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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靈魂的擺渡者駕到 第二十三章 兩個電話

第三部 靈魂的擺渡者駕到

第二十三章 兩個電話

你無法解釋差不多三十年前麻雀群攻擊伯根菲爾德縣醫院的事情,就像你無法解釋為什麼兩個人會有同樣的指紋和聲波紋一樣,但現在你知道賽德·波蒙特和另一個人共享過他母親的子宮。一個陌生人。
警察——瞧瞧哈里森,至少目前——認為一定是賽德乾的,但哈里森和他的同事們不知道關於托羅納多的事情。
「我記得那男孩非常可愛。他被嚇壞了,但很討人喜歡。他現在是個什麼樣的人?」
艾倫·龐波既不是一個懦夫也不是一個迷信的鄉下人,那些鄉下人仇視麻雀,不讓懷孕的女人靠近牛奶,因為他們擔心懷孕的女人會導致牛奶凝結。他不是一個鄉巴佬;他不會被城裡騙子的花言巧語所蒙蔽;他不是剛出生的孩子。他相信邏輯和合理的解釋。因此他等這陣發抖過去后,把自己的羅拉代克斯拉到面前,找出了賽德的電話號碼。他有點哭笑不得地發現卡片上的號碼和他記憶中的完全一樣。顯然,羅克堡的這位著名作家已在他腦子的某個部分深深紮下了根,扎得比他想的還要深。
艾倫的腦海里又是火光一閃……但他不是很肯定為什麼。不久以前,有人跟他提過一輛黑色的托羅納多。他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在什麼時候跟他說過的,現在想不起來……但他會想起來的。
「哦。」第一位老婦說,「嗯,我們沒有看到任何人。你想要喝一杯咖啡嗎,長官?我想我們正好還剩一杯。」
各種念頭在他的腦中閃過,都是些黑暗的念頭,就像廢棄教堂尖塔里的蝙蝠一樣黑暗。只有一個念頭是連貫的:他是兩個人——他一直都是兩個人。任何靠創作謀生的男女都是如此。一個生活在正常世界……另一個則創造世界。他們是兩個人。總是至少兩個人。
「我只是想知道停在那兒的福特和沃爾沃是不是你們的車子。」艾倫說。
「在過去的幾分鐘里,你們看到什麼像車主的人嗎?」
「跟我保持聯繫。」哈里森連再見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艾倫考慮過這個問題,決定小心行事。現在他把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靠在椅子上,在牆上比劃著動物影子。
「我記得採訪的記者提到,這位鳥類學者指出鳥群中似乎有一種把它們聯繫在一起的集體心理感應——如果說鳥也有思維的話,就像覓食的螞蟻。他說一隻鳥決定撞玻璃,鳥群中的其他鳥大概就會跟隨。這事發生時我並不在醫院——我替波蒙特動完手術,檢查確定他的生命體征穩定——」
「是的,沒錯。」普瑞查德說,聽上去彷彿艾倫的震驚讓他很高興。「這並非異常罕見——雙胞胎經常在子宮內被吸收,偶爾會出現吸收不徹底的情況——但這個東西的位置很罕見,異常組織的生長速度也很不尋常。這種組織一般都是不會生長的。我認為賽德的問題或許是發育過早引起的。」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現在你到底要不要知道那車的車牌號碼?」
「去湖邊。」艾倫含糊地說,趕在克拉特或希拉再提問前便走了……或者說是趕在他自己細想要做什麼之前。在這種情況下,不說明目的地就離開是一個很糟糕的主意。這不僅是自找麻煩;這簡直是尋死。
「他有沒有搞出麻煩呢?」
「哦?」艾倫把桌上的第二部電話拉到離自己更近的地方。這是一部可以直撥市政大樓其他辦公室的電話。他的指尖在貼有數字「4」的方形按鍵旁滑來滑去。他只要拿起聽筒,按下這個鍵,就可以接通特雷弗·哈特蘭德。「是什麼樣的問題?」
「你沒有恰巧記下車牌號碼,是吧?」
有人朝他的胃裡又扔了一隻保齡球。他發出一個沉悶的聲音——就像被人猛擊了一樣。
「那他當然也拍過X光片。」
最後一件事情:他可能開一輛黑色的托羅納多。我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車。不過是那種動力強勁的老款。黑色。它可能掛著密西西比的車牌,但他大概已經把它換掉了。
他發現自己想起了賽德說過的一些話。我不知道我在寫作時,我是誰。這麼說並不確切,但也差不多了。更驚人的是,之前我從未意識到這點。
「沒錯,如果他殺了值勤的警察,那他一定是武力劫持了他的妻子,不是嗎?」艾倫表示同意,卻發現自己在想,如果可能,你會把這算在賽德頭上,不是嗎?因為你的思維已經形成定式,不會改變了。見鬼,你都不會動腦筋想一想,你朋友們臉上的血都已經幹掉了。
「嗯。」
「天哪。」艾倫說,「我今天可真夠忙的。」
然後他想到了聲波紋和指紋,他想到了成百上千的麻雀撞向伯根菲爾德縣醫院的窗戶,不禁渾身發抖,足足抖了一分鐘。

