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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靜動 第十四章 麗賽與斯科特(小寶貝)

第二部 靜動

第十四章 麗賽與斯科特(小寶貝)

對了,那裡還有一堆狗叫聲,聽起來很像博靈格林所有的狗都在對月吠叫。另外,我的天哪,當時麗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有個老先生在走廊擦地,候診室里坐著兩個女人,從長相看來是同卵雙胞胎,大概有八十歲了,而在前方……
他的聲音十分微弱(照老爸丹迪的說法,是比從門縫底下吹進來的風還微弱),但麗賽還是聽見了,馬上走到他身邊。他脖子上有個氧氣罩,正發出嘶嘶的聲音。他的胸部插著兩根塑料導管,其他地方還有看起來剛縫好沒多久的切口。而他背上突出的那幾根導管,跟胸前的比起來真是大得嚇人。在驚慌失措的麗賽看來,這些東西簡直就像大水管。它們是透明的,所以麗賽看得見裏面有混濁的液體混合著某種血紅色物質,從斯科特的身體一路通向他床頭後方的小箱子。這裏不是納什維爾,他身上也不是點二二口徑的槍傷;雖然麗賽的心正頑強地呼喊著,但只要看一眼現在的情況,她就知道斯科特無法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不,麗賽,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一開始以為是斯科特在說話,後來又覺得像漢克,但那又不是男人的聲音。是老媽在她腦中低語嗎?
門的左邊有個洗手槽,約翰遜清洗完后,要麗賽也照著做。門右邊的輪床上擺著醫用口罩、密封成小包的乳膠手套、一個裝著黃色彈性鞋套的紙盒(盒子上有個一切尺寸均適用的戳記),以及一沓整齊折好的綠色手術衣。
桌上的電話叮叮響了一聲。麗賽很清楚這通電話代表什麼,正如她很清楚斯科特死前划那個圓圈指的是一切都是老樣子。
為了您好
請依照醫護人員要求視情況配戴口罩與手套
「斯科特,」她跪到他床邊,用她冰冷的手握住他發熱的手,「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不能,」他低聲說,然後輕輕咳了一下,嚇得麗賽後退了些。麗賽以為這次咳嗽會害死他,不過最後他還是撐住了。為什麼?因為他還有話要說。雖然他就要死了,但還有話沒說完。「我……沒辦法。」
約翰遜醫生覺得有必要動手術,手術名稱好像叫胸廓切開術。
負責接機的研究生費德里·波倫也提到斯科特咳嗽的事,他說斯科特叫他幫忙到藥店買瓶感冒藥水。「我想我可能得了流行性感冒。」斯科特這麼告訴波倫。波倫說他非常期待那場朗誦會,很擔心斯科特撐不撐得住,結果斯科特說:「你會大吃一驚的。」
他點頭。
「不好意思。」麗賽一說話,兩位護士差點就從椅子上彈起來。這次她嚇到了兩位護士,而不只是一位。領子別著小麥克風的那位還「噢!」了一聲,這聲驚呼肯定會留在她的錄音帶里,但麗賽才不在乎。「我是麗賽·蘭登,我先生斯科特他——」
「我不用擔心傷口問題,也不需要口罩。」麗賽在他阻止前就直接推開左邊那扇門。「如果會傳染,我早就得病了。」
「不過你在演講時還好好的啊!」她說,「米德教授說你真是他媽的棒極了!」
這麼說也不完全正確。穀倉里至少有兩項獎勵:那把銀鏟子,以及放在不來梅那張床下的老媽柏木盒。盒子里還有塊歡喜巾。阿曼達說的會是這東西嗎?
那件阿富汗毛衣也跟這一切有關,只是——
他們往回走向樓梯間時(經過了雅尼茲—托馬斯跟范德沃—伊麗莎白的病房),穿著華納兄弟卡通圖案的護士便打起電話。後來麗賽才知道,約翰遜其實是叫那位護士通知樓上的人,要他們把斯科特的呼吸器拿掉,希望他能清醒點,認出麗賽,然後跟她告別。要是上帝肯再多給他一些氣力的話,或許他還能再對麗賽說些話。後來麗賽才知道,把呼吸器拿掉,其實是將斯科特的壽命從幾小時縮短到只剩幾分鐘,然而約翰遜認為如果這樣能讓他醒著跟麗賽相處到最後一刻,也算是公平的交易了;因為就算斯科特·蘭登再多活幾小時,也仍舊無法痊癒。後來麗賽才知道,這個小小區醫院竟然將斯科特當成傳染病患者來處理……
「他當時是很年輕,不是嗎?」麗賽有氣無力地回答。
