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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十五章 斯塔克懸疑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任何一個手快的傻瓜都能捏住老虎的睾丸。」馬辛告訴傑克·霍爾斯泰德。「你知道嗎?」
傑克開始大笑。斯塔克流露出的表情讓他覺得這句話更有趣。
「收起你臉上的蠢笑。聽我說。」馬辛說,「我在指導你。你在認真聽嗎?」
「是的,馬辛先生。」
「那麼聽好了,永遠別忘記。任何一個手快的傻瓜都能捏住老虎的睾丸,可只有英雄才敢繼續越捏越緊。說到這兒,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只有英雄和懦夫才能平安脫身,傑克。其他人都不行。而我不是懦夫。」
——《馬辛的方式》,喬治·斯塔克

第十五章 斯塔克懸疑

「賽德對此說的是實話。我理解你所說的一切,但我也非常想要你相信他說的是實話,極其想要你相信。你瞧,我和喬治·斯塔克住在一起。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了解賽德對他的感覺。我來跟你說說一些沒有登在《人物》雜誌上的事情吧。從倒數第三本書開始,賽德已經開始談到要終結斯塔克這個人物——」
「可能有一點。」艾倫承認,「我不清楚。但是和考利在一起的警察知道這個人大胆,相當聰明,並且嗜血。他們睜大了眼睛。不,賽德——你的經紀人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
「好吧,從倒數第四本書開始。雜誌上的文章讀了讓人以為這是最近的事情,不過事實並非如此。這正是我想要強調的一點。如果弗雷德里克·克勞森沒有跳出來強迫我的丈夫,我想賽德依然會談到終結斯塔克這個人物。就像一個酒鬼或癮君子告訴他的家人和朋友他明天……或第二天……或後天就戒掉。」
「你剛才提出的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麗姿說,「他沒有痛打我,也沒有在雞尾酒會上揮舞摺疊剃刀。但當賽德以喬治·斯塔克的名義寫作時——尤其是在描寫阿歷克斯·馬辛時——他就變得不一樣了。當他——最好的說法可能是當他打開門——打開門讓斯塔克進來后,他就變得疏遠了。不是冷酷,甚至不是淡漠,只是疏遠。他對於外出、見人的興趣都降低了,有時不參加教師會議,甚至取消和學生的約見……雖然那種情況還算少。夜裡,他會更晚睡覺,有時上床一個小時后還在輾轉反側。睡著后,他會經常抽搐和說夢話,好像在做噩夢。有幾次我問他情況是不是這樣,他說他感覺頭疼與不安,但如果他做過噩夢,他也不記得它們的內容了。」
「她說得對。」賽德說,「太好啦——正是這種感覺。如果把恍惚與自動書寫完全排除在外,那麼讓我來總結一下我們所掌握的信息。你在尋找的人正在殺害我認識的人,除霍默·葛瑪奇外,這些人都對『處死』喬治·斯塔克負有責任……當然,他們都是通過與我合謀。他有我的血型,儘管不是非常罕見的血型,但每一百人中依然只有大約六個人是這個血型。他符合我給你的描述,如果喬治·斯塔克存在的話,他的長相就是濃縮了我對他的想象。他抽我過去常抽的香煙。最後也是最有趣的一點是,他似乎有和我完全相同的指紋。每一百人中大約有六個人是RH陰性的A型血,但就我們所知,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與我指紋相同。儘管有了所有這些證據,你卻連考慮一下斯塔克不知怎麼變成了活人的主張都拒絕。那麼,艾倫·龐波長官,你來告訴我:到底是哪一個人思路不清?」
有那麼一會兒,艾倫一言不發。他開始轉動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這個動作似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好的。」
甚至不能爽一把,他想。那麼我們能做什麼呢?
