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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十六章 喬治·斯塔克來電

第二部 斯塔克掌控全局

第十六章 喬治·斯塔克來電

「他們找到了三個小差異,但這並不夠。問題在於我的聲音里存在重讀,而斯塔克的聲音里則沒有。於是他們用上了這個聲音增強器,以期有所發現。事實上,他們是希望發現斯塔克那頭的聲音是事先錄在磁帶上的。或許是我錄的。」他沖艾倫揚起一條眉毛。「我說得對嗎?」
他撥通懷俄明州的查號服務,取得了福特羅拉米縣治安官辦公室的電話,又打過去。接他電話的是一個聽上去睡意矇矓的調度員。艾倫說明自己的身份后,告訴調度員他一直在試圖聯繫誰,以及他住在哪裡,接著他詢問他們是否把普瑞查德醫生和他的妻子記錄在度假人員名單上了。如果醫生和他的妻子出去度假——快到度假季節了——他們很可能會通知當地警局,讓他們幫忙留意一下空著的房子。
此刻它卻不管用。
普瑞查德醫生死了。斯塔克也幹掉了他。
沒錯。十五分鐘前,他確信——即使不是頭腦的判斷,也是神經末梢傳遞給他的感覺——休和海爾格·普瑞查德倒在血泊中。這不是真的,今晚他們正平靜地睡在黃石國家公園的星空下。直覺就是如此,它們有時會棄你而去。
艾倫沖賽德豎起大拇指,後者咧著嘴苦笑。「你丈夫知道的。」
「那是我聽過的最不切實際的事情。」麗姿說。
他的聲音里有種賽德之前不曾聽到過的東西。不是那種他第一次意識到波蒙特一家在把喬治·斯塔克作為真人來講時所表示出的謹慎懷疑,而是一種真實的困窘。賽德倒是很樂意原諒這種情緒,但是它在縣治安官的聲音里表現得太明顯了。困窘,一種非常特別的困窘——那種當你覺得某人太瘋狂、太愚蠢或太不自知而無法自己感覺到這點時所產生的困窘感。想到這裏,賽德感受了幾分夾帶著不快的樂趣。
「艾倫,你在幹什麼?這麼晚了還坐在這裏?」
艾倫咧嘴一笑。「去你的。」
賽德搖頭說:「我們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像。」
戴夫從一個方向衝進房間,韋斯也從另一方向衝進來。
「你好,賽德。」還是略帶南方口音,但鄉下人的氣息已經完全沒有了——這讓賽德意識到斯塔克強烈想要巧妙傳遞出的感覺,「嗨,男孩們,我不是太聰明,但我還是擺脫了鄉下口音,不是嗎?」
艾倫在位子上動了一下。
警察坐在車裡,賽德進店買東西。他拿了汽水,電話響的時候,他正在查看成排的蘸醬(如果你不喜歡蛤蜊口味的,那就選洋蔥口味的)。
要義很簡單:假如一個人真想要你的命,只要這人稍微有點運氣,他就能結果你。瞧瞧奧斯瓦德;瞧瞧查普曼;瞧瞧斯塔克這傢伙在紐約對那些人所乾的事情。
「指紋調查還是在進行,是嗎?」賽德說,他想:畢竟,這是他能有所指望的。
「賽德——」
艾倫沉默了。
嗯,他們會努力保護賽德和麗姿,在這點上可以相信他們。但艾倫一直記得一九八五年發生在班戈的一件事情。
他真的這麼認為嗎?
「我想可以。」調度員說,「你可以給黃石的公園管理局打電話。他們會知道他在哪裡,或是應該在哪裡。也許要花點時間,但他們大概能替你找到他。我見過他一兩次。他看上去是一個很和藹的老人。」
「我們可以討論這個問題。」斯塔克說,「我們可以一路討論下去,但這很耗費時間。我猜想他們叫你拖住我,讓我別掛電話,是嗎?」
上樓上到一半,他停了下來……又走下樓梯。他在客廳邊有一間小私室,不過是一個裝修過的雜物間,裏面放著一張寫字檯和一些書架,但足以滿足他的需要。他努力不把工作帶回家,有時做不到,但他總是盡量。
是的,他想——他真的這麼認為。至少他的頭腦如此認為。他的神經末梢卻不是那麼肯定。
艾倫離開去找休姆醫生談話了,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剛剛結束他們的訊問——不知道這件讓人異常疲憊和語無倫次的事情是否就是所謂的訊問——喬治·斯塔克便打來了電話。這距離那兩個來自州警察局的技術員(他們叫自己「架線工」)最終宣布他們已經調試好了安裝在賽德·波蒙特家的電話上的設備還不到五分鐘。
「不客氣,波蒙特先生?」
「試一下以另一個人的名字寫的書吧。」賽德說著接起電話,「情節更精彩。」
「電話,波蒙特先生。」
櫃檯後面的羅莎莉接起電話,說了聲「嗨」,聽了一會兒,然後就把聽筒遞給了櫃檯外面的他,他料到她會這麼做。那種夢幻般的預感再次將他吞沒。
「他們做什麼嗎?」
「你想喝點什麼嗎,艾倫?」麗姿問,「來罐啤酒或百事可樂?」
「你不明白。喬治·斯塔克已經死了。」
賽德皺起眉頭,認真地想了想。最後他說:「我想我記得……但我可能只是在自欺。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F——?哦,是聯邦執法部的縮寫。這或許是尼克鬆入住白宮期間乾的唯一一件好事了。它主要是由一大批計算機構成的,為地方執法部門集中處理一些信息……當然,那兒還有很多擺弄計算機的人。我們可以查看大約從一九六九年起所有在美國被判重罪者的指紋。FOLE還提供彈道比對報告,已知重罪犯的血型,聲波紋和電腦生成的嫌疑犯照片。」
「我有你要的信息。」她說,「休·普瑞查德醫生在一九七八年退休了。我有他在懷俄明州福特羅拉米的地址與電話號碼。」
比爾,又名特工普萊伯,翻起他自己的筆記本——本子也是皮面的,但沒有印姓名的首字母——他合上本子后搖搖頭。「沒有。我認為差不多了。」特工普萊伯穿著一套保守的棕色西裝。頭髮同樣左分梳得筆挺。「我們可能在以後的調查中還會問你們一些問題,但現在我們已經獲得了我們需要的信息。感謝你倆的配合。」他露出異常整齊的牙齒,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微笑,賽德想:要是我們五歲,我覺得他會給我們一人一張「今天表現很好」的卡片!讓我們帶回家給媽媽看。
「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在哪裡?」他問韋斯。
「不。」他說,「我是從家裡打來的,現在已是半夜——」
艾倫喝完牛奶,關掉檯燈,走到樓上。安妮還醒著,脫得一|絲|不|掛。她抱住他,於是艾倫高興地讓自己忘掉其他的一切。
「好。」
「謀殺調查。」艾倫說,「而且事情緊迫。我不是為了自己的健康而打電話給你的,夥計。」掛上電話。
「沒關係。」賽德說,「那是真的。你知道……他也知道。他會等待。當每個人都認為事情已經結束,波蒙特一家安全了,當所有的警察都打道回府時,喬治·斯塔克會來這裏。」
與三天前不同,這次他一點兒也不覺得恐懼或憤怒。他都懶得問羅莎莉是不是他老婆打來的,讓他在這裏買一打雞蛋或一盒橙汁。他知道是誰打來的。
賽德問艾倫:「存在這些峰值的差別,他們至少能自欺地認為是兩個聲音在說話,即使他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這是你的觀點,是嗎?」
突然,他意識到這一切是多麼完美,斯塔克是多麼了解他所打交道的人。很快,他就會出來直接地坦白。他會出來直接坦白說他不是喬治·斯塔克。當他這麼做時,他們會相信他。他們會去聽此刻正在地下室轉動的錄音帶,他們會相信錄音帶上的一切,艾倫和其他所有人都會相信。因為這不僅僅是他們想要相信的事情,還是他們已經相信的事情。
「我不這麼認為。」
他站在彩票機旁邊,綠色的屏幕顯示上周沒人中彩,這周獎池裡已累積了四百萬美元。他從羅莎莉手中接過電話,說:「你好,喬治。」
他坐在州警察局後面一間狹促的小辦公室里;再往後走一點就到灌木叢了。這個房間里堆滿了灰撲撲的文件。唯一一張辦公桌還是一張破課桌,就是那種桌面傾斜的,用鉸鏈和桌體連在一起,上面還帶個墨水池的課桌。艾倫用膝蓋使之保持平衡,並無聊地將它前後搖來搖去。同時,他還在桌面上把一張紙轉來轉去。紙上龐波用整潔的小字寫了兩條信息:休·普瑞查德;伯根菲爾德縣醫院,伯根菲爾德,新澤西。
「聽我說,夥計。」斯塔克最後說。「我會給你一周時間來準備動筆。不要以為你能糊弄我,因為你不能。」最後一個詞的口音很重。沒錯,喬治很心煩。賽德或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才能了結這一切,但此刻他只覺得非常高興。他達到目的了。在這場噩夢般的親密談話中,他似乎不是唯一感覺無助與異常脆弱的人。他傷到了斯塔克,這太好了。
當然,這不可能。如果有人拿槍指著他的腦袋,他想他會承認有鬼存在,但也無法相信一個鬼魂般的致命超人能一躍穿過整片大陸。他能想出好幾個某人為什麼可能在夜間打開電話答錄機的理由。沒有一個理由是為了避免緬因州羅克堡縣治安官艾倫·龐波這樣的陌生人半夜來電打擾。
「你想要什麼?」
「好。另外,我需要一個同謀——一個我信任的人,他要去佩恩車站,把錄音機接到一部看起來正在做最後一筆生意的公用電話上,然後在合適的時間撥打我家的電話。然後——」他突然打住了。「通話費是怎麼付的呢?我忘記這點。它不是由接電話的人付費的。」
他坐在書桌後面,邊用手指做出各種動物造型的陰影,邊等待時鐘上的秒針繞完十圈。時間似乎過得很慢。五分鐘后,書房門開了,安妮走進來。她穿著粉色的睡袍,在他看來顯得有點鬼氣。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又想發抖了,彷彿他遙望未來,看到了一些讓人不快的東西。甚至是令人作嘔。
「哦,是的。他也很真誠的。」賽德笑了。
「就是這樣?」麗姿問。
「冷靜下來,賽德。」喬治·斯塔克說。他聽上去很開心。「沒必要大驚小怪。」這聲音跟他預料的一樣。分毫不差。處處透著微妙的南方口音。
韋斯點點頭,敬了個禮,便走出去了。
他抬起眉毛。「我不知道你看過他的書。」
賽德意識到他正在考慮活著的人,而非死去的受害者,是出於一個簡單的陰暗理由:他覺得自己要對這一切負責。為什麼不呢?如果他不該因為喬治·斯塔克而受到指責,那麼該怪誰呢?難道怪博卡·格德斯維特?怪亞歷山大·黑格?這兒依然在使用過時的旋轉撥號系統,造成竊聽他的電話比較困難,這隻是另一件他該感到內疚的事情罷了。九-九-藏-書
「他不會那麼便宜她的。以他對克勞森的所作所為,他不會便宜達拉的。畢竟她是最初的泄密者,不是嗎?克勞森拿錢引誘她——從克勞森的經濟狀況判斷,不會是很多錢——她回報以內幕。所以別跟我說他在肢解她前,先給了她一槍,以及她沒有受罪。」
他在撒謊,我知道為什麼,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這沒關係,因為沒人會相信我。他知道這對他們而言有多古怪,他知道他們在聽,他知道他們在思考什麼……但他也知道他們是如何思考的,這讓他能夠很安全。他們認為他是一個精神變態者,只覺得自己是喬治·斯塔克,因為他們不得不這樣想。所有其他的想法都有悖於他們所知曉的一切,有悖於他們自己的一切。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指紋都不會改變那一切。他知道如果他暗示他不是喬治·斯塔克,如果他暗示他終於想通了這一點,他們就會放鬆下來。他們不會立刻取消警方的保護……但他可以加速他們這麼做。
「我會把這個名字告訴紐約警察局。你感覺怎麼樣,賽德?」
「對,顯然是這樣的。這出騙局一旦開始,我只需要做兩件事。一是確保我自己接電話。二是記住我自己的台詞,並將它們插入相應的停頓。我做得很好,你說呢,艾倫?」
「不,別這麼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謝我,我不想誤導你。我正在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標準的調查程序。這次的程序有點奇怪,我承認,因為情況有點奇怪。但這不意味著你可以做沒有根據的假設。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為什麼非要忙這些?
不。他們不需要你不掛電話。你也知道這點。

