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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靈魂的擺渡者駕到 第二十二章 賽德潛逃

第三部 靈魂的擺渡者駕到

「詩人談論愛情。」馬辛一邊催眠般在磨刀帶上有節奏地磨著摺疊剃刀,一邊說,「這很好。這世上存在愛情。政客們談論責任,這也很好。這世上存在責任。埃里克·霍弗談論後現代主義,休·海夫納談論性,亨特·湯普森談論毒品,傑米·史華格談論上帝、全能的天父、天堂和塵世的創造者。這些事物都是存在的,一切都很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傑克?」
「是的,我想我明白。」傑克·蘭奇利說。其實他不明白,他一點兒也不明白,但當馬辛處在這樣的情緒中時,只有瘋子才會與他爭論。
馬辛轉動摺疊剃刀,使刀刃朝下,然後突然猛地把磨刀帶砍成了兩截。長的那截像被割斷的舌頭一樣掉在賭場的地板上。「但我談論的卻是命運。」他說,「因為到最後命運才是最重要的。」
——《駛向巴比倫》,喬治·斯塔克

第二十二章 賽德潛逃

現在他正從右邊經過黃金樓,黃金樓是一座長形管狀建築,由預製鋁合金建成。它被漆成一種討厭的淺綠色,四周的十幾英畝地里停滿了廢舊汽車。這些汽車擋風玻璃在霧蒙蒙的陽光下像一道閃著白光的星系。現在是星期六下午——已經過了二十分鐘,麗姿和邪惡的綁架者可能已在去羅克堡的路上。雖然黃金樓中可能會有一兩個店員在賣零配件,但賽德相信廢車場里肯定沒人。大約兩萬輛破損程度不同的汽車停在那裡,雜亂地排成幾十行,他應該能把他的「巨無霸」藏在這裏……他必須把它藏起來。這輛車很高,像個盒子,灰色的汽車兩邊塗著發亮的紅漆,非常引人注目。
「我會盡量當心的。」
賽德駛進一條兩邊都疊著兩三層破車的通道。被壓在最底下的車都已經變形,彷彿正慢慢融入地面。地上黑乎乎的,滿是油污,你可能認為這是一個寸草不生的地方,但這兒卻長著茂密的綠色野草,從雜物堆里長出來的巨大向日葵無聲地擺動著,猶如核爆炸后的倖存者。一株大向日葵從一輛食品車破碎的擋風玻璃內長出來,這輛車像條死狗一樣底朝天躺著,上面還壓著一輛舊卡迪拉克,向日葵毛茸茸的綠色根莖像只握緊的拳頭似的纏在一隻車輪上,另一條拳頭般的根莖則纏著舊卡迪拉克發動機罩上的裝飾物。向日葵盯著賽德,像一隻死掉的怪物的黃黑色的眼睛。
他也不知道。
「因為那句話是我寫的。」賽德喃喃自語道,他的思緒又飄回到那時的場景——他坐在書房裡,處於恍惚的邊緣,在日記本上寫下的那些話:
突然幾乎所有的回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怕的、難以想象的答案。賽德聽到自己的嘴裏發出一聲長長的、顫抖的叫喊。這是一種呻|吟:
或許是心理原因,他想,但他知道這不是真的。那種感覺是喬治·斯塔克試圖在他的腦子裡鑽一個鎖眼,隨著賽德越發清楚地意識到這點,他對此也變得更為敏感。他猜反之亦然。並且他認為,他或許遲早將不得不反過來做……但這意味著他要試圖招來麻雀,這不是一件他所期待的事情。另外,上次他成功地偷窺了喬治·斯塔克的想法,但結果卻導致他自己的左手被|插|進一支鉛筆。
這是一個有魔力的想法。他的內心充滿了嚴重的恐慌——就像一股精神龍捲風,一些可能的計劃碎片像被連根拔起的景物一樣在其中打轉。但想到他可以假裝這不過是一本無害的小說,假裝他可以隨意擺布他自己和故事里的其他角色(比如哈里森和曼徹斯特這樣的人物),就像他坐在燈光明亮的書房裡,手邊放著一罐冰鎮可樂或是一杯熱茶,隨意擺布紙上的人物一樣……一想到這點,他兩耳間呼嘯的狂風就驟然停歇了。無用的東西也隨風而去,剩下他的計劃碎片……他發現自己能輕易地把這些碎片拼起來。他發現自己或許想到了某個可行的辦法。
在這一排車的盡頭是一輛新式的超級短劍——有人把這輛車的整個前臉都截掉了,它的前面有一塊空地。賽德把「巨無霸」倒進去,然後下了車。從狹窄通道的一頭朝另一頭望去,賽德覺得自己有點像迷宮中的一隻老鼠。這個地方有一股汽油味和難聞的傳動液味。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遠處二號公路上汽車發出的嗡嗡聲。
「賽德,他說他殺了那兩個看守我們房子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乾的,但他說他殺了他們……而且我……我相信他說的話。」
當他轉上二號公路時,他看見羅利吃力地朝他自己用過的那部付費電話走去,賽德想:現在我必須把斯塔克擋在外面。因為現在我有一個秘密。我或許無法控制靈魂的擺渡者,但我至少能擁有它們一小會兒——或者是它們擁有我——他一定不能知道這點。
「你說過如果有什麼事情你能幫我,我可以跟你說。」
蟲爬般的瘙癢感已經消失了。
問題:如果我擁有麻雀,我能使用它們嗎?
