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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靜動 第六章 麗賽和教授(你輸了)

第二部 靜動

第六章 麗賽和教授(你輸了)

「要是有警察打電話找你,你最好一五一十坦白招供,把你剛才告訴我的從頭到尾再說一遍。這樣到時候你就得先跟你太太交代清楚了,對吧?」
她維持了這個姿勢大約五秒鐘,在這五秒鐘里,整個世界彷彿靜止了下來。接著,她打了好大一個嗝,聽起來簡直就像蟬鳴。她就這樣趴在水槽邊,趴了好一會兒,想確定是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吐光了。後來,等到想吐的感覺終於消失之後,她漱了漱口並把水吐掉,然後從后口袋掏出「扎克·馬庫爾」那封信。該打個電話給那位約瑟夫·伍伯迪了。
說不定他想犒賞自己一下。
「你這渾蛋,你給我聽著,有個傢伙跑來騷擾我。我覺得那個人很危險。昨天,他威脅要傷害我。」
接著,麗賽彎下腰往信箱里瞄,看到那隻貓已經被她拖到信箱中間,已經可以清楚看到了。很難形容這隻貓的顏色,看起來一團灰,不過這肯定是加洛韋家的貓,絕對錯不了。她把鉗子夾起來,喀嚓喀嚓空夾了兩下——聽說這動作可以帶來好運。接著,就在她準備把鉗子伸進去時,忽然聽到身後有車子靠近的聲音。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胃一陣緊縮,立刻轉身看向後方。是那輛克萊斯勒休旅車嗎?是那個扎克跑回來了嗎?麗賽根本連想都沒想就認定是他。扎克一定會把車子停在她旁邊,然後從車窗探頭出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扎克一定會操著那口南方腔問她,小姐,你需要幫忙嗎?結果她仔細一看,發現那是一輛吉普車,開車的是個女人。
好吧好吧,那麼要是杜利出現了,麗賽應該把穀倉的鑰匙交給他,告訴他想拿什麼就拿什麼。然後,我還會告訴他,來吧,好好痛快一下,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麗賽心裡有數,信箱里那隻貓鐵定就是加洛韋家的「野貓」。接著麗賽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剛才她把阿曼達家的門窗都鎖好后開車回家,半路上看到一輛克萊斯勒休旅車迎面開來,和她擦身而過。此刻麗賽幾乎可以斷定,開那輛車的人就是扎克。當時扎克車子是往東開,彷彿從逐漸西沉的夕陽里衝出來。麗賽面對著陽光,根本看不清楚那個人長什麼樣子。那渾球居然還有種跟她揮手打招呼,彷彿在跟她說,小姐,你好,我在你的信箱里擺了個小東西,一點小心意!而她竟然也跟他揮手,因為斯迪克維爾這一帶,大家都習慣揮手打招呼,不管彼此認不認識。
這時她聽到一陣車聲逐漸靠近,突然想到,等一下車燈一定會掃過整個庭院,照到那人身上,到時那個人一定會立刻衝出來。於是麗賽把銀鏟子高高在身後舉起,那姿勢就像一九八八年八月她對付那個殺手一樣。
有好一會兒,麗賽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然後說:「沒辦法?你是什麼意思?」
小姐:這麼做,我很遺憾,因為我很愛動物。不過你的貓遭殃,總比你自己遭殃好。我並不想傷害你。我真的不想,不過,你最好打四一二—二九八—八一八八這個電話,告訴「那個人」說,你會把我們談到的那些稿子交給他,通過他捐給學校的圖書館。小姐,我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所以請你今晚八點之前打電話給他,然後他就會跟我聯絡。我們趕快把這件事敲定,就不會有任何人受傷害。不過,至於那隻貓,我只能說我很抱歉了。
接著,我們這位狗仔王就問杜利,這種「服務」價碼是多少(麗賽不難想象,當時他一定是醉眼迷濛看著杜利,偏偏又要擺出一副精明的模樣)。杜利說他的目的不是錢,畢竟他們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不是嗎?那女人笨到不知道自己霸佔的東西有多寶貴,活像只愣頭愣腦的老母雞死抱著一窩蛋,而他們要從那個笨女人手中把那些寶貴的資產奪回來。
「蘭登太太——」
於是麗賽把那兩片「大鋼牙」合起來,把貓的屍體拖出來(大鋼牙,仔細想想,一旦聽習慣了,這名字似乎也還不錯)。她用另一隻手把那個綠色的垃圾袋扯開,把那隻貓頭下腳上丟進去,接著她拉緊垃圾袋口並打個結,一邊暗罵自己笨,剛才怎麼會忘了順便帶個封袋口用的黃色塑料條出來。接著她鼓起勇氣刷洗信箱,把裏面的血和貓毛清乾淨。