3

「哎呀,只是告訴你都結束了。」斯塔克說,「我今天中午解決了最後一個人——那個過去在達爾文出版社的會計部老闆手下工作的小姑娘?」
「不要再撒謊了,該死的!」賽德吼道。
「你想要什麼?」賽德以一種更為平靜的語氣重複道。
「普瑞查德醫生,我是治安官艾倫·龐波。」他說,「我是緬因州的一名縣執法長官。我需要與您談談關於一位名叫賽德·波蒙特的男子的事情。您在一九六〇年動手術切除了他腦子裡的一個腫瘤,當時他十一歲。請打由我們付費的奧羅諾州警察局電話——207-555-2121。謝謝。」
「不。有點失望,但不吃驚。我們希望抓住破綻,不管你信不信,通常我們總會發現破綻,遲早的問題。我想今晚過來一下,可以嗎?」
兩個架線工都毫不關注聯邦調查局的人,這些人從波士頓的分部一路飛到班戈,接著又英勇地駕車穿越了班戈和拉德洛之間狼和熊大批出沒的荒原。聯邦調查局的人彷彿是生存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光譜中,來自州警察局的架線工對他們完全視而不見。
「不,是把它放進口袋裡。」艾倫說,「商店裡賣的那玩意兒很高級,連中央情報局的人也是在那裡買的。」
周五那天傍晚,賽德去店裡買六罐百事可樂、一些薯片和蘸醬。保護他們家的警察之一與他駕車同去。那是六月十日晚上六點半,天還很亮。鬱鬱蔥蔥的美麗夏季再度來到了緬因。
「是的,我明白。」他又想:今天。明天。下周。可能是下個月。但明年呢?不可能。我知道的。他也知道。目前他們還沒有完全相信他所說的,關於他已經恢復理智、洗手不幹的話。之後,他們會……隨著時間一周周地過去,且一切太平的話,他們再不相信就是傻了。從經濟角度考慮,他們也會相信的。因為喬治和我都明白這世界是如何按其既定的軌道圍繞太陽轉的,正如我們明白當大家去忙其他事後,喬治就會立刻出現來收拾我。收拾我們。
「你別他媽的撒謊!」他吼道。
他關上門,打開燈,看著電話機。
麗姿看過聲波紋比對圖后回到了遊戲圍欄旁。她雙腿交叉坐在地板上,努力不讓正在查看彼此腳趾的威廉和溫迪的頭撞到一起。「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
「嗨,我是休·普瑞查德。」一個沙啞的聲音說。嗯,艾倫想,不管怎麼說,這傢伙還沒死——這是朝正確方向邁出的一步。「海爾格和我現在不在家。我大概在打高爾夫;天知道海爾格在忙什麼。」接著是老頭沙啞的笑聲。「如果你有事,請在提示音后留言。你有大約三十秒鐘時間。」
大概,賽德想,她確實頭疼。
「不疼。」她說,「但我聽到你進來的。」她微微一笑。「只要你想,你就是世界上最輕手輕腳的男人,但你拿你的汽車沒辦法。」
「對——我還有其他許多事情要忙。沒有一件事像這個案子一樣重要,但羅克堡的人付我工資就是讓我做這些事情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對賽德而言似乎是一個嚴肅的問題,而非談話中隨口說的話。
艾倫張開嘴,搖搖頭,又猛地閉上了嘴巴。除了鍾的滴答聲以及雙胞胎所發出的輕柔咿呀聲,客廳里沒有其他動靜,賽德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度過了全部的成人時光。
勇敢無畏的聯邦調查局特工們站在客廳中央瞪著眼。他們看上去彷彿是想要互相擁抱以求得安慰,就像是在樹林里迷路的孩子。
「你從來沒問過,艾倫。後來,當關於他的筆名的故事曝光時,我還去看了他用筆名寫的一本書。」
「我並不覺得安心。」賽德說。
「晚安。」他說。
「達拉·蓋茨怎麼樣了?」賽德平靜地問,「就是那個在審計辦公室工作的女孩?」
他給賽德的答案很簡單:例行公事。這樣一個輕描淡寫的回答連艾倫自己都無法滿意,因為他知道這不是例行公事。如果這個普瑞查德給那個自稱為斯塔克的男人做過手術——那麼一切才能算例行公事(當然,那個男人現在不是斯塔克了,他說他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但普瑞查德沒有,他給波蒙特做過手術,並且無論如何,那也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
「你有了一個主意。」斯塔克說,「在那個該死的孩子想到敲詐你之前,你就有了那個主意。關於婚禮和裝甲車的創意很棒。」
「是他。」賽德重複道,「是斯塔克。他說他不是,但就是他。必須派人去查一下他提到的姑娘。名字大概是達拉·蓋茨。」
「但是對於自己所做的事情,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遺憾,因為我真的熱愛那些書,賽德。當我……在那兒……在那個瘋人院里時……我覺得它們是唯一能讓我保持理智的東西。你知道嗎?我現在感覺好多了。現在我明確知道自己是誰,這很了不起。我認為你可以把我的所作所為叫做治療,但我不覺得它會很奏效,你說呢?」
艾倫·龐波打了一個寒顫。這種想法太瘋狂了,但他還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彷彿有一股電流穿過他的身體。
「仔細想想,折騰這一切都夠去朴茨茅斯旅遊一次了。」
「你從休姆醫生那兒聽說了什麼?」麗姿想要知道。
艾倫朝他眨眨眼。
「嗯,很好。」艾倫說,「謝謝你。」
羅莎莉走到櫃檯的另一頭,她從一堆紙箱中取出一包包香煙,放進長形的售賣盒中。她裝出沒有在聽賽德講話的樣子,但裝得很拙劣。拉德洛沒人不知道——至少在鎮子的這頭——賽德正處在警方的守衛、保護之下,他不必親耳聽到就知道流言已經滿天飛了。人們不是認為他將因販毒而被捕,就肯定是認為他虐待兒童或毆打了妻子。可憐的老羅莎莉正在那兒竭力想表現得友善,賽德對此很是感激。他還覺得自己彷彿是通過拿倒的高倍望遠鏡在看她。他在電話線上,在兔子洞里,那兒沒有白色的兔子,只有老奸巨猾的喬治·斯塔克——一個本不可能存在、現在卻不知怎麼搞的在那兒的人。
「什麼都沒說。接我電話的是他的答錄機——這讓我推測這人還活著——僅此而已。我留了一條口信。」
「你的看法是什麼,艾倫?」賽德問。「我們已經把那些不可思議的故事全都告訴了你——你怎麼想呢?」
「嘿,賽德,這可不太好!」斯塔克說。他聽上去很委屈。「你認為我會傷害你?見鬼,不會的!我是在替你報仇,兄弟!我知道我是不得不這麼做的那個人。我知道你膽小如鼠,但我並不因此責怪你;這世界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我究竟為什麼要報復你呢,如果我能把事情搞定,你會不喜歡?」
「你知道把你埋葬是誰的主意嗎?是我的。」
「不。」賽德說著狂笑起來。他的手指繼續揉搓著前額上那塊形狀有點類似問號的白色小疤。「不,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是嗎?好吧,你聽我來說,喬治。我聽見鳥的聲音。我還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意思……但我會知道的。當我弄明白時……」