回答:知道的人……我是知道的人。我是擁有者。
麻雀從四面八方看著他——褐色小鳥的一次無聲的集會。
「我他媽的一點兒都不知道。」他咕噥道。
羅利沉默了。
「你在哪裡?」羅利問。
「嗨,賽德。」羅利聽到他的聲音似乎不是很驚訝。「你忘記什麼東西了?」
運奶車真的開了過來,它慢慢九九藏書地穿過十字路口,猶如一個機器人貴婦。
他不知道。
「當心點,賽迪亞斯。一定要非常小心。沒人能控制死後靈魂的使者。沒人能長時間控制它們——而且總是要付出代價。」

3

他在奧羅諾的交通燈前停下,然後沿著二號公路朝班戈和拉德洛駛去。
「你不該逃跑的。」羅利嚴肅地回應。
賽德加入長長的車隊,等待通過路口往南面開,他往後看了一下,確認棕色的普利茅斯依然隔著兩輛車跟在後面,然後看著十字路口的車輛依次通過。他看到一輛坐滿藍頭髮女郎的車子差點撞上一對年輕夫婦開的達特森Z型小貨車,小貨車裡的女孩沖藍頭髮女郎們豎豎中指,接著他發現自己能在一輛長長的由東往西行駛的運奶車前,由北往南通過十字路口。這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
「這是什麼?」賽德從羅利的手中接過它問。但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了,他感到自己的思路更為清晰了一點。
大眾車的變速桿抗議地發出響聲,但最終還是聽話地進入了合適的擋位。賽德停了好一會兒才戴上墨鏡和棒球帽,然後抬起手朝羅利揮了幾下,便開走了。
兩輛車在他前面交叉通過。在他的左邊,運奶車開到了路口。賽德深吸一口氣,穩穩地駕車通過十字路口。一輛往北朝奧羅諾行駛的小貨車在另一條車道從他旁邊開過。
「沒有,羅利。我遇到麻煩了。」
「我不確定你是否會需要它。」他用低沉、顫抖的聲音說。
羅利是他計劃的一部分——至少是他明白的一部分。如果他真的甩掉了跟著他的警察,卻發現羅利已經離開了辦公室,他該怎麼辦?
「我想是叫一輛計程車吧。」羅利說著,目光落在這一大片閃光的廢舊汽車上。「我猜想他們一定經常來這兒接扔掉汽車的人。」
羅利在零售商店的一頭把車停下來,下了車。賽德有點吃驚地發現他的煙斗點著了,正吐出大團的煙霧,這要是在一個封閉的房間里可就真夠嗆人的。
他似乎在頭腦里聽到了各種回答。他似乎在頭腦里聽到了這群鳥一起尖聲回答:不,賽德——你想要把我們怎麼樣?你是擁有者。你是始作俑者。你是知情者。
「謝謝。」賽德說著用有點顫抖的手把鳥哨裝進了胸前的口袋裡。「可能會有用。」
「我在廉價店停了一下。」羅利說,「買了一些我認為你可能會想要的東西,賽迪亞斯。」他身體探進甲殼蟲內(車子明顯朝左邊傾斜,可能是底盤的一根彈簧斷了或是快要斷了),翻找、嘀咕並吐出幾團新煙霧后,他拿出一個紙袋子,交給賽德,賽德往裡一看,看到一副墨鏡和一頂正好可以蓋住他頭髮的波士頓紅襪隊的棒球帽。他抬頭萬分感動地看看羅利。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根削過的木管。它跟賽德的食指差不多長,是空心的。一頭有一個V字形的切口。看上去舊舊的。
第三遍鈴響到一半時,羅利接起了電話。「嗨,我是德萊塞普。」
一群麻雀站在達特森的前座上。
嘿,運奶車!他聚精會神、全力以赴地想,彷彿他僅靠意念就能讓運奶車開過來……就像他憑意願擺布小說里的人和物一樣。運奶車,現在開過來!