「他是哪個肺出了問題,約翰遜醫生?」麗賽問他。而他的回答讓麗賽十分驚恐:「兩個都有問題。」
裝左輪手槍的鞋盒就放在未開機的電腦旁,盒子還蓋著,不過麗賽已經用指甲把膠帶劃開。阿曼達站在書房另一邊的小房間,裏面擺著斯科特的電視跟家庭影院音響組。麗賽咕噥著說斯科特什麼東西都隨便亂放,阿曼達則很納悶斯科特怎麼能從這團亂中找得到任何他要用的東西。
阿曼達看著錄像帶盒背面。「傑夫·布里吉那時候還真年輕。」
至於死因呢?死亡證明書上寫的是肺炎,這點她完全沒意見。不管證明書上寫什麼,就算寫著被鴨子啃死,他也一樣已經死了。然而麗賽還是很好奇,他究竟是因為在異月之灣摘了朵花起來聞聞,還是因為某種蟲咬而死的?他的病是在為了肯塔基州那場演講前一周或一個月去異月之灣時染上,還是十幾年前去異月之灣時就得到,只是一直潛伏到最後那場演講后才發作?病菌搞不好就附在他替保羅挖墳時指甲沾到的某粒灰塵上,而這隻壞蟲沉睡了好多年,最後在斯科特用鍵盤敲下小說最後一個字時醒來。這些想法太可怕了,但誰知道會不會真是其中一個原因呢?說不定是麗賽去異月之灣時帶回來的致命小虱子;它附在一顆花粉上,花粉落在她的鼻頭,而斯科特親吻她時就吃下去了。
(別說出來,小麗賽)
都是為了一個故事。是你的故事,麗賽的故事。
他搖搖頭。「是它。就躺在往……往池子的路上。」
阿曼達正在小房間里憤慨地看著電視。「噢,你這蠢蛋!別管那賤人了,你難道看不出她沒什麼好嗎?」麗賽往小房間側頭傾聽,知道劇情已經來到潔西用甜言蜜語哄騙桑尼娶她的橋段,電影快演完了。
「我看起來像在準備期末考嗎?你放心去看吧。」
九_九_藏_書賽可以查院方的住院記錄,也可以問正在擦地的工友,但她兩樣都沒做。她確信如果斯科特手術結束,就會被送到三樓的加護病房。那股直覺強烈到她走至樓梯間時,還以為自己會看見印有「皮爾斯布里頂級麵粉」字樣的魔毯。當然,現實世界里沒有這種東西。她爬到三樓時,已經心跳加速、滿身大汗了。不過三樓門口確實寫著「博靈格林小區醫院加護病房」這幾個字,而她那種混合了過去與現在的半夢半醒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我想你該儘快到這兒一趟,米德教授在電話上說。你先生病了,恐怕病得很嚴重。
斯科特,如果你留了個故事給我,放在哪裡了?我敢打賭,一定不在書房裡。穀倉里也沒有——那裡只有《艾克歸鄉》這種假秘寶。
她還在半空中時,機長就先替她安排了一輛接送轎車。飛機在晚上十一點過後降落,而她到達醫院(外觀簡直像堆煤渣磚)時也已經過午夜了,不過由於白天氣溫很高,所以即使半夜還是很熱。駕駛替她開車門時,她還覺得自己只要伸出雙手,就能在空氣中擰出水來。
波倫的確大吃一驚,而且聽得很高興。當晚大部分聽眾也都如此。根據博靈格林當地《每日新聞》報道,斯科特的那場朗讀「迷住了大家」,他只因為小咳嗽暫停了幾次,然後拿起講台上那杯水喝了一口后又繼續念。約翰遜對麗賽說,他對斯科特的活力實在印象深刻。正是約翰遜的這句話,加上米德在電話中代為轉達的信息,讓麗賽小心壓抑的那些回憶又暫時湧現出來。斯科特在朗讀過後、招待會剛開始時對米德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能請你打電話給我太太嗎?告訴她,她可能得飛來這裏了。告訴她我好像在日落後吃錯了東西,這算是我跟她才懂的笑話吧。」
「自言自語可是有錢人的專利呢。」阿曼達說完后,小房間便只剩下電影配樂聲。麗賽似乎記得所有旋律,甚至連那幾處沙沙作響的不清楚的片段都沒忘。
然而現在是半夜,不是早上,天花板下也沒有吊扇,而且三一九病房外屏幕上的名字是雅尼茲—托馬斯。雖然她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還是強得讓她探頭偷看了一下,結果只見到一個像鯨魚的巨人躺在病床上。接下來,她突然有種夢遊到一半驚醒的感覺;她看看四周,既害怕又困惑,心想我在幹嗎?我怎麼一個人來這裏?接著她又想到:胸廓切開術。她打完電話去授權同意手術后,幾乎可以看見「手術」的鮮紅色字體在眼前跳動著。不過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快步走到走廊中央的護理站,她心中有個可怕的念頭開始……
