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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無用的廢料 第八章 龐波來訪

第一部 無用的廢料

第八章 龐波來訪

「那人是故意推你的嗎?」
「他沒有——」麗姿開口說道。
艾倫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動。「我想,目前還是叫你波蒙特先生讓我感覺比較舒服。」
「是的,這是一種可能性。不過,假如這個傢伙看上去像你的丈夫,波蒙特夫人——」
「她夏天時在鎮上見過賽德。」艾倫說,「而且她確實說她不能肯定。」
「相當奇怪,不是嗎?整件事情。」
他看看艾倫。
「是的。在現實生活中,罪犯很少因為指紋證據進監獄。」
「在緬因州,這個數字是六。」艾倫說,「一個指紋被採信必須有六處比對完全吻合。」
「讀人的心思,寫書,可親愛的,我不會擦窗戶。」
他拋開斯克瑞普托牌的鋼筆,用一支貝洛牌黑美人鉛筆寫了這行字,雖然他一點都不記得換筆的事情。他甚至都不太用鉛筆了。貝洛牌鉛筆屬於過去的歲月……黑暗的歲月。他把用過的鉛筆扔回瓶中,接著將全部東西都放進一個抽屜里。他這麼做時,手始終有點抖。
「是的。」
這天晚上七點一刻,當門鈴再次響起時,又是麗姿去開的門,因為她已經完成了威廉上床前的準備工作,而賽德還沒搞定溫迪。書本上都說為人父母是一項後天習得的技能,與父母的性別無關,但麗姿對此有所懷疑。賽德盡職盡責,事實上是極其認真地對待他所承擔的那部分工作,但他很慢。星期天下午,他能迅速去商店完成購物並回家,所花的時間只夠麗姿走到店裡的最後一條通道,但輪到安排雙胞胎上床的事宜,唔……
「因為那晚霍默打保齡球的日子,並且霍默是——活著的時候是——一個遵守習慣的人。他就像一匹老馬,麗姿;他總是按老路返回牲口棚。」
「兩周以前。」賽德說。
「我的妻子從超市買了一本雜誌回來。」他說,「但我最好還是跟你實話實說吧——我只看了那些照片。我打算回去后儘快讀讀那篇文章。」
那種可怕的聲音——鳥叫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響,幾乎震耳欲聾。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微弱、陰沉的翅膀拍動聲。現在他可以看到麻雀在飛,所有的麻雀同時起飛;數千隻小鳥將春季白色的天空變得黑壓壓的。
麗姿盯著賽德看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吃吃地笑。
麗姿回到起居室,坐下來,像貓一般將腳盤在身體下面,用裙子蓋著小腿。賽德很欣賞這個姿勢,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個姿勢散發著一種永恆的優雅。
現在,這是一個提高嗓門的合法時間與地點,他想,可這一點兒也不好笑。他依然未能擺脫另一種強烈的感覺……麻雀的聲音還在。「我能為你做什麼,長官?」他面無微笑地問。
艾倫點點頭。「就連同卵雙生的雙胞胎都不會有一樣的指紋。」他說。他停頓片刻,接著以一種賽德認為完全是裝出來的漫不經心的口吻補充道:「你不會碰巧有一個雙胞胎兄弟吧,波蒙特先生?」
哦,頭痛又來了,他沮喪地想,說出這種想法的聲音來自一個驚恐的小男孩,它觸動了賽德記憶中某個熟悉的部分。
別胡思亂想,他告訴自己。你不是一個神經質的人,也沒必要讓這古怪的狀況把你變成一個神經質的人。你所聽到的聲音——鳥的聲音——只是一種叫做「記憶持續」的心理現象。它是由緊張和壓力引起的。所以只要自我調節好就行了。