4

「嗯,非常感謝你抽時間給我回電。」
「我打電話來是想了解賽德的情況。」他說,「已經過了很久,我想要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我猜你那兒有麻煩了。」
他聽到賽德說,他隨母親從新罕布希爾搬去了密西西比州的牛津……他的南方口音已經減輕了許多,幾乎不太聽得出來了。
他把對講機放回到機座上。他要去,他要一個人去。這也許是錯的,很可能是錯的,但這是他要做的事情。他可以容忍自己的愚蠢;天知道他以前也干過蠢事。他不能忍受的是在沒弄清楚情況前,他通過無線電尋求增援,這可能會導致一個女人和兩個嬰兒喪命。
艾倫驚訝地發現這是真的——或者說他認為這是真的。他開始感到一種奇怪的緊張,感覺有事要發生。他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但很快就會知道的。
「不知道這狗娘養的從哪裡搞來鑰匙的,我猜是他撬開的。」
「我當然看到了。」鬍子馬丁說。「『高調的雜種』,上面寫著。你能相信嗎?」
和賽德通電話時——那個瘋子從米里亞姆·考利的公寓打來電話后不久——殺人遊戲真正開始的那天晚上。
至少叫上一些你的人。
他覺得自己能感覺到這個問題讓哈里森很惱火,但他回答時卻沒有生氣或辯解。「大約是十二點半。如果他真換了車,那麼一定是花了一些時間,然後他駛向他在拉德洛的家——」
「不用客氣。我懷念我的工作,龐波長官。不是懷念手術的神秘性——我從來不在意那個——而是懷念秘密本身。大腦之謎。那很令人激動。」
「我不感到驚訝。」普瑞查德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你並沒有全部跟我講實話,年輕人,是嗎?」
他從巡邏車上下來時,一位身穿綠色工作服的男人從廁所走出來,朝啤酒車的駕駛室走去。他身材矮小,黑頭髮,窄肩膀。喬治·斯塔克不在這兒。
「我猜他太忙了,所以沒有換。」艾倫咕噥道。他的身上依然滿是雞皮疙瘩。
我將趁自己頭腦還清醒的時候,儘快結束這次談話,艾倫想。這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我將試圖回憶起是誰——
「麻煩大得你都沒法相信。」哈里森語氣陰沉地說,「我的兩個人死了。我們相當確信是波蒙特乾的。」
「謝謝。我不再打擾你了,再見,龐波長官。」
「叫我鬍子。我跟你說過了。」
艾倫覺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僅悄悄地溜進了他的腦子裡,還進入了他的全身,猶如一隊侵略九-九-藏-書軍。賽德,所有的問題總是回到賽德身上。當然,他很聰明,他很古怪,而且他承認自己長了腦瘤的癥狀。
出什麼事了?龐波想,下一個念頭是:他們死了。有人去那裡殺了他們全家,動作迅速,不費吹灰之力,殘酷無情,就像他對其他人一樣。保護、審問、電話追蹤設備……都沒有用。
五號公路離鬍子馬丁的農場大約半英里處有一個休息區。艾倫拐了進去,一半是因為預感,一半是因為突發奇想。預感的部分很簡單:不管他們開的是不是黑色的托羅納多,他們都不是從拉德洛坐著神奇的飛毯來到這裏的。他們一定是開車來的。這意味著某個地方一定有一輛被丟棄的車。他正在追捕的男人用完霍默·葛瑪奇的小卡車后,就把它扔在了一個路邊的停車場里,一名罪犯做過一次的事,他就會做第二次。
「我也許會趕到那裡處理這事。」艾倫大聲說。他在電話簿里查到艾伯特·馬丁的電話號碼,給他打電話,問他第一次就該問清楚的事情。
「普瑞查德醫生?普瑞查德醫生,你在聽嗎?」
今天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會歸結到賽德身上。
「謝謝你,普瑞查德醫生。」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嘴唇奇怪地不聽使喚。
鬍子馬丁在鎮外的二號公路旁有一大片地產,距離卡索湖大約有四英里。那地方曾經是一個興旺的牧場,但那是在鬍子馬丁還用教名艾伯特、還沒整天捧著威士忌酒壺的時候。他的孩子們已經長大,妻子十年前就棄他而去了,如今鬍子馬丁一個人住在一片二十七英畝正在慢慢退化為荒野的土地上。他的住所和畜棚立在這塊地的西側,二號公路在那裡轉彎拐向湖區。畜棚很大,曾經養著四十頭牛,現在屋頂深深地凹下去一塊,油漆脫落,大多數窗戶都用方形的硬紙板封住了。這四十年來,艾倫和羅克堡的消防隊長特雷弗·哈特蘭德一直覺得馬丁的房子和馬丁的畜棚總有一天會起火化為灰燼。