8

「蘭登太太?」教授忽然又開口了,他的聲音似乎更緊張了。她幾乎忘了自己還在跟伍伯迪講話。「你還在嗎?」
又:你那天叫我「操你媽的」去死吧,我完全沒有生氣,因
匹茲堡大學附近有不少專門讓學生飲酒作樂的地方。其中有些是可以讓窮學生喝到飽的啤酒屋,另外也有些比較高檔的酒吧,顧客主要是教職員和自覺高人一等的研究生。那種地方裝潢優雅,窗台上擺著蜘蛛草盆栽,而點唱機里播放的不是「我的另類羅曼史」那種龐克搖滾,而是充滿政治反叛氣息的「明亮眼眸」合唱團。
伍伯迪沒有吭聲,而麗賽也不催他。後來,他還是一直不吭聲,麗賽終於忍不住了。「你聽到了嗎?你最好聽得夠清楚。」
鉗子突然鬆開,兩片鉗鐵撞在一起,發出喀嚓一聲。麗賽把鉗子抽出來,看到鉗鐵上沾滿了血和一撮灰色的毛。從前斯科特常說那兩片鉗鐵看起來很像「大鋼牙」,不過麗賽還記得,當時她告訴斯科特,大鋼牙只有〇〇七電影里才有。斯科特聽了大笑起來。
聊著聊著,杜利忽然對伍伯迪說,他有辦法說服那個女人,讓她把那些未出版的遺稿交出來。畢竟那些稿子早晚都要送到匹茲堡大學圖書館,和《蘭登文集》另外那些稿子一家團圓,跑不掉的。既然如此,要跟她講道理有那麼難嗎?杜利說,他很擅長讓別人「改變心意」。他有些獨門功夫。
這時她想到,從前她總是認為,吃了那種漢堡餡幾口,一旦感覺沒那麼餓了,就不會想吃剩下的了。也許又估計錯誤了。很多事情她都會估計錯誤,那麼,把這次也算進去吧。那又怎樣?「有什麼大不了。」她姐姐坎塔塔十幾歲時很喜歡說這句話。
伍伯迪說他們「只喝一兩杯啤酒」,實際上應該是一兩桶吧。於是從星期一到星期五,這兩個書獃子幾乎每天下午泡在酒缸里惺惺相惜。一開始,他們聊的是斯科特的書有多麼偉大,後來自然而然就聊到那個未亡人,聊到她竟然是那種霸住茅坑不拉屎的臭婊子。
伍伯迪終於開口說話了。麗賽認得他的聲音,可是平常上課演講特有的溫和語氣已經不見了。這個人的聲音彷彿突然變年輕了,但同時也變得更蒼老。「蘭登太太,能不能麻煩你等一下,我到書房去接https://read.99csw.com。」
「怎麼?怕你太太聽到嗎?」