「但我希望如果車子歸還時壞了,你要負責修理……」羅利說,「如果你是一個逃犯,我懷疑我的保險公司不會負責修理費用。」
「我知道自己說過什麼。」羅利溫和地回答,「我也記得自己說過如果那兩個跟著你的警察有能力保護你,你或許應該明智地跟他們盡量坦白。」他停了一下,「我認為我可以推斷說你選擇不接受我的建議。」
現在已經不是幾百或幾千隻麻雀了,賽德身後黃金樓方圓幾十里的廢車場和零售商店上鋪滿了麻雀。它們到處都是……賽德卻一點也沒聽到它們的到來。
「你知道那兩個——」賽德猶豫了一下,「那兩個跟著我的警察嗎?」
沒錯——你的一部分發現這一點非常吸引人,不是嗎?
它最好能奏效,賽德想。如果不能奏效,你將被保護性地羈押,麗姿和孩子們則很可能死掉。
問題:鳥是我的嗎?
那種痒痒的蠕動感似乎越發強烈了,它主要集中在他左手的傷口九-九-藏-書處。他也許完全錯了,一切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象,但賽德似乎感覺到了斯塔克的憤怒……和沮喪。
「你好,羅利!我是賽德。」
「我會告訴你整個故事的。」賽德承諾。他略微咧嘴笑了一下。「你或許會相信其中的某些部分。」
「喂?」
但那是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他的一部分不是始終都很喜歡喬治·斯塔克簡單暴力的性格嗎?他的一部分不是始終都欽佩喬治嗎?一個從來不會被東西絆倒或撞到東西的男人,一個從來不會看上去虛弱或愚蠢的男人,一個從來不會害怕酒櫃里鎖著一個魔鬼的男人。一個沒有妻子或孩子需要考慮的男人,一個不受愛與情牽絆和拖累的男人。一個從來無須費勁地批改學生的劣質作業或痛苦地參加預算委員會會議的男人。一個對人生的所有疑難問題都有直接尖銳的答案的男人。

1

麻雀不見了,喬治·斯塔克也不見了,至少目前如此。
「我還有一樣東西——我把它塞在外套口袋裡了,這樣我就不會弄丟掉。這不是從廉價店買來的。我在辦公桌里發現了它。」
這裡是學校的十字路口,四面的車輛都必須停一下。交通和往常一樣忙碌。多年來,總有車子在這個十字路口相撞,主要是因為有些人橫衝直撞,完全不考慮這是一個四面都需停車並依次通過的十字路口。每次事故發生后,就會有大量的來信,多數是焦慮的家長寫來的,要求鎮里在這個十字路口安裝紅綠燈,維齊鎮的地方事務管理委員會就會發表聲明說安裝紅綠燈一事「正在考慮中」……然後這事就會石沉大海,直到另一起撞車事故發生。
活死人的先驅,賽德想。他的手伸向前額上的白色疤痕,開始不安地揉它。
他掛上電話,穿過鐵鏈籬笆上的門,回到外面,坐在一輛校車的寬大保險杠上,這輛校車不知為什麼被砍成了兩半。如果你不得不等待的話,這是一個等人的好地方,從公路上看不到他,但他只要一探身就能看到零售商店前的泥地停車場。他四處張望,尋找麻雀,但一個也沒看到——只看到一隻又大又肥的烏鴉正在兩排廢車之間的通道里無精打采地啄著閃亮的鉻碎片。想到半個多小時前他才剛完成與喬治·斯塔克的第二次談話,讓他感覺有點不真實,似乎那已經是幾個小時前的事情了。儘管他一直憂心忡忡,但他還是感覺很困,彷彿是到了睡覺的時間。
麻雀像一片黑雲似的升起在霧蒙蒙的藍色天空中,翅膀發出的呼呼聲猶如雷聲隱隱的餘響,它們還嘰嘰喳喳地叫著。原本站在零售商店門內的他倆跑出去看。頭頂上,黑壓壓的麻雀盤旋著,然後掉頭朝西飛去。
如果羅利在那兒卻拒絕幫助他,他該怎麼辦?
