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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蒂莎拉莎拉
一時間,我真的以為我看到了床單上有八爪章魚狀的血漬印在那裡,可見那時我心裏的恐懼有多深。我倏地閉上眼睛,過了一下才睜開,再仔細看一眼。床單亂七八糟的,最下面的那條還幾乎全扯了下來,露出底下床墊的拼花緞面。有一個枕頭扔在床尾的邊緣,另一個枕頭掉在床腳,皺成一團。那張小地毯——喬的作品——歪了,我的水杯翻倒在床頭柜上。這間卧室看起來像是有過一場大戰或是狂歡,但就是不像出過命案。沒有血,沒有小小的黑色絨毛玩具動物。
「跟你一起看球賽的那個男的是誰?」我喘著氣問她,「他是誰,喬?」
你知道我們要回曼德雷,
從那以後,到我回到「莎拉笑」的那些年間,我偶爾也會生病或感染到什麼,但始終沒再出現過八歲那年發高燒的插曲。我也從不覺得會再出現——我想,是因為我以為那種高燒只有小孩子或染上瘧疾或是精神崩潰的人才會有。但七月七日晚上到七月八日早上,我卻又出現了小時候有過的那種譫妄。做夢、醒來、走動——全都攪和在一起。我會想辦法跟各位講清楚,但不管我怎麼說,都無法將當時的怪誕傳達于萬一。那感覺好像是不小心在真實世界的牆後面發現了一條秘密通道,就沿著通道爬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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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地板上,伸頭朝床底看去。什麼也沒有,連灰塵也沒有,多虧了布倫達·梅澤夫。我再檢查一下床單,伸手摸一摸亂七八糟的皺褶,然後把床單拉平,把四個角的鬆緊帶套好。真棒的發明,我是說這樣的床單。「自由獎章」若改由女性頒發,而不是那一小撮一輩子不鋪床、不洗衣服的白人政客,想出這種床單的人現在胸口一定別著這塊鐵,也一定要在白宮的玫瑰園裡頒獎。


我把伸出來的手放低,按下開關。打字機啟動了,「信使」版球發出一陣咕嚕,做好準備,像芭蕾舞者站在邊廂準備上台。我拿起一張稿紙,手上的汗在紙上留下印子,但我沒管。我把稿紙卷進打字機,放在正中央,然後打下
我走進浴室,想先洗掉身上的汗漬和腳上的雜草、泥巴,再去打理別的。我才伸手要拿蓮蓬頭,就愣住了。浴缸裏面滿滿的都是水。不是我在夢遊的時候裝了水……就是別的東西裝的。我伸手要去拔排水孔的軟塞,又一次愣住了。因為,我想起了那天我在68號公路的路肩上面時,一度覺得嘴裏漲滿了冷水。這時我忽然懂了,我這是在等那情況重演。但等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有,我便伸手拔掉軟塞,放掉浴缸裏面的水,開始沖澡。
你就上吧,寶貝兒,耶!