「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艾倫。」
「它們與實際情況完全吻合。」艾倫說,「他身材高大,一頭金髮,皮膚晒成古銅色。就告訴我他是誰吧,賽德。給我一個名字。現在除了霍默·葛瑪奇,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操心。該死的紐約警察局局長希拉·布里格姆正指望我破案呢——我主要是聽她的指揮——她以為我會成為一名媒體明星,可我關心的依然是霍默。相比那兩個因被派去保護菲利斯·麥爾茲而死掉的警察,我更關心霍默。所以,給我一個名字吧。」
「你告訴我們瑞克是安全的。」麗姿說。她的聲音和眼神都很沮喪。連她的頭髮看上去都失去了光澤。「你幾乎是這樣保證的。」
「我不知道賽德怎麼想,但我非常希望你能來。」
「重要的是你就是非常害怕他。」她說,「害怕如果你真的叫他快點滾蛋,他會幹出什麼。」
「不是——我們先把雙胞胎送上床,接著當我們自己準備睡覺時,我問賽德他在隱瞞什麼。」
如果沒人願意相信他,那麼他到底該怎麼辦呢?他到底該如何保護他的家人呢?有辦法嗎?他沉思著,當思考不管用時,他就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有時候——不是總是如此——但是有時候——答案就會這麼自動跳出來。
兩名技術員走到門口,做了自我介紹,道歉說來晚了(這個道歉對賽德和麗姿而言是多餘的,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人會來),並問賽德是否同意簽署他們中的一人所持的寫字夾板上的表格。賽德迅速瀏覽了一遍,發現表格是授權他們在他的電話上安裝錄音和追蹤設備,但並沒有全權賦予他們在任何庭審過程中使用所錄內容的權利。
她吃驚地看著龐波,彷彿他的聲音將她從一種深深地私人幻想中帶了出來。「什麼?」
賽德點點頭。「我確實相信,不管怎麼說。」
艾倫不由自主地輕輕地笑出了聲。
「不是的。」賽德說,「不完全是那樣。總體而言是如此,但細節不同。」
是艾倫給他們帶來這條消息的。他朝奧羅諾方向剛開出不到三英里,電台里就傳來了瑞克家爆炸的消息。他立刻調頭回來。
「從我走到他告訴你恍惚和鳥叫聲之間,他有沒有離開過你的視線?他是否有時間上樓寫下我跟你們提過的那句話?」
「你當然明白,艾倫。」麗姿說。賽德看著她,驚訝於她乾脆利落的語調。「我丈夫說的是,他的筆名不知怎麼活起來了。照片上的墓碑……墓碑上寫的話,那行字,是賽德告訴那個最初披露故事的通訊社記者的。不是一個很好的人。你還記得那句話嗎?」九_九_藏_書
「他當然是從一位真正的盲人那裡偷來的拐杖。」賽德平靜地說,「這傢伙不是格拉海德騎士,艾倫。」
「至於賽德說的發生在他辦公室里的事情……無論是他的恍惚還是他聲稱寫下來的語句,都沒有目擊者。事實上,在考利女士打電話來之前,他根本就沒跟你提過這件事,是嗎?」
「我覺得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又停頓了好一會兒后,艾倫說。
賽德毫無幽默地笑笑。「從我的觀點來看,這麼做有一個問題。我的妻子、孩子和我就將繼續跟你一起碰運氣了。」
「不是——我們只有一條電話線路。你們會把錄音機放在哪裡?」
艾倫點點頭。
「現在賽德有一些事要告訴你。你要非常仔細地聽他講,艾倫,並且你要試著相信他。因為如果你不信他,我恐怕這個男人——不管他是什麼——將會繼續殺人,直到他殺掉所有他想殺的人。出於某些非常私人的原因,我不想那樣的事情發生。你明白嗎,我認為賽德、我和我們的孩子可能也在他的殺人名單上。」
賽德點點頭。
「賽德在這件事情上沒有撒謊。」
「是的。」他們中的一個回答。他拿起客廳電話的聽筒,迅速撬開聽筒的塑料內套。「我們能追蹤到世界上任何一個電話的源頭。它和你在電影里看到的那種老式電話追蹤裝置不同,使用老式裝置必須與來電者保持通話直到完成追蹤。現在只要電話這頭的人不掛機」——他搖搖電話聽筒,它現在看上去有點像科幻史詩小說中被射線槍摧毀的機器人——「我們就能追蹤到電話的源頭,它時常是某家購物廣場中的一個付費電話。」
