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靜動 第十三章 麗賽與阿曼達(姐妹之間)

第二部 靜動

第十三章 麗賽與阿曼達(姐妹之間)

阿曼達笑著搖搖頭。「像我這種人只是覺得好玩,從來也沒想過更進一步。我的想象力可讓自己陷入了不少麻煩。」
麗賽本來在椅子上坐得挺直,聽到這句話后,便輕鬆了些,讓自己靠到椅背上。他要她叫他休斯,這表示他們又是朋友了。她只要繼續保持謹慎,一切應該都會沒事。
「我家有,」麗賽內疚地笑著,「不過我吃掉了。」
「黛拉?聽得見嗎?你知道我是誰嗎?對!沒錯,真的是我!」
麗賽沒有遲疑,直接抓走阿曼達手中的電話。雖然有暴風雨,通話質量還是很清晰(對麗賽這種不懂科技產品的人來說,她覺得搞不好就是暴風雨讓話質變好的),她不但聽得見黛拉跟坎塔塔用混著激動、困惑、歡愉的語氣對話,還聽得出有廣播在宣布班機因天氣延誤的聲音。
「我還幫他洗了四年內褲,每星期還幫他刮頭皮屑,免得他穿深色西裝時出糗。我覺得這些事比做|愛還親密,你覺得呢?」
「是。」
麗賽望向前方,暴風雨已經來到城堡湖另一頭的山頂了。「你記得自己為什麼堅持我們要打赤腳離開嗎,阿曼達?」她邊問邊把電話移向她們之間。
麗賽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盯著阿曼達。「我要打給誰?」
送這張卡片給你是要讓你知道,難過的不只你一個!
麗賽認為這些話同時隱藏了問題(你幹了什麼好事?)與指控,(你今天嚇死一堆人了!)她覺得最好說點話回應,簡短的回應。說得太多,她搞不好會露出馬腳。
「麗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阿曼達——」
一想到你憂鬱不已,我就十分悲傷,
「哎唷,阿曼達,很痛!」
阿曼達笑著說:「嘴對嘴親親哦,小麗賽!」

6

「——還在嗎?」麗賽把電話拿到耳邊時聽到這幾個字。
阿曼達繼續笑,不過還是打開置物箱把面紙遞給她。
「談過。不管在這裏或那裡都談過,但我已經不記得也不在乎了。我們談的都是自己有多愛你。」
「我也是。」阿曼達嚴肅地說,接著伸出雙手。風正把她的灰發向後吹。麗賽小心地握住她的手以免碰到傷口,然而麗賽自己也有種越來越瘋狂的感覺。雷聲轟隆作響,暖風越吹越強,在她們西方九十英里處,雷暴雲頂越過了那些山頭。阿曼達跳起舞來,麗賽也跟著跳,她們的腳踩在草地上,雙手對握著舉向天空。
「她是我姐姐啊,休斯——應該說是我大姐。而且見到她清醒,我實在太興奮了,根本沒考慮那麼多。」
「查爾斯。」阿曼達說道。她轉過身,從化妝盒裡拿了把梳子,開始用力梳自己的頭髮。「去年給的。」
「你聽見了嗎?」麗賽問埃布爾尼斯。

13

「來看看就相信了,」麗賽說,「你們趕快過來德里的阿卡迪亞看她吧。」
「麗賽,」他終於說話了,「你跟你姐姐為什麼把鞋留下來?」
我想你也知道我們姐妹倆的命運已經交纏在一起了,是吧?
「異月之灣。」

「噢,把手在方向盤上擦擦就好了啦,」阿曼達笑著說。她拿著電話抵著肚子。「我笑到快尿出來了。」
「不記得。」
「什麼?」
「天殺的,阿曼達,這東西已經上了膛!」
「黛拉,我是麗賽。阿曼達回來了!完全回來了!這真是太棒啦,對不對?」
「你對他那段時間的事知道多少?」麗賽問。
「你也很有天分。你不就想象出了『南風』嗎?我們家鄉的女孩都很愛扮海盜,搞不好那裡現在還有人在扮呢。」
她們快開到帕特超市時,太陽已經探出頭了,還在前方道路上空劃了道彩虹,讓她們就像朝著童話故事中的大門而去。「你知道我晚餐想吃什麼嗎?」阿曼達問。
「真的?」
「我去看她,陪她坐在露台上,結果她突然就清醒了。」
「我是指斯科特。他也知道這點。」她舉起一隻手,看看上面的紅色傷疤,然後再看看麗賽。「殺他,」她的語氣十分冷淡,「我沒問題。」
「這太有趣了。我生日的時候,斯科特給了我一大堆筆記本——幾乎一輩子都用不完。」
「那好。麗賽,我在想——」就在此刻,她們上空雲層間突然出現一道閃電,似乎打中了公路上的某個東西。她一輩子從沒這麼近距離看過閃電。阿曼達嚇得尖叫一聲,接著她的聲音便被轟隆隆的雷聲淹沒了。
「你看得夠清楚了。而且上帝討厭膽小鬼。」她停了一會兒。「那件事只有我跟斯科特這種人才知道。」
「麗賽交了個新男友!麗賽與扎克哦,他們待在樹上親——親——」
「我認為大部分小孩在害怕、孤單或無聊時都會去個地方。有些想象力豐富的小孩會把那裡叫成夢想國、仙境或異月之灣等等,然後開始編造那個地方的現實。不過到最後,大部分人都會忘記那個地方,只有少數像斯科特這種有天分的人才能駕馭自己的幻想。」
麗賽點點頭。杜利沒有強|暴她,但確實得到了快|感。不過令麗賽訝異的是,阿曼達說話很簡潔,甚至提起里德爾這名字……麗賽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了。阿曼達的頭腦清楚得令她吃驚。
「你覺得要是我把這故事寫成書,卡森·弗里閣下會怎麼想?」斯科特用盤問的語氣說,然後把額頭上那綹頭髮往後撥,「你覺得他會不會傳真給我,說情節有點勉強,老兄?」
「我們把肉拿出來,然後去你家吧,」阿曼達說,「我快餓死了。」
「走吧,離開這裏,」阿曼達拉拉睡衣領口,「我覺得自己像出現在教會的脫衣舞|女郎。」