「我可以看看嗎?這是跟斯科特的那堆帶子一起發現的,大部分看起來都像垃圾,不過我以前一直很想看這片子卻沒機會,說不定能讓我輕鬆一點。」
「你了解我。一切……」他用另一隻手虛弱地畫了個圈:一切都是老樣子。他微笑看著麗賽。
斯科特在波特蘭搭包機前往波士頓,然後再坐聯合航空班機從波士頓到肯塔基州。一位曾找斯科特簽名的聯合航空空服員後來告訴記者,說蘭登先生的咳嗽「幾乎沒停過」,而且全身皮膚泛江。「我問他還好嗎?」空服員對記者說,「他說只是小感冒,等會兒吃幾顆阿司匹林就沒事了。」
「撐著,斯科特!撐住!」
她發現自己竟然用「以前」這個詞,簡直把他當成過往。這讓她頸背發涼,汗毛直豎,手臂上還起了雞皮疙瘩。接著她又有股奇妙卻可怕的感覺,彷彿身體變輕,隨時都會像斷了線的氣球飄浮起來。飄到……
那首歌繼續唱著:「我的伊芳,甜美的女孩,哦嘜哦……」
麗賽是後來知道這一切的。
「嗯,可是他喝了點水后,咳嗽就止住了。」約翰遜推開門,門后是另一道安靜的走廊。麗賽拉住他。「聽著——像昨晚那種朗誦會,斯科特以前在華氏一〇四度的氣溫下參加過六七場,他非常享受聽眾的掌聲,就這樣沉迷地一直念下去。但那已經是五年前,甚至七年前的事了。如果他真的病得很重,我相信他一定會聯絡米德教授——他是英語系的系主任——然後取消他……這可惡的行程。」
她睜開眼睛,看見接待櫃檯沒有人。窗口後方的「服務台」指示燈亮著,所以她很確定這裏應該有人值勤,只是目前不在,可能去上洗手間了吧。那對老雙胞胎正在看候診室雜誌,兩本還是一模一樣的。醫院入口外,接送她的轎車正亮起雙黃燈等待著,有如某種奇異的深海魚類。至於入口內,整間醫院此時瀰漫著一股瞌睡的氣息,麗賽知道除非她像老爸丹迪說的那樣敲響鍾鈴,不然這裏沒人會理她。她突然有種感覺,但不是恐懼,不是惱怒,也不是困惑,而是相當深沉的悲傷。稍晚,在跟斯科特的遺體飛回緬因州途中,她會想:我就是在那時候知道他沒辦法活著離開的。他已經走到盡頭了,我早有預感。而且我的預感是來自電梯前的告示牌。沒錯,就是那個他媽的故障告示牌。
麗賽沒有回應這通留言。她一點都不想讓城堡郡警長辦公室來處理吉姆·杜利的事。在她看來,如果吉姆·杜利落網,搞不好會用她的開罐器割喉自殺。
不是老媽,是阿曼達在講話。她們當時一起坐在石頭長凳上,看著那艘從未揚帆出航的「蜀葵」號。麗賽到現在才知道老媽跟大姐的聲音竟然這麼像。而且——
「但是你也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進入前請先向護士報到
「是昨天晚上嗎?」
「蘭登太太,我們安排你先生入院時,他已經發燒到華氏一〇六度了。」
(萬一他已經……)
「太晚了,」麗賽在他吸氧氣時說,「當時太晚了,對不對?你是日落以後吃的。」
斯科特想拿氧氣罩,可是拿不起來,於是麗賽把氧氣罩拿到他口鼻上。斯科特深吸了幾口氣,然後示意她拿掉面罩。她照做了。接下來斯科特的聲音有力多了,大概持續了一分鐘之久。
「當然可九_九_藏_書以,」麗賽說,「不過我先告訴你,這卷帶子中間有一段空白。這帶子太舊了。」
阿曼達真的這麼說嗎?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就像夢境,雖然麗賽無法完全確定,但她認為應該是這樣沒錯。
傍晚七點十五分,麗賽心中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她至少有過兩次類似經驗。一次是她丈夫在英語系的招待會上倒下,她去博靈格林醫院看他的時候,另一次是他們坐飛機去納什維爾當天早上,也就是她摔碎漱口杯那天。而剛才大雷雨停止,燦爛的金色陽光從消散烏雲間透出時,她有了第三次預感。她跟阿曼達正在穀倉里斯科特的那間書房。麗賽翻查著斯科特那張「傻大個」桌子里的文件,目前為止找到最有趣的東西,是一捆春宮照,斯科特還寫了張便條紙貼在上面:誰寄給了我這些東西
麗賽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一部分可能是因為她沒時間在《醫生藥用指南》查胸廓切開術到底是什麼東西吧。「斯科特……怎麼了,他昏倒了嗎?」
他點點頭。「撐住……再撐一下。」
「隔離,」她說,「天哪,你們竟然認為我先生染上了什麼他媽的天外病菌。」