艾倫注視著賽德,毫不掩飾他的驚訝。雙胞胎朝他們的媽媽笑了一會兒——或者說是跟著她一起笑了一會兒——然後他們繼續在遊戲圍欄里將一隻黃色的大皮球滾來滾去。
「沒關係。我們只知道,這傢伙可能戴著太陽眼鏡,頭上頂著玩具天線,還套著一個金色假髮。」

4

「指紋。我費盡心機,協同一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傢伙,製造出我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然後又通過在犯罪現場留下指紋來推翻它,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溫迪高興地扭來扭去,很難對付。賽德設法將她的腳塞進睡衣里,接著是她的胳膊,最後才得以把她的手從袖口拉出。她立刻興緻勃勃地舉起一隻手去按他的鼻子。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大笑,而是向後一縮,溫迪從換衣桌上抬頭看看他,有點迷惑。他伸手去抓從溫迪睡衣的左腿一直延伸到喉嚨的拉鏈,接著卻在自己身前停住了手。它們在顫抖。一種很輕微的顫抖,可確實在抖。
「有些批評家說,如果我挖一個洞,死在裏面,世界會變得更美好,但我對他們嗤之以鼻。」賽德說,「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報告給我們的腳印可能比這要大一點。」艾倫說,「不管怎麼說,我不認為腳印是此案的一部分,即使它們是,腳印也是可以偽造的。在腳趾前塞一些報紙,你就可以穿上大兩碼,甚至三碼的鞋子了。」
艾倫抬抬眉毛。「請你再說一九_九_藏_書遍?」
「我開始明白你今天早晨過來時為什麼準備好逮捕我了。」賽德說,「要不是我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我現在就已經在監獄里了,是不是?」
艾倫滿口啤酒,突然的大笑差點讓他把啤酒都吐在地毯上。他儘力吞下啤酒,卻嗆到了氣管,他開始咳嗽。麗姿起身拍拍他的背。這麼做可能有點奇怪,但她不覺得奇怪;照顧兩個小孩的生活使她習慣如此。威廉和溫迪從遊戲圍欄里盯著外面看,黃色的皮球停在他們之間被遺忘了。威廉開始笑。溫迪也跟著他笑起來。
「我正在想象你金髮的樣子。」她說,還是吃吃地笑。「我想你看起來會像是一個邪惡版的大衛·鮑伊。」
「沒有——賽德沒有戴假髮,但或許兇手戴了假髮。」麗姿陰鬱地說。
「麗姿。」
「賽德。」麗姿說,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警方認為,霍默停車是因為他看見要求搭車的人是賽德……對嗎?」
「如果我們假設阿思諾特夫人看到的搭車人殺了霍默——那麼我們從這個假設出發繼續推理——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搭車人殺了他,是因為霍默是第一個蠢到——或者說醉到——讓他上車的人呢?還是因為他是霍默·葛瑪奇,賽德·波蒙特的熟人,他才殺他的呢?」
「然而現在,按你的形容,你在霍默汽車後視鏡上發現的那個指紋就像在警局提取的那樣清晰,另一個指紋則恰好被印在一塊口香糖上。不知為何,這點讓我很想不通。這兩個指紋彷彿是被人故意留在那裡讓你去發現的。」
然後他們又都大笑起來,從艾倫·龐波開始咳嗽到他最終停止大笑的這段時間里,他們三人至少暫時成了朋友。
「發生了什麼?」她有氣無力地輕聲問。
「這點是我們今天早晨才知道的。」艾倫告訴他們,「霍默·葛瑪奇車上的煙灰缸里塞滿了保爾·莫爾斯牌的煙頭。老頭只是偶爾抽抽煙斗。弗雷德里克·克勞森的公寓的煙灰缸里也有一些保爾·莫爾斯牌的煙頭。除了偶爾吸大麻,他根本就不抽煙。這是他的房東說的。我們從煙頭上的唾液中獲取了罪犯的血型。血清專家的報告也為我們提供了許多信息。比指紋更有說服力。」