麗賽不再在意吉姆·杜利是否在樹林里監視了,甚至完全沒想到他;現在的她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來,只能無力地坐在門廊上。跟斯科特在一起時,她可能也曾大笑過兩三次吧,說不定那幾次還沒今天這麼開心呢。
「阿曼達,如果你尿在那件睡衣上,睡衣會融化的。快把該死的面紙盒拿來。」
「阿曼達——」
「那太好了。」埃布爾尼斯說道。麗賽聽得出他放鬆了許多,心裏不由得又升起一股欺騙別人的罪惡感。然而,有些時候欺騙是必要的。「我明天下午兩點會到綠茵跟你們兩位談談,這樣好嗎?」
麗賽在城堡岩鎮的鬧市區放慢車速準備到警長辦公室時,阿曼達抓住她的手,問她到底在想什麼。聽完麗賽的回答后,她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明天帶她回去接受檢查行嗎?」
麗賽沒糾正她。「他閑聊時提過一個叫休斯·埃布爾尼斯的醫生。埃布爾尼斯看了你的病歷后,認為你有麻煩,你這次發作時,也是他替你檢查、安排你住院的。你不記得嗎?完全忘光了?」
「別這樣。」車子來到一個彎道,麗賽突然轉向,避開一棵倒在路上的冷杉木。麗賽本來想停車把木頭搬到路肩,不過還是決定放棄,讓下個駕駛來做好了,畢竟下位駕駛的車上,應該不會像她一樣載了個精神病患。「如果你指的是異月之灣,那我告訴你,那裡才不是我的世界。在我看來,每個人有自己的異月之灣,只是版本不同而已。你剛才說什麼?」
麗賽努力克制自己,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由於她壓緊喉嚨閉著嘴,於是笑時壓力便從鼻子釋放,讓她噴了一堆鼻涕到手上。
附設野餐區與洗手間
「——被席爾弗先生的馬鈴薯分類機卷進去?」麗賽問。她們幫席爾先生工作了好幾年。那個工作總會弄得你全身髒兮兮,光是挑完四分之一桶馬鈴薯,你指甲縫裡的泥土可能就要好幾個月才能洗乾淨。
「嗯,就在他過世那年。他說那些東西可能會派上用場,」她擠出笑容,「我想,其中一本真的派上了用場。」
阿曼達瞪了她一眼,然後笑著說:「差不多就是那樣。黛拉跟坎塔塔有時候很討厭沒錯,但我愛她們。我不想要她們因為在錯誤的時間地點出現而受到傷害。」
「好啦,」她對阿曼達說,「你高興了吧?」
我根本沒在思考,只九九藏書是跟著步驟走。照著食譜做。我現在就像翻到食譜下一頁,卻發現頁面是空白的。
麗賽咽了口口水,聽見自己喉嚨咕嚕一聲。「聽著,阿曼達,你首先要知道,我真的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我幾乎是在黑暗中亂沖亂撞。」
「什麼?」阿曼達也叫喊著,接著又大笑起來。
我對科技用品不在行,這都是斯科特的錯,麗賽本來想這麼說。他死了以後,我就跟流行科技產品脫節了。哎,我連每個人都有的DVD播放器都還沒買呢。
「對啊,」麗賽也難過地說,「我記得。總之,重點是你現在已經沒事了。」她小心地握起阿曼達的手,避免弄痛傷口。「你明天要去,而且要把那個醫生迷倒。」
「只是想到坎塔塔跟蟲蟲小姐正衝去德里,」麗賽說,「我知道這不好笑,但——」
她聽見咔噠兩聲,然後就是休斯·埃布爾尼斯的聲音。他聽起來很擔心,但不驚慌。「蘭登太太?你在哪裡?」
「麗賽?」阿曼達疑惑地問。
「你最好先停到路邊。」
麗賽豁出去了,赤腳踩下油門準備超車。她開到跟卡車車頭平行處時,對向山丘彎道上出現了另一輛卡車。
最下面一行的簽名:你的朋友(永遠都是!記得那段好時光!)查爾斯·「查理」·克里夫。
「還待在這裏幹嗎,麗賽?雨變小啦。拜託開個暖氣吧,車裡變冷了。」
「麗賽,我真不敢相信!」
「你就是這樣,一直都是。活在自己的……」阿曼達沒把話說完便望向窗外。
「是啊,」阿曼達說,「我為他這麼做了四年,最後只收到一張卡片當遣散費。後來跟他在一起那女人應該更是做牛做馬吧。」
不過她說的是:「如果蟲蟲小姐知道是你打來的,搞不好會直接掛電話呢。」
麗賽開過彎道,發現前面是輛開得很慢的卡車,不禁想起她跟黛拉去看阿曼達那天,在路上也遇到一輛很慢的卡車。麗賽踩下煞車,再度因為自己赤腳開車而有股罪惡感。沒辦法,舊習難改。
「還在。」麗賽說。她覺得平靜多了。斯科特說得沒錯,有些故事雖然聽起來很扯,但就是活生生的現實。一個酒鬼買了張彩券,中了七千萬元,跑去跟他最喜歡的酒吧女侍平分;在德州,一個小女孩困在井裡六天,最後活著出來;一個大學男生從五樓陽台摔下,結果只有手腕骨折。現實就是羅夫。
「為什麼不放在鞋盒裡帶著?」阿曼達邊問邊穿上一件T恤,而不是麗賽想要她穿的那件襯衫。「盒子里還有很多子彈。我去冰箱拿牛肉時,你可以用膠帶把盒子封起來。」
「我家才有微波爐。」麗賽眼睛還是看著前方的路。雨暫時停了下來,不過前方又有更多烏雲聚集。就跟戲里壞人的帽子一樣黑,如果是斯科特一定會這麼說。麗賽又開始想念他了,她心中那塊空缺永遠無法填滿,那塊需要他陪伴的空缺。
你要重拾雀躍的腳步!再度掛上興高采烈的笑容!
「門呢?」
「要是我才不會這樣。」阿曼達看著車窗外,大雨已經在寶馬的擋風玻璃上流成一條小河了。「你知道我跟坎塔塔為什麼要這樣叫她,還有我們為什麼那麼壞嗎?」
「你做筆錄填表格時,我要幹什麼?」阿曼達語氣非常尖酸,「穿著這身激凸睡衣坐在外面等著嗎?還是我該坐在車上邊聽收音機邊等?你怎麼向他們解釋你赤著腳?要是綠茵已經有人打給警長辦公室,叫他們注意你呢?」
阿曼達把她那雙被嚴重割傷的手舉到胸前表示拒絕。「我說什麼都沒用。他們已經認為我瘋了。可是你不但心智正常,還是名作家遺孀。所以這通電話還是由你打吧,麗賽。叫埃布爾尼斯不要再介入我們的事,現在就打。」
「早告訴你別再說他是我男朋友了。」
「我可以看嗎?」
「我會被——」埃布爾尼斯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對,我確定原因不只如此,但她就是要我們赤腳。」
「黛拉跟我把你送到那裡,這是沒辦法的事。當時你不過是塊會呼吸的肉,上面流著口水,下面亂撒尿。斯科特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所以在兩個世界里都替你先安排好了。這是你欠我的,大姐阿曼達兔寶寶。所以你今晚要幫我,明天下午要幫你自己,而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要聽到除了『是的,麗賽』以外的話。你明白嗎?」
麗賽聽到鑰匙圈后,愣了一會兒。她沒發現其他鑰匙也不見了,這點最好別讓埃布爾尼斯知道。「我在我車子保險桿下裝了個磁鐵盒,裏面有備用鑰匙。至於鑰匙圈……」麗賽假裝笑了幾聲。她不知道自己裝得像不像,但至少阿曼達覺得還好。「真抱歉把它忘在那裡!能請你吩咐工作人員先幫我保管嗎?」
「是什麼時候的事?我上次發作以後?就是我上次在『南風』見到他以後?或者照他的說法,那裡該叫異界之靨?」
「他知道我的事?」
「我覺得你說的有點道理。」