也許都是狗屁。沒有喬治·斯塔克,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喬治·斯塔克。他可能不是聯邦調查局的神探,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好騙到相信那一套。他們或許會在紐約市逮住這個正在跟蹤考利的瘋子,事實上,他們大概會捉住他的,但如果沒抓到,這個瘋子可能會決定今年夏天在緬因州度假。如果他真的回來,艾倫就想一槍斃了他。如果機會出現,他不認為接受任何這種「陰陽魔界」式的胡扯會對他有所幫助。並且他現在也不想浪費更多的時間談這個。
「不要跟我說我是真的還是假的認為!」她說。
「你怎麼解釋我的描述呢?」賽德突然問。「我告訴你的是我心目中喬治·斯塔克過去及現在的模樣。一些寫在了達爾文出版社存檔的作者簡介頁上。一些只存在我的腦海中。我從來沒有坐下來,刻意想象他的模樣,你知道——只是幾年裡我的腦海中逐漸形成了一幅圖像,就像你會漸漸勾畫出你每天早晨上班路上聽的節目的DJ的形象一樣。但假如你真的碰巧遇見了這個DJ,多數情況下會發現你之前的想象不對。而我的想象似乎大都是對的。你怎麼解釋這點?」
「終於有一天,在這個壞客人由於鹽瓶堵塞而用力將它扔到牆上后,你跟你的妻子說,『你那個白痴的遠方堂兄到底要住多久?』她卻看著你說,『我的堂兄?我以為他是你的堂兄!』」
艾倫說的時候,反覆把兇手稱為斯塔克。
賽德道出了一切:童年時的頭痛,預示這種頭痛到來的麻雀的尖叫及其模糊的影像,麻雀的歸來。他給艾倫看了用黑色的鉛筆寫著「麻雀正在飛」字樣的那頁手稿,跟他講了他昨天在辦公室里所進入的神遊狀態,他在教材訂貨單背面寫下的詞語(那些他盡量回憶起來的內容),說明了他是如何處理訂貨單的,並試圖確切地描述驅使他撕毀訂貨單的恐懼和迷惑。
「我不相信。」麗姿說,他倆都吃驚地看著她。「我不相信。我知道。」
「他的性格沒有太大的改變……但他就是不一樣了。我的丈夫不久前戒了酒,艾倫。他沒有去參加戒酒匿名會什麼的,但他戒了。只有一個例外。寫完一本斯塔克小說后,他會喝得大醉,彷彿他是在釋放所有的壓力,對他自己說,『那個狗娘養的又走了。至少暫時又走了。喬治回到了他在密西西比的農場。太好啦。』」
艾倫說:「我對於這整件事情感到抱歉,但我最感抱歉的是我向你們保證沒事,結果卻並非如此。」
他們無須等很久,下一條可怕的消息就傳來了:斯塔克終究還是殺了瑞克·考利——斯塔克伏擊了技術員,他們正在擺弄瑞克家的電話,正如此時客廳里的兩人正在改裝波蒙特家的電話一樣,然後在瑞克家的門上安裝了炸彈。當瑞克轉動鑰匙時,門就一下子爆炸了。
賽德最後說道:「而且,我知道是斯塔克。這兒。」他握起拳頭,輕輕地敲了敲他自己的胸口。
艾倫點點頭。「我感謝你的誠實——但由於你無法保證他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你的視線,我也不必指責你撒謊。我對此感到高興。你承認他可能有機會去寫那句話,那麼我認為你也承認這種可能是相當冒險的。」
賽德用胳膊環抱住麗姿的腰,將她領開,他懷疑是否有人能夠或願意明白這點,即在這個世界上,並非所有的錄音機和高科技設備都可read.99csw•com以阻止喬治·斯塔克。斯塔克逍遙在外,可能在養精蓄銳,也可能已經上路了。
「好吧。」他自己的聲音很平和,但他的大腦在飛快地運轉。他盡量撇開他的挫敗感、憤怒,甚至是好奇,認真思考這個瘋狂的念頭。不是它是真還是假的問題——當然,根本不可能覺得它是真的——可首先他們為什麼要編這樣一個故事呢。編故事是為了隱藏謀殺案中某個想象出來的同謀嗎?一個真的同謀?甚至他們是否可能相信它?這樣一對受過良好教育且神智健全的夫婦似乎不可能相信它——至少從目前來看,但就像那天他以謀殺霍默的罪名去逮捕賽德時一樣,他們沒有絲毫的撒謊跡象。一點故意撒謊的痕迹都沒有,他修正了一下自己的措辭。「說吧,賽德。」