這天過得很慢。普瑞查德醫生沒有回電。但八點剛過,聲波紋的比對報告就出來了,結果讓人詫異。
「好吧,他把它放進口袋裡,就走開了。結果就是人們看到並聽到我跟五百英里之外的一個男人進行了一場對話,那男人的聲音聽上去與我不同——事實上,他聽起來有一點點南方口音——但他的聲波紋卻與我的一樣。這是指紋事件的重演,不過是程度更甚而已。」他看著龐波,等他確認。
「這是個該死的謊言,你知道的。」
「不,不!」斯塔克南方口音十足地說,「你被誤導了,如此而已。當那個混球克勞森出現時,他把你嚇壞了——就是那麼回事。然後,你打電話給那個受過訓練、自稱為文學經紀人的傢伙,他給了你一些實在差勁的建議。賽德,這就像是有人在你的餐桌上拉了一大堆屎,於是你打電話給你信任的人詢問該怎麼辦,那人說:『沒關係的;在上面澆上些肉汁就行了。淋上肉汁的糞便在寒冷的夜晚吃起來味道很不錯。』你永遠不會主動去做那些事。我明白的,夥計。」
因為一切都不對勁,這就是為什麼。指紋不對勁,從煙頭上提取到的血型不對勁,這人所表現出的聰明和殺人的狂怒不對勁,賽德和麗姿堅持說筆名變成了真人也不對勁——這是最不對勁的一件事。只有兩個瘋子才會如此斷言。州警察接受了這個男人的說法,他說他現在徹底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了。對艾倫而言,這就像一張面值三美元的紙幣一樣假。顯然是騙局、詭計和借口。
他想到半小時前與賽德的最後一次談話。在那次談話中,他告訴賽德,如果那個自認為是喬治·斯塔克的老瘋子出現,勇敢的州警察會保護她和他的妻子。艾倫想知道賽德是否相信他https://read.99csw.com的話。他對此有所懷疑。他猜想一個靠寫小說為生的人對不切實際的童話會十分敏感。
「您還在嗎,警長?」從伯根菲爾德縣醫院傳來了一個明亮的女聲。
他相當鎮定。心臟猛跳了一下,但只有一下。現在它以正常的速度跳動。他沒有出汗。

1

「介意把你的工作證號碼報給我嗎,長官?」
他一直在回想被困在一條西馬薩諸塞州鄉下的電話線上是什麼感覺,在黑暗中被困在地下與老奸巨猾的喬治·斯塔克在一起是什麼感覺。那是一種置身於安茲韋爾的感覺。
「我們預期今晚能拿到聲波記錄。」
「我們還沒有完全追蹤到,但我們知道電話是從紐約市打來的,區號為212。」他說,「五分鐘后,我們就能確定具體的地點。」
另一個叫戴夫的架線工走向停在外面的廂式小卡車,去尋找合適的轉換器以及其他可能需要的設備,以便讓波蒙特家的電話符合二十世紀末的技術水平。韋斯轉動眼珠,看著賽德,彷彿賽德本應該立刻通知他說自己還生活在電話先驅時代。
我們都嚇了一跳。剛準備咬第一口香蕉的韋斯僵住了。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猛地轉過頭。賽德發現自己極度希望艾倫·龐波沒有去奧羅諾找休姆醫生談話,而是在這裏。艾倫也不相信斯塔克,至少還沒有相信,可至少他有人情味。賽德認為這些人可能也有,但他強烈懷疑他們是否明白他和麗姿也是普通人。
賽德張開嘴,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他舔舔嘴唇,又試了一下,還是不行。
「賽德。」艾倫艱難地說,「你需要想開點,僅此而已。當你想開了,一切可能都會……煙消雲散。就像馬利筋植物的絨毛,一陣風就吹散了。就像早晨被遺忘的噩夢。」
「那請你告訴我吧?」
「它們真的是,完全一樣。」麗姿用一種敬畏的口氣輕輕地說。
「我想你的身份是真的,好吧。抱歉這麼晚還讓你聽了那些廢話,龐波長官,但我想你能理解。」
「在。」他說,「還在這裏。」
「我們不是需要想開點。」麗姿說。他們看看她,發現她在默默地哭泣。不是哭得很厲害,但可以看到眼淚。「我們是需要有人去解決掉他。」
艾倫認為這個男人可能還會來。
很可怕。非常嚇人。我沒有讀完。我無法相信它們是同一個人寫的。」
「沒錯。」賽德說。儘管他懷疑達拉·蓋茨是否依然在擔心她的鼻子。他感到非常疲倦。
「不明白的人是你。」斯塔克回答。他的聲音輕柔、陰沉、一字一頓。「你有一周的時間。如果你沒寫出至少三十頁手稿,我會來找你的,夥計。不過不會從你開始——那太容易了。那太便宜你了。我會從你的孩子們開始,他們會死得很慢。我會關照他們的。我知道怎麼做。他們不會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他們會死得很痛苦。但你會明白,我會明白,你的妻子也會明白的。接著我會處理她……只是在我處理她之前,我會先要了她。你知道我的意思,老夥計。當他們都走了,我就會收拾你,賽德,你的死法將是前無古人的。」
「聲波紋,是一種電腦生成的圖紋,可以準確地描繪一個人的嗓音特質。」龐波說,「它跟口音無關,實際上——我們對口音、結巴、發音這些東西不感興趣。電腦合成的是音質與音調——專家們所謂的頭音——以及音色與回聲,即所謂的胸腔音或腸音。它們是聲音指紋,就像指紋,至今還沒發現有哪兩個人的聲音指紋是完全相同的。我聽說同卵雙胞胎的聲波紋間的區別遠大於他們指紋的區別。」
一名女性遭受關係不和的丈夫毒打,丈夫威脅說如果她繼續尋求離婚,會回來殺死她,該名女性要求后得到了警方的保護。兩個星期里,男人什麼也沒幹。班戈警察局正想撤銷保護時,她的丈夫出現了,他開了一輛洗衣店的卡車,穿著背面印有洗衣店名字的綠色工作服,拿著一包衣服走到門口。如果他來得早些,是在保護指令剛下達的時候,那麼即使他穿著制服,警察應該也能認出他,但這種假設毫無意義。當他真的現身時,警察沒有認出他。他敲敲門,女人開門后,她的丈夫從褲兜內拔出一把槍,打死了她。不等被派去保護她的警察完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不等他們從警車裡出來,男人就站在門廊里舉起了雙手。「別開槍。」他平靜地說,「我幹完了。」事後發現卡車和制服都是他從一個酒友那裡借來的,那哥們根本就不知道罪犯與他老婆關係不好。
「不,賽德。我希望我能給你不同的答案,但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我相信你們是這麼認為的。」他將麗姿也納入凝視範圍。「你倆都是如此。」
艾倫掛上電話,望著黑乎乎的窗外,在原位坐了一會兒。
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麼了?賽德突然覺得想要尖叫。首先,你們到底為什麼要安裝這套設備?
兩天後,斯塔克又打來電話。賽德·波蒙特當時正在戴夫市場。
電話里突然一片寂靜。賽德似乎可以感覺到這其中所包含的一絲驚訝……彷彿這場談話中,第一次出現了情節不符合喬治·斯塔克精心準備的劇本。他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但彷彿他的神經末梢擁有了一些他身體其他部分所沒有的神秘理解力。他有了片刻巨大的成就感——就像一名業餘拳手,晃過了邁克·泰森的防禦,並將這位世界拳王暫時擊倒時所感受的那樣。
「謝謝。」
他沒有相信。