「嗯。他就是靠那些支柱撐過童年的。」
然而阿曼達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發瘋;麗賽很快就不再擔心阿曼達會陷入緊張症。阿曼達·德布夏已經好幾年不曾像現在這樣生氣勃勃了。聽完麗賽敘述吉姆·「扎克」·杜利的事情后,她說:「我懂了。他一開始可能是為了斯科特的手稿,但現在的目標是你,因為那個瘋子傷害女人會得到快|感,他就像堪薩斯州威奇塔那個叫里德爾的怪人。」
「我跟他在一起四年,每星期會一起睡個兩三次,」阿曼達說,「很親密呢。你覺得這樣很親密嗎?」
「你是認真的嗎?」阿曼達問。
「我想吃個又大又噁心的漢堡。我猜你家應該沒有吧?」
「不會的。他們不能這麼做。你犯病以後,是我跟黛拉把你送過去的,他們沒有權利做決定。」
「阿曼達,你根本沒有小腹。」

5

「不知道。」
雖然今天我使你感到沮喪,
所以我決定向你道歉!
羅夫腳有點跛,項圈也不見了,但身體狀況大致良好,麗賽想到這件事,差點克制不住笑了出來。湖的另一頭不斷有明亮的閃電出現,她的腦袋也有思緒不停閃現。
「超車!我快窒息了!」
「阿曼達跟你在一起?」

1

麗賽考慮了一會兒。「我覺得應該會吧。」她說。
「沒有,」麗賽說,「我沒聽見,不好意思。」
「不記得,」阿曼達大聲說,「我只記得我想感受踩在草地上的感覺。」
開放時間為五月至十月
阿曼達這次聽得久了些,邊點頭,邊用右手拇指跟其他手指做出不斷開合的動作,表示黛拉正像鴨子呱呱呱滔滔不絕。
「在往我姐姐家的路上,我們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
「也許……也許你男朋友會把我們解決掉,那我就完全不用擔心去綠茵的事了。」
阿曼達把卡片遞給她。卡片正面有個小男孩的圖,牙縫很大,手裡拿著一束花,他的毛衣太大,褲子上還有很多補丁。製作這張卡片的霍爾馬克公司顯然想塑造一個粗魯但可愛的形象。那頑皮男孩破舊的鞋子下方印著一行字:「啊,我很抱歉!」麗賽翻開卡片,看見內容:
「閃電打雷,」麗賽平靜地說,「我們這裡有暴風雨,休斯。」
「阿曼達,才不是這樣——」
「沒問題。」假如明天下午兩點我們還活著的話。
「閉嘴!聽我說。」
麗賽照做。寶馬以驚人速度向前飛奔,等她回到原車道時,對向車道那輛卡車離她們還有好一段距離。麗賽突然想到,要是那天載黛拉時也是這樣,黛拉一定會尖叫得把車窗都震破。
阿曼達不斷重複著對對對,我很好,對,真是個奇迹;不,她不在意坎塔塔跟黛拉照原訂計劃去冰雪暴吃午餐,不,她們不用繞路去堡景鎮到她家帶東西。她要的麗賽都打點妥當了。
麗賽一度對黛拉感到憤怒,甚至想揍她一拳。她們花的時間越久越好,不是嗎?然而黛拉說話時https://read.99csw•com的暴躁態度還是讓麗賽一陣厭惡。麗賽猜想,這應該也算姐妹之情的一種吧。
「埃布爾尼斯大夫,我是麗賽。」
麗賽小心翼翼倒車到街上——既然現在她不想讓警長辦公室的人介入,就得謹慎點,避免擦撞其他車子引起注意。接著她掉頭往西走。十分鐘后,她們看到一個路標,上頭寫著:
「還有,」阿曼達繼續說,「我們得想想黛拉跟坎塔塔。你今天早上做得很好,麗賽。我不是要批評你,但——」
日落時閉園
麗賽震驚不已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可以找些合適的衣服,」阿曼達說,「另外我冰箱里還有兩磅牛肉,用微波爐很快就能解凍。我快餓扁啦。」
「你聽見了嗎,小麗賽?」阿曼達一問,麗賽才發現她姐姐剛才在說話,但不知說了什麼。二十四小時前,她還怕阿曼達永遠無法說話,而現在阿曼達講話了,她卻沒注意聽。世事不就是如此嗎?
「我知道我會去那個地方,」阿曼達說,「我們在斯科特的書房時……我在小筆記本上寫那些沒意義的數字時就知道了……」
「為什麼,麗賽?應該有別的解決方法吧?」
「蘭登太太——」
但希望明天我們仍是好友!
麗賽看看手錶,發現已經過了三點。坎塔塔跟黛拉(以前的昵稱是蟲蟲小姐,她本人非常討厭這名字)不太可能還在吃午餐。「她們現在可能在波特蘭跟奧本之間的路上。」她說。
小小。又來了。車外又是一陣大雨,然而這次只持續了不到二十秒,這段時間,麗賽回想起她陪斯科特去做演講——斯科特習慣說他們在做馬車之旅。除了一九八八年納什維爾那次之外,麗賽似乎都玩得很開心,當然啦,不就是這樣嗎?他說出他們想聽的話,而麗賽只要在適當時候微笑、鼓掌就好了。噢,對了,有時候人們對她表示謝意,她還要裝腔作勢地對他們說謝謝。有時人們會送斯科特東西(比如紀念品),他接過以後會把東西交給她,而她就要拿在手上。有時人們會拍照,有時托尼·艾丁頓(東溺)之類的人會報道他的演講,他們有時候會提到她,有時候不會,有時拼對她的名字,有時則會拼錯;有一篇報道還把她寫成斯科特·蘭登的女性友人,但這沒關係,都沒關係,因為她不會大驚小怪,她能保持低調,但她跟作家芒羅故事中的那個小女孩不一樣,她並沒有即興創作的專長,而且——