「或許他只是不想被認出來。」麗姿說,「記住,賽德兩周前剛上過《人物》雜誌。全國聞名。」
麗姿點點頭。「當然她認識他。應該說,我倆她都認識。我們一直在他們的蔬菜攤上買新鮮蔬菜。我問的那個問題真蠢,抱歉。」
賽德正在舉起他的汽水罐,它在離他嘴巴六英寸的地方停住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好笑嗎?」賽德問艾倫。「我不覺得好笑。」
艾倫淡淡地說:「警察工作程序的基本原則就是窮追到底。但我已經明白如果我去查出生記錄,會發現什麼。」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補充道,「不僅是派對的事情,我覺得你是一個說真話的人,波蒙特先生。我在區分真相和謊言方面還有些經驗。當警察至今,我覺得這世界上高明的撒謊者很少。他們可能有時會出現在你談到的那些推理小說中,但在真實的生活里,他們是非常罕見的。」
「沒關係。」賽德說,「我們有尿布。」
賽德和麗姿交換了一個眼神。
「什麼東西?」艾倫問。
「你的第一個假設是,霍默不是因為喝醉了才停車的,他停車是因為他認出了要求搭車的人。」賽德說,「一個想要殺害霍默的陌生人,根本就不會使用要求搭車的計策。他會認為這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即便不是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
「猜得很對。」
艾倫搖搖頭,又喝了幾口啤酒。「那是一個瘋狂的念頭,我感覺自己像個傻瓜,不過這種感覺並非是全新的,今天早晨,當你出人意料地跟我們講了派對的事情后,我一直就是這樣感覺的。順便說一句,我們逐一詢問了參加派對的那些人,他們驗證了你的說法。」
「我認為,比起我來,我的妻子或許能更快、更簡明地完成介紹他的任務。我想,她還能少說髒話。」
賽德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不認為你已經想明白了所有的情節,但我打賭你至少勾畫出了大致的輪廓。假如我有一個同卵雙生的兄弟,則可能是他舉辦了我們的派對。那樣的話,我就能在羅克堡謀殺霍默·葛瑪奇,並在他的汽車上到處留下我的指紋了。但故事不可能到此就結束,不是嗎?我的雙胞胎兄弟還要跟我的妻子睡覺,替我赴約,在此期間,我把葛瑪奇的小卡車開到康涅狄格州的那個休息站,在那兒偷了另一輛車,開到紐約,丟掉這車,然後乘火車或飛機趕到華盛頓特區。一旦我到了那兒,我幹掉克勞森,匆忙回到拉德洛,帶著我的雙胞胎趕到他所在的地方,然後他和我又重新回到九_九_藏_書各自的生活里。或者說是我們三人都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假如你認為麗姿也參与了這騙局的話。」
他又回來了!麗姿喊道,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完全可以理解的惱怒與驚恐,恐懼猶如一陣暢通無阻的冷風吹遍他的全身。除了恐懼,還有一個詞閃過他的腦海:斯塔克。在回過神來之前的那一秒,他很肯定她指的是誰,他以為她是指喬治·斯塔克。麻雀在飛,斯塔克回來了。他死了,死了並被公開埋葬,首先他從未真正存在過,但這無關緊要;無論是否真正存在過,他反正是回來了。
賽德點點頭。「但現在那已是往事了。麗姿安然無恙懷孕到八個月時,我開始了結那事。我決定如果我再度有機會成為父親,我也應該重新做回自己。」
「你的血型是A型RH陰性?」
「她能憑照片就看出身材尺碼的區別?」麗姿懷疑地問。
是那個腫瘤嗎?它又複發了?這次是惡性的嗎?