「噢,是的。許多目擊者。在考利前妻住的地方,在唐納森處,在麥爾茲處。他他媽的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他看看麗姿說,「請原諒。」
「根本不是。」賽德說,「假如你或我處在他的位置,我們想要什麼,他就想要什麼。他不想再當死人。他就是想要達到這個目的。不想再當死人。我是唯一一個或許能實現這點的人。如果我不能,或者說不願意……嗯……那麼他至少能保證自己不孤單。」
「喬治·斯塔克是最重要的。」賽德說,並想道:這條線索通向安茲韋爾,那兒是所有鐵路的盡頭。「想象一個陌生人搬進了你家,一個你一直有點害怕的人,就像吉姆·霍金斯一直有點害怕住在本寶將軍旅店的老水手一樣——你讀過《金銀島》嗎,艾倫?」
「這無關緊要。」麗姿說,「在賽德試圖除掉他之前,他都不必是一個獨立的人。」
「時間會告訴我們一切,我想。」他模糊地說,「就目前而言,我建議你們兩個繼續順著昨晚你們和我一起整理出來的思路走——這是一個自認為他是喬治·斯塔克的人,他瘋狂地從一個合乎邏輯的地方開始——不管怎麼說,符合瘋子的邏輯——就是斯塔克被正式埋葬的地方。」
「好。」賽德說。他緊張地清了清喉嚨,站起身。他將手伸向胸前的口袋,然後既有點好笑又有點痛苦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去拿已經多年沒放在那裡的香煙。他把手塞在口袋裡,望著艾倫·龐波,就像看一個遇到麻煩來求助的學生一樣。
「記得,但是麗姿——」他以一種無助的驚訝表情看著他們兩個,彷彿第一次意識到他一直在跟瘋子說話。
「菲利斯·麥爾茲也曾受到警方的保護。」麗姿說。在大遊戲圍欄中,溫迪在熟睡,威廉在打盹。他的腦袋慢慢垂到胸口,他會閉起眼睛……然後他又會猛地抬起頭。艾倫覺得他看上去很滑稽,像一個努力不要睡著的執勤哨兵。但每一次的抬頭動作會變得幅度越來越小。艾倫合上筆記本,把它放在腿上,望著雙胞胎,他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每次威廉將頭抬起,努力想要不睡過去時,睡著的溫迪也會抽|動一下。
「他的名字是喬治·斯塔克。」賽德吃驚地發現自己聽上去很平靜,讓他更吃驚的是自己感覺也很平靜……除非深深的震驚和平靜感覺起來是一樣的。但是實際說出這句話所帶來的輕鬆感——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他的名字是喬治·斯塔克——是難以言表的。
賽德在相應的位置潦草地簽了名。艾倫·龐波和一名技術員都在旁邊看著。賽德困惑地注意到技術員的腰帶一邊掛著一個電話檢測器,另一邊卻掛著一把點四五口徑的手槍。
艾倫眨眨眼睛。她的聲音仍有所節制,不至於響到吵醒溫迪,或干擾威廉側躺在妹妹身邊熟睡過去前的最後一次抬頭。艾倫有一種感覺,若不是為了孩子們,他本會聽到一個更響的聲音,或許甚至是一個提到最高音量的聲音。
「好了。」賽德突然說,「別這麼咄咄逼人了。這就像指紋的事情一樣。唯一的區別是這次我無法提供大量的證據。指紋的事情怎麼樣了,順便問一句?你把那件事情也考慮進去,這是否至少表明我們在說實話?」
他倆陷入一段很長的沉默——可能有十秒鐘。接著,艾倫非常輕聲地說:「什麼?」
她的鎮定崩潰了。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心煩意亂地用手梳理著自己的頭髮。「你不相信,是嗎?一個字都不相信。」
她微微一笑。「我以前也聽人這麼說過一兩回,艾倫。」
「我會跟你的醫生聊聊。」艾倫說,「還會與小時候給你開刀的醫生談談。我不知道這有什麼用,或能怎麼說明這件事,但我會去做的。此外,我猜我就只能碰運氣了。」