12

阿曼達的槍是點二二口徑左輪手槍,麗賽接過來后拿在手上,感覺對極了,彷彿這把槍完全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阿曼達本來一直把槍裝在鞋盒裡,鞋盒放在她卧室衣櫥的最上層。麗賽撫弄了一會兒,直接拉開旋轉彈膛。
美景區是當地人對一處郊遊區的昵稱,在那裡可以俯瞰城堡湖跟小京池。它是城堡岩州立公園的入口,有很多停車處。現在下午剛剛過半,加上又有大雷雨要來,那附近應該不會有人,是個適合停下來思考、評估狀況兼打發時間的好地方。阿曼達或許真是天才。
「嗯。」
阿曼達露出悲傷的笑容。「斯科特常說,有時候他覺得某個人很高傲,會說那個人是犯了自大病。」
好一陣子,她們倆都沒再說話。經過皮格渥奇露營區后,路上就沒車了。她們頭上的天空還很藍,但太陽已經被聚集的雲遮住了。阿曼達用一種不尋常的語氣問麗賽:「如果你不需要犯罪夥伴,還會來找我嗎?」
麗賽把目光移到阿曼達身上。「你跟斯科特談過我的事嗎,阿曼達?你們在那個地方談過我嗎?」
「就算這樣,他又不是神,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麗賽記得,斯科特在惡言諷刺完后,還是回去重寫了那些有問題的段落。
前方有個寫著「城堡岩鎮十五英里」的路標,她們經過路標后,太陽便被集結的雲遮蔽了。阿曼達再次開口,這次的聲音小了點。「你想在他傷害你之前先解決他,對不對?殺掉他,然後把屍體丟到另一個世界。」她們前方傳來隆隆雷聲。麗賽等待著。這能算是姐妹間的事嗎?她心想,這算嗎?
「踩在草地上的感覺?」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阿曼達一直堅持我們馬上離開,而且不|穿鞋,還不能帶鑰匙——」
阿曼達充滿活力地用雙手對她豎起大拇指,但她可不能分心。雖然埃布爾尼斯醫生是她先生的忠實書迷,但麗賽很清楚這個人很會用計套出別人不想說的話。
「對,我真的要殺他!」
阿曼達緊抓著她的肩膀。「我才不要回那裡去,麗賽。我才不要!」
阿曼達對麗賽比出大拇指,然後把注意力移回電話上。
「因為我有緊張症。」阿曼達把電話還給麗賽。
麗賽將手槍放回盒子里,她覺得這把槍跟科爾用的那把實在太像。她看著鏡中的阿曼達。
「對,她就在旁邊……黛拉,說慢一點!我剛剛恢復!我等一下會讓你跟麗賽說話……」

「是啊,親愛的,我真的很想跟坎塔塔打招呼,我相信麗賽一定也是,不過他們現在叫我們過去了,檢測室里不能講手機。你們會開車來這裏吧?我想你們七點應該能到德里,最晚八點……」
「當然好啊,」她邊說邊對阿曼達比出OK的手勢,阿曼達微笑點頭,「我們就在這兒等,不會亂跑的,黛拉。」
「置物箱里有面紙,」麗賽滿臉通紅,「幫我拿幾張好嗎?」接著她又想到娃娃在暖氣上融化的樣子,想到老爸那句可愛的口頭禪——耶穌基禿啊——又笑了起來。不過她同時也感到悲傷,因為現在早已長大、做事仔細有主見的黛拉,其實還是跟以前那個身上沾著果醬又愛發脾氣的小孩一樣,似乎永遠需要有人陪。
「哦,真棒,下午茶時間到啦,夫人。」阿曼達說。
現實就是羅夫,麗賽提醒自己。她裝出有點困惑的樣子說:「沒人要我們簽名后再離開或辦什麼手續,大家看起來都很忙。我們是直接走出去的。」
「阿曼達,你真的覺得這樣好——」
「看來小筆記本是這整件事的關鍵。」麗賽說。她想起筆記本上還有「蜀葵」跟德文的「老天」這兩個詞……麗賽覺得那就像瓶中信。搞不好那是另一個秘寶——麗賽,我在這裏,請快點來找我吧。
「叫我麗賽。」
「當然。」
「那是什麼聲音?」埃布爾尼斯大喊。麗賽覺得通話質量還是很好,但醫生的聲音卻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除了起司漢堡,其他都行。」麗賽說。
「一開始是愛,然後結婚了,然後麗賽有了個——」
阿曼達拍拍她的手。「我知道的,小小。」
「光是叫你離開那裡就夠困難的,更別說要帶你進池子啦,」麗賽邊說邊幫她扣上,「你穿那件上面有黃色小花的紅襯衫好不好?我喜歡看你穿那件。」
「我猜……」麗賽話還沒說完就停住。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跟廢話一樣。「我知道他很清楚你的事,阿曼達。」
阿曼達的喃喃低語讓麗賽把注意力從彩虹移回她身上。她正打給查號台問綠茵的電話,然後在霧氣未散的擋風玻璃底部用手指寫下號碼。
麗賽踮著腳走到人行道邊,然後踩進草地。阿曼達用鬼鬼祟祟來形容還真貼切,這個詞就是從斯科特那個語彙之池中撈起來的魚。西邊的景象令人震撼,大量雷暴雲頂正穿越懷特山脈的鋸齒狀山頂朝她們而來。麗賽數了數,山坡高處共有七個大雨籠罩形成的黑點。明亮的閃電不時在那幾團暴風雨中閃現;兩團陰影間僅剩的藍色天空像個小孔,小孔中有兩道平行的彩虹在克蘭莫山上方劃過,看起來有如童話里某種由小妖精所造的橋。麗賽看見那個小孔封閉起來,隨後另一個小孔又在一座她不知道名字的山頂上方打開,彩虹也再度出現。在她們下方,城堡湖已變成臟髒的暗灰色,而湖後方的小京池則是鵝眼般暗淡的黑色。風越來越大,不過感覺竟是溫暖的。頭髮被吹起時,麗賽抬起雙手,彷彿要飛了起來,但讓她飛的不是魔毯,而是一陣普通夏季暴風九*九*藏*書雨的魔力。
麗賽沒辦法回應,因為她的心裏漲得滿滿的。她很想哭,但這樣會看不到路,而且她覺得自己已經流了太多淚。但這不表示以後不會再有更多眼淚。
麗賽笑得倒在地上,力道大到離她最近的那扇窗子都震動作響。阿曼達對她露出高傲的笑容,然後大步走下門廊階梯。她往庭院里走了兩三步,拿起擺在玫瑰叢邊的小精靈雕像,從底下抽出一把備用鑰匙。她彎下腰時,趁機拿查理·克里夫的卡片迅速抹了自己屁股一下。
小小,不是小麗賽。阿曼達是唯一會這麼叫麗賽的人,而阿曼達有多久沒叫這個昵稱了呢?
「你很清楚吧。」
「我現在替你轉接。」卡桑德拉說。
到外頭走走,聞聞玫瑰的香味吧!讓自己快樂一下!
然而埃布爾尼斯聽起來卻很興奮。「蘭登太太……麗賽……你姐姐有反應嗎?她是不是清醒了,也能做出反應?」
「我也是。」麗賽輕聲說。
外面雨勢減弱了,麗賽發現她又能看見離她們最近的那張野餐桌。阿曼達開始撥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幾秒?她把目光從野餐桌移到姐姐身上,挑眉示意,阿曼達搖搖頭,不過隨即又坐直身子,舉起右手食指,像在高級餐廳召喚侍者。
「他傷害我。他惹毛我了。」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變了。她認為,沒錯,這算是姐妹間的事。「親愛的,我告訴你,下次他再來惹我,我就要讓他從這世上消失。」
為了您的健康,本園依法禁止翻挖垃圾筒
阿曼達點點頭。「我的發音很接近了,對吧?」
麗賽很想歡呼。不,她認為阿曼達已經不需要到池子里療傷了。
「休斯,請叫我休斯就好。」
「嗯,」阿曼達說,然後伸出左手,摸摸麗賽緊握在方向盤上的右手,讓她放鬆。「我很高興能回來,也很高興你來接我。我心裏有一部分並不想回來,但有一大部分卻因為離開家而感傷。我怕自己很快就不在乎一切了。所以,謝謝你,麗賽。」
「她可能擔心鑰匙會觸動金屬探測器吧,」埃布爾尼斯說,「不過依她的狀況,我真的很驚訝她能想到——算了,你繼續說吧。」
阿曼達用力搖頭,頭髮都快飛起來了,她的眼神十分驚恐。麗賽則斷然對她點點頭。