「在目前的狀況下,沒錯。」
「指紋能偽造嗎?」賽德問。
「你為什麼不叫我賽德呢?」
「將要回到北方,夥計。」他聽見自己用一種低沉的喉音說,這不是他自己的聲音。
首先是警察登門,他們帶著莫名其妙的肯定對他進行了莫名其妙的指控。然後是那種揮之不去的奇怪啁啾聲。他不知道它是什麼,不敢肯定,雖然它聽起來很熟悉。
賽德笑笑說:「我出生在新澤西的伯根菲爾德,長官。你瞧,當你可以核對記錄,看看我是否有『被我忘記』的孿生兄弟時,你就無須採信我說的話了。」
麗姿走過起居室,走到前門口,從側面的窗戶朝外看了一下。她看見龐波長官站在外面。這一回,他是一個人,可這並不能減輕她的緊張。
艾倫沉默片刻,淺笑了一下,顯然是進行了大量的思考。最後他說:「也許我確實有那樣想,但不是想得很認真,也不是僅沿著那一條思路想。你不必向你善良的妻子道歉。從今天早晨起,我發現自己甚至願意考慮那些最不合乎情理的可能性。」
「不知道。」麗姿說。她的目光落在威廉和溫迪身上……凝視著他們。「假如那是一次意外的撞擊,那也是撞得特別重。我都飛起來了——往下幾乎摔到半路才碰到自動扶梯。無論如何,我盡量讓自己相信那是一次意外。這樣想比較容易接受。想到有人故意將一名婦女從陡直的自動扶梯上推下去,只是為了看看會發生什麼……這是一個保證能讓你夜夜失眠的念頭。」
這種頓悟的感覺是:他彷彿經歷了某些還未發生,但即將發生的事情。不是預知,準確地說是「錯位的記憶」。
麻雀又在飛了,他寫道。
威廉已經洗完澡,換上乾淨的尿布,穿好綠色的睡衣,坐在遊戲圍欄里了,賽德卻還在忙著替溫迪換尿布(而且麗姿發現,他還沒把她頭上的肥皂泡洗乾淨,但考慮到他們今天所經歷的一切,她什麼也沒說,決定等一會兒自己用毛巾把泡沫擦乾淨)。
麗姿又最後拍了他一下。啤酒像鍋爐里的蒸汽一樣,從艾倫的酒瓶中噴出來,濺在他的褲襠上。
艾倫聳聳肩膀,看上去有點尷尬。
「你過去確實抽煙,對嗎?」
麗姿正經地微笑了一下,搖搖頭。「當我們同意做那個報道時,我們保留了編輯我們的生活的權利,龐波長官。當然,我們沒有把這件事情跟來採訪的邁克·唐納森說,就是如此。」
賽德湊上前,問:「他長得像我嗎?」
麗姿慢慢地拉開門鏈,毫無笑容地放他進來。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正發瘋似的想要弄明白一切。我來這兒不是為了逮捕你,甚至不是為了與你爭論,波蒙特先生,雖然我根本不理解其他人怎麼可能犯下這兩樁罪行。我來這兒是請求你的幫助。」
「當然,換一種材料偽造或許結果會不同。那樁案子發生在五十年代中期,我猜自那以後人們已經發明了一百種新型的聚合塑料。什麼都有可能。目前我們只能說,沒人在法庭辯論或犯罪學中聽說過指紋被偽造,我認為大家對指紋的認識會繼續停留在這一水平。」
「這個故事有寫進《人物》雜誌的文章里嗎?」艾倫問。
「你寫書用的另一個名字就是喬治·斯塔克吧。」
成千上萬隻麻雀,挨挨擠擠地排列在房頂上和電話線上,早春時節,當三月的最後一場雪依舊臟臟地堆積在地上時,它們經常這麼做。
「你是不是既會寫書,又會讀人的心思,波蒙特先生?」
「在目前的狀況下。」
「而且由於你也沒有一個孿生兄弟,這個問題也差不多結束了。」
「你可以從後備軍官訓練隊的記錄中找到他的血型。」麗姿說,「我猜你們也是首先從那兒取得他的指紋的。」
賽德慢慢地搖搖頭。「沒有。」他說,「我沒有任何兄弟姐妹,我的親屬都死了。威廉和溫迪是我唯一在世的血親。」他沖孩子們read.99csw.com笑笑,然後又回頭看著龐波。「麗姿在一九七四年流產過一次。」他說,「那一次……那個第一次……她懷的也是雙胞胎,據我所知,但我想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確定他們是否會是同卵雙生的雙胞胎——流產時才三個月,不可能知道。即使有辦法知道,又有誰會想知道呢?」