「你要知道什麼呢,甜心?」她從我身後問我,笑還沒停,揶揄的口氣也還在,「你真的要知道嗎?你是要知道還是要去感覺?」
「過了好久啊,愛爾蘭老鄉——你說是吧?」
卷在打字機里的紙,是一張粉紅色的舊收據複本,「一拍即合」那家店的。我們住在這裏時,喬都是從城堡岩的那家攝影店買耗材。我把紙卷進去時,還把沒有印字的那一面對著「信使」版球。我已經在紙面上打下了我那一小組後宮佳麗的芳名,活像我還在大做春夢的時候,就已經在想辦法要寫報告了:
我躺回床上,拉起床單蓋住臉,學小孩子眼不見為凈……這時,卻突然又到了我們別墅擁有的那一小塊湖邊岸區,身上只穿著內褲。我兩隻腳踩在水裡,水深及踝。湖水暖暖的,這是仲夏的湖水溫度。我自己淡淡的影子分成兩道,一道是天上的彎月照出來的,它正低低懸垂在湖面上方;另一道是日本燈籠照出來的,有隻飛蛾在裏面的那盞照出來的。站在步道上的男人已經不見了,但留下了一隻塑料貓頭鷹,標出他站的地方。塑料貓頭鷹帶著一圈金黃的獃滯眼睛正瞪著我看。
下面一行是小寫字:
「沒事,邁克。」換成瑪蒂在北廂的卧室里跟我說話。我馬上睜開眼睛。她就坐在床上我的身邊,映著黯淡的夜燈,一身光潔,未著寸縷。她把頭髮放了下來,垂在肩上。乳|房小小的,茶杯大小而已,但乳|頭很大,外擴。我的手停在她腿間,她腿間有一叢粉撲一樣的金色軟毛,柔滑得像細細的絨毛。她的身軀罩在像飛蛾翅膀又像玫瑰花瓣的陰影裏面。她坐在那兒的模樣,有一種讓人痴狂的美——那樣子像是你在遊樂園的射擊場或套圈遊戲裏面看到的那個你知道自己絕得不到手的大獎,專門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個。她伸手到被單裏面,握住我短褲里伸得長長的把兒。
我自己倒不記得有什麼亮亮的人影,只記得有一陣子覺得很怪,好像到了一處遊樂園的大廳,大廳的牆上同時在播好幾部電影。而且,那地方好像會伸縮,不該膨脹的地方都鼓起來了,應該很堅實的地方全都凹凸不平。那裡面的人——有一大部分都高得很不正常——在我的房間里飛進來又飛出去,長長的兩隻腳活像卡通里的剪刀腳。一開口講話,都是轟隆轟隆的聲音,且帶著迴音。還曾經有人拿著一雙嬰兒鞋在我面前晃。我記得我哥哥錫德,他好像曾把一隻手伸進自己的襯衫裏面,玩了好幾次胳肢窩放屁的把戲。什麼事情都是斷斷續續的,什麼都只是片段,像怪怪的德國小香腸綁在有毒的繩子上。九*九*藏*書
她笑了起來,往後仰去,臀部著地,瞅著我看。她的肚臍像一個小小的黑色杯子。她那姿勢給人怪怪的感覺,像蛇一般妖嬈。「那裡只有死亡。」她說時伸出兩隻手,用冷冷的掌心和枯枝般的慘白手指捧住我的臉頰。她把我的臉轉向一旁,往下壓,讓我的視線正朝向湖心。湖心的水下有一具具腐屍流過,被湖底的水流拖著走,還瞪著一雙雙斗大濕潤的眼睛。被魚咬掉的鼻子只剩一個大缺口,舌頭從張開的唇間露出來,像水草的卷鬚。有些死屍拖著一球球、鼓鼓的水母般的內臟,像虛軟的氣球,有些只剩骨架。但是,就算拿這一大批陰森的浮屍大隊來嚇我,也沒辦法阻擋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我把頭一甩,甩掉她的手,把她壓在浮台的木板上面。她映著月光的銀色眼眸定定地看著我,眼神穿過我的身體,我注意到她一邊眼睛的瞳孔比另一邊大。我到德里鎮的停屍間看電視屏幕認屍時,她的眼睛就是這樣。她死了。我的妻子已經死了,而我在和她的屍體歡愛。好,就算真是這樣,我也停不下來。「他是誰?」我大聲問她,壓住她躺在濕木板上的冰冷屍身。「他是誰?喬!告訴我他是誰!」
「嗨,愛爾蘭老鄉!」