「你說完了嗎?」

2

艾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是他倆真正需要的唯一答案。
「這種追蹤裝置真的有用?」幾分鐘后賽德問技術員,這時艾倫已經離開去往位於奧羅諾的州警察局了。說點什麼似乎很重要;技術員們拿迴文件后,就陷入了沉默。
「麗姿,我覺得你不是真的認為——」
他想都沒想就在以正確的名字稱呼他,賽德沉思道。然後他搖搖頭,對自己有點不耐煩。你總得叫他什麼,他想,而叫他斯塔克可能比「罪犯」或「X先生」要好一點。龐波用這個名字只是出於方便,現在去胡思亂想其他原因是一個錯誤。
艾倫轉過身。他突然對賽德生氣了……對他們夫婦倆都很生氣。他覺得自己彷彿被無情地逼入了read.99csw.com死角,他倆根本就沒有權利讓他如此感覺。他彷彿置身於一群相信地球是扁的的人之中,卻是唯一一個相信地球是圓的的人。
「我走後立刻?」
「但你把這傢伙踢出去嗎?」賽德繼續說道,「不會。首先,他已經在你家裡住了一段時間,還有——沒有實際處在這種情況下的人或許會覺得這聽起來很怪——那就是他似乎擁有了……居住權什麼的。但那並不重要。」
「我確切知道的唯一一個精神世界就是這條路上大約一英里之外的酒類銷售店。」麗姿不緊不慢地說,「但你離開后,他確實給我看了這信息,是這樣的。」
他惱怒地舉起手——儘管他不確定讓他惱怒的是他倆、他自己還是他們三人。「我沒有語帶諷刺,我只是想用一點言語休克療法來讓你們意識到你們倆所說的事情聽起來是多麼瘋狂!你們正在談論一個該死的筆名變成了活生生的人!如果你們把這些話的一半告訴聯邦調查局,他們一定正在查閱緬因州的強制拘留法律了。」
「他們也知道保護唐納森的警察是在他被殺之後才趕到的。」賽德說,「他們過於自信了。」
「嗯,那麼你明白我試圖表達的這種感覺。你害怕這個傢伙,一點兒也不喜歡他,但你讓他留下了。你不是像《金銀島》里那樣經營著一家旅店,但是你也許以為他是你妻子的遠親或什麼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艾倫·龐波告訴他們紐約今晨發生了什麼時,坐在那兒聽的賽德和麗姿被深深的震驚與憂鬱所籠罩,彷彿置身寒冰之中。邁克·唐納森在他自己公寓樓的走廊里被猛砍、暴打致死;菲利斯·麥爾茲和兩名警察在她位於紐約西區的公寓樓內遭槍殺。麥爾茲所住公寓大樓的夜間門衛被某件重物敲得頭顱骨折,醫生們認為他能活過來的可能性很小。唐納森所住大樓的門衛死了。所有這些案子都是以黑社會的方式乾的,即兇手直接走到他的受害者跟前痛下殺手。
「我的意思是那樣的話你可以假設我也在撒謊,不是嗎?」
「沒錯,麗姿。他偷襲了他們。你知道,警察和任何其他人一樣容易受到偷襲;他們只是本該應付得更好一點。在菲利斯·麥爾茲住的那層,槍響后沿著走廊有幾個人開門朝外看,根據他們的陳述以及警方在犯罪現場的發現,我們對於事情的經過有了大概的了解。斯塔克假扮成一個盲人。殺完米里亞姆·考利和邁克·唐納森后,他沒有換衣服,所以……請你倆見諒,他的衣服一塌糊塗。他走出電梯時,戴著一副大概是從時代廣場或手推車小販那裡買來的墨鏡,還揮動著一根沾滿鮮血的白色拐杖。天知道他是從哪兒搞來拐杖的,但紐約警察局認為他就是用這同一根拐杖猛擊了門衛。」
「我問你是否說完了。你想要說出你的想法,我則想確保你能說完。」
艾倫始終面無表情。
但這次不行。他好笑地發現自己突然強烈地性衝動起來。他想著把麗姿哄上樓——接著他記起州警察局的技術員馬上就要上樓對他過時的單線路電話進行更為複雜的改裝了。
麗姿一直在點頭。她的眼睛里透出興奮、感激的神情,猶如一個女人被告知了那個在她舌尖跳動了一整天卻沒被她說出來的詞一樣。
「謝謝。我想跟他聊一下,所以我會再來這兒。如果聯邦調查局的人真的出現,之後你們兩人想要我再回來一趟嗎?」
「你們或許是對的。」艾倫說,同時告訴自己他這麼說只是為了安慰他倆。但是喬治·斯塔克的臉龐,之前只是通過賽德的描述閃現出來的臉,現在卻開始在他的肩頭窺視。他還看不見它,但他可以感覺到它正在那兒看著。