「在克勞森的公寓里發現了這篇文章。有一頁似乎被用作一樁高度儀式化的謀殺的象徵。」
賽德點點頭。「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叫我吧。那麼說克勞森死了。」他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後又抬頭看著艾倫。「這一次,我的指紋也遍布犯罪現場嗎?」
「你願意告訴我他是你的什麼人嗎?」艾倫問。
晚飯後,這種聲音又出現了。
麗姿和龐波喝啤酒;賽德從冰箱里拿了一罐百事可樂喝。他們一邊談話,一邊看著雙胞胎以他們特別的方式一本正經地互相玩耍。
「沒什麼好道歉的。」艾倫說。他喝完自己的啤酒,檢查了一下褲襠。幹了。很好。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痕迹,除了他的老婆大概不會有人注意到。「無論如何,我要說的最後一點……或者說是一方面……你想怎麼叫它都可以。我懷疑它甚至都不能算是此案的一部分,不過調查一下總不會有錯。你的鞋碼是多少,波蒙特先生?」
「只有一點與你不符合。」龐波說,「金髮。我們在霍默的小卡車裡發現了五六根金頭髮,在克勞森公寓客廳里有一把兇手用過的椅子,我們在椅背上也發現了一根金髮。你的頭髮是黑色的。不知何故,我不認為你正戴著假髮。」
「在多數案件中,指紋只剩下一半或四分之一,甚至只是環狀和螺旋形的模糊污跡,難道不是這樣嗎?」
「讓我們設想一下。」賽德說,「這純粹是為了論證,假設事情真如我所說的那樣,那麼這將是一樁奇聞……焦點將集中在一樣東西上。」
艾倫抬起一隻手。「我們會說到他的,但讓我們先回去說說霍默·葛瑪奇吧。我們和軍隊服務記錄及身份認定處再次核對過了。葛瑪奇車子上的指紋——克勞森公寓里的指紋,雖然沒有一個像葛瑪奇車上的口香糖和後視鏡上的指紋那樣清晰——但它們看起來還是與你的指紋完全吻合。這意味著假如你沒有殺人,那麼我們就有了兩個指紋完全相同的嫌犯,這可被載入《吉尼斯世界大全》。」
艾倫點點頭。「確實很怪。阿思諾特夫人覺得,當霍默駕駛小貨車經過時,那人已經開始穿馬路或至少準備這麼做了。但你也認識住在華盛頓特區的克勞森的事實,更讓人覺得霍默被殺是因為他的身份,而不僅是因為他醉到停下讓人搭車。那麼讓我們談談弗雷德里克·克勞森吧,賽德。跟我說說他。」
「他七年前戒煙了。」麗姿說,「戒煙對他來說很困難,但他堅持下來了。」

5

賽德點點頭。「沒有理由不告訴你。你有碰巧讀過那篇文章嗎,長官?」
「我來這兒不是執行公務。」艾倫說,「我是來和一個涉嫌兩樁而不僅僅是一樁謀殺案的人打交道。」
啊!還有另一點不同。龐波的一隻手裡拿著半打啤酒。現在,他舉起它們,說:「我想我們是否都可以喝一杯,好好聊聊這件事。」
「當時她正在波士頓的費里尼購物中心購物。有人推了她一下。她從自動扶梯上一路摔下來,嚴重割傷了一隻胳膊——要不是那兒的一名保安立刻替傷口紮上止血帶,她也會立刻有生命危險——就這樣她懷的第一對雙胞胎流產了。」
「不讀文章你也不會錯過很多信息——但弗雷德里克·克勞森是那篇文章的起因。你瞧——」
但一些恐懼揮之不去。鳥的聲音不僅喚起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還讓他頓悟了。
她轉過頭,隔著起居室,朝樓下兼作嬰兒護理室的衛生間喊道:「他又回來了!」她的聲音中明顯透出驚恐。