我不要站在這裏聽我腦子裡的人吵架。我就算還沒瘋——我還不覺得我瘋了——但聽這些渾蛋鬥嘴吵架,到頭來不進瘋人院才怪,而且還會很快。我伸手把卧室的門推開。
我在北廂的卧室里一把將瑪蒂拉到我身上,感受她小小的乳|房抵在我胸口,她的兩條長腿纏住我的身體。接著,我一翻身,把她壓在大床的另一頭。我注意她的手朝我摸過來,馬上一把打掉——若讓她摸下去,我馬上就衝到高潮了。「腿張開,快。」我跟她說,她聽了照做。我閉上眼睛,把全身的感官都關掉,獨享這一刻。我朝前挺進,但又停住,略作一下調整,伸手推一下我脹大的那話兒,然後身體一挺,插|進去,像手指頭戴著絲絨手套般滑順。她抬眼看我,眼睛睜得大大的,接著伸手捧住我的臉,把我的臉轉個方向:「那裡只有死亡。」說的口氣像是明知故問,多此一舉。而我在窗里看到的是五十街到六十街這一段的第五街——新潮的精品店,畢揚、巴利、蒂芙尼、波道夫·古德曼、斯圖本玻璃。你看哈羅德·奧布洛夫斯基在那裡,朝北走,手上甩著他的豬皮公事包(喬死前的那一年聖誕節,喬和我送他的聖誕禮物)。他身邊還有一個人,提著巴諾書店的購物袋,那是慷慨、美麗的諾拉,哈羅德的秘書。只是,她那一身豐華全都已經不見,只剩齜牙咧嘴露出一大排黃板牙的骷髏,套在唐娜·卡倫的套裝和鱷魚皮淑女鞋裡面;抓著購物袋把手的是一把枯骨,一根根都套著戒指。哈羅德的牙從他那經紀人的招牌笑里伸了出來,現在更顯猥瑣。他最愛的那套西裝,保羅·斯圖亞特深灰色雙排扣,套在他身上不住拍打,像迎著海上微風前行的船帆。他們兩人四周,街道的兩旁,走的都是活死人——有木乃伊媽媽牽著骷髏小娃娃,或放在豪華嬰兒車裡面推著走;有殭屍門房;有死而復生的滑板少年。那邊有一個高高的黑人男子,臉上掛著幾條僅剩的肉串,像鹽腌的鹿皮,牽著他只剩骨頭的德國牧羊犬在散步。計程車司機聽著印度拉格音樂,腐爛得差不多了。街上開過去的巴士,車窗里朝外看的人臉,都是骷髏頭,每一個都戴著哈羅德的招牌假笑——嗨,你好,你老婆好嗎?孩子呢?最近又有大作要問世了嗎?賣花生的小販身上還流著腐爛的屍水。但他們沒一個澆得熄我身上的欲|火。我欲|火賁張。我的手還是滑向她的臀部,把她抬起來,張嘴咬住床單(床單的花樣我一點也不意外,藍色玫瑰),把床單從床墊上拉起來,免得我會想去咬她的脖子、肩膀、胸部,不管哪裡,只要我的嘴夠得著!「你跟我說他是誰!」我對著她喊,「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的嘴裏塞的都是床單,所以聲音出不來,我也覺得除了自己,應該沒有誰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快說,賤女人!」
「搞什麼鬼?」看到喬穀倉板蓋的九-九-藏-書小小工作室在黑暗中顯現,我脫口問了一聲。我朝後看,「莎拉笑」佇立在山丘上面,我不是說那女人,而是說那別墅。一棟長長的屋子,在夜色里朝湖邊延伸過去。「這是怎麼回事?」
我把床單拉平后,又檢查了一下。沒有血,一滴也沒有。也沒有凝固的精|液留在上面。前者,說穿了我也不真覺得會有(或者說那時我是那樣告訴自己的)。但後者呢?不管怎樣,我畢竟做過了世上最新奇的春夢——還是一場三聯劇,讓我同時和兩個女人交好,再由第三個女人幫我打手槍,三幕同時演出。當時我覺得有那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也就是前一晚在床上玩得太猛,害你早上起來頭痛欲裂。只是,若前一晚真的有激|情的火花四射,那麼過後的火藥痕迹在哪裡呢?