一定是這樣。等這一切結束之後——也就是說,等麗賽死了之後,或是等到麗賽被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後——吉姆·杜利說不定還會自我安慰,說這是麗賽自找的。這位好朋友「扎克」可能會自我安慰說,我已經給過她很多機會了。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能怪別人。誰叫她冥頑不靈,一定要跟小野洋子一樣。
「那你覺得他是鬼扯,還是有妄想症?」
「不要跟我說不是!」她開始嘶吼了,「你和你那位哥們兒不是喝得很痛快嗎?你們不是罵我是臭婊子嗎?他罵我是小野·蘭登,你不是聽得很樂嗎?你剛剛跟我扯了半天,但說穿了,你不是找他來對付我嗎?而現在呢,你竟然告訴我,他根本就是個神經病,你沒辦法叫他停手了。既然如此,教授大人,我要打電話到警長辦公室去了,而且,你猜對了,我會叫他們去找你。為了幫他們趕快找到你那位朋友,我會把你的底細全都抖出來,因為我們兩個都心裡有數,他是不會罷手的,因為他不想善罷甘休。他現在玩得正他媽過癮,所以我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的。這是你自找的,你這叫自作自受,對不對?對不對?」
嗯,我們的伍伯迪當然說好,不過他沒什麼錢,不知道能不能請得起杜利。杜利想了一下,然後說,他會把各種花費記錄下來,等他完成任務,下次碰面,他會把那些稿子交給伍伯迪,然後再來討論報酬的問題。說到這裏,杜利隔著吧台朝他的新朋友伸出手,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彷彿兩個人談成了什麼大買賣似的。伍伯迪跟他握握手,心裏又是高興又是輕蔑。
電話里伍伯迪遲疑了一下,接著他的口氣聽起來開始有點警覺了。「不好意思,請問你是麗賽·蘭登嗎?斯科特·蘭——」
他就是在那家酒吧里認識那個自稱吉姆·杜利的人,杜利也是那種喜歡在下午到傍晚這段時間去那裡喝酒的酒客,喝得很節制。他經常穿藍色粗布格子襯衫,還有褲腳翻邊的迪基斯牌連身工作服。他爸爸從前也喜歡穿那種連身工作服。伍伯迪說,那個叫杜利的身高大約六英尺一英寸,身材瘦削,略微駝背,有點凌亂的頭髮又黑又細,常遮住額頭。
「等我一分鐘,先不要掛斷。」麗賽把話筒放在沙發上,想了一下又拿起來。「教授先生,等一下我回來時,你最好還沒掛。」
此刻麗賽唯一在乎的是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位伍伯迪教授說他有個習慣,每星期大概有兩三天晚上他會在離開辦公室回家途中停下來喝個兩三杯啤酒,而且都去同一家酒吧。那家酒吧叫「老地方」。
「蘭登太太,拜託你讓我解釋——」
「蘭登太太,我要說的是,我沒辦法叫他停手。」
麗賽把「扎克·馬庫爾」那封信塞進后口袋。這時她的手碰到阿曼達的那本筆記本,但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她甚至沒有察覺到。接著她掏出家裡的鑰匙,她還在生氣,氣到很多事情都沒注意到,比如說,她甚至沒想到,說不定可以從那封信上找到寄件人的指紋。另外她也沒想到可以打個電話到當地警長的辦公室。其實稍早之前,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報警,但現在卻忘得一乾二淨。憤怒使她的心思凝聚起來,集中在一個思緒上,就像剛才那支手電筒,射出一道光束,照進黝黑的信箱里。此刻她腦中只剩下兩個念頭:第一,把那隻貓處理掉;第二,打電話給伍伯迪,叫伍伯迪打電話給那個「扎克·馬庫爾」,叫他罷手。不然……
最後伍伯迪說,他相信整件事就是這樣。他那種迫不及待要下結論的口氣,很像法庭上快要敗訴的律師,要是他搞砸了,他的客戶就要坐電椅了。他最後的結論是,吉姆·杜利告訴他的那些事,包括他怎麼在監獄里熬過來的故事,絕大多數都是鬼扯。還有,他說他要想辦法說服蘭登太太,讓她把她先生的遺稿交出來,這應該也是鬼扯。他們兩人談好的那件事,只不過像兩個小孩在比賽誰的志願比較偉大。