他停了一下,為難地一笑。
艾倫看看賽德,又看看麗姿,接著目光又落到賽德身上。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只有前門外(房子的後面還有一扇門)賽德的警衛在那裡交談,然後艾倫說:「你們真的相信這種荒唐的事情,是嗎?」
「顯然不是。他大概是叫喊道他被人打了,或者可能是說他在自己的公寓里遭受了竊賊的攻擊。無論喊的是什麼,他對他們下手時動作非常快,以至於他們都來不及反應。畢竟,他們只是兩個被臨時調去守在那女人家門口的巡警,事先也沒獲得許多警告。」
他知道我在想什麼。這大概不是真的,但艾倫卻是這樣感覺的。嗯……或許不完全知道我在想什麼,但卻知道一部分。相當多的一部分,也許。可能知道我正在竭力掩飾,但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我認為是他乾的。我認為他了解得太多了。
「我記不太清了。」她說,「我覺得我們一直在一起,但我不敢說絕對是如此。而且即使我告訴你他從來沒有離開我的視線,那也無關緊要,不是嗎?」
「考利先生活著,他很好,正處在警方的保護之下。」這時是上午十點一刻,離殺死瑞克和他的一名警衛的爆炸差不多還有兩個小時。
「我想跟這個赫德醫生談談——」
他點點頭。
艾倫嘆了一口氣,將雙手深深地插|進口袋裡。「有一件事情我想要知道。」他說,「如果這事情真的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我不相信,沒辦法相信,我想你們會說……但是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麼這傢伙究竟想要什麼?只是為了報復?」
「沒錯,我承認這些。」麗姿說。
「不過他們肯定也知道唐納森read.99csw.com被殺了。」麗姿提出異議道,「如果那樣的事情都沒辦法讓他們意識到這個男人很危險的事實——」
「你做了一個結果是錯誤的假設,就是如此。」賽德說,「我們都會犯這種錯誤。也許你應該回去認真考慮一下關於喬治·斯塔克的事情了。你怎麼看,艾倫?」
「我無法解釋這些事情……還不能解釋。」他說,「但在此期間,你或許願意告訴我這傢伙——真正的那個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賽德。你是一夜之間造出他來的嗎?他是從討厭的麻雀蛋里蹦出來的嗎?你在寫那些最終用他的名字出版的書時,你看上去像他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麗姿又插話進來,她的聲音從容愉快,就像是在對一園藝俱樂部演講——主題可能是何時播種玉米或如何判斷何時你的番茄已經成熟可以採摘了。「他是一個醜陋、危險的人,當他……過去跟我們住在一起時……他現在也是一個醜陋、危險的人。有跡象表明,如果有什麼變化,那就是他變得更壞了。他非常瘋狂,毫無疑問,但他自認為正在干一件十分合理的事情:找到那些陰謀殺害他的人,並把他們一個個幹掉。」
「你知道我沒有。」
賽德靠在壁爐架上,目光轉來轉去,猶如在看一場網球賽。龐波長官說的都在賽德的預料之中,他指出故事漏洞的語氣比他本可以採用的語氣要和氣許多,但賽德發現他依然非常失望……幾近痛心。那種認為龐波會相信——不知為何只是本能地相信的預感——原來就像一瓶宣稱包治百病的葯一樣是假的。
「好吧。」他最後說,「如果所有這些你所謂的『超自然的蠢事』無關緊要,那什麼是重要的呢?」

1

「瞧。」賽德最後說,「讓我們暫且把恍惚、麻雀和預見的影像放在一邊——假設它們就是如此。若你覺得有必要,你可以跟我的醫生喬治·休姆聊聊那些身體癥狀。或許我昨天做的腦部檢查的結果會顯示出一些怪異的東西,但即便它們沒有顯示出什麼怪異,兒時為我動手術的醫生也許還活著,也能跟你談談我的病情。他或許知道一些可以解釋這種混亂狀況的事情。我一下子記不起他的名字了,但我確定我的病歷里能查到。不過,現在所有這些超自然的蠢事都不是最重要的。」