2

「你們是在哪裡跟丟他的?那個地方離他家有多遠?」
「從你的畜棚里開出來的是一輛什麼車,艾伯特?」艾倫耐心地問。羅克堡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幾乎都管他叫鬍子艾伯特,艾倫在鎮上再待十年,或許二十年後可能也會那麼叫他。
「不了,謝謝。」艾倫說,「祝你們度過愉快的一天。」
包裝上寫著「紙手帕」。他覺得彷彿有人往他胃裡投了一隻保齡球。
「鬍子馬丁?他到底想要什麼?」
「像切除腫瘤。」艾倫很感興趣,卻又覺得噁心。
「這是我全部的要求了。你繼續上班吧,我也要繼續度假了。」
但當他回答時,聲音里一點也沒有透出這些想法。
「如果可以,我會告訴你的。」
「啊,我很抱歉。我要感謝你打來電話,醫生。你聽上去比我預期的要年輕許多。」
他走回自己的巡邏車邊,坐進車裡,發動引擎,從架子上取下麥克風。
艾倫和特雷弗一起巡視過畜棚,但他從沒進過鬍子的廚房(也沒打算近期去巡視一下,謝天謝地),他說:「哦,是的。雙筒望遠鏡。我把它給忘了。」
他還有許多問題想問,這些問題的答案大概又會引發更多的問題——但哈里森有一點說對了,沒時間了。
「不是賽德·波蒙特的舊福特車?」他問鬍子,「你確定?」
麻煩,艾倫覺得這很有趣。大概是檢查你閣樓上的那捆大麻,對吧,鬍子?
他的頭腦過去一直沉湎於常規——現在覺醒過來,開始提問……或試圖提問。艾倫認為他沒有時間循規蹈矩了,徹底沒有時間。他必須保持所有可能的線路暢通。他感覺事情已經發展到了某些線路馬上就會開始自動關閉的程度。
「你說什麼?」
「許多窗戶都被打破了,事後修理工清理出了超過三百隻死鳥。我記得,《信使報》引用了一名鳥類學者的看法——他指出大樓的西側幾乎全是玻璃,推測鳥可能是受到了反射在玻璃上的強烈陽光的吸引。」
「賽德當時有什麼不舒服?他為什麼去找你看病?」
「他有沒有呢?」
「你去哪裡,艾倫?」克拉特往褲子里塞著襯衫,從廁所里走出來。
又是賽德。
「我是說,追捕一名罪犯。」
腦瘤患者經常會做出非常奇怪的事情。
也許麗姿不知道。如果他足夠瘋狂,也許麗姿不知道。
「嗯,我沒有!」鬍子好鬥且得意地說。「你有鉛筆嗎?」
「你是他,對嗎?」艾倫輕輕地說,「你是他,他是你,殺手就是這麼成長起來的,簡單吧。」
根據賽德為喬治·斯塔克虛構的傳記,密西西比是斯塔克的故鄉。如果賽德精神分裂到自以為是斯塔克的地步,那麼他至少在某個階段,他可能給自己搞一輛黑色的托羅納多以強化這種錯覺或幻想,無所謂你把它叫成什麼……但為了弄到車牌,他不僅需要去密西西比州,還要證明自己住在那裡。
「怎麼說?」
但假如是另外一個人殺了在波蒙特家守衛的警察,並劫持了賽德的家人呢?假如有人不需要費勁甩掉警察、換車和繞道呢?假如有人只需要把麗姿和雙胞胎塞進車裡,然後開到羅克堡呢?艾倫認為他們可能及時趕到這裏,在剛過三點時被鬍子馬丁看到。他們可能輕易地做到這點。
「我在這兒!」克拉特的聲音從廁所飄出來。
希拉·布里漢姆從調度室里探出頭來喊道:「艾倫?有人打來讓你付費的電話——你認識一個名叫休·普瑞查德的人嗎?」
「記憶喪失。頭痛。幻聽。還有——」
休·普瑞查德提到了過早發育。
「你說他或許目睹了這起謀殺案?你確定你沒有懷疑可能就是他本人乾的?」
「我能請你幫幫忙嗎,長官?」哈里森問,現在他的聲音里已經沒有憤怒了,只剩下疲憊與煩惱,艾倫很同情他。
他撥了波蒙特家的電話號碼。鈴剛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起來了。接電話的人的聲音他不熟悉。就是說他不認識那個人。但那人一開口,他就知道那是一個警察。
桌上的對講機響了,把他嚇了一跳。又是希拉。「鬍子馬丁在一號線,艾倫。他想要跟你講話。」
「你是什麼意思?」
點火線垂在那裡,銅芯裸|露著,稍微有點彎曲。這種彎曲,艾倫知道,是因為它們被人纏在一起過。沃爾沃被人沒用鑰匙發動過,而且那人幹得很熟練。停車時,司機又把點火線拉開,熄滅了引擎。
當賽德在電話里描述喬治·斯塔克時,他還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艾倫說,接著為了迎合鬍子又補了一句,「這聽上去很可疑。」
「沒有。只是掛在門扣上,鎖環開著。」
「幻聽?」
「嗯,長官,我他媽的一點也搞不清楚。如果那是輛我認得的車子,我會把它叫做豪華汽車偷竊。但那車我不認得。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它。但它就是從我的畜棚里開出來的。」鬍子的口氣略帶嘲諷,有著濃重的緬因口音。
「生命體征?」
「一個好人,我認為。」艾倫說,「也許有點冷漠、有點孤僻,但還是個好人。」接著他重複道,「我認為。」
「做了。」
複製鑰匙,他的腦子裡響起一個輕輕的聲音,但艾倫不這麼認為。如果鬍子經常把大麻藏在穀倉里,那麼他一定會很小心地擺放鑰匙,無論他處理煙頭是多麼隨便。
「他差不多是把湯姆·查特森和傑克·埃丁斯切成了碎片,這就是所發生的事情!」哈里森喊道,他的憤怒程度讓艾倫感到震驚。「他帶著全家人,我要抓住這個https://read.99csw.com狗雜種!」
密西西比牌照,鬍子說。
她們搖搖頭。
「沒什麼,艾伯特。我只是自言自語。」
考慮一下這種可能性,當他抓起帽子離開辦公室時,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裡輕輕地說。這是一個相當有趣的想法,艾倫。你會笑的,你會笑破肚皮的。假設賽德·波蒙特從一開始就是對的呢?假設真有一個叫喬治·斯塔克的怪物在四處遊盪呢……他生命的各個方面,都是賽德創造出來的,在他需要的時候他就活過來了呢?在他需要的時候,但他並不總是出現在他所需要的地方。因為他總是出現在與重要創造者的生活相關的地方。於是斯塔克必須在賽德存車的地方把車開出來,就像他必須從賽德象徵性地埋葬他的墓地中走出來一樣。你不喜歡這個想法?它很滑稽,不是嗎?
「就是一些重要的指標,長官。接著我就離開醫院去打高爾夫球了。但我知道那些鳥把醫院里的人都嚇壞了。兩個人被飛濺的玻璃割傷。我能接受鳥類學者的理論,但我心裏依然有所疑問……因為我知道波蒙特的感覺先兆,你瞧,不只是鳥,而是特指一種鳥:麻雀。」
那麼這是真的……至少,一部分是真的。大問題是有多真。他開始感覺自己像一個逐漸靠近一堵致命懸崖的人。
「嗯,那很好。」普瑞查德說,「但你應該看看我的其他部分。我看上去就像是靠兩條腿走路的鱷魚。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我當然確定。這不是福特,也不是什麼見鬼的旅行車。它是一輛黑色的托羅納多。」
「嗨,這是波蒙特家。」
「我可以告訴你病情。」普瑞查德平靜地說,「我曾多次考慮親自聯繫波蒙特,至少告訴他手術完成不久后醫院里發生了什麼。我覺得他可能會感興趣。」
「聽上去像他媽的昆蟲。」艾倫嘀咕道。
「麻雀又在飛了。」艾倫輕輕地說,聲音既茫然又恐懼。
「我不知道。他不願告訴我。」
「是的,我在聽。」線路很順暢,但艾倫依然有點懷疑——這男人的聲音聽上去不像七十歲。或許有四十歲,但不像七十歲。
很簡單。年老的普瑞查德醫生從福特羅拉米飛到東邊,殺死弗雷德里克·克勞森,在他家的牆上寫下「麻雀又在飛了」,然後又從華盛頓特區飛到紐約,用他最喜歡的手術刀撬開米里亞姆·考利家的門鎖,對她幹了同樣的事情。他動手術一般殺了他們,因為他懷念手術的神秘性。
「是的。」普瑞查德說,「是很有意思。我這些年來從未跟人提過這事,龐波長官。它對你有用嗎?」
他懷疑是否當賽德·波蒙特開始寫作時,它就同時開始生長。
三點,鬍子說。剛過三點。我的表上是那個時間。
「你直到——」艾倫掃了一眼值班記錄,當時他想也沒想就在上面記錄了鬍子的來電。「你直到三點二十八分才打來電話的。」
「你也是,長官。」她們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這讓艾倫感覺更加不真實了。
「那麼。」鬍子說,「你將採取什麼行動?」
「什麼……他怎麼逃走的?」