這時她忽然發現自己眼裡濕濕的,剛開始她以為自己在哭,後來才發現原來是被煙熏的。她嘴上咬的那根煙已經燒得只剩煙屁股了。她隨口一吐,把煙屁股吐到紅磚走道上,那然後用鞋跟狠狠踩熄。她走到廚房後門口,手上拿著「扎克·馬庫爾」這封信——這封文法不通的信讓她越看越火大。這是他媽的最後通牒。她抬起頭看看左邊那道高高的籬笆。那道籬笆延伸得好長,把整個後院都圍起來了……其實他們家的房子,只有南邊有別的人家,籬笆圍得那麼長,只是為了視覺上的對稱。籬笆另一邊是加洛韋家,他們家養了六隻貓——這一帶的人都說那根本就是群「野貓」。那幾隻貓有時候會跑到麗賽家的庭院,翻箱倒櫃到處找吃的,特別是沒人在家時。
接著他又繼續解釋他如何又試了一次,可是麗賽的心思已經飄到別的地方去了,沒有仔細聽他在說什麼。她開始回想自己和「扎克·馬庫爾」當時的談話內容——也許應該叫他吉姆·杜利,說不定那是他的真名。當時他好像說,伍伯迪會打電話給他,或者——
「那他給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酒吧里的男人都是這樣,後來兩人開始聊起各自的身家背景。雖然還不至於到交代祖宗八代的地步,不過零零星星倒也聊了不少。伍伯迪說,當初他告訴杜利的事都是真的,但他開始懷疑杜利跟他說的故事很可能都是鬼扯。
想到這裏,麗賽忽然露出一抹微笑,可是笑容里看不到半點笑意。這種笑容只有她那些姐姐,還有她過世的丈夫才懂。斯科特一定會說,麗賽這種表情叫「暴風雨前的寧靜」。「他媽的,我一定會當面告訴他。」她嘴裏喃喃嘀咕著,一邊左顧右盼,看看那把銀鏟子在哪裡。可是鏟子不在屋裡。接著她突然想到,鏟子放在車裡沒拿出來。如果她想要那把鏟子,最好趕快出去拿,因為天快黑——
「最好別讓我等太久,你這個王八蛋,要不然——」
「蘭登太太,我沒有——」
「沒有!絕對沒有!我發誓,我沒有告訴他任何電話號碼!」
「那你家裡的呢?」
玩個痛快。等著瞧吧。
十秒鐘過去了,二十秒鐘過去了,三十秒鐘過去了。她準備掛電話時,又聽到電話里傳來喀嚓一聲,然後那個狗仔王又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還是跟剛才一樣,聽起來既年輕又蒼老,不過麗賽好像聽到另外有種輕微的震動聲,一陣陣的,聽起來有點滑稽。麗賽心想,那是他的心跳聲嗎?此刻她彷彿聽到自己在說話,不過,也有https://read•99csw.com可能是她腦子裡那個斯科特在跟她說話。你聽,他心跳得好厲害,我真的聽到了。我不是想嚇嚇他嗎?我嚇到他了,可是為什麼我自己反而開始害怕呢?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我問你一個問題,」麗賽問,「要是杜利真拿了一沓斯科特的小說稿去找你,你會不要嗎?」
「他媽的。」伍伯迪突然咒罵一聲。不過他把那三個拉得很長,彷彿在念什麼咒語。他罵了那三個字后,又發出一種怪聲,像是在呻|吟。麗賽感覺心裏的紅被單上彷彿又多了條黃線。
所以她就這麼神經緊繃地坐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手上還是轉著那個煙盒,一次又一次轉個不停。
這個麗賽倒是相信。「教授先生,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她說,「說不定杜利會再跟你聯絡,也許他會告訴你,他現在大有進展,已經快要拿到了。要是他真的打電話給你,我要你告訴他,交易取消了,立刻停手。」
「沒有!」伍伯迪幾乎要哭出來了,「你聽我說——學校辦公室里確實有電子郵箱,可是我從來沒把那個賬號告訴杜利!我瘋了才會幹那種事!我辦公室里有兩個研究生,他們常用那個賬號收發郵件,還有英文系那兩個秘書有時也會用!」
可是後來根本沒有東西跳出來抓住她。不過麗賽心想,還是把銀鏟子帶進屋裡,反正也不麻煩,說不定會帶來好運。於是她抓起鏟片和握柄連接處,去打電話,打電話給諾瑞斯·里基維克,堡景鎮的警長。
不過麗賽可沒忘記,這個狗仔王也曾經和那個素昧平生、自稱牢房硬漢的人坐在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他們倆還罵她是「小野洋子」,而且他們私底下一定認為,斯科特之所以和她在一起,還不就是為了那檔子事,而且那就是唯一的目的,麗賽還能幹什麼?伍伯迪說,在他看來,整件事不過就是個玩笑,只是兩個傢伙在酒吧里發牢騷。沒錯,這兩個傢伙確實交換過電子郵箱,不過話說回來,這年頭誰沒有電子郵箱?自從他們談好交易后,這位狗仔王只再見過杜利一面。那是兩天後的下午。
「沒錯,我給他的是家裡的郵箱,可是他從來沒發來過郵件。」