6

艾倫第二天凌晨回到羅克堡,到家時快兩點鐘了。他盡量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子,發現安妮又沒有激活防盜警報。他不想為此與她爭執——她的偏頭痛最近發作得更頻繁了——但他認為自己遲早會不得不跟她說一下。
「你最好不要再瞎扯並開始理智點,我的朋友。」斯塔克說,但賽德能感覺他聲音裏面的迷惑和洶湧的恐懼。「他們的牆壁上沒有寫任何字。」
「是的。FOLE是什麼?」
他微笑地站起來,輕鬆地吻她。「只是在等葯勁消退。」他說。
「天哪,不。如果你想喝的話,就來杯牛奶吧。」
喀噠一聲。
「我明白。」她在他的耳邊低語,他把臉埋進她的頭髮里,閉上了眼睛。
「不客氣。」麗姿心不在焉地慢慢說道。她輕輕地用指尖按摩著自己的左邊太陽穴,彷彿她正在經歷一次非常嚴重的頭疼發作。
賽德聽到並看到這些事情,但卻與它們脫離開來。甚至與麗姿也隔絕了。現在只有斯塔克和他。他倆第一次重聚,正如雜耍演出的報幕員過去常說的那樣。
「你應該重新回到床上去。」他說,「否則你醒來又會頭痛的。」
「不想。」麗姿馬上說道。
「告訴我號碼。」調度員說,但他聽上去不是太高興。艾倫猜想他可能打斷這人看夜間節目或這個月的《閣樓》雜誌了。
「我明白了。」
「不僅如此。」艾倫說,「瞧。」他把一張紙拉到另一張紙的上面。這麼做時,架勢就像是一位魔術師在表演一個特別巧妙的魔術。他把兩張紙舉起來對著光線。賽德和麗姿盯著兩張紙看。
戴夫市場是一個夫妻老婆店,與波蒙特家在同一條馬路上,兩者間大約相距一英里半。嫌去布魯爾的超市太過麻煩時,大家就會去這家商店。
但打來電話的正是斯塔克。賽德能嗅出他的氣味。他看看麗姿,知道她也能。
「如果我需要給他留個話,你認為我能做到嗎?」艾倫問。
「你的舉動彷彿是在說這沒有讓你感到驚訝。」
接著,出現了一個停頓。這讓他驚訝,讓他亂了陣腳,至少暫時如此。賽德對此很肯定。但為什麼呢?是什麼成就了這樣的效果?
「我們等你,艾倫。」
「當然有。電器商店到處都有賣,或撥打那種隨時有人接聽的電視購物熱線。」

5

停了很久,然後他非常刻意地輕輕說道:
「你別胡說八道!」這聲音真的很憤怒,但裏面還包含了其他什麼嗎?有沒有恐懼?痛苦?兩者兼有?或者他只是在欺騙自己?
「如果你堅持的話。」
「不用了,謝謝。讓我們回到州警察相信什麼、不相信什麼的話題上。他們不相信你倆參与犯罪,但他們保留相信你們可能參与的權利。他們知道他們不能將昨晚和今天早晨的事情歸到你頭上,賽德。或許存在一名同謀——假設兩件事情是同一個人乾的,他用錄音機設置了騙局——但不是你,因為當時你在這裏。」
「我認為就是這些了,波蒙特先生。」一位聯邦調查局的特工說。他一直在查看他的筆記,明顯忘了韋斯和戴夫,正如這兩名架線工也不去理會他一樣。此刻,這個名叫馬隆的特工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本子是皮面的,封面的左下角工整地印著他姓名的首字母。他穿著一套保守的灰色西裝,左分的頭梳得筆挺。「你還有別的問題嗎,比爾?」
「別瞎扯,說真的——是因為波蒙特的事情嗎?」
「如果我要讀你的書,你覺得我是讀以你自己的真名寫的書好,還是讀以另一個人的名字寫的書好呢?」
「我不得不接受事實,因為任何一點不警惕都可能讓我遭受殺身之禍。」賽德說,「我和我的家人都很危險。此刻,聽到你說你沒有看法讓我心裏舒服了一點。不算很大的安慰,但至少是向前邁進了一步。我想跟你說明的是:指紋和聲波紋其實無關緊要,斯塔克知道的。你可以說,你只是想排除不可能的,接受所剩下的,無論剩下的是多麼不可能,但這樣行不通。你不接受斯塔克,而他正是你排除不可能后所剩下的。讓我這樣說吧,艾倫:如果你有這麼多證據表明你的腦子裡長了一個腫瘤,你會去醫院接受手術,即使你很有可能無法活著出來。」
喀噠一聲。斯塔克掛斷了電話。賽德幾乎感覺到他自己被人沿著電話線從西馬薩諸塞州的那個神秘會面地點猛拉了回來,不是以光速或音速被人沿著電話線猛拉回來,而是以思考的速度被拉回來,被粗暴地重重打回他自己的身體里,斯塔克又沒了軀殼。
「現在我要告訴你們一些事情——我要告訴你們兩個。我完全知道他想要什麼。他想要我用斯塔克為筆名再寫一本小說——大概是再寫一本關於亞歷克西斯·馬辛的小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這麼做,但如果這能起到一些好的作用,我會嘗試的。我將放棄《金毛狗》,今晚就開始以斯塔克的名義寫新書。」
「你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不必玩遊戲,對嗎?玩遊戲有點太晚了。」
麗姿靠回椅子上,顯然很失望。
「出什麼事了,喬治?」他突然譏諷道。「你失去了你的一些快樂念頭嗎?」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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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他們走了。」韋斯幅度很大地聳聳肩說,彷彿在問賽德是否指望過其他什麼。「他們有那些電腦,如果沒人擺弄它們,我猜會有人想怎麼機器老是關著,那麼他們可能就要削減經費什麼的了。」
「死了。正如他所提示的,女孩被肢解得很厲害,但她先被一槍擊中了頭部,所以沒有受罪。」
你知道嗎,寶貝?艾倫想。他也無法相信。
「儘管如此,你依然不相信,是嗎?」賽德說,「我的意思是,你有所動搖——它足以讓你真的努力去尋找普瑞查德醫生——但你真的無法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嗎?」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話聽起來很沮喪,讓人煩惱。
接著艾倫想到了麗姿·波蒙特的眼睛——她那雙充滿驚恐的黑眼睛——他決定還是要這麼做。這或許還能有點好處。深更半夜的一個電話會讓普瑞查德醫生意識到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從而認真思考。然後艾倫就能在一個更合適的時間再給他電話。
他們全都看著它,賽德感覺脖子里的脈搏開始猛跳。一股熱辣辣的酸氣緩緩從他的胸口湧起,接著似乎在他的喉嚨後面瀰漫開來。
別擔心,賽德想。別擔心,他會等的。他知道我們在家裡,你瞧。
龐波回答說他要先再打另外一個電話什麼的,但突然之間,賽德都不太在意了。他的胃裡再度泛起一股酸氣,這一回來勢猛烈。狡猾的喬治,他想。他們認為他們看穿了他。他希望他們這麼想。他留心守候著他們看穿他,當他們走開后,離得足夠遠后,老奸巨猾的喬治就會開著他那輛黑色的托羅納多抵達。我能做什麼來阻止他呢?
「現在別跟我客套,好嗎?你聽到我說的了嗎?是他。不管他說什麼,就是他。」
「就算你拿到他的錄音又能怎麼樣呢?」
「並且我不想死。所以你回家,削尖你的鉛筆吧,如果你需要靈感,那就想想你的小寶貝們臉蛋上滿是碎玻璃會是什麼樣子。」
他握住她粉色絲質睡袍下的一個乳|房,親了親她張開的嘴唇。「我儘快上來。」
他說這句話時,也帶點南方口音。
「那不僅是瘋狂。」麗姿說,「完全難以置信。我想那些人都應該有點頭腦——」