5

「我是鬍子馬丁,我住在鎮外的二號公路旁。我這兒可能出了點問題,長官。」
「我大約四十分鐘後會回來!」艾倫沖他喊道,「你替我看著點,直到我回來!」
艾倫不知道自己對此是怎麼想的……但他的腦中第三次火光一閃,這次比前兩次都要亮。一輛托羅納多。密西西比的車牌。關於密西西比州。一個小鎮。牛津鎮?是牛津嗎?與這裏隔著一兩個鎮?
「或是姐妹。」普瑞查德說,「但我懷疑那是一個兄弟,因為我認為異卵雙生雙胞胎出現吞噬現象的幾率更要少得多。這是基於統計的次數,並非鐵的事實,但我確實是這麼認為的。由於同卵雙生雙胞胎總是同一性別,所以對你的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我認為胎兒時期的賽德·波蒙特在她母親的子宮裡吞噬了他的兄弟。」
「他媽的我記下了!」鬍子喊道,「我的窗台上架著一個雙筒望遠鏡,不是嗎?」
但如果斯塔克是真的呢?
「什麼有沒有?」
「福特是我的。」第二個老婦說,「我們是開那輛車來的。我不知道沃爾沃是誰的。是車的註冊貼簽過期了嗎?這事應該由我的兒子負責,但他是那麼健忘!他今年四十三歲了,但我還是不得不提醒他——」
「什麼!」
賽德和他的家人受到緬因州警察的保護。如果他們決定收拾行李到這兒來度周末,那麼州警察也應該給他打個電話——一方面是提醒他,另一方也是出於禮貌。但州警察既然已經把在拉德洛保護賽德的工作當成例行公事,那麼他們一定會試圖勸阻賽德進行這樣的旅程。如果賽德是一時興起,那麼他們更是會竭力勸阻他。
鬍子停下來想了一想。「我不能肯定。」他最後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長官——如果我能看清牌照和那句該死的標語,那我就應該能弄清楚車裡坐了幾個人。但當時太陽光照在玻璃上,而且我猜想那還不是普通的玻璃。我覺得是鍍膜了。膜的顏色不是很深,但還是有一點顏色。」
兩個念頭幾乎同時閃現在他的腦子裡。第一個念頭是,如果他照哈里森跟他說的那樣,聯繫牛津的州警察局的亨利·佩頓,他可能就永遠也不會搞清楚這一切。賽德·波蒙特的消夏別墅所在的湖畔路是一條死路。州警察會叫他不要單獨接近那棟房子——當他們懷疑綁架了麗姿和雙胞胎的人至少犯下了十幾起謀殺案時,他不應該單槍匹馬地去。他們會要他堵住路,但不要進一步行動,等他們派出一隊巡邏車,或許還有一架直升機,就艾倫所知,他們還有驅逐艦和戰鬥機。
「龐波長官?」
「他是一個人在車裡嗎?」艾倫問,「你能看清嗎?」
「把車存在畜棚里的人呢?他們沒有鑰匙嗎?」
「沒什麼。你繼續。」
艾倫迅速轉過身。「是的!把電話接進來!」
「一天後,我問了他的癥狀。手術切除造成感覺先兆的病灶后,有時會伴有局限性遺忘,但這起病例沒有。他記得很清楚。他既聽到了麻雀,也看到了它們。他說,到處都是鳥,他住在伯根菲爾德的瑞奇威,那裡的房屋、草坪和街道上都是麻雀。」
「無論如何我都會記得這個罕見的病例。」普瑞查德說,「但這孩子蘇醒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可能更為不同尋常。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跟你說過,我從未見過它。」鬍子馬丁的語氣里透出明顯的不屑,彷彿是在說「你這個該死的傻瓜」,「這正是我給你打電話的原因,長官。那肯定不是我的車。」
但這孩子根本沒有長腦瘤,你知道嗎?
「是嗎?我想是有點像。不管怎麼說,這次吞噬並不徹底。雙胞胎中的另一個完整地保留了自己的一塊組織。這塊異物——我想不出其他叫法——和成為賽德·波蒙特大腦的組織纏在一起。由於某種原因,它在男孩十一歲時變得活躍起來。它開始生長。腦子裡的空間不夠,因此必須像切除腫瘤一樣割掉它。我們這樣做了,手術非常成功。」
「你他媽的說得太對了!」鬍子歡呼道。然後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好吧。密西西比車牌,號碼是62284。你記下了嗎?」
你瘋了!常規在他的腦子裡尖叫。
「62284。」
「別管這些,鬍子。這是警察的事情。你有沒有看到那上面寫什麼?」
艾倫在椅子上坐坐正,下意識地把電話機拉得離自己更近了。
「你想我告訴他你不在這兒嗎?」希拉九*九*藏*書問,「克拉特剛進來——我可以叫他接電話。」
如果這些檢查的結果是陰性,那麼就是因為查不出東西。就我而言,我認為我們切除乾淨了。
他開著巡邏車出鎮,駛向他這輩子最大的麻煩時,依然竭力想讓自己相信這點。
這聲音很謹慎,聽上去像是隨時準備拋出一堆問題,如果對方聽起來可疑的話。
「沒有。」第三位老婦說。她用小沙鼠般的明亮眼睛看著他。「你在找什麼嗎,長官?」
艾倫·龐波突然發現自己在懷疑那塊異常組織的生長是否與其他事情有關。
真愚蠢。他可以偷一塊密西西比的車牌。或者買一塊舊車牌。鬍子沒說車牌是哪一年的——他在家裡往外看,大概也沒辦法看清楚,用望遠鏡也不行。
「你覺得是用鑰匙打開的?」
「是的。我很關心。」
「如果這些檢查的結果是陰性,那麼就是因為查不出東西。就我而言,我認為我們切除乾淨了。」