接著,坐在那裡等風暴來襲。
我們全都要好好乾一場坎德雷——
「這個啊!」她伸手搭在乳|房上面擠了一下。水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流,順著她的指節往下滴。
「我不信,都不是真的。」我聽見自己說。這句話就像咒語,一說出來我整個人就回了神、還了陽。倒也不是真的這樣,但不管那時的情況是怎樣,我只想得出來這樣的說法來形容一二。我一個人分成了三份——一個在浮台上面,一個在北廂的卧室,一個在小路上面——這三個我,同樣都有猛然往後撲倒的感覺,好像吹過來的一陣風長著鐵拳。黑暗從四面八方疾速湧來,本特脖子上的鈴鐺在疾涌的黑暗裡一聲響過一聲,節奏很穩定。接著,聲音慢慢退去,我也跟著退去。有一陣子,我不知退到了哪裡。
ORMA
我皺著臉抬起頭,就算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我也知道自己既不在床上,也不在浮台上,同樣不在別墅往工作室的小路上。我身底下躺著的是地板,堅硬、牢固。
「你不是喬,」我說,「你是誰?」

我心裏有聲音表示同意,但也有聲音表示不同意,說就是因為我活得不耐煩了才需要瑪蒂·德沃爾!但我前一晚絕沒搞上她,也沒和我死去的妻子在浮台上面歡愛,莎拉·蒂德韋爾更沒幫我打手槍!既然已經確定我沒弄死那個可愛的小女孩,我的心思便又回到了打字機上面。我拿打字機是要做什麼?幹嗎啊!
我推開書房的門,把打字機拿進去,放在以前我放打字機的老地方:尼克鬆海報的正下方。我把那張紅色的收據抽出來,揉成一團扔進字紙簍。接著,我拎起打字機的插頭,插|進基線板的插座。這時,我的心跳又猛又急,跟我十三歲時沿著梯子朝泳池邊的跳水高台爬上去的感覺一樣。我十二歲時爬過那道梯子三次,全又偷偷地溜了下來,但十三歲時,我再也沒有理由臨陣脫逃——這一次,我非做不可。
門上的那一團影子舉起手臂。「這啥也不是,不過就是穀倉舞曲,甜心!」莎拉·蒂德韋爾帶著笑的激昂嗓音高唱,「這啥也不是,不過就是轉圈圈!
第一章
沒事,不過就是轉圈圈。我一步步朝我妻子的工作室走過去時,天外飛聲又來了。我彎下腰,伸手到踏腳墊的底下摸出鑰匙。
那兩把低音大提琴——對,是兩把沒錯——琤琤琮琮如雨點急落,碎成一曲穀倉舞,像貓王唱的《寶貝我們去看戲》裏面的即興獨奏。接著是一段吉他獨奏,是桑尼·蒂德韋爾在耍他那把雞爪吉他之類的樂器。
「那個啊,誰也不是,愛爾蘭老鄉,一袋白骨罷了。」
一開始是音樂。不是迪克西蘭爵士樂,因為沒有小號,但很像迪克西蘭爵士樂。原始的,聽得人頭暈目眩的咆哮樂。三或四把木吉他,一支口琴,一把低音大提琴(也可能是兩把)。背景里襯著很重、很興奮的鼓聲,但聽起來不像是真的鼓打出來的,而像是一個打擊樂天才在一堆盒子上面跳來跳去弄出來的。之後,就有女聲加入——女低音,不像男聲唱到高音會有一點破。聽起來好像在笑,好像很激昂,又有一點險惡;全部都有。我一聽,就知道這是莎拉·蒂德韋爾在唱歌,雖然她生前從沒錄過唱片。我聽的是「莎拉笑」的歌聲,而且啊,各位,她正在搖哪!