2


在那部電影里,時間永遠停在當下,他們也永遠保持年輕,麗賽心想,他們永遠年輕,而「獅子」山姆則是永遠會死。
「不要走,斯科特,冰塊!」她只能想到這些話,「等冰塊來!」
他用眼神對麗賽說沒錯。他的眼睛從一開始就盯著麗賽,沒有看過其他地方。
在她前方有兩座漆成藍灰色的電梯,電梯門口擺著一個架子,那是塊故障告示牌。麗賽閉上眼睛,伸手抵著牆壁,一度以為自己快暈倒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她不但通過好長一段距離來到這裏,也穿越了時間。這裏不是二〇〇四年的博靈格林小區醫院,而是一九八八年的納什維爾紀念醫院。她先生肺部有問題,好像沒什麼大礙,但要看那個點二二口徑的槍傷而定。有個瘋子對他射了一槍,如果麗賽沒來得及用銀鏟子阻止,搞不好還會多射幾發。
什麼切除術?與其問明白那是什麼,不如直接說「知道」就好了。接著,那位護士便伸手搖了搖正在睡覺的紅髮男人。他眼睛一睜開,麗賽就知道自己估計錯他的年紀了;他或許已經到了能喝酒的年齡,但她實在看不出他就是切開她先生胸部的人。
約翰遜只好自己戴上口罩,跟著她進入加護病房。

3

走廊另一頭有道雙扇門,上頭用亮橘色字體寫著:
「只要戴口罩就夠了,蘭登太太,除非你有傷口。我沒注意到你有——」
「我確定。」他說完話就轉身面向麗賽,問她準備好到樓上加護病房了沒。「呃,」約翰遜露出一個疲累而且不很真誠的笑容,「希望你帶了登山鞋來。病房在五樓呢。」
「只是斯科特喜歡叫它非洲大衣,」麗賽低沉地說,「他還說那是秘寶。不是迷寶或咪寶,而是秘寶。」
斯科特出門時,一如往常地對她喊:「再見嘍,麗賽!」然後邊開著他那輛舊福特邊大聲播放搖滾CD。而現在,他卻只能躺在病床上用蒼白至極的臉面對她。唯一特別的,是他的眼神充滿活力,而且太熾熱了,感覺就像一隻困在煙囪里的貓頭鷹的雙眼。他側躺著。呼吸器已經推離病床,不過她還看得見呼吸管上的黏液,知道——
他不在阿曼達家的電話錄音機上,也不在這房間的錄音機里。她只在房子的錄音機里發現一個留言,是艾斯頓副警長打來的。
「麗賽。」斯科特勉強抓緊她。他呼吸紊亂氣喘不已,使麗賽又清楚記起他倒在停車場那天。她知道斯科特接下來會說什麼,而他也真的說了:「麗賽,我好熱,求求你,拿冰塊給我好不好?」

1

「斯科特,別再說——」
麗賽發現自己竟然沒掉淚。她一方面覺得驚訝,另一方面又不覺得有什麼好訝異的。當然,她鬆了口氣;似乎不再悲傷了。雖然她現在還有很多事要做(她跟阿曼達在斯科特的書房裡半點進展都沒有),不過她認為在過去兩三天里,她已經解決了自己的很多問題,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我已經把傷痛痊癒從生理提升到心理層面了呢,她心想,然後笑了出來。
「麗賽?」阿曼達從小房間喊道,「你剛才說話了嗎?」
她記得桌子左邊最上方的抽屜里有盒面紙,於是拉開抽屜,拿出面紙盒抽了幾張來擦眼淚。此時,她聽見小房間里傳來提摩西·巴坦斯的喊聲:「他在掃地,你們這些混賬!」她知道自己又想事情想了一段時間。電影只剩最後一場戲了。桑尼會回到教練的妻子,他的中年情人身邊。接著就是演員及幕後工作人員名單。
「沒有嚴重咳嗽?」醫生問這句話時,他們剛好走到五樓樓梯口。「沒有嚴重的乾咳,像吸煙的人那樣咳?對了,順便跟你說聲抱歉,我們的電梯壞了。」
於是阿曼達走回小房間。「希望還放得出來。」她聽起來像是剛發現一部手搖留聲機跟一沓古董唱片一樣興奮。