7

「喬治——你聽到鳥的聲音嗎?」
「告訴我,你覺得艾爾默·法德和達菲鴨的聲音聽起來一樣嗎?」
他不知道。
韋斯跪在壁爐旁,正在把工具放回一隻黑色的盒子里,盒子的鍍鉻插銷很大,看起來像是工人的飯盒。戴夫靠在客廳與餐廳之間的門廊里。之前他問麗姿是否能從桌上的碗里拿一隻香蕉吃,此時他正仔細地剝著香蕉皮,並不時停下來以一個處於創作陣痛期的藝術家的眼光審視自己的作品。
羅莎莉的腦袋稍稍轉了一下;賽德清楚地瞥到一眼,接著她又匆忙把頭轉回香煙架。
喊叫聲吵醒了雙胞胎,他倆在樓上大哭起來。麗姿上樓去抱他們。賽德先是跟著她,接著又返回來把話筒在機座上放放好。電話立刻響了起來。是艾倫·龐波打來的。去見休姆醫生的途中,他在位於奧羅諾的州警察局停下來喝一杯咖啡,剛好架線工戴夫通過無線電傳來關於電話和初步追蹤結果的消息。艾倫聽上去非常興奮。
「109-44-205-ME。」
賽德眨眨眼。「嗯……不一樣。」
「不,你扔掉的那些是我的筆記,但沒關係。你不需要筆記。它將會是一本好書。」
屋裡唯一的聲音是壁爐架上面的鍾發出的滴答聲。麗姿和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都在盯著他看。
「所以!」賽德說,口氣猶如在了結一樁很重要的事情。「事情就是這樣。我不能寫,我不願寫,我不該寫。這就意味著他會來。當他來了,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賽德?你是不是又要擱下我的電話了?」
「我也覺得不一樣。」龐波說,「但是給他倆配音的都是一個名叫梅爾·布蘭科的傢伙……更不用說由他配音的其他角色了,如賓尼兔、翠迪鳥、來享雞福亨等,天知道有多少。我必須掛了。今晚見,好嗎?」
他抱抱她。
「你已經死了,喬治。你只是沒有躺下的意識。」
艾倫又嘆氣。「我確定是這樣的。」他說,「我也確定你的妻子和孩子們並沒有睡在你樓上。這麼做,我的朋友:給緬因州牛津縣的州警察局打電話——我會給你號碼——核實我的名字。他們會給你我的工作證號碼。我大約十分鐘后再打回來,屆時我們就能交換信息了。」
「這是瞎說。」
「是的,我明白。」我倆都明白。我和……狡猾的喬治。
「我不認為你們瘋了。如果我相信你們是瘋子,那麼一切就會變得簡單許多。我不知道現在是怎麼回事。」
「我想原句要更為文雅一點。」賽德說。
「嗨,賽德。是艾倫。我還在州警察局,聽著,電話追蹤的結果並不是太好。你朋友是從佩恩車站的一個電話亭打來的電話。」
他沉思著掛上電話,在書桌后坐下。鵝頸式檯燈在桌上投下一片圓形的光影,艾倫開始在燈光下用手做出各種動物的影子——兔子、小狗、老鷹,還有一隻挺像的袋鼠。和他身體的其餘部分一樣,當他獨自一人放鬆時,他的手也會展現出那種深刻的優雅;在那些異常靈活的手指下面,動物們似乎列隊般地走過檯燈投射下的聚光圈,一個緊接著另一個。這套小把戲一直讓他的孩子們著迷,逗得他們發笑,也常常能讓他焦慮的心情平靜下來。
當然,現在只有男孩們,賽德想。只有幾個白人小說家站在周圍,說話。
你又把工作帶回家了,親愛的,他在腦海里聽到安妮說。
兩人只是看上去有點躍躍欲試的樣子。特工馬隆和普萊伯站在那兒,把筆記本放放好,抖抖褲腿上筆挺的褲縫,他們基本印證賽德原來的觀點:這些人更像是美國布洛克稅務公司的稅務顧問,而不是荷槍實彈的聯邦調查局特工。馬隆和普萊伯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電話鈴正在響。
「賽德,你在胡說什麼。如果你不立刻動筆,很多人就會受到傷害。時間正在飛逝。」
「我的同謀按劇本,在他應該掛斷電話時,掛了電話。他從公用電話上拔掉錄音機,把它夾在胳膊下——」
「你為什麼不把電路測試儀拿來?」他對韋斯說,「如果我們需要線路更清晰,我們可以趁在這兒時就弄好。免得再跑一趟。」
「小時候給賽德開刀的醫生的名字。」艾倫說,「那個醫生名叫休·普瑞查德——還記得這名字嗎,賽德?」
「是的。」賽德說,「他聽起來就像是在喝檸檬汽水。」
但這些都不能回答上面的問題,他在心中低語。你為什麼非要忙這些?你為什麼要打電話到懷俄明州的福特羅拉米,尋找一位很可能不記得來自小地方的賽德·波蒙特的老醫生?
賽德聽到這話,大吃一驚。他本應該說點什麼,但他似乎無法擺脫飄出自己身體的古怪感覺,也驚訝于這個男人會如此膽大妄為。
「很好。」賽德邊說邊走向電話,「謝謝你。」
「好——」當然,他本想說「好主意」,但不等他說完,電話就響了。
當孩子們不再哭鬧后,艾倫說:「這讓人難以置信,是的。你明白,我明白,他們也明白。在偵破罪案方面,柯南·道爾筆下的夏洛克·福爾摩斯說的事情中至少有一件還是對的:當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解釋后,剩下的就是你的答案……無論它聽上去是多麼的不真實。」
「好。」賽德說,「為什麼不呢?如果沒事幹,我們可以打橋牌。」
「那傢伙自己都承認他不是斯塔克。」
也沒有鳥的聲音。
「不,賽德。那不是真的。我不會立刻接受任何斷言——無論是你的,還是你妻子的,更不會接受一個打電話來的男人的斷言。我的全部選擇依然都是開放的。」
「一方面,你有足夠的確鑿證據去打一場有說服力的詳盡官司。」賽德輕輕地繼續說道,「另一方面,你聽到他在電話上缺乏根據地宣稱他已經『恢復了理智』,並且『現在知道他是誰了』。你將忽略證據,而去相信他的斷言?」
艾倫想告訴她自己是一位縣治安官,不是警長,但又懶得說了。這是每個人都犯過的錯誤。「沒問題。」他說。
賽德乾笑一聲。「整件事情就不切實際。他們認為我能改變自己的聲音,就像理查德·卡魯瑟斯……或梅爾·布蘭科。認為我以喬治·斯塔克的聲音錄製了一盤磁帶,在磁帶上故意留出能讓我在目擊者面前以自己的聲音回答的停頓時間。當然,我必須購買一種能夠將錄音機與一部付費電話接通的設備。有這樣的設備,是嗎,艾倫?」
艾倫把聲波紋比對圖放在茶几上。「州警察總部里沒人真的相信這是兩份聲波紋,即使存在微小的差異。」他說,「我們很快就從華盛頓取回了聲波紋報告。我這麼晚才來的原因是,奧古斯塔的專家看過它們后,想要一份磁帶拷貝。我們通過東方航空從班戈出發的一架定期往返班機把拷貝送了過去,他們用一種名為『音頻增強器』的裝置播放它。他們利用這種裝置來區分接受調查的人是真的說了那些話,還是他們聽到的錄在磁帶上的聲音。」
「鎮上所有的電話都是這樣的。」賽德謙恭地說。他正飽受嚴重酸性消化不良症的折磨。在尋常情況下,這會讓他變得牢騷滿腹、很難相處。然而,今天他卻只是感覺疲憊、脆弱和極度悲傷。
「可是——」
在那兒,艾倫想。你看到了吧?你半夜在這兒疑神疑鬼。他們沒被割斷喉嚨。牆壁上也沒寫字。只是兩個老傢伙去露營了。
「他寫的兩本書,我都非常喜歡。」安妮說。
「嗯……我們不妨等追蹤結果出來再看吧?」
兩名架線工把腦袋湊到一起,過了一小會兒,戴夫奔向控制車和後背電話。他依然攥著他的香蕉。韋斯則跑去地下室,檢查聲控錄音機。
「是的。我在試圖聯繫一位可能知情的醫生。接聽的一直是答錄機,於是我打電話給那兒的縣治安官辦公室,看看他是否在他們的度假人員名單上。那邊接我電話的人大概正在查驗我的身份。」他關切地看著安妮。「你怎麼樣了,親愛的?今晚頭疼嗎?」
「你不知道那些鳥。」賽德輕輕地說,「是這樣嗎?」
「賽德,不要!」麗姿喊道。
但他並沒有感覺輕鬆,至少在未來的幾周內,很難找到普瑞查德醫生。
「好啊。」韋斯開心地說,「我們就不必派人出去試打了。」
賽德忽然read.99csw•com感覺自己彷彿被一團冰涼的空氣所籠罩,這股寒意伴隨著他朝電話走去,現在桌子上除了電話機,還放了一個側面嵌有指示燈的磚頭狀設備。設備上的一盞指示燈正隨著電話的鈴響而閃爍。
之前他們厭惡卻並無明顯驚訝地發現,賽德·波蒙特家的電話機雖然是最新款的,但它們用的卻是拉德洛小鎮的老式旋轉撥號系統。
「我會在七點半到九點間到,可以嗎?」
「好主意。」韋斯說著從「超大飯盒」中拔出一個把手如手槍的東西。
他扔下話筒,話筒斜著砸在電話機座上。他轉過身,兩腿僵硬得猶如高蹺,他都懶得把電話聽筒放放好。
十五分鐘后,艾倫仍待在奧羅諾的州警察局裡,仍在斷斷續續地打電話。電話線路上喀噠一聲響。一個年輕女人略帶歉意地對他說:「您能稍等一會兒嗎,龐波警長?電腦今天有點慢。」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艾倫聽到隱約的翻書聲,他能想象這個普通的調度員又在十萬八千里之外拿起了《閣樓》。
聲波紋的比對報告與賽德預想的完全不同。
兩名架線工笨拙地扭了幾下,互相拍拍對方的背,然後一起跑向外面的設備車。
「坦白說,是的。確實是。歷經千辛萬苦確定的案情,即你和他有著相同的指紋、相同的聲波紋——」