我們要偷窺一下嗎,喬治?
「讓我給你五美元——」
賽德差點說,我沒辦法接受你的建議,羅利。劫持了我的妻子和我們的孩子的男人也會殺了他們的。他倒不是不敢告訴羅利正在發生的事情,也不是因為如果告訴羅利,羅利會認為他瘋了。相比其他大多數人,大學教授們對瘋狂的看法要靈活得多,有時他們甚至完全沒有看法,他們寧願認為人要麼愚笨(但神智清醒)要麼就非常怪(但依然神智清醒,老夥計)。他閉口不語,是因為羅利·德萊塞普是那種非常有主見的人,賽德根本不用枉費口舌去說服他……任何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事情或許只會把情況弄糟。但無論是否有主見,這位語法專家都有著一顆善良的心……他有他勇敢的地方……而且賽德相信羅利對賽德的遭遇不是只有一點點興趣,他的警察保鏢,他對於麻雀的奇怪興趣。最後他簡單地認為——或者是僅僅希望——保持沉默對他最有利。
「你怎麼回家呢?」賽德問。既然到了這一步——只要跳進羅利的小車,沿著漫長蜿蜒的道路朝羅克堡進發——他反倒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他觀察了一下後視鏡,看到普利茅斯依然隔著兩輛車跟在後面。這沒有他希望的那麼好,但大概也只能這樣了。接下來他必須依靠運氣和出奇制勝。他們不會料到他要逃跑。他為什麼要逃跑呢?他一度也不想逃跑了。假如他停車,會怎麼樣?當他們也在他後面停下來,哈里森下車問他出什麼事了,他就說:出了很多事情。斯塔克劫持了我的家人。麻雀仍在飛,你瞧。
賽德從褲子后口袋裡掏出錢包,但羅利沖他擺擺手。「作為一個暑假里的英語老師,我現九九藏書在算是有錢的。」他說,「呀,我一定有四十多塊錢。比麗讓我揣著那麼多錢四處亂跑,連個保鏢都不帶,真是不可思議。」他非常開心地吸著煙斗,然後把它從嘴裏拿出來,沖賽德笑笑。「但我會問計程車司機要發票,並在適當的時機把它給你的,賽德,別擔心。」
「哦。」羅利答應了一聲,沒有提問,只是等在那裡。
「這是一隻鳥哨。」羅利說,並從閃著微光的煙斗缽上方打量著他。「如果你覺得你會用它,我要你拿著。」
賽德再次閉上眼睛。這次是因為挫敗感。「什麼條件?」
「……但聽說他從來不傷害老實人……」
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一種需要——想要猛踩油門,駕車急衝過路口。但他卻遵守校區的限速規定,眼睛盯著後視鏡,以十五英里的時速鎮靜地駛過路口。普利茅斯仍隔著兩輛車,在線后等待通過路口。
他決定再打個電話去羅利的辦公室,剛走到半路,一輛灰撲撲的大眾甲殼蟲開進了停車場。他立刻認了出來,趕緊跑過去,想到羅利對保險的擔心,他就覺得好笑。在賽德看來,彷彿就算把這輛大眾徹底報廢了,退一箱汽水瓶子的錢也夠支付損失了。
「謝謝你,羅利。」
麻雀飛走了。
賽德閉上眼睛,不得不挺直膝蓋,以免自己跪倒在地。他用手擦擦下巴下面的脖子,那兒都是汗。
「是的,當然。」賽德一邊打開大眾車的門,一邊喃喃地說,「我也必須走了,羅利——我真的不得不走了。我對你感恩不盡。」
回答:擁有者。知道的人。
沒有回答出現。它想要出現,他能感覺到它的渴望。但它跳出了他的掌控範圍,賽德發現自己突然很擔心他自己——他愛斯塔克的那部分——可能正在拖延回答。他的一部分不希望喬治死掉。
賽德抬頭望著它們,一度,現實與他第一次進入恍惚狀態時所看到的幻影交融在一起;一度,過去與現實融為一體,就像一條奇怪而美麗的辮子。