「諷刺不能使對此事的探討變得容易。」她直直地看著他說。
「我不知道。」艾倫一臉坦白地看著她。「他自己或許知道。」他瞥了一眼賽德,然後又把目光轉向麗姿。「他可能甚至不知道他在撒謊。我所說的很明白:在沒有強有力的證據的情況下,警官不會相信這種事情。而現在就毫無證據。」
「不要這樣假設。」艾倫說。他站起來,走到壁爐邊,不安地用撥火棍戳著堆在那兒的樺木段。「不是每個謊言都源自有意識的決定。如果一個人已經讓他自己相信他正在陳述事實,那麼他甚至可以成功地通過測謊儀的測試。泰德·邦迪就做到過。」
「大概放在地下室里。」第一名技術員心不在焉地說。他正在把電話機里的電線插到一塊豎著彈簧連接器的透明塑料板上,口氣中透著「不要打擾我們幹活」的意思。
他點點頭,沖她笑笑,然後轉回來對著賽德。
「你結婚後瘦了。」麗姿平靜地說,「如果你不去把戒指改小一點,你總有一天會弄丟它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猜人們很容易估計不足。」賽德說,「我跟你說了事實——至少是我理解中的事實——是出於一個很簡單的理由,如果真是喬治·斯塔克乾的,我認為很多人都會在一切完結前低估他。」
「留著你的『但是』。」她用同樣輕快的語氣說,「你會有許多時間來說『但是』之類的反駁。你,還有其他所有人。現在,你就聽我說。當賽德說喬治·斯塔克不是一個很好的人時,他不是在開玩笑。他過去可能以為自己是在開玩笑,但他其實沒有。我知道這一點,即使他不知道。喬治·斯塔克不僅不是一個很好的人,而且事實上他是一個可怕的傢伙。他寫的四本書,每一本都讓我越來越不安,當賽德最終決定殺死他時,我上樓到我們的卧室里如釋重負地大哭了一場。」她看著賽德,賽德也正凝視著她。她打量了他一番,然後點點頭。「沒錯。我哭了。我真的哭了。華盛頓的克勞森先生是一個討厭的卑鄙小人,但他卻幫了我們一個忙,也許是我們結婚以來別人幫我們最大的一個忙,不說別的,就這點而言,我對他的死感到難過。」
「麗姿。」艾倫說,「這隻是……瞎扯。我很抱歉使用這樣一個詞,但考慮到目前的情況,我想說這已經是最溫和的用詞了。很快就會有其他警察到這兒來。我猜想會是聯邦調查局的人——現在這傢伙可以被視為一名跨州逃犯,那麼就會把聯邦調查局的人牽扯進來。如果你把這個故事、連同那些恍惚的狀態以及鬼魂附體時寫下的話一起告訴他們,你會聽到許多更為尖刻的詞語。如果你跟我說這些人都是被一個幽靈殺掉的,我也不會相信你。」賽德動了一下,但艾倫舉起一隻手,他就又平靜下來了,至少暫時如此。「但相比這個,我更能相信一個鬼故事。我們不只是在談論一個鬼魂,我們是在談一個連鬼都不九九藏書是的人。」
「這兒正在發生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不——不止是古怪,而是可怕且無法解釋,但它卻正在發生。並且,我覺得它在我只有十一歲時就開始了。」
賽德這麼說讓艾倫覺得非常奇怪……假如他偽造了那張預示性的短箋並在其他事情上撒了謊的話。發瘋到做出這樣一件事情的人——發瘋到忘記他做過這事,並真的相信短箋是超自然現象的真實證明的人——不會想要談其他事情,不是嗎?他開始頭疼。
「我錯了。我很抱歉。」
「你是什麼意思,麗姿?」
「你說兇案現場有目擊者。」賽德說。
他們的父母發現這點了嗎?他好奇,接著他想,他們當然注意到了。
「是休姆醫生。」賽德說,「喬治·休姆。」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現的。」賽德疲憊地說,「你覺得如果我知道會不告訴你嗎?就我知道或記得的來說,我在寫《馬辛的方式》、《牛津藍調》、《鯊魚肉派》和《駛向巴比倫》時,我就是我。我一點兒也沒想到他會變成一個……一個獨立的人。當我作為他在寫作時,他對我而言似乎是真實的,但前提是在我寫作時,所有我寫的故事對我而言都顯得是真實的。就是說,我認真地看待它們,但我並不相信它們……除了……那時……」
