒了下來。啾吉側身倒在門廊台階底層的地上,呼吸逐漸微弱。
劉易斯走到公路邊停下來,讓一輛載肥料的卡車飛馳而過,然後他才穿過公路,走向賈德森家。他的人影拖在後面,他手裡拿著一罐貓食。
他的手想發抖,可是他不允許。劉易斯站到廚房裡那張鋪著格子花漆布的餐桌旁,手伸進上衣口袋。他掏出三支注射針管,撕掉包裝,整齊地排在桌上。再摸出三個小瓶子,將針管全部裝滿嗎啡,這分量足夠毒死一匹馬——或公牛漢拉蒂了。劉易斯再把針管放回口袋。
上樓的這段路似乎很長。他不難想象一個被判死刑的犯人,兩手被綁在身後走向斷頭台時也會感覺路途漫長。犯人知道自己再也吹不了多久口哨時,大概會嚇得尿出來吧。
劉易斯跨過屍體,踏上台階。
他感覺遲鈍地抬起頭,凱奇終於露面了。凱奇滿口是血,血沿著下巴流淌。凱奇的嘴唇向後縮,露出陰森的笑容,一隻手上還握著劉易斯的解剖刀。
「真對不起你。」劉易斯重複一遍。
又是一聲咯咯的冷笑。
劉易斯朝雷切爾走去。
可是地上有泥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