他伸出手,死死地盯著它們看。顫抖已經變得很輕微,接著便完全停止了。當他確定自己不會讓溫迪的睡衣拉鏈夾到她洗得粉紅的皮膚時,他拉上拉鏈,把她抱進起居室,放在遊戲圍欄里,讓她和她的哥哥待在一起,然後他走到門廳里,麗姿和艾倫·龐波正站在那兒。除了這次龐波是一個人外,一切彷彿是早晨的重演。
「什麼如此好笑?」賽德問。
「警察取得了一些可愛的指紋。」艾倫說,「是那個罪犯的。那傢伙手指上天然的油脂弄平了假指紋,又因為製作假指紋的塑料非常薄,自然連最細微的起伏形狀都會印上去,於是那傢伙最後留下的還是自己的指紋。」
「兩樁!」麗姿喊道。
除了當他再次低頭看那扎手稿時。他看見自己在上面寫了一行字。一行寫在整齊字跡上的大寫字母。
「你確定你想要我來介紹他?」麗姿問他。
與此同時,艾倫·龐波仍耐心地站在門廊內。他看見麗姿朝外張望,便沒有再按門鈴。他的樣子彷彿是希望自己戴了一頂帽子,這樣他就能把它拿read.99csw.com在手裡,或許甚至可以擰擰它。
賽德加入到笑聲中。仍在拍打艾倫背脊的麗姿也開始笑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賽德才出現在起居室另一頭的門口。他光著腳,穿著牛仔褲和一件白色T恤衫。「誰?」他用一種古怪的緩慢語調問。
「那麼究竟如何解釋那些指紋?」賽德問,「這正是讓我感興趣的一點。處理我的指紋的人是不是一個外行?我對此表示懷疑。你想過指紋的特性就有其不可信之處嗎?你提到過存在含糊的因素。我在寫斯塔克的小說時研究過指紋,對此略知一二,但我實在是太懶了,沒有深究到底——直接坐在打字機前編瞎話比做研究容易多了。不過,在指紋被採信之前,不是必須有一定數目的比對點相吻合嗎?」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還是你又產生內疚了?
「阿思諾特夫人在六月一號凌晨十二點三刻看到一個男人上了霍默的小卡車,如果兇手就是她看到的那個傢伙,那麼他就沒有戴墨鏡、頂天線和套假髮。」
他正在寫新書《金毛狗》,晚飯後他上樓去書房校對自己那天所寫的部分。突然,當他低頭在那扎手稿上做一個小修改時,那種聲音充滿了他的腦子。幾千隻鳥,同時啁啾叫個不停,這一次還伴隨著畫面。
「唔……」艾倫笑著說。
「他怎麼能知道霍默會經過?」麗姿問。
「你抽煙嗎?」他抬頭問道。
「我沒事。」艾倫說,還是邊笑邊咳嗽,「真的沒事。」
「當然他們會驗證。」麗姿略帶刻薄地說。

1

「保爾·莫爾斯牌香煙?」
「一個名叫弗雷德里克·克勞森的年輕男子,在華盛頓特區。」他看見麗姿在椅子上一驚,將一點啤酒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我想你知道這個名字,波蒙特夫人。」他補充道,語氣中覺察不出諷刺。
「或許換一種材料——」
此刻談話有點陷入僵局——但只是略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賽德說:「坦白說吧,龐波長官。」
「與此同時,還存在其他考慮因素,賽德。」
「不抽。」
艾倫安撫地舉起一隻手。「過去抽的香煙品牌。我想,我真是瘋了才會讓你知道這一切——無論如何,至少我的腦子有一部分如此認為——但既然我們已經聊了那麼多,沒理由只談細節不談全局。你在其他方面也有嫌疑。根據你在羅克堡和拉德洛的納稅狀況,它們都是你的合法定居地。霍默·葛瑪奇不僅是你的一個熟人;他還……替你幹些零碎的活兒,對嗎?」
「我很好。讓他進來。我先去替溫迪穿衣服。」麗姿還來不及說什麼,他突然就走開了。
麗姿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開始大笑。她沒有笑很久,可她笑得很厲害。這種大笑中沒有任何被迫的成分,但它依然是一種勉強的笑——一個大感驚訝的女人的幽默表達。