7

她一定快進了某些片段,麗賽這麼想,不過當她看見外頭天色變暗后,才發現阿曼達應該沒快進。為了回憶過去那些片段,她已經在斯科特的桌子前坐了一個半小時,這樣也算是,像新世紀理論者說的:為自己做了點事吧。而她最後得到了什麼結論?就只有她丈夫已經死掉這個事實而已。他死了,一切還是繼續運行。他沒在異月之灣的小徑上等她,沒坐在曾跟她同坐的那張石頭長凳上;他也沒有包在那些可怕的裹屍布里。斯科特已經離開了異月之灣。
「麗賽!」阿曼達喊得更大聲了。聽到這種聲音,誰會相信她八小時前還像個植物人般毫https://read.99csw.com無知覺反應?
約翰遜遲疑了一下,這時麗賽突然發現,他雖然很年輕,但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要你見見他,」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也要他見見你。他現在清醒著,不過無法維持多久。你能跟我來嗎?」
「而班·約翰遜死了……」阿曼達愣了一下,「我還是別看好了,如果你男朋……如果杜利來了,我們說不定會聽不見。」
我想等你打完電話去授權同意手術后,最好儘快安排出發到這裏來,米德教授這麼說。於是她先打去向博靈格林小區醫院確認自己是斯科特·蘭登的太太麗賽,同意讓約翰遜醫生對斯科特進行胸廓切開術(她差點記不住這個詞)以及「所有必要之醫療程序」,再打給包機公司,要他們安排最快的飛機。灣流公司的飛機比李爾型(Lear)快嗎?那好,就訂灣流的票。
約翰遜委婉地說:「我們覺得他可能染上某種奇特的肺炎,說不定是禽流感,但不管是什麼,我們目前都還沒辨認出來,這種病……」
麗賽靠在辦公椅上,一根手指撫摸著點二二手槍握把上的橡膠,然後把槍拿起來,拉開旋轉彈膛。這種動作只要重複幾次就熟練了。她裝上子彈,再把彈膛甩上,發出小小的咔噠聲。
「我沒辦法去池子,於是找了點漿果來吃……通常吃這些東西都沒事的,可是……」
「沒關係,」她試著不讓自己氣喘吁吁,「我剛說過,他確實咳嗽了,但非常輕微。他以前抽煙,不過已經戒掉好幾年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我猜他最近幾天是咳得比之前稍微嚴重了點,有天晚上他還吵醒我——」

6

「我兩點鐘前會弄好。」約翰遜向她保證。
「他不會這麼做,把我燒熟有什麼好玩的?」再說,麗賽心想,我還可以去個地方。只要我嘴裏還有現在這股香甜滋味,我就能去那個地方,而且我也能輕鬆地帶你一起過去,阿曼達。雖然她吃了兩個大漢堡,喝了兩杯櫻桃果汁,但嘴裏那股香甜味道還在。
「當然可以,我這就去。」他馬上離開。麗賽知道他早就想讓她跟斯科特獨處了。
「手術。」麗賽不確定自己究竟是在對這三人中的哪一個說話。她的聲音里有股絕望,雖然她自己不喜歡這樣的語氣,但也無可奈何。「還順利嗎?」
「你確定真的要這麼做?」護士說。雖然麗賽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那位護士似乎很堅持,但她不是要與約翰遜爭辯,只是想把話完全問清楚。
他的房號是三一九,麗賽心想。她很確定是這個號碼,不過這裏跟上次她先生受傷時進的醫院比起來已經變了很多,最明顯的就是每間病房外的監視器。屏幕上面有各種紅色及綠色讀數。麗賽唯一能完全確定看懂的,只有脈搏數跟血壓而已。噢,對,她還看得懂那些病人的名字:克羅維—約翰、杜博頓—亞卓安、陶森—理查德、范德沃—伊麗莎白(麗賽·范德沃,她覺得念起來真像繞口令)以及卓瑞頓—富蘭克林。她走近三一九號病房,心想護士會拿著斯科特的托盤出來,她的眼睛沒看前面,而是轉頭看著病房裡面;我並不想嚇她,但我還是會嚇到她。她的托盤會掉到地上。咖啡杯跟盤子都沒破,因為古董餐具老當益壯,但裝果汁的玻璃杯會摔得粉碎。
「他大可以在下面的穀倉放火。」阿曼達緊張地說。
約翰遜問她斯科特已經病了多久,以及他在「越來越常抱怨身體狀況前」有沒有去看醫生。她說斯科特從來沒抱怨身體不舒服,也沒生過什麼病。過去十天內他是有些流鼻涕的現象,偶爾會咳嗽、打打噴嚏,但也就這樣而已。他連葯都沒吃,只覺得是小小的過敏,而麗賽也這麼認為。每到春末夏初季節交替時,她自己也會有同樣的癥狀,所以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8