4

此時天空出現一道缺口,是第二陣豪雨來了,比上一陣還要猛烈,雨水突然打在車身上,聲音有如沉悶的鼓聲。阿曼達表情茫然(她回來后第一次有這種表情),睜大眼睛驚慌地看著麗賽,指著車頂用唇語說:她想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我是說,我可能有你想要的東西。但你搞不好已經有了。」
接著阿曼達又聽對方說了一會兒。

7

「在帕特超市停一下吧,」阿曼達說,「我去買吃的。」
「你聽聽看就知道了。」麗賽說完,便把手機交給阿曼達。阿曼達一臉驚恐,但還是伸手接過電話。
「別掛斷哦。」她告訴麗賽,接著出現一段背景音樂,是唐娜·桑瑪的舞曲《愛你,寶貝》。別掛斷哦,聽起來像在預示著什麼,然而休斯·埃布爾尼斯在家裡……這是不是表示她有希望了?
「你知不知道就算霧除掉了,你在上面划的號碼還是會留著,」麗賽在阿曼達掛電話時說,「我得用清潔劑才擦得乾淨了。中間的置物箱里有筆啊,你怎麼不問我呢?」
「聽著,阿曼達,如果你覺得我能聯絡上斯科特,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我現在完全不知道怎麼辦。你何不自己打給埃布爾尼斯,告訴他你沒事……」麗賽邊說邊把手機遞迴去。