然後,麗姿喊他去幫忙安頓雙胞胎上床,他便下樓去幫她。他想要告訴她所發生的事情,卻發現那種純粹的恐懼——恐懼兒時的腫瘤複發——恐懼這一次它會是惡性的——封住了他的嘴。他或許還是可以告訴她的……但這時門鈴響了,麗姿跑去開門,並以完全不合時宜的語調說了一句完全不合時宜的話。
「賽德,這太可怕了。」麗姿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后說。

2

「但你們不會是從那兒知道我抽了十五年保爾·莫爾斯。」賽德說,「據我所知,軍隊不會記錄此類信息。」
「報告給你們的腳印是幾碼的?」賽德問。
「上帝啊。」麗姿說。她聽起來既疲憊又驚駭。
「我會具體講的。事實上,我會詳細說明一切。我想我會傾腸倒肚的。一方面,我肯定你丈夫也有不在第二起兇殺現場的理由。州警察也這麼認為。他們現在暈頭轉向了。」
「是的。」
「也許吧。」他說,「假如是這樣,我很抱歉。」

3

「是的。」賽德說。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他們認為只有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一個認識霍默的人——才會嘗試那種手段。我猜想,連那套西裝也很符合我的身份。當衣冠楚楚的作家計劃凌晨一點在鄉下殺人時,還能穿什麼其他衣服呢?當然是考究的粗花呢西裝……那種肘部帶有棕色麂皮貼布的外套。這是所有英國推理小說絕對堅持的標準配置。」
麗姿說:「我打賭你真的會核對出生記錄,是不是,長官?」
賽德點點頭。麗姿開始說,起初說得很慢,然後語速逐漸加快起來。開始時,賽德打斷了她一兩次,接著他便安心地在一旁傾聽。有大約半小時,他幾乎沒有說話。艾倫·龐波拿出他的筆記本做記錄,在問了最初的幾個問題之後,他也沒有再打斷麗姿。
「是的——非常多。《人物》雜誌最近為你做了一篇報道,是嗎,波蒙特先生?」
「坦白說,不是。可我的副手諾里斯·瑞治威克是他的書迷https://read•99csw•com。他不得不跟我解釋其中的各種奧妙。」
然後,突然,鳥的畫面和聲音都消失了。時間是一九八八年,不是一九六〇年,他在他的書房裡。他是一個有妻子和一雙兒女的成年男子,正面對一台瑞明頓牌打字機。
「是的。」麗姿說,「我們買房子那年,他從全職房屋管理員的工作上退休了——現在戴夫·菲利普斯和查理·佛丁輪流做這些工作——但他還是喜歡插手幫幫忙。」
他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頭痛沒有接踵而至。吸氣的那一刻沒有頭痛,此時頭也不痛。他感覺良好。除了……
「她講得不太清楚,只說他穿著一身西裝。不管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今天我讓一個手下,諾里斯·瑞治威克,給她看了你的照片。她說她不認為那人是你,但她也不能肯定。她說她覺得上霍默車的人身材比你高大。」他又乾巴巴地補充道,「她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女人。」
賽德不再微笑了。「我不明白。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他看看正在遊戲圍欄內玩拍手遊戲的威廉和溫迪。他們似乎主要是在試著戳對方的眼睛。「他們是同卵雙生的嗎?」他問。
麻雀。