鐵鏈圍欄上有一道敞開的大門,他慢慢將「巨無霸」開進門裡,看見一塊骯髒的白色招牌上寫著幾個褪色的紅字:僅限員工進入!要是在工作日,他肯定立刻就會被發現並趕出去。但今天是周六,而且剛好是午飯時間。
羅利的眼睛在他緊鎖的眉毛下瞪大了。他從嘴裏取出煙斗。
「我的天哪!」一名身穿灰色技工連體服的男人喊道,「你們看到那些鳥了嗎?所有這些鳥他媽的是從哪兒來的?」
一個不會害怕黑暗的男人,因為他自己就擁有黑暗。
賽德也相信他。這就是要命之處。這就是他為什麼不能停下來尋求幫助的原因。如果他想幹什麼蠢事,斯塔克會知道。他不認為斯塔克能讀取他的思想,至少不能像漫畫書和科幻電影里的外星人那樣讀取別人的思想,但他能「收聽」賽德……能很清楚地了解他想幹什麼。他或許能為喬治準備一點驚喜——如果他能弄清楚那該死的麻雀是怎麼回事——但現在他打算按計劃行事。
「我還有一個條件。」羅利說。
「怎麼了?」
這是底特律一片巨大、寂靜的汽車公墓,讓賽德感覺毛骨悚然。
「如果機油警告燈亮起來的話,就拐到什麼地方買一罐藍寶石牌機油。」他一邊說一邊繼續找,「就是那種循環系統里用的東西。哦!在這兒呢!我快以為我把它落在辦公室里了。」
「跟紙一樣白。」
「沿著鄉村……對不起,老夥計,這對我的傷害比對你更多……他打開了許多扇門……」他把發動機底盤甩向「巨無霸」駕駛室這邊的車身,在上面砸出了一個臉盤深淺的大坑。他又撿起發動機底盤,走到「巨無霸」的車頭前,把它猛地掄向散熱格柵,勁用得很大,把肩膀都拉疼了。塑料被砸得到處亂飛。賽德掀起發動機罩,把它稍微抬起一點,讓「巨無霸」看起來像是一條正在獰笑的死鱷魚,猶如黃金樓廢車場里的最新作品。
他駛過一輛達特森,看到那車的擋風玻璃上像是有一個隕石洞,從這洞望進去,他發現儀錶盤上有一大攤幹了的血跡。
「找到喬治·斯塔克。」賽德輕輕地說——跟耳語差不多。「喬治·斯塔克。找到他。飛吧!」
電話鈴響過兩遍后,賽德開始冒汗。如果羅利還在那兒,他現在應該已經接起電話了。英語—數學樓里的教師辦公室不是很大。他還可以打電話給誰呢?還會有誰在那裡呢?他想不出來。
「我剛才都開始擔心你不會來了。」
「看看你的身後。」
返回廢車場九_九_藏_書有半英里路程。賽德一邊開車,一邊盯著後視鏡,尋找普利茅斯的蹤跡。當他左拐進入黃金樓的廢車場時,它還是了無蹤影。
回答:是的。
他右轉,接著又左轉。突然他看到到處都是麻雀,它們停在屋頂、行李箱和油膩膩的破發動機上。他看到三隻小麻雀在盛滿水的車輪殼中洗澡。他駛近時,它們沒有飛走,只是停下來用黑珠子般的眼睛盯著他看。一塊擋風玻璃靠在一輛舊普利茅斯的一側,上面停著一排麻雀。他在離它們不到三英尺的地方經過,它們都緊張地拍拍翅膀。
「我有一個更好的問題。」羅利注視著賽德說。他控制住了自己,但很明顯他大受震動。「它們要去哪裡?你知道,是嗎,賽德?」
假裝這是你正在寫的一本書,他一邊想,一邊左轉到學院路,身後的校園漸行漸遠。假裝你是這本書里的一個角色。
「我想我開始明白了。」賽德說。
他掛上二擋,羅利·德萊塞普的大眾車多數時候時速都不會超過三十五英里,現在它開始顫抖著突破這一速度區間。
他慢慢地溜過T字路口,然後突然右轉,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猶如哀號。往前一百八十碼,他再度右拐,把「巨無霸」迅速開回這條街與二號公路的交叉處。他現在已經回到了距剛才十字路口以北四分之一英里處的主幹道上。如果運奶車如他所願擋住了他右拐的畫面,那麼棕色的普利茅斯應該依然是在沿著二號公路往南開。他們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出問題了……儘管賽德嚴重懷疑哈里森是否會這麼笨。曼徹斯特或許有點笨,但哈里森不笨。