他開始上樓,一手拿著鞋子,移動流暢得彷彿在飄。他的姿態非常優雅,與賽德·波蒙特的笨拙正好相反,但他很少展示這種優雅。他的身體似乎知曉一些他覺得尷尬的動作的奧秘。現在,在這樣的寂靜中,沒必要隱藏它,於是他如幽靈一般輕巧地走著。
「嗯,好吧,我們就不打擾你了,波蒙特夫——」普萊伯剛開口,麗姿便以冷靜卻異常痛苦的聲音說:「我想最好請你們等一等。」
他在說謊。
「我不知道。」斯塔克輕鬆地笑著說,「也許當我在那個地方時,我真的像他們說的一樣瘋狂。」
「她是首先為那個克勞森提供信息的人。」斯塔克說,「警察們會找到她的,她住在市區的第二大街上。她的一部分在地板上;我把其他部分放在廚房的桌子上了。」他大笑起來。「這是很忙碌的一周,賽德。我忙得頭頭轉。我只是打電話來讓你安心。」
艾倫從制服上衣的口袋裡拿出那張紙片,撥打了休·普瑞查德在福特羅拉米的電話。
賽德突然把大拇指舉過肩膀,指指身後的窗戶。透過輕輕飄動的窗帘,他們可以看見州警察局守護波蒙特一家的警車。
對,但他死了。他和他的妻子都死了。她叫什麼?海爾格。「我大概在打高爾夫;天知道海爾格在忙什麼。」但我知道海爾格在忙什麼;我知道你們兩個在忙什麼。你倆都被割斷喉嚨躺在血泊中,我是這樣想的,你們位於懷俄明州的家的客廳牆壁上寫著一行字:麻雀又在飛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夥計。」斯塔克慢慢地說,「你能——」
可艾倫向他們展示的卻是兩張普通的白紙。每張紙的中間都畫著一道線。這道線有一些突出點,它們總是兩三個同時出現,但大部分時候,線都是平緩的正弦波(儘管有些缺乏規律)。你只要裸眼從一道線看到另一道線,就會發現它們不是完全一樣,就是非常雷同。
「我堅持。」
賽德的手指已經移到了他額頭上的白色小疤痕處,正在揉搓那裡,拚命揉搓以至於皮膚都發紅了。他發現自己正試圖——竭力試圖把握住自己。堅守他自己的基本存在。
他停下來,表情憂鬱複雜。艾倫從中讀出了痛苦、決心和恐懼。
麗姿站著。「我想我要躺一會兒,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有點兒不舒服。」
她搖搖頭。「我想頭痛怪已經走了,至少暫時如此。」她從低垂的睫毛下看了他一眼。「你上來時,我還會醒著……如果你不是太晚上來的話。」
艾倫想了想。「我喜歡他。」他最後說。「起初我不喜歡他——我覺得他是一個冷冰冰的人。但我看到他處在困難的情況下,他就是……有點冷淡。這可能與他謀生的職業有關。」
「你想喝杯茶嗎?」她問。
「他們呢?他們的全部選擇也依然開放嗎?我真希望是你待在這兒,艾倫——你和一大群州警察,我會選你,因為你至少還有一隻眼睛半睜著。他們的眼睛全都緊緊閉上了。」
他停了一下。
老奸巨猾的喬治,在安茲韋爾這裏,所有的麻雀又在飛了。
「我聽過磁帶,我知道這點。」龐波說,「讓我重複一遍:聲波紋與一個人講話的聲音毫無關係。頭音與腸音,賽德,兩者區別很大。」
誰知道呢,他沒抱很多希望(卻帶著點幽默)地想,或許他懷念半夜接到電話的經歷。
「嗯。即使我從來沒聽說過類似這樣的聲波紋,當然,在聲波紋、指紋、腳印和輪胎印方面,我的經驗遠不及FOLE里那些靠研究它們為生的人,甚至還不如奧古斯塔那邊的人,他們或多或少什麼都懂一點。但我確實讀過相關文獻,當結果傳回來時,我就在那裡,賽德。」他聳聳肩膀說,「他們在自欺,沒錯,但他們的態度也不是很堅持。」
你不是真的要這麼做,是嗎?他問自己。我的意思是,洛基山脈時間現在已經差不多是半夜了,而且這人不僅是一位退休醫生,他是一位退休的神經外科醫生。你把他吵醒,他很可能會罵你。
「對,棒極了。」
她告訴了他。艾倫謝謝她,掛了電話,撥了她給的號碼。電話響了半聲,答錄機就插|進來,開始對賽德的耳朵宣讀一段事先錄好的冗長聲明。
「是他。」賽德對麗姿說,「他不承認是他,但是他。就是他。
賽德轉過身。
「嗯……不完全一樣。」艾倫指著下面那層紙上的聲波紋線條與上層紙略有差異的三個點。透出的一個差異點略高於上層紙上的聲波紋線條,另兩個點則略低。這三處不同點都在線條升高的地方。正弦波本身看起來完全吻合。「不同點是在賽德的聲波紋上,而且只在重讀處。」艾倫依次敲敲這三個點。「這裏:『你想要什麼,狗娘養的?你他媽的到底想要什麼?』還有這裏:『這是個該死的謊言,你知道的。』最後這個:『不要再撒謊了,該死的!』現在每個人都在關注這三分鐘的差異,因為他們想堅持他們的假設,即沒有兩個聲波紋會完全一樣。但事實卻是,斯塔克講話時沒有任何重讀。這畜生始終非常冷靜、鎮定和泰然自若。」
「我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斯塔克平靜地說,口氣幾近親切。「我不會再打擾你了,賽德,但在我離開前,至少讓我給你一條建議,也許對你有好處。你不要再認為我是喬治·斯塔克了。那是我犯下的錯誤。我不得不去殺掉一大堆人以使自己醒悟過來。」
「我的檢查結果呢?」賽德問,「休姆拿到結果了嗎?難道他沒告訴你?」
屋裡陷入一陣令人壓抑的沉默。連雙胞胎都似乎感覺到了,他們非常嚴肅地看著對方。最後,賽德說:「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怎麼想的?現在你是什麼看法?」
「我已經扔掉了筆記。我跟你已經完了。」
「不僅對,而且分析得非常透徹。」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刻意強調地慢慢說道:「不管你在說什麼,賽德,都無關緊要了。因為現在這一切都結束了。」
他努力抗拒著這種感覺。
「代我向你可愛的老婆問好。」斯塔克說,口氣中幾乎透著幾分敬意。「照顧好你的孩子們。你自己放輕鬆一點,賽德。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這——」
她走到他的身旁,緊緊抱住他,他需要這個擁抱——在她這麼做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如此需要它。
她走開一分鐘后,拿著牛奶回來了。「波蒙特先生是怎樣一個人?」她問,「我在鎮上見過他,他的妻子有時來商店,但我從來沒跟他講過話。」她指的是一位名叫波利·查爾姆斯的婦女經營的縫紉店。安妮·龐波曾在那兒干過四年兼職。
但麗姿是知道的。她已經停止按摩太陽穴,正睜大眼睛,失魂落魄地望著賽德,猶如一隻走投無路的動物。普萊伯感謝她所提供的咖啡和丹麥酥皮餅,似乎沒有意識到她沒能回答他,就像他沒聽到電話鈴一樣。
「你們倆可能覺得這很好笑,但我不這樣認為。」麗姿說。「賽德要是干出這樣的事情,他準是瘋了。當然,警察或許認為我倆都瘋了。」
「不是錄音,而是聲波紋。一種圖紋。」
「我沒有看法。我知道你沒有錄下斯塔克那頭的講話,因為聲音增強器沒有發現任何磁帶的嘶嘶聲,當你調高音量時,你還能聽見佩恩車站裡的喇叭播報前往波士頓的『朝聖者』號在第三軌道上準備就緒,乘客們可以登車。今天下午,『朝聖者』號確實停在第三軌道上。乘客們下午兩點三十六分開始登車,正好與你們的談話時間相符。但我甚至不需要那個證明。如果斯塔克那端的講話是錄在磁帶上的,那麼我一提到聲音增強器,你或麗姿就會問我結果。但你倆都沒這麼做。」
十分鐘后電話又響了起來。鈴聲在第二遍響了一半時中止了,架線工韋斯叫賽德來聽電話。他便下樓了。
他不斷想到瑞克住在圖森的父親和米里亞姆住在聖路易斯—奧比斯波的父母。此時此刻,年邁的考利先生在想什麼呢?潘寧頓一家又在想什麼呢?這些經常被提起、實際卻從未謀面的人究竟會如何面對這一切呢?人會如何應付自己孩子的死亡,尤其是自己成年孩子的意外死亡呢?人會如何處理非理性的純粹謀殺呢?
他停下來。賽德可以聽到他在自己的耳邊喘粗氣,就像大熱天里的一條狗。
聯邦調查局特工們跳起來,彷彿他們被戳了屁股似的。
「哦,不是的。它們上面寫了字。你知道嗎,喬治?我認為你不知道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那是我寫的。我想我的部分分身在那裡。我的一部分在那裡,看著你。我想我們兩個人中,只有我才知道那些麻雀的事情,喬治。我想可能是我寫了那些字。你要思考一下……認真思考一下……在你開始逼迫我之前。」
「那麼我們將知道我的聲音和他的——」
「哦,他和他的妻子被列入了度假人員名單,沒錯。」調度員說,「他們在黃石公園露營,直到這個月底。」
「好吧。」艾倫說,「實際不是那樣的。你真的想知道實際情況嗎?」
喀噠。
「設備運轉得極好!」韋斯叫道。兩名聯邦調查局特工再次跳了起來。馬隆「唷」地叫了一聲,非常像漫畫中女人發現老鼠時所發出的叫聲。賽德試圖想象這兩人在面對一夥恐怖分子或持槍的銀行劫匪時會是什麼樣子,但想象不出來。也許我只是太累了,他想。
read.99csw•com沒有什麼該死的鳥。忘了它們,開始寫書吧。」