「是倒數第四本。」靠在壁爐架上的賽德平靜地說。他對香煙的渴望已經變成了一種純粹的狂熱。「寫完第一本書後,我就開始談論終結斯塔克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賽德說。
「你說得對。」賽德說,「你想要勇敢地叫他走,也並不只是因為你擔心他可能很危險。這是一件關係到自尊的事情。但是……你卻一再拖延。你能找到拖延的理由,比如外面在下雨,如果你在晴天把他掃地出門,他大發雷霆的可能性就比較小。或者在你們都睡了一夜好覺后,你也沒去趕他。你有千萬個拖延的理由。你發現如果你自己覺得理由充分的話,你至少可以保留你的部分自尊,而部分自尊總比徹底沒有自尊要好。假如擁有全部的自尊意味著你最終會受傷或死亡,那麼部分自尊也比全部的自尊要好。」
十五分鐘后,一輛整潔的藍白兩色的箱式小卡車駛入賽德家的車道,停在艾倫的車子後面。它看上去像是一輛電話公司的車,也的確如此,雖然它的一側有用不顯眼的小寫字母寫成的「緬因州警察局」字樣。
「而且也許不止是你。」
「我想我會的。」他抬起頭,看著她。他說話時,彷彿賽德已經有事離開了房間,只剩下他倆在那裡。「我離開后,你丈夫帶你上樓去他的書房,給你看了來自精神世界的第一條訊息……是這樣的嗎?」
艾倫感到他曾認為牢不可破的基礎鬆動了一下。這的確不可能,是吧?但是……如果他今天不做其他事情,他就必須和賽德的醫生談一談,並開始追查醫療記錄。他覺得,要是能發現根本沒有什麼腦腫瘤,而是賽德在說謊……或是幻想出一切,那可真是太棒了。如果他能證明這傢伙是個精神變態者,那就更爽了。也許——
「是的,他沒有提過。」
「我給你的描述怎麼樣?」
「你說得沒錯。」他的搭檔說。他正在擺弄從踢腳板插座上拔下來的電話基座。「你們樓上有電話嗎?」
「有兩部。」賽德說。他開始感覺猶如被人粗魯地推下了愛麗絲的兔子洞里。「一部在我的書房,另一部在卧室。」
艾倫轉向她。「嗯,麗姿,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賽德。他在寫犯罪故事時,是不是從波蒙特博士變成了斯塔克先生?他粗暴地對待你嗎?他有沒有在派對上手持摺疊剃刀威脅人們?」
「賽德為什麼要說謊?他說謊是為了達到什麼目的?」

3

「它們的線路是分開的?」
「所以……」他聳聳肩。
他停頓了一下,皺起眉頭,他不僅在思考,還在竭力集中精神。艾倫猶豫地放棄了他們在撒謊或由於某些古怪的原因而折騰他的念頭。他們不是在費心說服他,甚至不是在說服他們自己,他們只是在詳細描述事情是什麼樣的……就像一場大火被撲滅許久之後人們試圖形容當時的情形一樣。
「瑞克怎麼樣了?」龐波說完后,他終於得以開口問道。
艾倫感覺跟麗姿·波蒙特聽上去、看上去一樣十分震驚,但他竭力不想表現出來。他掃了一眼賽德,賽德正盯著他看,眼神明亮平靜。一個毫無幽默感的淺笑浮現在賽德的嘴角邊。
「我無法解釋。」艾倫說,「當然,除非你對於描述的來源說了謊。」
「如果你連丁點的思考空間都不留給這個念頭,那麼你的麻煩就大了。」賽德說,「這個傢伙——艾倫,你沒辦法跟他講道理,你沒辦法懇求他。你可以求他開恩——如果他給你時間——但這不會有什麼好處。如果你靠近他時不注意,他就會把你做成鯊魚肉餅。」
「我一直在談寫作。」他說,「幾百場演講,幾千次上課,我想我從未提過小說作家所面對的雙重現實——真實世界中的現實與手稿世界里的現實。我覺得自己甚至想也沒想過這點。可現在我意識到……嗯……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去思考它。」
但是答案很簡單。他們等待,這是他們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