「我們看過的醫生們都跟我們說麗姿大概永遠也不會有孩子了。」賽德說,「當她懷上威廉和溫迪時,他們又告訴我們說她十有八九不可能保住他們。但她順利度過了整個孕期。而且,十年後,我終於再度開始用自己的名字寫一本新書。它將是我名下的第三本書。所以你瞧,我倆都幹得不錯。」
艾倫點點頭。
賽德瞥了麗姿一眼,她聳聳肩。「我想,對於一個身高六英尺一英寸的男人來說,我的腳算是很小的。我穿十號的鞋子,儘管大半號或小半號也都可以——」
「他的伎倆沒有得逞?」
「有可能。」艾倫表示同意。「如果是這樣,那兇手戴的假髮也是真人頭髮製成的。如果你要到處留下指紋和煙頭,又為何要費心改變頭髮的顏色呢?這個傢伙要麼是十分愚蠢,要麼就是想把你牽扯進來。金髮卻與這兩種情況都對不上。」
「不是。」麗姿說,「他們確實看著很像,但他們是兄妹。龍鳳胎從來都不是同卵雙生的。」
出於某種原因,這讓艾倫笑得更厲害了。
「情況……相當複雜。」艾倫說。
賽德朝他咧嘴一笑。「我斷定你不是已故作家喬治·斯塔克的書迷。」
「誰被殺了?」賽德問。
不;不是內疚。他幾乎希望是內疚。事實是,他在一天內又受到了一次驚嚇,這一天充斥著太多的驚嚇。
聽到艾倫用他的名而非姓來叫他,賽德和麗姿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快得艾倫都沒注意到。艾倫從屁股口袋裡抽出一本破舊的筆記本,看著其中的一頁。
「就我目前所知道的或所能發現的情況來看,指紋是不能偽造的。」過了一會兒,艾倫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這時他們的談話已經進行到了第二輪,艾倫褲襠處讓人尷尬的污跡也開始幹了。雙胞胎在遊戲圍欄里睡著了,麗姿離開起居室去了浴室。「當然,我們還在調查,因為到今天早晨為止,我們還沒有任何理由懷疑此案中存在那樣的情況。我知道有人這樣試過:幾年前,一個綁匪在殺死被綁架者之前取了他的指紋,將它們弄成……印模,我想你會這麼叫它們……並把它們印在非常薄的塑料上。他把塑料指墊套在自己的手指上,試圖在受害者的山間小屋內到處留下指紋,好讓警察以為整樁綁架案是一個騙局,那麼這個傢伙就可以逍遙法外了。」
你的意思是,錯位的胡思亂想。
「好吧,麗姿。假如他看上去像你的丈夫,那麼也是像換成金髮的賽德·波蒙特,不是嗎?」
「龐波。」她說。「賽德,你沒事吧?」在他臂彎中的溫迪除了一塊尿布,其他什麼都沒穿,她的兩隻手在他臉上亂摸……麗姿只能看到賽德的一點點臉,但還是覺得他不太對勁。
「唔,斯塔克寫的故事打亂了推理小說的某些傳統手法。我剛才提到的情節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風格非常不同,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想不出那樣的套路。說吧,長官——你的腦子裡有沒有閃過這種念頭?如果沒有,那我真該向我的妻子道歉。」
「無關緊要。」艾倫搖搖頭說。「我們甚至沒有照片。我認為我們幾乎已經掌握了關於此案的一切,賽德。你的指紋,你的血型,你抽的香煙品牌——」
「我們也想到了這點。」事實上,情況更為蹊蹺。這是本案最讓人費解的一方面。克勞森的謀殺案看上去像典型的黑社會對長舌者的懲罰:舌頭被割下來,陰|莖塞在受害者的嘴巴里,血流滿地,用盡各種折磨手段,然而樓里卻沒有一個人聽到任何聲響。可假如這是職業殺手乾的,那又怎麼會到處都是波蒙特的指紋呢?一樁看似十分像誣陷的案件可能不是誣陷嗎?可能不是誣陷,除非有人發明了全新的伎倆。與此同時,艾倫·龐波依然篤信那句古老的格言:如果它走路像鴨子,叫聲像鴨子,游泳像鴨子,那麼它大概就是一隻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