喬在浮台上說:「你要怎樣都可以。」瑪蒂在北廂的卧室里說:「你要怎樣都可以。」在工作室里,不需要有誰跟我說什麼,我很清楚自己要怎樣。

沒人回答我。我站在林子里。很黑。湖面上有潛鳥幽鳴。我走在小路上,要到喬的工作室去。那不是夢。感覺得到涼涼的微風拂過我的皮膚,不時有小石頭刺在我光著的腳掌或腳跟上面。有一隻蚊子繞著我的耳朵嗡嗡叫,我揮手把蚊子趕開。我身上穿的是平腳內褲,每走一步路就會卡到我勃起脹大顫抖的那話兒。
喬約翰娜莎拉喬瑪蒂莎拉喬
最後,我終於坐進了書桌前的椅子。椅子被我身體的重量一壓,跟以前一樣吱吱嘎嘎。我把椅子往前挪,椅腳的滑輪也照樣一陣骨碌碌地滑動。我把膝蓋塞進書桌下的空處,坐定在那裡,瞪著鍵盤看,滿身大汗,腦子裡還在想泳池的高台跳板,想我走過跳板時光腳丫踩得跳板一下、一下輕輕地上下震動,想我腳底下的嘈雜人聲四處回蕩,想泳池裡氯的味道,想那空氣交換系統運轉時很低、很有規律的聲音:轟——轟——轟——轟,好像泳池的水有自己的神秘心跳。我站在跳板的前端,心想,入水的姿勢若不對的話,可能就此全身癱瘓(還不是第一次想!)。其實也未必,但光是怕就可以把人嚇死。《全球大驚奇》報道過這樣的例子;這個節目是我八歲到十四歲期間的科學教科書。九_九_藏_書
「天哪!」我發出一聲哀號,頓時全身乏力,一頭栽進水漬里去。但我又回到北廂的卧室里。栽下去的地方熱熱的,一開始還以為是精|液,但在夜燈黯淡的光線下看來,那顏色還要再深一點。瑪蒂已經不見了,床上染的都是血。有東西躺在那攤血泊中間,乍看以為是一塊血肉或人體的器官,再看一眼,就發現是一個絨毛玩具動物,黑色的毛上面染滿了紅色的血。我側轉過來,瞪著那東西看,很想從床上咻一下跳下去,逃到房間外面,但就是沒有辦法動彈,全身的肌肉都不聽使喚。剛才我在這床上的對象到底是誰?我把她怎樣了?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喬的工作室!十之八九是那裡。」我對著灑滿陽光、空無一人的卧室說,「要不就是從這裏到那裡的小路上。還真該謝天謝地,不是留在瑪蒂·德沃爾身上,豬頭!搞上才剛成年的小寡婦,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等我醒來,耳朵里是夏季假期慣有的啁啾鳥鳴,眼睛里是陽光照在緊閉的眼瞼上才會有的黑里泛紅。我覺得脖子好僵硬;我的頭朝一邊歪,扭成很怪的角度;兩條腿是交疊的,壓在身體下面,姿勢很難受;而且,我全身發燙。
我朝書桌右邊的抽屜彎下腰去,用力一拉,抽屜掉了出來。我在抽屜砸下來前及時把光腳丫子挪開,跟著爆發出一陣一點也不自然的大笑聲。抽屜里放著半刀稿紙,邊緣略有一點風化,放太久沒用的紙都這樣。我一見這紙,就想起自己是帶了紙來的——比這半刀稿紙要新得多的紙。我留著這半刀稿紙在抽屜里沒動,再直接把抽屜放回去,試了幾次才放進抽屜的滑槽,手一直在抖。
接著,我想起了北廂卧室里的染血床單,還有放在血泊里的那個絨毛動物玩具。但想起這件事,並沒有寬心的感覺,沒有做過很慘的噩夢之後心裏會有的「謝天謝地這隻是噩夢」的感覺。那感覺跟我小時候出麻疹發高燒時的譫妄囈語一樣真實……而且,那時的場景的確是真的,只是被我發高燒的腦子給扭曲了。
我要高聲唱和班德雷,