6

你忘掉了指紋和聲波紋。你忘掉了賽德和麗姿平靜乾脆的斷言,他們說喬治·斯塔克是真的;他殺人是為了讓自己一直活下去。現在你竭力迴避一個事實,即你開始相信它們可能都是真的。你跟他們說,相信鬼魂復讎,而且是一個從來不存在的人的鬼魂,是多麼愚蠢。但也許作家能招來鬼魂;演員和藝術家也是如此,他們是我們這個社會裡唯一被完全接受的靈媒。他們創造不存在的世界,讓虛構的人充斥其中,然後又邀請我們加入他們的幻想。我們照做了,不是嗎?是的。我們花錢去這麼做。
艾倫把內線電話又推回到它的正常位置。上帝偏愛蠢人和酒鬼——他當警察那麼多年早就明白了這點——看來鬍子的房子和畜棚還沒倒,儘管他喝醉時習慣把沒有熄滅的煙頭彈向四處。現在我只需坐在這裏,直到他把事情講完,艾倫想。然後我就能搞清楚——或者試圖搞清楚——這到底是鬍子腦子裡的幻想還是確有其事。
「上帝啊。」艾倫輕輕地感嘆道。這是他一生中聽過的最可怕的事情——他從未聽過如此詭異的事情。
在那輛車裡的必定是賽德。如果你排除了所有愚蠢的假設,那還剩下什麼選擇呢?他描述過它。過去電台里的那檔智力競猜節目是怎麼說的來著?說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你的。
「好吧,鬍子。謝謝你。我們會調查的。」
「我沒時間詳細講。」哈里森說,「這真是一個他媽的讓人難過的故事,長官。他開一輛紅灰色的雪佛蘭『巨無霸』,一個他媽的帶輪子的龐然大物,但我們認為他一定是把它扔在什麼地方,然後換了一輛車。他在你們那兒有棟消夏別墅。你知道它的地點與布局,對嗎?」
還有別的問題——很多問題。
「謝謝你,長官。」他停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很關心這事,對嗎?」
對方一陣沉默,接著回答:「我是史蒂夫·哈里森,長官,緬因州的州警察。我正要給你打電話,至少一小時前就應該給你打了。但這裏的情況……這裏的情況他媽的糟透了。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打電話來嗎?」
「我會的。」
但他想的是(麻雀在飛)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一定有一個更符合情理的解釋。
他衝進辦公室,拿起電話,正好聽到希拉說同意付費。
艾倫突然想起來賽德還說了些別的——最後一個細節。
「花子,你看到的車的保險杠上有沒有貼東西?你有沒有注意到——」
「當這件事結束以後,你能詳細告訴我所發生的一切嗎,長官?我對你很坦率,因此我這個要求似乎也不過分。我非常好奇。」
事實上,伯根菲爾德縣醫院遭受了麻雀的攻擊。
「沒有。簡直難以置信。」
艾倫開出休息區,朝湖畔路駛去。
第二個念頭是關於斯塔克的。
行為的古怪程度似乎還與患者的智力成正比。
「你似乎對此很厭惡。」普瑞查德醫生語氣歡快地說,「但這其實沒必要,你要把它放在具體的背景下考慮。我們說的不是該隱起身用石頭砸死了亞伯。這不是一種謀殺行為;它只是我們並不理解的某種生物規則所起的作用。也許是母親的內分泌系統里的某種物質激發的一個壞信號。準確地說,我們討論的甚至都不是胎兒。在吞噬發生的時候,波蒙特夫人的體內只有兩團大概具有人類特點的組織。你可以稱之為活動中的兩棲動物。只是它們中的一個——較大、較強的一個——壓在較弱的那個上面,把它包起來……與之合併。」
最後一個問題,兇手:如果那輛黑色的托羅納多一直停在鬍子的穀倉里,他怎麼會之前從未見過它呢?怎麼可能這樣呢?
艾倫認為,賽德不可能在三小時內從拉德洛趕到羅克堡,中間還要加上很長一段繞回家的路——並在此期間劫走老婆和孩子,殺掉兩名州警察。從拉德洛直接過來,但若是從別處出發,在拉德洛停留,然後及時趕到這裏撬開鎖,並開走正好停在鬍子馬丁穀倉里的托羅納多,則絕無可能。
「你說什麼,長官?」