6

她先跑去洗手,足足洗了三分鐘。她把水溫調得很熱,洗得很徹底,把夾在指甲里的血都洗得乾乾淨淨。然後她從冰箱里把那個「特百惠」的名貴盤子端出來,把裏面的漢堡餡倒進另一個盤子里,放進微波爐。等待食物的時間里,她從冰箱里拿了罐皇冠可樂出來。
「我會的。」伍伯迪迫不及待地答應了,口氣聽起來甚至有點凄涼。「我一定會,我——」這時麗賽聽到一個女人打斷了伍伯迪——麗賽知道那一定是他太太。伍伯迪太太好像在問伍伯迪什麼事。接著麗賽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伍伯迪在用手遮住話筒。
「麻煩你稍候。」
麗賽把那隻夾鉗慢慢伸進信箱里,等到感覺鉗子碰到東西了,她停住。她感覺那個東西並不軟,不過也不算太硬。接著,她儘可能將夾鉗張開,然後用力一夾並往後拉。她感覺手上沉甸甸的,一開始不太能拉得動,後來她加了把勁,那隻死貓終於開始移動了。
你的好朋友
「蘭登太太,求求你!」伍伯迪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有點慌了。
「請問您有什麼事情要找他嗎?」
麗賽想了一下,然後又問:「他打電話給我。那個電話號碼是你給他的嗎?這筆賬也該算在你頭上嗎?」
此刻她心裏想著:靜動,小寶貝,靜動。
於是,她又把鉗子伸進信箱里。這次,她仔細看著自己的動作,先張開鉗口,對準那隻倒霉的「野貓」,夾住它一隻已經硬掉的爪子。這時她又想起一部古老的黑白電影,想到那男主角正在切火雞肉,一邊切一邊問誰要吃雞腿。此刻,她真的聞得到了那股血腥味。她突然覺得一陣噁心,立刻彎腰嘔出一小口,吐在兩隻拖鞋中間的地面上。
「沒什麼好不懂的!自從斯科特過世后,我一天到晚都在應付這種瘋子。那些收藏家已經夠瘋了,不過跟你們這些學院混蛋比起來,他們簡直就是小孩子。至於你,姓伍伯迪的王八蛋,跟你比起來,另外那幾個學院混蛋就實在太正常了。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一開始你有辦法裝斯文裝得那麼像。真正的神經病才有這種本事,你的功夫真是一流。」
伍伯迪唯一能確定的是,那個杜利確實讀遍了斯科特·蘭登的所有著作,而且討論起來頭頭是道。當然,伍伯迪想必也跟他提到斯科特的遺孀。麗賽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說那個頑冥不靈的蘭登太太死抓著蘭登未出版的遺稿不放,霸佔了寶貴的知識財產,而且據說遺稿中有本已經完成的小說。而杜利聽他說起這件駭人聽聞的事時,臉上充滿了同情。不過麗賽心裏明白,同情這個字眼太斯文了。猜也猜得到,杜利當時一定聽得火冒三丈。
「今天晚上,他把一隻死貓塞在我家的信箱里,然後在我家門口塞了封信,信上有你的電話號碼,而且就是這個號碼。所以別跟我說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因為我知道你一定聽得懂!」說到最後一句,麗賽猛然把手一揮,打在那個香煙盒上,彷彿在打羽毛球。那包煙立刻飛向客廳另一頭,盒裡的賽倫淡煙在半空中飛出來並散落滿地。她不停喘氣,喘得很急,可是她故意張大嘴巴,因為她不想讓伍伯迪聽到,免得伍伯迪誤以為她不是生氣,而是害怕。
這時麗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猙獰,幾乎已是齜牙咧嘴。而且她的眼睛眯了起來,幾乎眯成一條線。那是猛獸般的虎視眈眈表情,德布夏家姐妹的註冊商標。
麗賽並不在意。她一直在評估自己目前的處境,發現結果可能不太妙。杜利告訴過她,只要她把斯科特的文稿和未出版的稿子交給伍伯迪,痛苦就結束了。到時教授就會打電話給那瘋子,跟他說事情已經搞定了,可以罷手了。可是,剛剛那個狗仔王教授卻告訴她,他沒辦法聯絡上杜利。麗賽相信他說的是真的。這麼說來,難道是杜利忘了自己並沒有留電話給教授?這是否只是整個計劃的一個小漏洞?不是,她覺得不是。
「他不是我朋友!」
就在她把鏟子舉高到頭頂的那一剎那,那輛車子正好開到蘇克塔丘路的彎道,一道耀眼的光束瞬時掃過整片庭院,這時她才看清楚,穀倉和工作棚中間的那個身影原來是電動刈草機,是她自己擺在那裡的。車燈照過時,刈草機握把的影子忽然拉得很長,掃過穀倉的牆壁,然後燈光消失了,影子也跟著九*九*藏*書消失了。她心想,雖然剛才已經看清楚那只是部刈草機,可是說不定她還是會看錯,說不定真是個人站在那裡,腳邊擺著個手提箱……
「那你只好改天再出去了,」麗賽說,「從頭開始說吧。」
她忽然想到,恐怖片不都這麼演嗎?就在你鬆懈下來時,怪物又會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來抓住你。