我站在喬的工作室到別墅的小路上面,四周一片漆黑,腋下夾著我的打字機,貫串不同夢境的勃起在金屬打字機下面不斷顫動——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也許是夜晚的微風。緊接著,我覺得那裡好像不止我一個人。那個裹著屍衣的東西就跟在我後面,叫得像繞著宴會燈光飛舞的一大群蛾子。它在笑——煙嗓的放肆大笑,只有一個女子會這樣子笑。我看不到從我背後繞過臀部來抓我的那隻手——被打字機擋住了——但不用看,我也知道那隻手一定是棕褐色的。一開始是輕捏,後來才慢慢加大力道,手指頭不停扭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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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忍著點,好嗎?」她說,「你忍著點,帥哥,要不然你會把我嚇跑,那可會連帶把你這根……」其他的話我就沒注意了,因為又深又強烈的高潮一股腦兒襲來,一時教我覺得好像整個人就要劈成兩半。我的頭朝後一甩,像絞刑架上的犯人,望著天上的繁星射|精。我張口尖叫——不叫不行——湖面上傳來兩隻潛鳥以長鳴相和。
我們要舞動在桑德雷,
「你要知道他是誰嗎,甜心?那個可惡的傢伙?」
我搖搖晃晃朝樓梯走過去,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樓梯,一路緊抓著欄杆,生怕我發麻的腿一軟會栽下去。走到底后,我獃獃看了一遍起居室,好像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地方,然後又一瘸一拐朝北廂的走廊走過去。
我大可以把那台老IBM打字機搬上樓,甚至把電線拉到外面的露台去,屋外正有微風徐徐從湖面吹來;但我沒有。我反而是把打字機搬到書房的門口。書房是我寫作的地方……若我還寫得出來的話。我偏要在書房裡面寫,就算悶在屋頂下的室溫可以高達華氏一百二……下午三點很可能正是這樣的高溫。
「放輕鬆,」我安慰自己,「放輕鬆。」但我就是沒辦法做到。跟當年那個身形細瘦的少年穿著滑稽的九_九_藏_書紫色泳褲,朝跳水板尾端走過去時一樣,我放鬆不下來,只覺得腳下的池水一片碧綠,而池裡面朝上看的少男少女全都變得好小,好小。
這我猜得出來——人在夢裡無事不知,對吧?——NORMAL SPERM COUNT(正常精|子數),村裡小店的噁心特餐——若他們要做的話。
我是在北廂的卧室里夢到這些的。醒過來時,我心裏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只是,我雖醒來,卻像是又進入了另一場夢境,因為那時本特的鈴鐺正在亂響,也有人正站在走廊裏面。「正常精|子數」先生?不是,不像是他。映在門上的陰影不太像是人。癱軟的一團,手臂的地方模糊不清。我從床上坐起來,耳朵里是銀質鈴鐺的清脆叮噹。我順手抓起鬆鬆的一坨床單,蓋在赤|裸的腰間。一定是那個裹著屍衣的妖怪——那個屍衣妖怪從墳里跑出來抓我了!
「少廢話,賤人!」我再大喊,她又笑了起來——粗嘎的笑聲跟咳嗽差不多——再朝最刺|激的部位捏下去。
我在浮台上面低下頭,將嘴唇湊上喬的胸口,輕輕吸吮喬罩在泳衣里的乳|頭。嘴裏是濕布料和陰涼的湖水味。我往前挺進時,她朝我伸手過來要摸,但我把她的手打掉。若讓她摸下去,我馬上就衝到高潮了。我吸著她的乳|頭,把她棉質泳衣往下滴的湖水吸進嘴裏。兩隻手慢慢摸索,先是輕撫她的臀部,再把她泳衣的下半截朝下拉。我把泳衣從她身上扯下來,她也任隨泳衣耷拉在膝頭上面。我跟著也把自己貼在身上的濕內褲往下拉,扔在她的比基尼泳褲上面。我們兩個就這樣面對面站著,我全|裸,她差不多全|裸。
動手吧!喬發出一聲吆喝。她的聲音在我腦子裡一般都很平靜、很沉著,這一次卻是厲聲的尖叫,別再怕了,你動手就是!