8

當然了。他傷害她,這是一好球;他很危險,兩好球;她不放心把這件事交給別人做,三好球。三振出局!她著迷地凝視手中的槍,斯科特曾為了寫一本小說而仔細研究過槍傷(她很確定是《聖物》這部作品),而她到現在都還後悔自己當初看了那個裝滿可怕照片的文件夾。她看了那些東西后,才知道斯科特在納什維爾那次有多幸運。如果科爾的子彈擊中肋骨,肋骨碎裂之後會——
「你是在批評我,」麗賽說,「而且你說得沒錯。也許現在情況還好,但事情遲早會變得一團亂。我不想太早去你家,或在那裡待得太久,搞不好杜利也在監視——」
「是的,麗賽。」阿曼達咕噥道。她低下頭,看見手上的傷,又開始嚷著:「萬一他們又把我關到那房間里呢?萬一他們把我鎖起來,喂我喝混合果汁呢?」
「是沒錯,但我也不希望有警察在附近,我根本不想他們介入。」
「護士找到一串鑰匙圈、一個小鑰匙包、一雙拖鞋,還有一雙裡頭有襪子的運動鞋。」
「不要——」
「你覺得聯絡得到她嗎?」麗賽問,「現在雨下得這麼大?」
阿曼達說完她也愛坎塔塔后,便掛上電話,此時潮濕的六月陽光竟然穿透雲朵,在天空形成一道彩虹。這道彩虹離她們很近,就在城堡湖上空閃耀著。那個地方就像承諾,麗賽心想,雖然你很想相信,但心裏仍會懷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當然。」麗賽用唇語對阿曼達說坎塔塔,然後把手機遞過去。
麗賽困惑極了。她太專註在救回阿曼達和對付吉姆·杜利這兩件事上,完全忘了她們的衣著打扮太隨便,也沒想到她們從綠茵逃出來後會有什麼結果。她們的車就停在警長辦公室建筑前的停車場,左邊有輛來訪的州警巡邏車,右邊是輛印著「城堡郡警長辦公室」字樣的福特轎車,這讓麗賽突然產生幽閉恐懼症。這時她腦中突然蹦出一首鄉村音樂歌名——《我在想什麼?》。
青春痘,她心想,接著喉嚨哽了一下。
「阿曼達!」她說,「我真高興自己活著!」
「要是對面有來車——」
「我的小腹會露出來。」
「斯科特有很多支柱。」她說。
「對!」由於雷聲太大,麗賽得叫喊。
「我很抱歉這麼說。」
「麗賽,今天中午綠茵有很多人擔心你們,尤其是值班的斯坦醫生,負責艾克利大樓的護理長布里爾,還有約什·費倫,他是我們的保全負責人。」
「勉強個鳥蛋,老兄。」斯科特咕噥道,然後一隻抓著自己的褲襠(他這麼做時,額頭上那綹討厭的頭髮是不是又垂下來了?當然是)。就在麗賽想說些話安慰他時,他一把抓起報紙,迅速翻到後面一個叫「世界無奇不有」的版面。斯科特要她看的報道標題是《三年跋涉——狗狗重返家園》。有個家庭帶著他們養的柯利牧羊犬(名字叫羅夫)到佛羅里達州的夏洛特港度假,結果狗狗走失了。三年後,羅夫出現在他們位於奧勒崗州尤金市的住宅外頭。狗變得很瘦,項圈也不見了,除了腳可能因長途跋涉而酸痛,其他沒什麼大礙。它就這麼走上那家人的車道,坐在地上吠叫著,叫家人替它開門。
是啊,除了去異月之灣處理那瘋子的屍體。不過前提是好運站在我們這邊。
「你再讓阿曼達聽一下電話好嗎?」黛拉聽起來還是很不高興,彷彿她從不了解患有那種可怕精神疾病的感覺有多沉重,還懷疑阿曼達一直以來都在假裝。「坎塔塔要跟她說話。」
「什麼也不知道。他從沒提過童年的事。你以為我沒注意嗎?黛拉或坎塔塔可能真的不會注意,但我確實注意到了,他也很清楚我察覺到了這件事。我們了解對方——那感覺就像在個狂歡大派對里,只有我們兩個沒喝酒。我想這就是他在乎我的原因吧,而且我還知道其他事。」
「麗賽,剛才是什麼聲音?聽起來好像你們那邊在下大雨!」
「你從哪裡弄來這東西的,阿曼達?」
「沒錯,」阿曼達說,「不過我很高興我們把坎塔塔跟蟲蟲小姐引開了,你呢?」
「瘦乾巴,你真是個噁心鬼。」
「他也知道你會幫忙,」阿曼達的語氣現在非常溫柔,「我敢打賭,他知道我們姐妹中也只有你敢幫忙。」
麗賽停車。阿曼達堅持要用她藏在廚房某個罐子里的錢付賬,然後從口袋拿九九藏書出一張皺了的五元鈔票。「你想吃什麼,小小?」
她邊聽對方回答邊點頭。
「只要她開機,就能聯絡到她。除非她在看電影或者正在什麼重要場合,否則一定會開機的。我幾乎每天跟她講電話,有時候麥特出外演講,我們還一天講兩通呢,因為我女兒梅茲會打電話給黛拉,黛拉再把她說的話告訴我。現在梅茲只願意跟黛拉講心事了。」
麗賽努力想做出嚴肅的表情,不過實在沒辦法,還是笑了出來。阿曼達也跟著笑。兩人就這樣站在門廊上止不住地哈哈大笑。她們稍微平復之後,阿曼達站直身子,將卡片舉到面前(姿勢看起來像個唱詩班成員),對著被雨水浸濕的前庭發表她的演說:「親愛的查爾斯,我真等不及叫你來這裏吻我他媽的屁股了。」

10

「謝謝斯科特吧,他知道你需要幫忙。」
阿曼達吐著舌頭,露出煩擾的眼神,靜靜模仿黛拉的反應。
「喂,埃布爾尼斯大夫?」阿曼達緩慢仔細地把話說清楚,「對,我就是。」她聽了一會兒。「阿曼達·德布夏,沒錯。」她靜靜聽著。「我的中名是喬吉耶。」她繼續聽。「一九四六年七月,也就是說我還不到六十歲。」她繼續聽。「我有個女兒,叫英特梅索,小名梅茲。」她繼續聽。「很遺憾,是喬治·W.布希,我覺得這個人老是自以為是上帝,其實他跟自己指控的敵人一樣危險。」她繼續聽,然後搖搖頭。「我……我現在不想再回答問題了,埃布爾尼斯大夫。我叫麗賽聽電話。」她遞出手機,露出懇求的眼神,彷彿在詢問麗賽,自己剛才表現如何。麗賽馬上點頭,接著阿曼達便倒回椅背,像是剛賽跑完。
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你現在應該很難過吧,
阿曼達眨眨眼,被麗賽的怒氣嚇得靠回椅背。