在她注意力分散時,雙胞胎的腦袋終於撞到了一起,他們開始大哭。麗姿抱起威廉。賽德救起溫迪。
有一瞬間,他真希望韋斯會說,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我沒有看見任何聯邦調查局的特工。
「是關於什麼事情?」調度員與艾倫核對完緬因州警察局電話后問道。
此時,韋斯正看著他,無疑在奇怪賽德為什麼不接他剛裝好的電話。
「是真實的聲音還是錄在磁帶上的聲音?」賽德說。他正坐在壁爐邊,喝蘇打水。
當我們發現事情的真相時,賽德就會是這樣的感覺吧,他想。當我們找到解釋時,可能會發現它很奇怪、違反了所有的自然規律。
上帝啊。
他立刻抬起頭,想:噢,好吧。
他原以為那會是一張印滿了起伏的曲線圖表的紙,艾倫將試圖解釋它們的意思。他和麗姿則會聰明地點頭,就像大家在聽人解釋一件複雜到他們無法理解的事情時所做的那樣,因為他們明白如果他們提問,那麼隨後的解釋將變得更難理解。
「沒錯。我們應該會在七點前知道結果。如果那兒很忙的話,就是八點。」
「好。不管情況怎麼樣,我明天都要趕回羅克堡,除非案子有什麼出人意料的突破,否則我會留在那兒。」
她走開了,艾倫發現已經過了十多分鐘。他又打電話到懷俄明,接電話的還是那個睡意矇矓的調度員。
賽德想起另一個架線工戴夫說過的話,他說安裝所有這些昂貴的高科技設備只是為了追蹤到一大堆從購物中心之類的地方打過來的電話。「你吃驚嗎?」
賽德知道這點,就如同他知道斯塔克是等到電話追蹤系統安裝完畢才打電話來一樣。他能這樣感知到一些事情嗎?答案是肯定的。斯塔克可能是從紐約市的某個地方打的電話,但他倆被一種看不見卻不可否認的雙胞胎之間的聯繫綁在一起。他們是雙胞胎,一個整體的兩半,賽德驚恐地發現自己飄出身體,沿著電話線飄出去,沒有一路飄到紐約,沒有,但飄到了半路;可能在西馬薩諸塞州腹地的中心與這怪物相聚,他倆再度相聚並融為一體,正如每次他蓋上打字機的蓋子,拿起一支該死的貝洛牌黑美人鉛筆時,他倆就會相聚並融為一體一樣。
「是時候開始寫一本新書了。一本全新的斯塔克小說。」
「沒有。讓你感到驚訝了?」
「我還好。」
「晚安,長官。」
「我們已經把錄音帶做了一份高質量的拷貝送往華盛頓的FOLE。我們將獲得你的聲波紋與他的聲波紋的比對結果。這邊州警察局裡的人想說我是瘋了。我能從他們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來,但有了指紋和你的不在場證明之後,沒人敢跳出來這麼說了。」
「喂?」賽德說。他覺得他應該在自己腦袋的一側嫁接上一部電話。這樣會省去許多時間與麻煩。當然,還要接上錄音和追蹤設備。他能把它裝在背包裡帶來帶去。
哦,很好,這很好,讓他們去南部的瘋人院查查是否有一個高大、寬肩膀的金髮男人。這不會轉移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但這隻是一個開始,不是嗎?
他又回到了等待的狀態,二十世紀後半葉版的地獄邊境。
「嘿,這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名叫韋斯的架線工說(他的語氣表明他真的不指望在這樣的小鎮上能發現其他什麼東西)。
「喬治·休姆就是如此。」賽德笑笑說。「他很難搞。」
「不要擔心。」他說,「這不會要我的命。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但如果我的死亡是一切的終結,我可能依然會試試。但我不認為這會發生。因為我根本不認為他是一個人。」
「也許我只是想聽你大聲說出來。」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那種自己被吸出身體、沿著電話線被拉到他倆正中間的感覺又回來了。
「繼續,喬治。」他說,對於自己聲音里的憤怒有點吃驚。他頭暈目眩,彷彿被困在一個遙遠的超現實回頭浪里……但天哪,他聽起來是那麼清醒!「大聲說出來,你為什麼不大聲說出來呢?」
麗姿俯身向前,眼睛發亮。安然置身於他媽媽腿上的威廉瞪眼看著艾倫。「普瑞查德跟你說了什麼?」她問。
艾倫嘆了一口氣。這不過是更為標準的辦事流程而已。更是浪費時間,坦白說。這傢伙在核實艾倫的身份之前,不願透露任何信息。
「我以為你忘記我了,我的朋友。」
賽德緊緊握住電話,腦袋由於憤怒而抽|動著。
「你的電話信用卡號被使用了。」艾倫說,「你顯然是把卡號給了你的同謀。」
艾倫停下來,探詢地看著賽德。
「是他,是他!」麗姿對普萊伯說。
如果他的目標是我,我會有什麼感覺?他突然想知道。我和安妮、托比和托德?我會感覺怎麼樣,如果我知道他……並且沒有人相信我?
「操你媽。」賽德對著掛斷的電話輕聲罵道,然後慢慢地把聽筒放好。
「那個瓦薩爾來的有著難聽鼻音的盪|婦?」
「嗯。」調度員說,「你為什麼不給我你的電話呢?我有了消息就給你回電。」
「他說,當他拿到結果后,你會是第一個知道的人。」艾倫說著咧嘴笑笑,「休姆醫生似乎很不情願告訴一位縣治安官任何事情。」
「不客氣。」
鳥在哪裡?我應該聽到鳥的聲音的。但是沒有鳥的聲音;唯一的聲響是迫切的電話鈴聲。
韋斯看看他的手錶。「我和戴夫也要走了。設備會自動運轉。你不用花一分錢。」
「我必須掛了,但你會看到州警察局的巡邏車二十四小時停在你家門口,直到這事了結。那些人很猛,賽德。如果說紐約警察守衛時有點大意的話,保護你的這些人是不會的。不會忘掉你,或讓你和你的家人自己應對這一切。大家會繼續調查這個案子,在此期間,有人會保護你和你的家人。你明白的,是嗎?」
「他們沒這麼想。」艾倫嚴肅地回答,「至少現在還沒這麼想,只要你們不把那些不可思議的故事說出去,他們就不會這麼想。」
「不好嗎?」
他想到了與艾倫·龐波沒有結果的談話,再次想知道當他虛構出斯塔克時,他是誰,開始斯塔克對他而言不過是另一個故事。信條的界線究竟在哪裡?他是不是因為喪失了該界線才創造出這個怪物的?還是因為其他的因素,一種他看不見、只能在那些幽靈般的鳥叫聲中聽到的未知因素?
「哦,我在認真對待此事。」賽德說,「我所奇怪的是,你怎麼能先後在克勞森家和米里亞姆家的牆上寫字,卻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呢。」
艾倫再次想到,如果是他自己的生命以及安妮和他的孩子們的生命受到威脅,他會是什麼感覺。他想,如果他知道一切,卻沒人相信他所知道的,他會是什麼感覺。
接著咔嚓一聲。
他就在那兒。某個地方。他還會來的。
「我不——」
他相信了嗎?
「今天早晨我告訴你說,我認為喬治·斯塔克在干這些事。他不是我的同謀,也不是一個想出辦法套用他人指紋的精神病患者——他時而瘋狂殺人、時而忘記自己的身份——當時你不相信我的話,那麼現在你相信嗎?」
「哦,天哪!」普萊伯說。他與另一名無畏的特工交換了一個完全困惑的眼神:現在我們他媽的該怎麼辦?
「聽著。」斯塔克略微強調地說,「好好聽我講。先是你的孩子們……接著是你的妻子……然後是你。開始寫另一本書,賽德。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好忠告。這是你這輩子能收到的最好忠告。開始寫另一本書。我沒有死。」
「嗯,那就慢慢來,老夥計。慢慢來。我想我會南下,釣釣魚。城市生活把我累壞了。」他笑笑,這種怪異的愉悅笑聲讓賽德毛骨悚然。
當然,這不公平。因為當他們裝好追蹤設備,安裝完成後只過了五分鐘,他們正在抓捕的人就第一個打電話到波蒙特家裡來了,這太過偶然了……如果有人問他們,他們一定會這麼說。在二十世紀末,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美好的法制世界里,他們會說。一定是另一位作家打電話向你尋求新靈感,賽德,或者是可能有人想問你老婆借一勺糖。是那個自認為是你的另一個自我的傢伙打來的?絕對不可能。太快了,太巧了。
「不。」韋斯簡明地說。「在這類案子中,他們不做什麼。或者他們幹活,但他們做事時我都不在場。他們把事情記錄下來,就做這個。然後他們將其輸入電腦什麼的。就像我說的那樣。」
因為我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他煩躁地回答自己。因為我在這裏打電話不會有市政管理委員會的人為長途話費而啰嗦。還因為他們相信筆名變成了真人——賽德和麗姿。這很瘋狂,確實,但他們在其他方面看起來都神智健全……可是,該死的,他們卻相信筆名變成了真人。這不意味著我也相信。
「麗姿呢?」
但他說不下去了。當他弄明白時,會發生什麼?他不知道。
賽德接起電話,吼道:「你想要什麼,狗娘養的?你他媽的到底想要什麼?」
他本不需要擔心。與之前一樣,鈴響後答錄機切進來,播放了同一段話。