我朝浮台看過去,喬就站在那裡。她一定剛從湖裡爬上來,因為她身上還在滴水,頭髮也貼在臉頰上面。她穿的泳衣就是我在照片里看到的那一件,灰色底帶紅色的滾邊。
喬莎拉瑪蒂喬莎拉瑪蒂瑪蒂
「這次一定要成,」我說,「拜託!」
「什麼是吧?」我朝她喊回去,明知故問。
但同一時間,我又是在浮台上面。喬已經不見了,但還是隱約聽得到樂隊的演奏——莎拉、桑尼、紅頂小子們正扯著嗓子在唱《黑山》。我坐起來,昏亂、無力,整個人像被掏空了。看不清楚往別墅去的小路,但看得到日本燈籠連出一條之字形的路徑。我的內褲扔在身邊,糾成濕濕的一團。因為不想拎著內褲游泳回岸上,我把它撿起來穿上,但才拉到膝蓋就僵在那裡,獃獃看著自己的手指頭。上面掛著腐屍的爛肉,有幾根手指頭的指甲裏面還粘著幾撮扯下來的毛髮,那是腐屍的毛髮。
「來嘛,愛爾蘭老鄉,」她這時的聲音像是從我身側的上方傳來的,「來嘛,小壞蛋,來嘛。」我在床單下面摸到她泳衣的系帶,睡意朦朧的手指頭雖然遲鈍,但還是輕鬆地扯掉了系帶。我閉上眼睛,但她伸手抓住我的手搭在她的腿間。等我摸到了她嫩滑的開口,開始摩挲的時候,她也用手指撫上我的頸背。
我記得好像看到過有台電扇窩在壁櫥的一角,就在那個寫著「雜物」的箱子後面。我正要朝那邊走過去,馬上就又轉回身來,不禁啞然失笑。我先前有一陣子還挺自信的,對吧?對,但緊接著緊箍咒就又來了,一把鉗住我的胸口。這次若把電扇拿出來卻發現自己在這書房裡啥也做不成,豈不白痴?
陽光很刺眼。我再眯起眼睛,閉了起來,呻|吟一聲,像宿醉的酒鬼。我先伸手擋在眼睛前面,再慢慢睜開眼睛,等眼睛適應了光線后,才小心地放下手來,從床上坐起,四下看了一下。我是在樓上的長廊裏面,就在壞掉的空調下面。梅澤夫太太的字條還掛在上面。我那台綠色的IBM打字機正擺在書房的門口,上面還卷著一張紙。我看看自己的腳,腳很臟,幾根松針刺進了腳跟,有一根腳指頭也有刮傷。我站起來,顛了一下(因為右腿麻了),趕忙伸手扶住牆,穩住身體。我低頭一看,看見自己還穿著前一晚穿上床的那條平腳內褲,而且看不出來有任何異狀。我扯開腰帶,朝裏面看。我那一根看起來跟平常沒兩樣,小小的、軟軟的、捲起來,窩在一撮毛里睡得正香。若努南的壞傢伙前一晚真的跑出去找刺|激,那還真沒留下一絲痕迹。
「沒事,邁克。」喬跟我說。她正站在浮台上面,看著我游向她。她把兩隻手搭在頸背上面,擺出月曆女郎的姿勢,雙峰在濕濕的背心裏挺得更高,而且也跟照片里一樣,乳|頭從布料里凸了出來。我穿著內褲游泳,勃起未消。
在林子里走上三十碼和再沿著小路走上五英里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我爬上樓梯到了浮台上面,濕嗒嗒地一直滴水,走在最前面的還是我那一根大大的把兒——我想,這世上最無意要搞笑但又最笑死人的,就屬正在搭帳篷的男人了。喬站在浮台上面,還是一身濕嗒嗒的泳衣。我一把將瑪蒂拉到床上。我打開喬工作室的門。全都同時進行,纏起來又繞出去,像幾股怪異的繩子或腰帶。和喬在一起的感覺最像在做夢。在工作室裏面的感覺——走過地板、低頭看我那台綠色的舊Ihttps://read.99csw.comBM打字機——最不像在做夢。瑪蒂和我在北廂的卧室里,則介於二者之間。
我伸手去按IBM的按鍵開關,想起了那天我把計算機里的Word6.0丟進電腦的回收站時,還在心裏說了一句:永別了,老朋友。