這時,約翰遜正跟穿華納兄弟卡通圖案的護士低聲交談。護士聽完約翰遜講話后便點點頭。「你到時會記得把它寫進報告吧?」
某個地方去。也許是月球吧。麗賽得握緊拳頭,才能使自己保持平衡不倒下。
麗賽覺得不是。那盒子里確實有個故事,不過是他們的故事:「斯科特與麗賽:兩人世界」。所以,她的故事是什麼?到底在哪裡?
斯科特笑了。這可能是麗賽見過最悲傷的笑容。「是露水,」他說,「我從樹葉上舔的。就在我從休息室過去的時候舔的,我以為……」
「我叫約翰遜,蘭登太太。沒關係。」
「麗賽!」阿曼達從小房間喊道。斯科特以前常在小房間聽音樂,偶爾也會在這裏看錄像帶(其他時候都是半夜在客房裡看)。麗賽聽見普列特學院那位英語系教授的聲音——那地方離納什維爾只有六十英里遠。不算很遠呢,太太。
他知道嗎?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暈倒了,所以才故意不讓我去?
「麗賽?」
在小房間里,阿曼達正因為電影的某個片段而笑著。麗賽也跟著微笑。她不相信斯科特完全策劃了這一切;他連寫書都沒規劃過呢(儘管有些作品內容相當複雜)。根據他的說法,預先策劃情節會剝奪寫作的樂趣。他還說對他而言,寫書就像在草叢中找出一條顏色鮮明的線,並且跟著這條線走,看看最後會發現什麼。有時線會斷掉,最後什麼也得不到。但有時候(如果你夠幸運、夠勇敢、夠堅持的話)卻能發現大寶藏。這寶藏指的並不是寫書所賺的錢,而是他完成的那本書。麗賽猜想,羅傑·達西米爾跟約瑟夫·伍伯迪應該都不吃這一套,但和斯科特朝夕相處的她卻完全相信這種說法。寫一本書,就像玩一個尋寶遊戲。他從沒告訴過麗賽的是(不過她認為她猜得到),如果他說的線沒斷掉,最後一定會通往那座沙灘,通往那個所有人會在其中喝水、撒網、甚至浸濕自己身體的池子。
「你以為那也有治愈的效果,就像池子一樣。」
麗賽看著斯科特桌子的一堆抽屜,如果read.99csw.com一個個慢慢看,可能只會浪費時間。她直覺認為這裏面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抽屜、檔案櫃、電腦硬碟里應該都是些沒用的數據。噢,或許對那些只會在期刊上寫深奧文學批評的收藏家或學者(亦即瘋狂的遺稿狗仔們)來說,這些資料還算是個小寶藏吧;那些愛炫耀、認為自己受過高等教育的傻瓜,早就忘了書本與閱讀的本質,一定很想分析解釋這些數據,並在上面不斷添加自以為是的腳註。然而真正的寶藏不在這個穀倉里。斯科特·蘭登最令讀者著迷的創作——也就是人們在從洛杉磯到悉尼的飛機上讀、在醫院候診時讀、在暑假休閑時坐在門廊上讀的書——早就出版完了。在他死後一個月發行的那本《秘密珍珠》,就是他的最後一部作品。
精靈在一夜間全部完成,麗賽心想,對,精靈。
麗賽立刻知道斯科特指的是什麼。那東西會出現在池子附近,或出現在鏡子里,或出現在你眼角余光中。它總是在深夜、總是在一個人迷失或痛苦(或兩者都有)時出沒。那是斯科特的老朋友。高個子。
他點點頭。我要說。
說到這裏,那個發瘋的遺稿狗仔在哪裡?
約翰遜起來稍微活動了一下,很快就清醒了。麗賽覺得醫生應該都是這樣,搞不好警察跟消防員也是。作家就不可能了。斯科特以前每次都要喝完第二杯咖啡,才有辦法清醒過來。
他說寶貝。他叫麗賽小寶貝。接著,病房裡只剩下氧氣罩持續發出的嘶嘶聲。麗賽雙手掩面……
雖然約翰遜醫生替斯科特動了手術,但他也一樣不知道答案。
請遵守一切相關規定
麗賽打開鞋盒,取出手槍,指著通往樓下穀倉的樓梯口。「我把另一邊的門鎖上了,」她說,「所以只有這條路能上來,我會注意盯著的。」
一切都太突然了,蘭登太太。我希望至少能回答你一些問題,但實在沒辦法。或許約翰遜醫生會有答案。
「斯科特,不要!」雖然荒唐,不過她還是說,「冰塊!冰塊就要來了!」
麗賽睜開眼睛,看見大姐正站在小房間門口,眼神跟她的聲音一樣明亮。當然,她手裡拿著「最後一場電影」的錄像帶,那感覺就像……呃,就像回家一樣。那感覺就像回到家了,哦嘜哦。
電話只響了這一聲就停了,可見電話線要麼是被割斷要麼就是被拔掉了。杜利在這裏,遺稿狗仔的黑暗王子來找她了。
穀倉外頭的天空,逐漸被染紅了——就像兩個受驚的賓州男孩曾在一個秘密之地看到的一樣。
麗賽到了護理站,看見一位護士正在一堆圖表上做筆記,她穿的制服上還有華納兄弟卡通人物圖案。另一位護士則正朝她白色上衣翻領別著的小麥克風輕聲說話,顯然是在讀屏幕上的數據。在她們後方,一個身材細瘦、整頭紅髮、穿著白襯衫的男人正懶散地坐在摺疊椅上打盹,椅背上掛著一件跟他褲子顏色一致的深色西裝外套。他的鞋子脫掉,領帶也拿下了——麗賽看見領帶一端就從他外套口袋露出來。而他的雙手則鬆弛地交握著,放在膝蓋上。她的確預感斯科特可能無法活著走出博靈格林小區醫院,但完全沒想到會是眼前這位醫生替他動的手術,讓他們這對經歷了二十五年(幾乎都很美好)婚姻生活的夫婦倆有足夠時間道別。她認為那個在睡覺的人大約只有十七歲,看上去就像那些護士的兒子。
斯科特又握緊她的手。「走了。」他用同樣有氣無力的聲音說。「抱歉。我愛你。」
「我相信約翰遜醫生會詳細說明的。你知道他除了替你先生做胸廓切開術,還做了壁層肋膜切除術嗎?」