2

「一點也沒有。」艾倫說。
他瞄了一眼壁爐架上的鍾,才剛過兩點半。這是不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個下午?他不想匆忙下此結論,但他懷疑是的。
「是的。關於普瑞查德醫生,你能告訴我些什麼?」
「艾倫,停一下。」賽德說。
「這兒也不是大中午,龐波長官。」調度員簡潔地回答。
「沒有。」他說,突然之間他的聲音有所轉變。「謝謝你,艾倫。」
「鳥是怎麼回事?」賽德突然問道,「你聽到鳥的聲音嗎,喬治?」
嘟——嘟!
說完,他輕微有點出汗。對答錄機講話總是讓他感覺自己猶如《爭分奪秒》里的參賽者。
他掛上電話,切斷了艾倫·龐波的聲音,上樓去幫麗姿給雙胞胎換穿下午的衣服。
「好吧,我們等等看。」賽德同意說,「在我們等待期間,我希望你會繼續去赴與我醫生的約見。」
「不要這樣說!」這聲音尖銳得猶如一根裝滿彈丸的鞭子。「我一直在為你描繪一幅圖畫,賽德。我一直在為你勾畫它。不要讓我在你身上畫畫。」
賽德說:「這倒是真的。我們之間不存在糊弄。無論有什麼,都不會有糊弄。」
那為什麼非要忙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