我八歲時得過麻疹,病得很重。「我以為你活不了了。」我父親跟我說過,他那人講話從不誇大。他跟我說,有一天晚上,他和我媽放了滿滿一浴缸的冷水,把我往裡面放。兩個人心裏雖然都覺得這樣可能會冷得我心臟麻痹,但又都覺得不想一點辦法的話,兩人可能就得眼睜睜看著我活活發燒至死。那時我已經開始大喊大叫,胡言亂語,說我在房間里看到了亮亮的人影。準是來帶走我的天使!我那嚇壞了的媽覺得是這樣。在他們把我朝冷水裡扔之前,父親最後一次為我量體溫。照他的說法,家裡那根強生牌肛溫計的水銀柱筆直往上衝到了華氏一百零六度!他說,在那之後,他就沒膽子再幫我量體溫了。
「別抓我,」我用乾澀、發抖的聲音說了一句,「求你別抓我,拜託。」
漆黑里有光幽幽閃爍。我想起五十年代有一首歌——克勞丁·克拉克的《派對燈光》。我往那幽光看過去,由別墅往湖邊去的枕木步道旁邊的樹上,掛著幾盞日本燈籠。派對燈光在暗夜裡灑下神秘的光圈,有紅,有藍,有綠。
老兄,多愚蠢的問題。我妻子可以有秘密沒告訴我,甚至搞外遇;屋子裡也好像在鬧鬼;往南走半英里還有一個很有錢的老頭兒可能要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哦,我那小小的閣樓裏面說不定還躲著幾個玩具。只是,我站在屋外灑進來的亮晃晃的陽光里,看著自己映在牆面上的影子,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對我有意義:我是真的跑到妻子的工作室,去把我的舊打字機給拿了過來。而我做這件事的理由還會有別的嗎?
樂隊的演奏現在減弱成低低的耳語,但我還是聽到了莎拉奔放的高歌。她笑聲不斷,好像聽到了生平最好笑的事,什麼曼德雷桑德雷坎德雷的勞什子,只是我已經聽不清楚歌詞。反而是湖水拍打步道底部岩石的聲音聽得比較清楚,還有浮台下面的鐵罐傳來陣陣鏗鏘。一隻潛鳥劃破黑暗,幽幽長鳴。有人站在大街我右手邊的地方,就在湖邊。看不清楚那人的臉,但看得出來他外面穿的是褐色的休閑外套,裏面穿的是T恤。外套的翻領上面劃出了幾個字,好像是:
我不就拿到了那台打字機嗎?那打字機現在不就放在該死的樓上長廊里嗎?
「你別折磨我!」我大喊一聲。打字機——三十磅重的IBM——夾在腋下晃來晃去。我只覺得全身的筋脈都像吉他的琴弦一般,被人撥得琤琮亂顫。
正常精|子數精|子正常萬事順利
北廂卧室的門半開半掩,一時間,我不太敢伸手把門推開走進去。我已經嚇得魂飛魄散,腦子裡不停轉著老片《希區柯克劇場》裏面演過的情節:一個男的喝得爛醉之後掐死了自己的妻子,酒醒后花了半小時找妻子,結果在餐具室裏面找到了雙目圓睜、已經腫脹的屍體。我最近認識的人裏面,就只有凱拉·德沃爾是玩絨毛動物玩具的年齡,但我離開她母親回家時,她已經躺在她薔薇花朵的被單里睡得很沉了。所以——我知道這很笨——但我若真的開車回黃蜂路去,而且還只穿了一條平腳內褲——
「那感覺真像是刺|激的大冒險,」我啞著嗓子咕噥一聲,伸手拂掉額頭上的汗。這裏悶得不得了。「只是不像在《哈代兄弟》里讀的。」
怎麼?強|暴了那個女人?還把人家的小女孩帶回來?在夢裡?
而莎拉就在我身後高唱她曼德雷歌的橋段——媽媽就愛來狠的,媽媽就愛來猛的,媽媽就愛玩通宵——只是聲音愈來愈遠。莎拉和紅頂小子當年在湖灣旁邊的車道上面搭過舞台,也就是喬治·富特曼那天來幫麥克斯韋爾·德沃爾發傳票給我時停車的地方。我穿過一環又一環的光圈,朝湖邊走下去。一團團派對燈光四周,繞著輕翻翅膀的飛蛾。有一隻鑽進了燈籠,在竹籤架起來的紙面上投下蝙蝠狀的可怕鬼影。排在步道兩側的喬的花盆,滿是夜間開花的玫瑰盛放,襯著日本燈籠的幽光,真的像是藍色的玫瑰。