11

「嗯,我會告訴她的,黛拉,」阿曼達沒遮住話筒(可能是因為她要讓黛拉知道她有傳話),又對著麗賽說,「她跟坎塔塔一起,不過還在機場。飛機因為大雷雨誤點,真遺憾,對吧?」
她覺得這太荒謬了:她不是逃犯。綠茵又不是監獄,阿曼達也不是犯人啊,不過她的腳……她要怎麼解釋自己打赤腳呢?還有——
阿曼達拉起麗賽的手親了一下(麗賽覺得就像被蝴蝶的翅膀碰觸一下那樣輕),再把她的手放回方向盤上。「我也希望你會,」她說,「『南風』是個有趣的地方,你會覺得那裡的所有事物就跟這個世界同樣真實,而且比這世界的一切都還棒。不過回到這裏之後……」她聳聳肩。麗賽覺得她似乎陷入了沉思。「就會覺得那裡特別得只有月光而已。」
我已經忘了那地方,但還沒徹底忘記,她心想,接著口中又感覺到那股乾淨香甜的味道。
停車場內只有麗賽的車,野餐區也空無一人——連個到大自然找樂子(吸大麻)的背包客都沒有。阿曼達走向其中一張野餐桌。她的腳底是粉紅色,另外,雖然太陽被雲遮住了,但她的薄荷綠睡衣看起來還是很透明。
沒錯,就是這樣。
「什麼意思?」
「就是這樣,」阿曼達說,「精神病院里有很多跟我一樣的人。幻想駕馭我們,輕柔地對我們揮著鞭子——噢,被鞭打的感覺真棒——然後我們一直跑,一直跑,永遠待在同一個地方……那艘船……麗賽,它的帆從沒張開過,它的錨也從沒下過水啊……」
「這通電話得由你來打,麗賽。我根本不知道跟誰談,也不清楚你是怎麼帶我進去的。」阿曼達沉默了一會兒,手指玩弄著睡褲。雲層又聚集起來,天色再度變暗,剛剛那道彩虹像夢幻般消失了。「其實我知道是誰安排我進去的,」她說,「不是你,是斯科特。他安排好了,替我留了個床位。」
「我真的看不清楚——」
麗賽也很高興能把她們引開,不過她知道到時可有得解釋了。她開上目前毫無人車的公路。她希望等一下半路上不會看到有棵樹倒在中間,不過她知道這種狀況很可能發生。雷聲不斷轟鳴作響,聽起來好像老天在發怒。
背景音樂停了。「蘭登太太,你還在嗎?」卡桑德拉問道。
阿曼達雙手交叉胸前,眼睛看著前方的路,過了好一會兒才像喃喃自語般開口說:「你真是他的支柱。」
「一直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麗賽笑著問。
城堡岩州立公園
阿曼達家的紗門門檻上擺了個長長的白色信封,由於門廊上有屋頂遮蔽,所以信封沒被雨淋濕。麗賽看到信封后,第一個驚覺的念頭就是杜利來過這裏了。不過麗賽之前在信箱里與死貓一併發現的那個信封,信封外兩面都沒寫字,但這個信封正面印有阿曼達的名字。她把信封遞給姐姐。阿曼達看看正面,再翻到印有霍爾馬克標籤字樣的背面,輕蔑地從口中吐出一個名:「查爾斯」。
麗賽發動引擎,倒出停車場,重新上路。「我們去你家,」她說,「如果你家也下著跟這裏一樣的大雨,他或許不會待在那裡吧——至少我希望這樣。就算他在那裡,他看到的是什麼?我們先去你家,然後再去我家。只是兩個普通的中年婦女,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醫生或許已經直接從家裡打電話給警察,這跟在他辦公室報警一樣容易,這點你很清楚。搞不好綠茵的值班醫生早就通知埃布爾尼斯醫生了。還有,他接起電話時,你要怎麼說?你他媽要跟他怎麼說?
電話那頭有一陣子沒聲音,麗賽只聽到汽車外面的大雨。然後黛拉說話了:「如果她確實沒事的話,那我跟坎塔塔或許就能去冰雪暴餐廳了,畢竟到德里路程遠得要命,我們倆又都餓得半死。」
麗賽想到這裏,露出了微笑。她回憶當時斯科特在飯店房間里踱步,那是在……林肯市嗎?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好像是阿馬哈市,因為那是飯店房間,很高級,好像還是套房。那天斯科特在看報時,飯店服務生把他編輯的傳真從門下塞進來。他的編輯叫卡森·弗里,在傳真上說要斯科特修改一下他送去的第三份草稿。那是斯科特的新小說,麗賽忘記是哪一本了,只記得是他一部後期作品,而斯科特有時會稱那是「令人悸動的蘭登愛情故事」。總之,卡森(照老丹迪的說法,這個編輯跟斯科特合作了真他媽死久)覺得書中兩位主角失散二十年後再偶遇的情節寫得不好。「這裏的安排有點勉強,老兄。」他在傳真上這麼寫。
麗賽又瞄了一眼,阿曼達的淚水從臉頰滑落。麗賽心想,也許坐在那地方的石頭長凳上,眼淚是流不出來的,但她們現在可是回到現實世界了呢。
「對,呃,我很抱歉,非常抱歉。但是阿曼達很堅持要離開,也堅持我們要在離開夠遠后才打電話回綠茵。我只好配合她了。」
「如果有人來,我會馬上沖回車上,」阿曼達回頭露出笑容,「來試試吧——踩在草地上感覺很鬼鬼祟祟哦。」
「對,她們可能在路上,」阿曼達彷彿在對小孩說話,「所以我才要打蟲蟲小姐的手機。」
雖然找回了阿曼達,但麗賽此刻卻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在綠茵,所有步驟似乎都很清楚,但當她們開向城堡岩鎮,雷暴雲頂正在新罕布希爾州集結,一切似乎都變得不明朗了。天哪,她剛才竟然從緬因州最有名的瘋人院綁架了被診斷有精神病的姐姐。
斯科特又抓起那張傳真紙,再瞥了報上的照片一眼。照片里的羅夫戴了新項圈,綁著一條有渦紋的印花大手帕,看起來生龍活虎。接著斯科特便把傳真丟到一邊。「我告訴你,麗賽,」他說,「小說家是在許多極不利的條件下創作的。現實就是羅夫,它在三年後出現,沒人知道原因,但小說家竟然不能寫這個故事!因為情節有點勉強,老兄!」
阿曼達鬆手,但手沒有收回。她的眼神彷彿散發著火光。「我才不要回那裡。」
麗賽一想起斯科特也對她說過麗賽,你真棒,你最在行的就是這個!於是麗賽便笑不太出來了。
阿曼達露出蒼白的笑容。「如果你別再提阿read.99csw.com曼達兔寶寶這個噁心的稱呼,也許我就會記得。」
「我就說嘛!我會幫你!」阿曼達大聲說。雨開始下了,於是她們邊笑邊用手遮著頭跑回車上。
「噢,我才不相信,」阿曼達半開玩笑地說,「你在錄音機上留言,也向匹茲堡那位教授留言,就是要讓杜利知道你八點鐘會在斯科特的書房等他。你想殺他,那沒什麼,畢竟你也找過警察,結果警察拿他沒辦法,對吧?」在麗賽開口回話前,她又接著說:「你找了警察,那傢伙竟然還是躲過了他們,最後差點用你的開罐器把你的乳|頭割掉。」
「我盡量,」阿曼達說,「但我這麼做不是因為我欠你。」
「不是嗎?」
老天似乎對麗賽的粗話不太高興,雨又大了起來,沒過多久,屋頂和窗戶被大雨敲得作響。
阿曼達的錄音機上只有一通留言,是黛拉留的,不是杜利。「麗賽!」她的聲音生氣勃勃地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太神奇了!我們正在往德里的路上!麗賽,我愛你!你真棒!」