2

後來,電話里終於出現一個斯文的男人聲音。麗賽隱約記得那個聲音。他說:「蘭登太太,你好,真沒想到,不過我很高興你打來了。」

1

她看著最後面那個字母Z,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彷彿這位「扎克·馬庫爾」突然化身為「俠盜佐羅」,拿劍在敵人身上劃出他的註冊商標。她彷彿看到他騎著馬在夜色中風馳電掣,披肩隨風飄揚。
「Zack991@Sail. com。他給我的賬號就是這個,另外Zack000也可以用。只不過,剛開始時能用,後來我再寄郵件給他就都被退回來了,說是『無法投遞』。」

4

「就是他,」伍伯迪說,「一定是他。他給我的電子郵箱的名字就叫Zack991。」
想到這裏,麗賽立刻猛一轉身,眼睛看向地窖蓋。幸好那裡還有一點光,看得到蓋子兩邊什麼都沒有。而且,蓋子的掛鎖鎖得好好的,她可以不用擔心杜利會躲在地窖里。當然,除非他在麗賽回到家之前,已經想辦法潛入屋內,躲在地窖里。
接下來好一會兒,伍伯迪都沒說話。後來他再開口時聽起來很困惑,而且不是裝出來的。這下子麗賽更害怕了。她看看客廳那扇大窗戶,看到窗外西北方的天空已逐漸變成一片深藍。天很快就要黑了。她有種預感,今夜將非常漫長。
「你這渾球!」她咬牙切齒嘀咕道,氣得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咒罵誰,究竟是罵那個扎克,還是罵派扎克來騷擾她的那個遺稿狗仔。不過既然扎克這麼貼心,把伍伯迪的電話號碼都告訴她了(她一看到那個電話號碼,立刻認出前三個數字是匹茲堡的區號),那麼她該先對付誰已經很清楚了。而且,麗賽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迫不及待想去找他了。只可惜在動手前,她必須先做一件很可怕的家務事。
那位伍伯迪教授沒吭聲。麗賽心想,這反應也算老實。也許,他的確非常老實。
「蘭登太太,我和我太太今晚要出——」
麗賽走到屋外,用橡膠水管在第二個水桶里灌滿冷水,然後沿著車道往下走。她一手提一個水桶,抹布披在肩上,兩個后口袋一邊插著長長的夾鉗,另一邊塞著垃圾袋。她走到信箱旁,把水桶放下,皺起鼻子。真的還有血腥味嗎?或者只是她的錯覺?她瞄了信箱里一眼,可是陽光的方向不對,根本看不清楚。她心想,早知道就把手電筒也帶著。可是她根本不想再走進去拿了。現在她已經上緊發條準備動手,不想再耽擱了。
「別裝蒜了,你明知故問。這些東西你不是想得快發瘋了嗎?這些東西,你不是非要不可嗎?好啦,現在我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的。怎麼樣,高興了嗎?我要掛電話了。對了,剛才我交代你辦的事情,你可別忘了。」
「蘭登太太,你不懂——」
她打開寶馬後座的車門,抓起那把銀鏟子,然後把車門關上。沒想到車裡的小燈卻還亮著。老天,她居然忘了,關上車門后,車裡的小燈不會馬上熄滅。有人說這是種貼心的設計,可是麗賽完全看不出來哪裡貼心,因為那盞他媽的小燈會妨礙她的視力。這下子她看不到杜利,可是杜利看得到她。她從車旁倒退幾步,雙手抓著鏟柄斜舉胸前。後來車裡的小燈終於熄滅了,可是那一剎那,情況反而更糟,因為她的視覺無法立刻適應,只見暗藍色的天空越來越黯淡,而工具棚里那個人影變成一團模糊的暗影。這時她已有心理準備,認定那個人會猛然躥出,用那南方腔叫她一聲「小姐」,問她為什麼不乖乖聽話,然後用手掐住她的脖子,越掐越緊,越掐越緊,她的喉嚨發出一陣咯咯聲,然後她就斷氣了。
「你錯了,」麗賽說,「我看你是很難高興得起來了。」
趕快把這件事搞定吧。既然人都出來了,就趕快動手吧。
小麗賽,你已經快變成偏執狂了。
教授沒再說話,不過麗賽聽得到他濃濁的呼吸聲,知道這個狗仔王正拚命忍住不敢哭出來。於是麗賽掛斷電話,然後又從地上撿了根煙,點火吸了一口。接著她走回電話旁邊時忽然搖搖頭,現在先不用急著打電話到警長辦公室。她要先到車上去拿那把銀鏟子,現在就去,因為天快黑了,夜幕即將籠罩她的世界。
她整個人立刻彈起來,飛也似的衝到水槽邊,差點把椅子撞倒。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會把剛才吃的東西吐得乾乾淨淨,她會連膽汁都吐出來。她整個人掛在水槽邊,閉著眼睛,嘴巴張開,感覺整個胃扭成一團。