他又撿起發動機底盤,這麼做的時候鮮血開始從他傷口上的繃帶里滲透出來。現在他沒辦法處理傷口。
他倆四目望著麻雀。麻雀們則用兩萬隻眼睛回望他倆……或許是四萬隻眼睛。它們沒有出聲。它們只是停在發動機罩、車窗、車頂、排氣管、散熱格柵、發動機組、萬向接頭和車架的上面。
逃犯?因為他從兩個很可能沒法保護他的警察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他不知道這是否就把他變成了一個逃犯。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一個他日後必須考慮的問題。日後當他不再如此焦慮與恐懼時再說。
聽到這個因抽煙而變粗的聲音,賽德閉上眼睛,在零售商店涼涼的鐵皮牆上靠了一會兒。
突然,它們同時展翅起飛——成百上千隻麻雀一齊飛起,空氣中一下子充滿了拍打翅膀的聲音。它們成群地橫穿過天空,然後朝西飛去——往羅克堡的方向飛。突然他又開始感覺猶如有蟲在爬……不是在他的皮膚上面,而是在皮膚裏面。
羅利擺擺手,朝賽德狡黠地一笑。「或許是我應該謝謝你。」他說,「過去的十個月里我一直在尋找一個把老煙斗再度填滿的借口。不時有些事情發生——我最小的兒子離婚了,某天晚上我在湯姆·卡洛爾家打牌輸了五十塊——但似乎沒什麼事情……足夠有啟示性。」
賽德告訴他,並要他儘快趕來。
當他發現這條街似乎是一條死胡同時,心中一陣惱怒,然後他看到還可以右拐——岔路被街角一戶人家高高的樹籬擋住了一部分。
這洞不是隕石砸的,他想著感到自己的胃開始慢慢翻騰起來。
然而,等待依然是一種煎熬。
「……他的身邊有個姑娘,他堅定立場……」
「好吧。」羅利最後說,「我把我的車借給你,賽德。」
「那並不是我的本意!」他喊道。
他向左一轉,瞅准無車過往的短暫空隙沖了過去。一輛向南開的福特車的司機不得不緊急剎車。當賽德從他車前橫穿過去、駛向黃金樓的廢車場時,福特車的司機沖賽德揮揮拳頭。賽德又一次把油門踩到底。如果一個巡警看到他公然超速,那就太糟了。他不能耽擱,必須儘快把這個又大又亮的汽車駛下公路。
「我臉色變得煞白?」

4

問題:是誰讓喬治·斯塔克複活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得非常慢。二十五分鐘后,賽德開始擔心羅利改變主意不來了。他離開被肢解校車的保險杠,站在汽車墓地和停車區之間的通道上,不管公路上是否會有人看見他。他開始考慮是否要冒險嘗試搭車了。
「你們想把我怎麼樣?」他嗓音嘶啞地問。「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好吧,這事可夠刺|激了。」賽德說著打了個冷戰。他看看手錶,快一點了。斯塔克至少比他快了一個小時,或許還更多。「我必須走了,羅利。」
它在後九九藏書視鏡里一擋住棕色的普利茅斯,賽德便一腳把「巨無霸」的油門踩到底。
但麻雀們會怎麼樣?麻雀們會何去何從?
我將破釜沉舟。
他不知道。羅利告訴他,它們是靈魂的擺渡者,活死人的先驅,這符合現在的情況,難道不是嗎?是的。無論如何,從某點上而言是這樣的。因為老奸巨猾的喬治又活了過來,但老奸巨猾的喬治也是一個死人……正在腐爛的死人。所以麻雀的出現符合情理……但並非完全符合。如果麻雀將喬治從那個未知的地方(陰間)引回來,為什麼喬治自己卻對它們一無所知?他怎麼會不記得用血寫在兩套公寓牆壁上的那句話:麻雀又在飛了?