1

「嗯……我……」
「車子的註冊貼簽沒問題,夫人。」艾倫說著露出一個「警察是你的朋友」的職業微笑。「你們中沒人碰巧看見那輛沃爾沃開進來,是嗎?」
他們沒有考慮過斯塔克;他們甚至不知道有斯塔克這麼個人。
忘掉腦瘤吧。麻雀才是你現在要想的東西——因為麻雀又在飛了。
「我媽媽過去常說自言自語意味著你要發財了。或許我也應該開始這麼做。」
艾倫的腦子裡終於開始顯現出一幅圖畫。奶牛、孩子和老婆都不在了之後,鬍子馬丁不再需要大量的現金——除了他從父親那兒繼承這片土地時所繳的稅,現在他完全沒有什麼牽挂。鬍子從各種古怪的渠道賺錢。艾倫認為,事實上是幾乎確知,每過幾個月,就會有一兩捆大麻混在鬍子畜棚閣樓的乾草里,這隻是鬍子的小勾當之一。有時他想自己應該以窩藏並企圖銷售毒品罪逮捕鬍子,但他懷疑鬍子本身並不吸毒,更不用說有腦子去銷售毒品了。更大的可能是鬍子只是靠提供毒品儲藏空間來賺一兩百美元。即使在羅克堡這樣的小地方,也有比逮捕窩藏大麻的酒鬼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什麼也說明不了,常規和理智的聲音立刻說道。至少,不一定說明什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到了孩子。但是,艾倫,當你在路邊的小吃攤買炸雞時,他們也會給你這種東西,看在上帝的分上。
「我是艾倫·龐波。」他清楚地說,「卡索縣的治安官。我要找賽德·波蒙特。請問你是哪位?」
我們相當確信是波蒙特乾的。
艾倫·龐波接到的兩個電話讓他重新回到事情的核心上,第一個電話是剛過三點時打來的,當時賽德正在奧古斯塔的服務站里給羅利乾渴的大眾車加機油。艾倫自己則在去買咖啡的路上。
「你說他做了檢查。他有沒有做CT掃描?」
「我想我是快要生病了。」艾倫說。「注意電話,希拉。小事情都交給西特·托馬斯處理。有大事通知我。克拉特在哪裡?」
「62284,對,你可以把這號碼拿去查一下,非常可疑!啊!這正是我想的!這就跟耶穌吃了一罐豆子一樣自然。」九*九*藏*書
「祝你和你的妻子玩得開心。」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波蒙特?」
不,當然不是這樣的。但普瑞查德不是唯一知道的人,賽德的——他把那叫做什麼來著?——感覺先兆。這沒有出現在《人物》雜誌的文章里,沒錯,但是——
「這聽起來很荒唐,不是嗎?」普瑞查德似乎相當得意。「要不是有據可查,我根本就不會提這事。伯根菲爾德《信使報》甚至在頭版報道了這事,還附有一張照片。一九六〇年十月二十八日下午剛過兩點,一大群麻雀飛進縣醫院的西側。當時特護病房在那邊,波蒙特家的男孩手術后當然就被送去那裡了。」
「你好,長官。」她們中的一個說,「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焦慮神色彷彿在問,我們做錯什麼了嗎?
「太好了。你會與牛津警察局聯繫嗎?」
「打開著。」鬍子乾脆地說。
他不喜歡這個念頭。它不滑稽。它甚至一點都不好笑。它不僅破壞了他所相信的一切,還破壞了他從小習得的思考方式。
「是的。」艾倫一邊說,一邊腦子飛速運轉。他看看牆上的鍾,三點四十差一分。時間。一切都與時間有關。他意識到他沒問鬍子馬丁是在幾點看到托羅納多開車穀倉的。當時這個問題顯得不重要。現在卻很重要了。「你們是在幾點讓他溜掉的,哈里森探員?」
「嗯,他從這裏消失。」鬍子說,接著又迅速推斷道,「但他一定在什麼地方。」
「你是過去在新澤西伯根菲爾德行醫的休·普瑞查德醫生嗎?」
「你說什麼,夫人?」
如果情況是這樣的話,州警察還是應該給我打個電話。他們會發出詳情通報,他們會知道這是他可能來的一個地方。
「是的。亨利·佩頓是我的朋友。」
還有鎖著的門。賽德怎麼可能不砸壞鎖就進入穀倉呢?他是一位作家和老師,不是一個竊賊。
「陰性。」
「當然了,艾伯特。」
「我不知道。」艾倫誠實地說,「可能有用。普瑞查德醫生,或許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們沒有切乾淨,也許它又開始生長了。」
「是的——但請你讓我按我自己的方式把它講完,長官。」艾倫又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那種不自覺的傲慢。
但鬍子立刻證明他錯了。「剛過三點吧,長官。」接著他又考慮了一下,「我的表上是那個時間。」
「好的。」
思考他不相信的事情對他而言更為容易。他不相信賽德·波蒙特謀殺了任何人。他也不相信賽德在任何人家裡的牆壁上寫了那個神秘的句子。
艾倫把紙手帕塞進他制服上衣的一隻口袋裡,從車裡走出來。他正要關門,卻又探進身去。他想看看儀錶盤下面,但站著不太看得清楚。他必須跪下來。
「艾伯特——」
「長官,你為什麼不像大家一樣叫我鬍子呢?」
艾倫嘆了一口氣。「好吧,鬍子。既然說到這點,你為什麼不叫我名字呢?」
「你怎麼會知道的?你們在通緝那輛車?」鬍子急切地問。
「我能想象得出。」艾倫表示贊同,但他想如果此時他的生活里少一些謎團,他會非常高興。「當事情……水落石出后,我會與你聯繫的。」
「被砸壞了?」
「等等。」艾倫說,「等一下。」他在書里讀到過一兩次「頭腦一片混亂」這樣的詞語,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親身體驗到這種感覺。「你是在告訴我說賽德是雙胞胎中的一個,但他……他不知怎麼搞的……不知怎麼搞的吞噬了他的兄弟?」
「我感興趣地查了他的病歷,並把它們與事件的報道對照。麻雀攻擊醫院時大約是兩點過五分。他是兩點十分醒過來的。或許還要更早一點。」普瑞查德停頓一下,接著補充道,「事實上,特護病房的一名護士說她認為是麻雀撞碎玻璃的聲音把他弄醒的。」
「發生了什麼?」
艾倫考慮了一下,接著嘆了口氣,搖搖頭。「我來跟他談,希拉。謝謝。」他拿起聽筒,把它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
鬍子的另一項儲藏服務——至少是合法的——是將畜棚當成夏季來度假的人們的停車場。艾倫初來鎮上時,鬍子的畜棚就已經是一個常規的停車場了。你可以在那兒看到多達十五輛的汽車——大多數汽車都歸夏季來度假的人所有,這些人一般都在湖上擁有房產——他們就把車停在原來奶牛過冬的畜棚里。鬍子敲掉了畜棚里的隔牆以擴大停車的空間,那些夏季才會被人開來開去的車就一輛輛緊挨著,在瀰漫著甜甜乾草味的畜棚中度過漫長的秋天和冬天,它們光亮的表面因為閣樓上掉下的陳年穀殼而變得暗淡。
「是的。」
「我正好在廚房裡給自己倒一杯冰檸檬汽水。」鬍子繼續說道,「當我看到那輛車倒進畜棚時,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沒存過這種車。第二個念頭是這人是怎麼進去的,畜棚大門上的那個破舊的大掛鎖,只有一把鑰匙,它就掛在我的鑰匙圈上。」
「我正在調查一起發生在緬因州卡索縣的謀殺案。」他說,「受害者是一個叫霍默·葛瑪奇的本地人。這起罪案可能有一個目擊者,但我與這個目擊者的關係非常微妙,普瑞查德醫生。原因有兩個。首先,他很有名。其次,他所呈現的一些癥狀你曾經很熟悉。我這麼說,是因為你在二十八年前為他做過一個手術。他當時長了一個腦瘤。我擔心如果這個腫瘤複發了,那麼他的證詞就可能不是非常可信——」
「是我。」