3

「我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我從沒聽過這種事。」休斯·埃布爾尼斯說。他不是在發問,於是麗賽保持沉默。「那麼你們是……呃……怎麼離開的?」
「噢,從某方面來看滿好笑的,」阿曼達說,「說不定這封信的內容也很好笑呢。」她打開信封,拿出裡頭的卡片。「噢,我的天哪。發生什麼事了。」
麗賽笑了出來。
「你最好在我被那台卡車的廢氣悶死前趕快超過去。」
「我們去美景區,麗賽,你知道那裡吧。」
「你聽我說。我想到一個好說法,不過我怕我先告訴你后,就會失去……新鮮感,或者說可信度。總之我只想把她們遠遠引開,以免她們靠得太近,被——」
電話快講完時,大雨連半點減弱的跡象都沒有,就這麼直接停了,猶如上帝立刻擰緊了天空的水龍頭,而麗賽這時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異月之灣的雨就是這麼下的,迅速而狂暴,馬上出現又立刻停止。
「不知道,你想吃什麼?」
「對。」麗賽決定回答他的問題,但其他絕不多說。不過她心裏有一部分其實很好奇他會問什麼問題。
麗賽一開始還記不起這個名字,後來才想起在這些瘋狂事件發生前,阿曼達有過一個叫查爾斯的男朋友。
「我這麼做是因為我愛你,」阿曼達認真地說,接著她的聲音變小了,「你會跟我一起去吧?」
「對啊,我猜這真是奇迹吧。我只知道自己聽到麗賽的呼喚,然後就醒了。在那之前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你們帶我到斯蒂芬紀念醫院。然後我就……我聽見麗賽喊我,那種感覺就像睡夢中被人叫醒一樣……結果綠茵的醫生就把我送到這裏做檢查,搞不好我能靠這個腦袋賺上一筆呢……」
「嗯,兩點,我會帶阿曼達去。謝謝你的——」上空再次出現閃電,她不自覺縮起身子。然後雷聲也來了,雖然很大聲,但還不至於震破她的耳膜。「——諒解。」她接完話,沒說再見就掛掉了。大雨突然傾瀉而下,彷彿一直在等她掛電話。雨點重重落在車上,車外看起來簡直一片白。別說那張野餐桌,麗賽現在連車頭都看不到。
在第一陣傾盆大雨來臨前,她們就已躲回車上,要是她們剛才在外頭多嬉戲一會兒,現在一定淋成了落湯雞;在第一滴雨落下三十秒后,她們已經看不見二十碼外離她們最近的那張野餐桌了。雨水很冷,而車內很暖,擋風玻璃馬上形成霧氣,於是麗賽發動引擎,按下除霧按鈕。阿曼達拿了麗賽的手機。「該是聯絡蟲蟲小姐的時候了。」她說的是黛拉的昵稱,麗賽已經好幾年沒聽過了。
「你得去,只要跟埃布爾尼斯大夫談談就好。」
「當時門開著,」麗賽說。
麗賽用唇語告訴她:小心點。
「是水療法啦,走廊另一頭傳來的!」麗賽覺得有點暈眩,心想到時候我們絕對沒辦法解釋這一切——大概要用上一百萬年吧。「他們把門開著,真是吵死人。」
車頂和擋風玻璃又被一陣傾盆大雨襲擊了。
麗賽安靜等著,她知道對方會再說話。
麗賽接過手機,看著擋風玻璃上的號碼。「我根本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阿曼達。」

9

「我有——奉聖母瑪利亞跟耶穌之名,你幹嗎把子彈拿出來?」
「還好在你們出發前聯絡上。我不在綠茵了。麗賽跟我正在德里的阿卡迪亞精神病院……對,就是德里。」
斯科特會告訴他:現實就是羅夫。
「這樣我才不會射到自己的膝蓋。」麗賽把子彈放進褲子口袋。「我晚一點再裝上去。」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拿槍指著吉姆·杜利,對他扣下扳機。也許吧。如果回想起開罐器,她或許就開得了槍吧。
「在艾克利大樓——」
阿曼達手上有傷,輸入電話號碼時有些費力,一開始按錯了,不過第二次就成功了。她按下撥號鍵,然後把手機貼到耳朵上。

2

麗賽想起她跟斯科特在安塔拉鎮那次,他們躺在床上看著月亮。斯科特對她說故事,聽著聽著麗賽就跟他過去了。過去那裡。
「沒錯。」
「你們怎麼通過櫃檯的?誰按開門鈕讓你們出去的?」
「可是我——我們——必須見見她,確定她真的恢復了才行。」
麗賽只能點頭,她說不出話來。
麗賽撥了號碼,接下來的事令她想起在那無比漫長的星期四(她找到第一個秘寶線索那天),她今天又打電話到綠茵,一切是如此相似。接電話的又是卡桑德拉,而等待時的背景音樂也跟上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卡桑德拉聽到她的聲音后十分興奮,而且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她說她會幫麗賽轉接埃布爾尼斯醫生家裡。
麗賽嚇了一跳。她將目光暫時移向阿曼達。「什麼?你在說什麼?」
「我已經停車了,不過我最好趕快掛掉電話。明天見——」
麗賽一方面因為斯科特的憤怒而驚訝,另一方面也被羅夫多年後終於回家的故事感動(天知道它經歷了多少冒險),最後她同意斯科特的論點,認為要是他真把這故事寫成書,卡森也會傳真過來抱怨的。
「斯科特會跟他說什麼,小小?」
「沒錯。」麗賽說。她很好奇其他筆記本的封底商標下是不是也都印著老天這個詞,也許有天她會檢查看看吧。不過前提是她跟阿曼達都要活著度過這個危機。
阿曼達問:「斯科特怎麼叫那地方?」
斯科特會說什麼?
「我得長話短說了,埃——」
「噢,糟了,我們慘啦!」阿曼達大喊。她現在不咯咯笑了,因為她已經開始大笑。麗賽也跟著笑。「踩到底吧,麗賽!」
「當然可以,不過我們得見見德布夏小姐。我們這裡有些程序要辦,然後她才能出院。」埃布爾尼斯的語氣似乎表示他並不建議以這種方式出院。這句話不是問題,所以麗賽繼續等著他說話。在城堡湖另一邊,天空再度變得陰沉。另一陣暴風雨正急速往這裏移動。麗賽想在大雨來臨前結束這場對話,不過她還在等對方開口。她覺得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時刻了。
麗賽很驚訝。她從不知道她們兩人會討論阿曼達那個麻煩女兒的事,而且黛拉也從沒提起過。麗賽想把這件事再弄清楚一點,但她覺得現在可能不是時候。「你聯絡上她之後,要跟她說什麼?」
「黛拉三四歲時有個紅色塑料小娃娃,那才是原版的蟲蟲小姐。有天晚上很冷,她把蟲蟲小姐放在暖氣上忘了拿走,結果娃娃融化了。老天啊,真是臭死人了。」
但你是真的要解決他,對不對?
「要是有個強|暴犯闖進屋裡,你說我這獨居女子要怎麼辦?」阿曼達問,「用沒裝子彈的槍指著他,然後大喊砰嗎?麗賽,幫我扣一下好嗎?」阿曼達已經換上一條牛仔褲,現在正用骨瘦如柴的背對著麗賽,要她幫忙扣胸罩的背鉤。「我想自己扣,不過手痛得要命。你應該帶我去那池子里浸一下。」
「我在說話啊,」阿曼達說,「我是說,我有一把槍。」
「所以你就照她的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