她稍微坐直身子,試著回想斯科特是不是勸她別跟他一起去普列特?那裡地方雖小,卻有所名望很高的文學院,他還在那裡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替群眾朗讀《秘密珍珠》這部作品。後來,他在招待會中途倒下,九十分鐘后麗賽就已在趕往那裡的飛機上。有位心血管外科醫生被太太拉去聽斯科特的演講,正好救了他一命,替他動手術。或者該這麼說:那位醫生至少讓斯科特在轉到大醫院前撐著沒死。
「麗賽,親愛的,你還好吧?」
在那段溫熱樓梯間緩慢爬上五樓的途中,麗賽發現約翰遜對斯科特的癥狀所知不多。他說胸廓切開術並無法治愈斯科特,只能清掉一些越來越多的積水;至於另外那個肋膜切除的手術,則是為了解決斯科特的氣胸。
病房的門半開著。門上有個用大「X」劃過的橘色火焰圖案,下方是一行亮紅色的字:「嚴禁火花。」她不是作家,更不是詩人,但她卻從這幾個字中看出其他意思;她的婚姻就要到此為止。再也沒有任何光明,任何火花。
「我在自言自語,阿曼達。」
不是打錯。是吉姆·杜利打來的。
而他知道嗎?故事說到最後,他會知道快結束了嗎?
小房間里,黑白畫面的《最後一場電影》正播放著,在這部影片里,安納里永遠是主角的家鄉,而傑夫·布里吉和蒂摩西·巴坦斯也永遠是年輕人。漢克正唱著那首歌頌英勇印第安酋長的《咔哇——里加》。
穿卡通圖案上衣的護士遲疑了一會兒,而麗賽馬上從她眼中看出了一切。那位護士鎮定下來說:「這位是約翰遜醫生,他正在等你。」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是喝了池子里的水后才有的嗎?因為你有時候會將那個世界的東西帶回來這個世界?比如說你可以拿得起來或喝下去的東西?對,對,就是這樣。
他不知該怎麼說,於是麗賽幫他接下去。「這種病對他傷害很大。」
「是啊,暫時好了點。現在……」他帶著歉意向麗賽聳了聳肩,然後別過頭。這次他咳得嚴重多了,麗賽還看見流進導管的液體是又濃又厚的深紅色。他摸索著麗賽的手。「我迷失在黑暗中,」他輕聲說,「而你找到了我。」
麗賽不假思索就對年輕的約翰遜醫生說出她最擔憂的事:「斯科特這次會死,對不對?」
也為了病人好
她說不出話來,https://read.99csw.com只能眼睜睜看著約翰遜醫生那張不可靠的年輕臉孔,心裏充滿震驚,卻又不得不接受現實。不過在這時候,有個景象開始在她腦中逐漸浮現;她已經在自己無法完全埋藏的那些回憶里找到了蛛絲馬跡。
他又點頭,然後示意麗賽拿掉氧氣罩。
「能不能拿些冰塊給我先生?他說他很——」
五樓的走廊有四個房間,其中只有一間病房外的監視器亮著,也只有這個病房傳出儀器的嗶嗶聲,以及柔和而穩定的氧氣輸送聲。監視器上的名字是蘭登—斯科特,他的心跳數高得異常(一百七十八下),血壓也低得異常(收縮壓七十九,舒張壓四十四)。
奧頓隔離病房
穀倉辦公室的錄音機閃爍著燈號,在「已接收留言」的窗口裡有個數字1,不過麗賽按下「播放」鈕時,只聽見對方沉默了三秒鐘,然後輕輕吸了口氣,掛掉電話。一般人打錯電話時都會這樣,但她知道這不是打錯的。
預感就是這時出現的。麗賽把正在翻找的桌子抽屜關上,坐到那張高背辦公椅上,閉上眼睛靜靜等著預感來找她。預感變成了一首歌。她聽見漢克·威廉斯用帶有鼻音的聲調愉快唱著:「再見,喬,我們得走了,哦嘜哦;我們得走了,將獨木舟划向河口……」
「原來是蘭登太太,」衣服上有卡通圖案的護士說。她的一邊胸部上有個兔寶寶,另一邊則是拿獵槍對準兔寶寶的小豬獵人艾默,而達菲鴨則在胸部中央的下方看熱鬧。「約翰遜醫生正等你來呢。他在招待會現場就先做了急救。」
拜託告訴我,是哪些男孩?是黑白影片里那些男孩,是傑夫·布里吉和蒂摩西·巴坦斯,是「最後一場電影」里的男孩。
阿曼達如此衷心關懷,如此他媽的母性流露,跟她平常的本性實在相差太遠,麗賽覺得好不真實。「我很好,」她說,「只是讓眼睛休息一下。」
他沒力氣把話說完。麗賽把氧氣罩戴到他臉上。
(噓,小麗賽,現在不能說出來)
她等著有人來問她是否還好,或許甚至安撫她,讓她不再害怕地顫抖。然而她只聽見那部擦地機的吱吱聲,以及不知哪裡傳來的輕柔鐘聲(這讓她想起在那紫色簾幕後方傳來的另一種鐘聲)。
「露水也真的讓你好了一點。至少暫時好了點?」
「呃,如果你確定我這樣不會打擾到你……」
「嘿,麗賽……」
麗賽靠近他垂死的溫熱身軀,還聞得到他昨天早上的刮胡泡跟沐浴乳的氣味。麗賽把嘴貼上他燒燙的耳朵,輕聲說:「去吧,斯科特。如果這麼做能讓一切好轉的話,那就把你自己拉進那他媽的池子里。要是醫生回來發現你不見了,我會編個理由騙他,反正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趕快進池子讓自己恢復,你這該死的傢伙就當是為了我這麼做吧!」
但又馬上把這念頭趕開,不再去想。
麗賽朝他床邊的小桌瞥了一眼,上面什麼也沒有。於是她回頭看著那個戴了口罩、一頭紅髮的醫生。「醫生……」她突然腦中一片空白,「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的名字。」
她並不完全相信是這樣,但米德教授打來時,她不就發現斯科特其實已經知道有某個東西要來找他了嗎?是不是高個子?所以他才把財務相關文件都安排妥當?所以他才那麼細心地替阿曼達未來會遇到的麻煩做準備?