艾倫停止用手在牆上做出動物影子,在椅子上坐正了。「是的,我想是的。但我很想知道你說賽德·波蒙特沒有長『通常意義上的腦瘤』是什麼意思。我很清楚醫生替病人保密的規定,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能信任一個通過電話與你初次交談的人——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是站在賽德這一邊的,我肯定他希望你把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說出來。我沒時間叫他打電話給你表示同意——我現在就需要知道。」
艾倫雙手緊緊地交叉在一起,伸長小手指,在牆上的光影里做出一隻小鳥的造型。一隻麻雀。
「你說得很對。」艾倫說。他承諾會把最後的結果告訴鬍子,然後就掛了電話。他把椅子推離辦公桌,看看鍾。
「我會講到的,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告訴他的父母手術中發現了什麼,因為這實際上無關緊要——而且我不想再跟他們打交道。尤其是他的父親。那傢伙應該生在洞穴里,終生靠狩獵猛獁象過活。我當時決定只跟他們說他們想聽的,儘快把他們打發走。當然,後來時間長了,你就和病人失去聯繫了。當海爾格給我看他的第一本書時,我曾想寫信給他,後來我也幾次這樣想過,但我覺得他可能不會相信我的話……或者不會在意……或者他可能認為我是瘋子。我不認識什麼名人,但我同情他們——我懷疑他們一定過著小心防範、支離破碎、擔驚受怕的日子。當時我覺得過去的事情似乎不提比較好。現在,用我孫子孫女們的話來說,我那麼做是自欺欺人。」
「賽迪亞斯·波蒙特。」普瑞查德立刻打斷了他,「無論他出現什麼癥狀,我都懷疑這跟他原來的腫瘤複發有關。」
如果那是賽德的托羅納多,如果他到鬍子那兒去把車子開走,如果他是一個人,那就得出了一個讓艾倫非常難過的結論,因為他本來覺得賽德人還不錯。結論是賽德故意甩掉了他的家人和保護者。
問題是,他相信什麼?
「這個姓波蒙特的男孩每次頭痛發作前都會聽到鳥的聲音。」普瑞查德說,「這本身並不罕見,腦瘤或癲癇患者經常會出現這種癥狀。這叫做感覺先兆綜合征。但手術實施不久read.99csw.com,就發生了一起與現實中的鳥兒有關的奇異事件。事實上,伯格菲爾德縣醫院遭受了麻雀的攻擊。」
不過……
「長官好。」他說著沖艾倫敬了個禮。艾倫沖他點點頭,朝三位坐在野餐桌旁的老婦人走去,她們正一邊喝著保溫瓶里的咖啡,一邊聊天。
「還有痙攣。問題都是由腦前額葉的一塊肉垂引起的。我們動手術,以為那是一個腫瘤,最後卻發現它其實是賽德·波蒙特的雙胞胎兄弟。」
他遲疑了一下,非常想問哈里森一個最重要、最關鍵的問題:哈里森是否確信賽德在第一批增援警察趕到前,有時間趕到家裡,殺掉在那兒守衛的警察,並擄走了全家人?但這個問題會觸到哈里森現在正努力應對的痛處,因為這個問題透著無可辯駁的指責:你們讓賽德溜走了。你們不知怎麼的讓賽德溜走了。你們有責任看住他,但你們卻把事情搞砸了。
他停了一會兒,接著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句令人震驚的話,讓艾倫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沒有,先生!」鬍子似乎被這個問題惹惱了。
暫時他必須一個人處理這事。
線路咔嚓一響,艾倫慢慢把聽筒放回電話機座上。他靠在椅背上,彎起靈活的手指在辦公室牆上的太陽光影里做出一隻大黑鳥慢慢拍著翅膀飛翔的造型。《綠野仙蹤》里的一句話忽然閃現在他的腦海里:「我真的相信幽靈,我真的相信幽靈,真的,真的,我真的相信幽靈!」那是膽小的獅子說的,是嗎?
在拐彎處停著三輛車:一輛運啤酒的車,一輛新的福特護衛者和一輛風塵僕僕的沃爾沃。
「有意思。」艾倫輕聲說。
艾倫慢慢地掛上電話,他相信,但他告訴自己這不能證明什麼,根本不能證明什麼……只能說明賽德·波蒙特可能瘋了。認為鬍子看到的東西能證明什麼……比如,證明一些超自然的事情正在發生,只因缺乏其他更好的證據……這真是太蠢了。
「首先,那是密西西比的車牌。」鬍子得意洋洋地說,「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我只是好奇。」普瑞查德繼續說道,「因為腦瘤患者經常會做出非常奇怪的事情。行為的古怪程度似乎還與患者的智力成正比。但這孩子根本沒有長腦瘤——至少長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腦瘤。那是一個非同尋常的病例,極其不尋常。從一九六〇年起我僅讀到過三個類似的病例——兩個是在我退休之後。他做過標準神經檢查了嗎?」
「穀倉的門鎖是什麼情況?」
「長官,我倒是想回答你的問題,但沒時間了。問題在於如果他去你們那兒的消夏別墅——這似乎不可能,但這傢伙瘋了,所以你根本猜不到他到底會幹什麼——他應該還沒到,但他很快就會到了。他和他的全家。如果你和你的手下去那裡恭候他,那就太好了。如果出現什麼狀況,你可以用無線電聯繫位於牛津的州警察局的亨利·佩頓,我們會派出大量的增援人員。無論如何,你都不要親自逮捕他。我們認為他的妻子已經成了人質,如果她還沒死的話,孩子們也是一樣。」
如果是這樣的情況,那麼艾倫認為派一隊對湖畔路不熟悉的州警察去那兒,就像是把人送進絞肉機一樣。
「伯根菲爾德,特納弗萊,哈肯賽克,恩格爾伍德,恩格爾伍德高地……天哪,一直到帕特森,我在這些地方都行過醫。你是一直在找我的龐波長官嗎?我和我的妻子一直在外面,剛剛回來,現在渾身疼得要命。」
他打了個冷戰,坐在調度桌前的希拉·布里漢姆從打字機上抬起頭,剛好看到。「這麼熱的天,你還發抖,艾倫。你一定是快|感冒了。」
這些年來,鬍子的停車生意迅速衰敗了。艾倫猜想這是他隨便的抽煙習慣漸漸傳開后所造成的結果。沒人願意在畜棚大火中失去自己的汽車,即使那車只是你在夏季隨便開開的舊車。艾倫上次去鬍子家時,在畜棚里只看到了兩輛車:一輛是一九五九年款的雷鳥——要是它不是如此銹跡斑斑、破得要命,倒是一款經典車;另一輛就是賽德·波蒙特的舊福特旅行車。
艾倫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個謊,要是思考一下的話他大概就不會撒謊了。他這麼做時也沒有問自己為什麼。這個以後再討論吧。
他用手在牆上做出另一隻麻雀的造型,然後停了下來。
什麼是真的?常規和理智的聲音輕輕地問。上帝,這是一個令人抓狂的聲音。有人在波蒙特的湖邊別墅里?是的——這可能是真的。有個叫喬治·斯塔克的人把那輛黑色的托羅納多開出了鬍子馬丁的穀倉?還有呢,艾倫。
「這還用問嗎。」
「哦。」艾倫說。他感到一瞬間的不真實。他到底在這裏幹什麼?他到底為什麼想到這裏來呢?「沒有,夫人。我只是喜歡沃爾沃汽車。」天哪,這聽上去真是一個智慧的回答。它聽上去真是……太他媽的……智慧了。
那麼它怎麼會出現在牆上呢?
普瑞查德嘆了一口氣。「到我這個年齡,我必須努力再努力才能玩得馬馬虎虎,長官。我們過去很喜歡露營,但我想明年我們會待在家裡。」
「必須先認真思考一下。」鬍子說,「做人必須三思而後行,長官,至少我做事是這樣的。在我打電話給你之前,我先去穀倉查看開車的這傢伙是否還在那兒搞出了其他麻煩。」
但那不是賽德的車子。不可能是賽德的車。如果是賽德的車,麗姿就會知道,不是嗎?
「波蒙特很危險,長官。極其危險。如果他真的露面了,你一定要當心。」
「可以。我會立刻派人去那裡。」
「因為我在一九六〇年救了他的命。」普瑞查德說完還不自覺地傲慢地補充道,「要不是我,他一本書都寫不成,因為他活不到十二歲就會死掉。自從他的第一本書差點兒獲得國家圖書獎后,我一直懷有興趣地關注著他的事業。我看了一眼封套上的照片,知道是同一個人。他的臉變了,但眼睛還和過去一樣。不同尋常的眼睛。我應該稱之為夢幻的眼睛。當然,我知道他住在緬因,因為最近《人物》雜誌登了篇文章。正好是在我們外出度假之前。」
「這太扯了。」艾倫說,「鳥只會在看不見的時候撞上玻璃。」