7

麗賽忽然不覺得怕了。剛剛她還覺得好笑,但一轉眼,她的肝火就冒了上來。她把那輛寶馬停在穀倉緊閉的門口,然後從車裡鑽出來,兩腿直挺挺地邁開大步朝屋子走去。她有點好奇,不知等一下會不會看到那位新朋友留給她的字條。他會留在廚房門口呢,還是大門口?其實她已經算準了,那傢伙鐵定會留字條給她的。果然不出所料,字條塞在後門下面。那是個牛皮紙袋大小的白色封套,塞在紗門和門框中間。麗賽用牙齒咬著煙,然後撕開封套,抽出裡頭的字條打開來看。那張字條是用打字機打的。
那團黏糊糊的東西經微波加熱后變得非常燙,幾乎沒辦法吃,不過麗賽邊吃邊喝可樂,讓嘴裏涼一點,最後還是硬把它吃完了。吃到最後一口時,她又想到那隻貓。她想到貓毛在信箱的鐵皮上摩擦的聲音,此外她也想到當時她很費力地扯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扯動貓的屍體,那一剎那的感覺實在很怪異。她心想,扎克一定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那隻貓塞進去。接著她又想到那部黑白電影,這次她想到的是那個男主角說了一句:來吧,大家把肚子撐飽吧!
大概吧。以她目前的處境,到現在她還沒崩潰已經算厲害了。
「我要跟他談談我丈夫的稿子。」麗賽說道。她一邊說話一邊在小茶几上轉動那包已經拆開的香煙。這時她發現自己手邊有香煙但沒有火。也許冥冥中是老天在警告她,應該趕快把煙戒了,以免癮頭又陰魂不散地盤據腦海。她本來想再補一句,伍伯迪教授一定很想跟九_九_藏_書我談談,不過最終決定還是算了。他太太應該知道這件事。
她走到寶馬旁,伸手抓住後車門的門把,這時整個人忽然呆住了。她一動也不動,用這姿勢整整維持了五秒鐘,然後她把另一隻手上的煙屁股丟到地上,狠狠踩熄。她看到穀倉旁邊的工具棚里有個人影,躲在很裏面。那個人影看起來很高,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有人來威脅我,而罪魁禍首就是你。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所以你給我聽著,仔細聽清楚:我要你現在就打電話給他,叫他停手。我還沒把你的名字告訴警察,不過警察找上你還不是最可怕的事。告訴你,要是我再接到那個『宇宙密碼狂』的電話,或是再收到他的信,或是再看到他在我信箱里塞進什麼死貓、死狗,你就準備上報紙頭條了。」說到這裏,她靈機一動。「我會先找匹茲堡的報社,他們一定愛死這種八卦了。『瘋狂大學教授威脅名作家遺孀』。想象一下這個標題出現在報紙頭版之後會發生什麼事。跟這比起來,被我們緬因州的警察盤問根本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再見了,教授。」
「我的意思是,我已經試過了。」
扎克
「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麼?」
為我知道你氣壞了。
「是你叫他來恐嚇我,要我把斯科特未出版的遺稿交出來,不是嗎?就是這麼回事,不是嗎?」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在電話里告訴我他叫扎克·馬庫爾。還有,在信上籤的也是這個名字——」
麗賽!別再胡思亂想,你想把自己嚇——
根據伍伯迪的說法,杜利罵她是「小野洋子」,那個霸佔約翰·列儂音樂遺產的臭婊子。伍伯迪說,他們在「老地方」碰面的頻率「介於偶爾和定期之間」。這種弔書袋的說詞,麗賽認為根本就是狗屁。根據麗賽的分析,實際的情況應該是,每星期至少有四到五個下午,伍伯迪和杜利兩人會湊在一起咒罵那個臭婊子,那個「小野·蘭登」。
「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當年我參加學校舞會的時候,身上什麼地方不準男生碰,那他就會讓我那個地方痛死。還有,今天晚上——」
話說完了,麗賽覺得自己講得還不錯,心裏的恐懼沒那麼強了——至少暫時如此。不幸的是,當她聽完伍伯迪接下來說的話,那種恐懼感立刻又回來了,而且更強烈了。
「電話號碼?」伍伯迪說,「他從來沒告訴我他的電話號碼,只給了我電子郵箱。我只給那個郵箱成功發了兩封郵件,然後就不能再發了。他根本就在鬼扯,要不然就是有妄想症。」
麗賽終於把信箱洗乾淨了,然後提著兩個水桶,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沿著車道走回屋裡。這個季節白天比較長,雖然已是黃昏,天色卻還沒暗下來。今天早上她只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碗麥片粥,中午也只吃了一點點東西,一片萵苣葉夾鮪魚和美乃滋。現在她真的餓了。儘管弄了半天死貓,她還是一樣餓得快昏倒。於是,她決定先填飽肚子,等一下再打電話給那個伍伯迪。不過,此刻她倒是還沒想到要打電話到警長辦公室——以目前的情況,不一定要找警長,只要是穿制服的都可以。
伍伯迪告訴麗賽,大概連續五個星期,也可能是七個星期,他幾乎每天都和杜利碰面。那段時間,他一直在估量杜利這個人。有時他覺得杜利是個很認真、很堅毅刻苦的傢伙。他在牢里奮發向上,苦學有成。杜利說他從前干過打家劫舍的勾當,跟人打鬥,把湯匙當刀子用。伍伯迪相信那些都是真的。可是有時候(包括他們握手談成交易那天),他卻又認為吉姆·杜利不過就一張嘴厲害。他這輩子干過最恐怖的事,也不過是在沃爾瑪大賣場偷了兩罐油漆稀釋劑。二〇〇四年,杜利曾經在那裡工作半年。後來杜利有意無意地告訴他,為了搶救偉大的藝術品,他要去說服麗賽,叫她把她先生的稿子交出來。當時伍伯迪還以為杜利只是喝醉了在開玩笑。以上內容,就是那個狗仔王在六月這個傍晚跟麗賽說的。
麗賽覺得他根本就是狗仔王,天知道在他發表的學術論文中和斯科特·蘭登有關的有多少篇。可能很多篇就收在穀倉樓上那堆積塵已久的雜誌期刊里。此外,這位伍伯迪教授如果知道斯科特那些未出版的遺稿也堆在工作室里積塵,心裏不知會是什麼滋味。但話說回來,麗賽才懶得管他心裏什麼滋味。
她心想,這句話倒還算老實。於是麗賽又問他:「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嗎?你知道你的行為已經造成了什麼後果嗎?」
「蘭登太太,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杜利?詹姆斯·杜利或吉姆·杜利?他是不是個子高高瘦瘦的,講話山地腔很重?像是西弗吉尼——」
「我不知道。」
她聽到電話里傳來喀嚓一聲,然後就沒聲音了。這時麗賽突然很希望自己用的是廚房裡的無線電話,因為她不想再站在原地,很想走動走動。她甚至還想去地上撿根煙,然後到火爐邊點火。不過她還是決定算了,這樣也好,因為這樣她一肚子氣就不會那麼快消,因為這樣她才能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在緊繃狀態。
「麻煩你稍等一下。」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姐妹里最聰明的。」麗賽自言自語道。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廚房裡回蕩著。這時,微波爐忽然發出嗶的一聲,彷彿也認為她說得對。
後來,伍伯迪喝酒的次數就減少了,恢復到從前每周一兩杯啤酒的標準,而且,他不自覺地換到另一家酒吧去喝,和原來這家酒吧隔了幾個路口。過了一陣子他才明白(他的說法是,過了些時候,他的頭腦慢慢恢復清醒了,他才明白),那是種本能反應,他想和他認識杜利的地方保持距離。他還說,他很後悔做了這件事。也許這一切只是他異想天開的幻想,而吉姆·杜利那個人就像海市蜃樓,在觥籌交錯中,陪伴他度過那幾個星期,度過匹茲堡黯淡寒冷的冬天。
她心想,老天,他該不會想把斯科特所有的稿子全裝在那個箱子里吧?接著,她小心翼翼往左挪了一步,手上那把銀鏟子握得好緊好緊,握得手都痛了。「扎克,是你嗎?」說著,她又往左邊挪了一步,兩步,三步。
屋子旁邊的庭院已是一片漆黑,黝黑的夜空看不到半顆星星,黑得令人膽顫心驚。穀倉旁的工具棚里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偏偏那輛寶馬停的位置距離那裡只有二十英尺遠。麗賽暗暗祈禱,希望杜利沒有躲在那團陰影里。然而,要是他真的已經在這裏了,那麼他有可能躲在任何地方,說不定此刻就在游泳池旁,靠在更衣室的牆上,說不定此刻就躲在https://read.99csw.com廚房旁邊的角落裡偷瞄著她,說不定此刻正蹲在地窖蓋子後面……