問題:是誰寫到了麻雀?

2

他前面的車穿了過去,賽德開到路口。彷彿又有一根燒紅的鐵絲捅進了他的肚子里。他最後看了一眼後視鏡。哈里森和曼徹斯特依然與他隔著兩輛車。
賽德笑了笑,開始加快腳步。
他最後一次掄起發動機底盤,砸碎了擋風玻璃,嘩啦一聲巨響——這或許有點傻——但他真的感到心痛。
羅利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翻他那件從冬天穿到夏天的運動服的口袋。
賽德開始走出通道。他在第一個路口右轉,朝大門及大門外的零售商店走去。他開車進來時在門邊的牆上看到過一部付費電話。走到半路,他停下腳步,也不再哼歌了。他抬起頭,好像在仔細地捕捉某種微弱的聲響。其實他是在傾聽、審查自己的身體。
「好的——這事很緊急,不是嗎?」
「我把他們甩掉了。」賽德說,這時一輛汽車隆隆地駛進黃金樓作為顧客停車區的泥地,他聽到聲音后迅速回頭看了一眼。有那麼一瞬,他非常確定自己看到是棕色的普利茅斯……但那其實是一輛外國車,開始被他看成棕色車身的其實是因路上的塵土而變暗的深紅色,司機只是想調頭。「至少我希望自己是甩掉了他們。」他停頓了一下。現在已經到了緊要關頭,他沒有時間猶豫,必須立刻做決定。當你真的走到這一步時,其實也沒什麼決定可做,因為他沒有選擇。「我需要幫助,羅利。我需要一輛他們不知道的車。」
他覺得「巨無霸」現在看上去和這兒的其他破車足夠像了,不會被人一眼認出來。
與羅利通話后十五分鐘左右,那種蟲爬般的瘙癢感又開始侵襲他。他又哼起那首自己記得的《約翰·威斯利·哈丁》,一兩分鐘后那種感覺消失了。
我是知道的人。我是擁有者。我是始作俑者。
「恐怕是的。」
也許他——賽德·波蒙特——並沒有真的創造出喬治……但他的某些渴望使斯塔克得以再現,這也不是不可能吧?
「你不該抽煙的,羅利。」這是他想到要說的第一句話。
「你知道我會的。」
「等事情完結,我要知道一切。」羅利說,「我要知道你為什麼對麻雀在民間傳說中的意義如此感興趣,為什麼當我告訴你什麼是靈魂的擺渡者以及它們一般做什麼時,你立刻臉色變得煞白。」
迎面的路牌上寫著:校區慢行。賽德感到彷彿有根燒紅的鐵絲捅入了他的內臟。就在這裏。
「上帝啊。」羅利嗓音沙啞地說,「靈魂的擺渡者……這意味著什麼,賽德?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能按計劃行事的話。
往前半個街區可以右轉。賽德拐進去,以四十英里的時速衝上一條小街,祈禱此刻千萬別有孩子跑到馬路上來撿皮球。
「天哪。」羅利說。他把雙手舉過頭頂,大聲地拍起手來。麻雀沒有動。它們對羅利沒興趣;它們只是看著賽德·波蒙特。
他開始低聲地哼一首鮑勃·迪倫的歌:「約翰·威斯利·哈丁……是窮人的好朋友……他雙手各持一把槍遊走……」
他們互相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大笑起來。
「知道。」羅利平靜地說,「他們是保護你的警察。」
「電報從頭到尾……他的名字在迴響……」賽德輕輕地哼道。前面油乎乎的地上,躺著個生鏽的發動機底盤,它像一座扭曲的鐵像殘骸,很不引人注目。賽德把它撿起來,走回到「巨無霸」旁,嘴裏依然斷斷續續地哼著《約翰·威斯利·哈丁》這首歌,還想起了自己同名的浣熊朋友。如果他砸幾下「巨無霸」,把它偽裝起來,如果他能為自己再多爭取到兩個小時,這對麗姿和雙胞胎而言可能就意味著生與死的差別。
「是的,但他是一個雜種!」賽德在他悶熱的美國製造的四輪驅動汽車內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