3

「出什麼事情了?」他問哈里森探員。
他走回到沃爾沃旁邊,拉了拉駕駛室的門。門開了。車內像閣樓一樣熱烘烘的,說明它停在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向後座望去,看到座位底下有一個盒子,比思味特的包裝稍大一點。他俯身從前後排座位間把它撿了起來。
「你是在什麼時間看到那輛托羅納多開出你的穀倉的,鬍子?」馬丁接電話后他問,一邊想道:他不會知道的。見鬼,我都不完全肯定他知道如何看時間。
想到耶穌大嚼豆子的樣子,艾倫不得不捂住聽筒停了一會兒。
那麼一定有鬍子沒看到的——比如後備車輛或被派來保護波蒙特一家的警察,如果他們非要堅持出行的話……他們當然可以出行;畢竟他們不是囚犯。
但他不認為自己準備好這麼做了。他本想叫諾里斯·瑞治威克,但他今天不上班,也不在鎮上。約翰·拉波特依然因為毒漆藤中毒而在家休息。西特·托馬斯外出巡邏去了。安迪·克拉特巴克在這裏,但克拉特巴克是新手,而這事卻很棘手。
然後,他突然全身一冷,胳膊上立刻布滿了雞皮疙瘩,脖頸後面的肌肉也像鼓面一樣繃緊了。
「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