「蘭登太太,我不——」
「你專門和他聯絡用的電子郵箱嗎?」她打斷伍伯迪的話,插嘴問他,「他告訴過我,當你拿到你想要的東西后,你就會發電子郵件給他。那是哪一個郵箱?是學校辦公室的?還是網路上的免費信箱?」
不過大約過了兩三秒后,麗賽想象中的場面並未出現。她的視覺漸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眼睛又慢慢看得清楚了。麗賽又看見他了,那個直挺挺的高大身影,一動也不動,就在連接穀倉和工具棚的那個角落裡。他腳邊好像擺著什麼東西,好像是個四四方方的包包。可能是個行李箱。

5

好像沒必要用火爐點煙了。火鉗架旁有個黃銅盆子,裡頭有幾根點壁爐用的長火柴。她從地上撿起一根賽倫淡煙,拿了根火柴往心石上一劃,然後把那個陶制花瓶里的花抽出來擺在旁邊,拿花瓶充當臨時煙灰缸。那幾朵花是一種參照(這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對比出抽煙是全世界最噁心的壞習慣。然後她又走回沙發旁坐下來,拿起話筒。「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告訴我。」
麗賽並未事先想好等一下該說什麼。不過這倒滿符合他們家的「蘭登守則」。「蘭登守則」里有一條:當你和別人意見不合,但還有辦法冷靜討論時,你才會預先想好該說什麼。不過當你真的抓狂時——也就是說,當你氣得想把對方五馬分屍時——那你就乾脆直接揮動馬鞭吧。
當時杜利只喝了杯啤酒,他告訴伍伯迪,他正在「受訓」。喝完那杯啤酒後,杜利就從吧台前的高腳凳上跳下來,說他跟「另一個傢伙」有約,此外他還告訴伍伯迪,也許明天兩人可以碰得上面,至於下星期,他一定會來跟伍伯迪碰面的。可是自從那天後,伍伯迪就再也沒看過吉姆·杜利了。過了幾星期後,他就不再去想那個人了。沒多久,Zack991那個電子信箱無法接受郵箱。伍伯迪忽然覺得,從某個角度看,見不到吉姆·杜利倒也不是壞事。這陣子他酒實在喝過頭了,而且他突然想到,杜利這個人有些地方不太對勁。(麗賽心想,這時候才想通,你不覺得有點太遲了嗎?)
在麗賽看來,伍伯迪這種囁囁嚅嚅的態度,只是因為不敢說出心裏真正的想法。麗賽知道,他心裏真正想說的是:那個杜利根本就是個瘋子。
真的,那一剎那麗賽真的突然開始害怕。假如害怕是條黃色的線,而憤怒是件鮮紅的被單,那麼此刻她的感覺就像紅色被單上縫著一條黃色的線。
那個電話號碼應該屬於匹茲堡大學辦公室——誰會笨到把自己家裡的電話告訴麗賽的新朋友扎克這種神經病?她撥了電話后,心想等一下電話切到伍伯迪教授的答錄機后,一定要說幾句「超級勁爆」的留言給他聽聽。但是電話響了兩聲后,沒想到竟然有人接了起來。是個女人的聲音,語氣聽起來滿愉快的,彷彿剛喝了杯餐前酒,正準備吃大餐。她告訴麗賽,這裡是伍伯迪家,問麗賽要找誰。麗賽說她是斯科特·蘭登太太,這已經是今天她第二次這樣稱呼自己了。
根據杜利的說法,大約在十二還是十四年前,他離開西弗吉尼亞州,流浪到匹茲堡。從那時候起,他做過各式各樣低收入的體力活兒。當然他也可能在牢里蹲過,因為他眼中總是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他伸手拿啤酒杯時,總是會抬頭瞄一眼吧台後面的鏡子。他去上廁所時,總是不時回頭看看後面。至少有一次是這樣。他右手腕上有個疤。說不定是他在監獄洗衣房和人打鬥造成的。不過也可能不是這麼回事。說不定那只是他小時候騎三輪車摔倒受的傷。
追根究底,當然要怪那些遺稿狗仔。那些人彷彿某種狂熱教徒,把斯科特的作品和未出版的遺稿當作神明般膜拜。整件事一開始就是他們惹出來的,約瑟夫·伍伯迪教授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她打開廚房水槽下的柜子,拿出兩個水桶,幾條幹凈的抹布,一雙舊橡膠手套,然後把一個垃圾袋塞進牛仔褲后口袋。接著她在其中一個水桶里倒了一點清潔劑,然後灌進熱水。灌水時,她用的是水槽上的噴槍水管,好讓水快點起泡。接著她走到廚房的大抽屜前,在裏面找到一把夾鉗,然後走向屋外。斯科特幫廚房那個大抽屜取了個綽號叫「百寶箱」。她只有偶爾想要烤肉時,才會去開那個抽屜。她一邊做這些瑣碎討厭的工作,一邊不自覺地哼著《強巴拉亞》這首歌,一次又一次地唱著同一句歌詞:「臭小子,我們到海邊玩個痛快!」
伍伯迪說,大概有六個星期的時間,他們常在一起喝酒,到後來,兩人開始有點「哥兒們」的感覺了。只不過儘管已經是「哥兒們」,伍伯迪卻說不出杜利的眼睛是什麼顏色,好像是藍色吧,不過他不那麼確定。
趕快搞定吧。

3

至於「老地方」則是那種勞工階層聚集的酒吧,離學校大約一英里遠,點唱機里唯一有點搖滾味的,是「特拉維斯·特里特和約翰·麥倫坎」二重唱。伍伯迪說,他之所以喜歡那個地方,是因為周一至周五的下午到傍晚這段時間,那裡比較安靜,而且那裡的氣氛會讓他想到他父親。他父親從前在「美國鋼鐵公司」所屬的一座軋鋼廠里工作(麗賽心想,他媽的誰管你爸爸在哪裡工作)。
「你們自找的。你和你那個朋友杜利。你們自找的。」
「請問伍伯迪教授在嗎?」
「你說什麼?」麗賽大吼了一聲,口氣很嚴厲。
她認為那個杜利別有用心,也許杜利確實有一絲絲的念頭,打算事後到學校的辦公室去找伍伯迪(或是到伍伯迪家裡),把斯科特的文稿交給他……然而在那之前,他打算先把麗賽折磨得不成人形,打算先讓她身上的某個地方痛死——她中學參加舞會時,身上那個地方是絕對不讓男生碰的。可是,先前杜利不是答應過教授,也答應過麗賽,只要麗賽乖乖合作,他就不會對她不利?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呢?
「你不是有他的電子郵箱嗎?好像是Zack999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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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伍伯迪說法,主動談到這個話題的人是杜利。但其實麗賽見識過伍伯迪那口是心非的嘴臉:心裏想得要命,嘴裏卻說不要。所以不難想象,杜利一提起這個話題,兩人自是一拍即合。
伍伯迪的聲音小到幾乎快聽不見了。「我不知道。」
「我在,」她說,「你知道嗎?我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