5

「那麼我去!你幫我過去!」
——就算使用世上最先進的電子顯微鏡與任何醫學資料庫,也沒人能辨認出其中的細菌或微生物。
「蘭登太太,這場暴風雨在鎮上造成不少破壞,尤其是南端部分,因此我們必須派人力支持,不過我或丹·貝克曼副警長會儘快回到你那裡。同時我要提醒你記得把門窗鎖好,別讓不認識的人進去。也就是說,就算外面下大雨,也別讓他們進去躲雨,了解嗎?還有,手機要隨身攜帶,如果發生緊急狀況,只要按下快速撥號鍵跟號碼1,就能直接聯絡上警長辦公室了。」

4

噢,可惡,麗賽現在真的哭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麗賽心想。外面天空中的紅太陽越來越接近西邊山丘。我沒聽過胸廓切開術,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我藏在後面的那塊紫色簾幕是什麼東西。
麗賽心想,那些男孩從墨西哥回來了。他們回到了安納里,因為安納里是家鄉。

斯科特喘得更嚴重了,似乎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舉起手,斯科特用一根手指撫過她的臉頰。麗賽的眼淚也在這時掉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得說什麼,雖然她心裏那個驚恐的聲音喊著要她別這麼做,但她不予理會。每段長久的婚姻都有兩面,一個是光明面,另一個是黑暗面。他們目前就是在黑暗面。
天哪,他還替那見鬼的東西取了名字。
「睡……覺。」斯科特從他那快報廢的肺部擠出一陣怪聲。麗賽以為他窒息了,正準備伸手按緊急通知鈴時,看見他那強烈的眼神,才知道他應該是在笑,或者說試著要笑出來。「在……那條小徑上睡覺。側面……高高的……天空……」他的眼睛望向天花板。麗賽知道他是指那東西側著身,就像天空一樣高,擋住了他的路。
我想他還希望我告訴你。這都是為了一個故事。
約翰遜走得很快。他在護理站停步,值班男護士便放下手中的《現代老年醫學》,抬起頭看他。約翰遜和他低聲交談,整層樓非常安靜,麗賽聽得很清楚。男護士對約翰遜說的五個字尤其令她害怕:「病人在等她。」
「我在搭飛機時去了異月之灣一趟,」他用驚訝的語氣說,「以前從沒這樣試過。我本來以為自己會墜到地面,不過還是跟以前一樣直接出現在情人丘。後來我又從……機場廁所過去了一次。最後一次……是在演講前從休息室過去的。還在。老弗雷迪。一直都在那兒。」
「很好,」阿曼達說,「這樣警方就能在我們的血幹掉前趕來,說不定DNA測試也能更快有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